润之喉咙一哽,连连点头,“那……琰哥现在何处?一会儿也能见着么?”
“皇子向来随驾先行,入林之前皆抽过红头签,先射中头鹿者可获封赏,想是见不到面。”元瑞上半身趴伏在马上,脊背微躬,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大手将润之后背按低,“在外勿称其本名,莫要叫人拿了把柄去……一日不见有何不可,休要再提。”
赤羽海东青长啾一声,猛向下俯冲,利爪前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勾住一只野兔,翅膀骤然伸直,奋力拍打,再度一飞冲天!
“好——!”乾隆大喝一声,将手中轩辕弓举过头顶,“今日只论胜败,不讲君臣,儿郎们!随朕入林逐鹿!”
“赫!赫!赫!”
乾隆旋身,一手拉缰绳,一手朝身后群臣一挥,爪黄宝马前蹄腾空,雀跃般原地踏过两圈,继而如同离弦利箭一般冲射而去,在草莽上空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
“咱们也去!”纪晓岚道。
“……去,这就去。”
和珅忧心忡忡,担心儿子受伤,又后悔昨日没将润之带在身边,不能亲自护着周全,心不在焉。
“留神!”福康安笑喝一声,自身后搭弓便是一箭,和珅敏捷俯身,金钢箭头堪堪擦着□□马鞍头上的红缨而过,登时精神一震,正欲回头训斥几句。
刘墉暴跳如雷叫喊道,“是谁?!妄图行刺本官不成!”
刘墉面色酱红,官服左边袖摆已被方才一箭撕裂了大半边,正怒视福康安。
福康安驱马与和珅纪晓岚并绺而行,胸前护心镜嵌在铠甲之中,明晃晃刺花了刘墉一双老眼。
刘墉气急败坏,连声道,“莽人,莽人!”
福康安面不改色道,“今日围猎,刘大人身着官服,冗杂繁复,难免行动不便,末将体察上意,自是举手之劳。”
言下之意竟是好心帮忙,替刘墉除去繁冗,还摆出一副‘不必言谢’的石板表情。
纪晓岚哈哈大笑,怎肯错过千载难逢之良机,连忙补充道,“刘相这长短袖既方便又独特,大有□□草原风采,可是比平时好看许多,想必今年京城勋贵该要纷纷效仿拉~”
此时圣上不在,又兵荒马乱,自然无人撑腰,刘墉只得将这哑巴亏咽了,冷哼一声,驱马告状去也。
福康安遂拱手道,“末将需保护圣上,先行一步。”
和珅心情大好,摆手道,“你且去罢,我二人随后就到。”
此时永琰焦急驱马,却无视脚下山精野兔,刘必显一溜小跑跟着,大叫道,“慢……慢点!赶情儿你是骑得宝马,老子可腿儿着呢!你这又不打猎,跑这么疾作甚?!”
“找人。”永琰道。
“找……谁……”
刘必显的声音愈来愈远,叫骂终于被甩在马后。
☆、功成将
林中
风吹草展,乾隆纵马肆意飞驰,颠簸的马背与耳边的风声仿佛让他回到十七岁时,□□有宝驹,心悦之人在身侧。赤身渡海,弯弓射雕,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气。
努尔哈赤说,男人的江山在马背上。
那时候的乾隆只是个并不得宠的皇子,朝堂之上处处受人掣肘,孤立无援。旁人冷眼,兄弟相残,夺嫡之路险象环生。但平心而论,那也是他最快活的年岁,有酒有肉,有野心。
乾隆驻马回首,林中寂静,只闻流水淙淙。
和珅没有跟来。
他叹了口气,感觉有些疲惫。
树丛中沙沙两声,乾隆耳廓动了动,警惕地反手抽箭。正当此时,一声凄厉鹰鸣响彻,竟是廓尔喀什的探隼!
树丛中暴起数道黑影,倶黑衣蒙面,手中匕首寒光一闪,迅猛向乾隆飞身刺来!
变故突生,禁卫军驻守晾鹰台四边,乾隆只身一人,被黑衣力士团团围住,竟丝毫不显怵色,居高临下,长箭搭弓,箭尖精钢破风而去,发出“铮”一声嗡鸣!
距离最近的黑衣人躲闪不及,箭头‘嗤’地没入肋下,过两肺,竟又从后腰斜斜破出,直钉入树干数寸!
“咚!”黑衣刺客应声而倒,乾隆反手再搭一箭,轩辕弓阵阵金鸣,似与主人心意相通。
当是时,局势再变,一名黑衣人潜行至马后树丛,匕首横里抹来,爪黄马向侧躲去,匕首狠擦过马腿!
爪黄飞电惊痛之下前身扬起后蹄猛蹬,乾隆借力飞身而起,旋身瞬间,于空中弯弓搭箭,刺客疾退,被乾隆当胸一箭射杀。
继而屈膝落地,明黄衣角沾了泥污,神色依旧自若。
乾隆落马,已是大势不再,刺客头目口中说了句什么,其他人围拢过来,范围逐渐缩小。
刺客头目大喝,“中原皇帝!”
那人口吻生硬,显不是京城口音,一字一顿道,“功夫皇帝,果然名不虚传。”
乾隆纹丝不动,起身睥睨众人,冷道,“喀什大族,令朕大失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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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中原人,讲究条件等价,凡事都要手握筹码,胸有丘壑,如今天朝皇帝在我族手中,别说几亩城池,便要那正大光明匾额下的鎏金龙椅,也有人拱手送上罢。”
乾隆冷笑,“如若国土沦丧,大清有无皇帝,又有何妨?”
“君为臣纲,自也为民之纲,大清以帝为尊,你自是这天底下最重筹码。”
“未免言之过早!”
黑衣人只当他困兽犹斗,匕首抵着乾隆脖颈,缓缓划出一道血线,威胁道,“性命不保,何谈国仇家……”
话未说完,达达马蹄绕山追来,横里冷箭‘咻咻’两声,直穿脖颈而过!刺客颈项之间爆出一个血洞,脊椎骤然碎裂,黑衣力士仰面倒地,死不瞑目。
福康安双腿一夹马肚,紧接着回手抽箭,动作老辣连贯,遥遥大喝,“末将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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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之与元瑞二人下马整顿,元瑞帮润之把野鸡搭在马脖子上,不解道,“方才明明有头鹿,怎么不射?”
“没瞧见那鹿后腿上染有一绺赤色?那是为皇室准备的猎物,为臣者不可私猎,若不小心猎去,便是以下犯上的罪过。”
“……”润之吃惊道,“竟有这样的说法!”
“前几年春猎你都未曾参与,自然不知其中关窍,说来,就如你当年下的那盘臣子棋,君王堪堪闲散,臣子一身冷汗。”
“不不,那日的棋我真的尽了全力,而且并非棋差一招,就基本没落几颗子直接输了,也不知道那些神乎其神到底怎么传出去的,想来又是我爹……”
“诶,何必妄自菲薄。”元瑞笑道,“狩猎之中,臣子们只猎些小物,待开宴时助兴即可,万不能夺了风头。”
“胯……□□之臣。”润之咽了下口水。
元瑞给了他后背一巴掌,笑道,“不当比方,不知你成日里想些什么。”
润之后背倚在褡裢上,屈着一脚,吊儿郎当道,“早知道带儿子过来,它成日在府里,快憋成猫了。”
“你可少给你父惹祸,以后若想带它出来玩,有的是机会,待明年开春,带你们到函谷关外行宫玩。”
元瑞话音未落,鹰队盘旋冲至上空,森林上方腾起无数惊鸟,叽叽呱呱叫嚷,天边突然升起一道明亮火焰,白光乍亮,兹啦作响,横越半边天空!
“是父亲的响箭!”元瑞仰头,脸色骤变,“有人袭营!”
润之骇得一怔,道,“何人袭营?!快去帮福将军!”
“我去,想来是喀什混入耳目鹰犬,目前情况未定,不能带你冒险,你就在此处,不要乱走,多宝与我手下裨将所处不远,脚程也快,不消半炷香功夫便能赶来。”说罢调转马头原路返回几步,却又驱马极快跑回润之面前,解下绑腿上的匕首,“此物你拿去防身,万勿乱走!”
“晓得,你快去,别管我。”润之催促。
未几,元瑞道,“罢了,你还是随我一同去,纵是拼尽解数,总也护得住你,更放心些。”
“大老爷们怎这么般啰嗦!”润之横怼他一拳,心急如焚,既记挂和珅安危,又担心自己跟着去妨碍元瑞身手,“快去快去!再晚些皇上要驾……”惊觉不妥,忙朝马屁股上猛踹一脚,喝道,“驾!”
元瑞拉紧缰绳,高喊道,“原地等我!”骏马长嘶一声,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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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康安打马赶来,局势再度逆转,黑衣首领立毙,乾隆无人掣肘,立即解开背上箭囊,搭三箭于弓弦,弦如满月,铮然放箭!
风驰电掣,三箭皆中!
福康安亦搭弓接连射箭,奈何投鼠忌器,唯恐损伤龙体,刺客人数又众,一时将乾隆团团围住。
乾隆身侧只剩三只箭,若近身相搏几无胜算,福康安飞腿下马,抽出腰间大刀劈头便砍,杀红了眼!
一时血花四溅,骨肉横飞,福康安手起刀落只在兔鹘之间,竟凭蛮力杀出一条血路来,与乾隆并肩作战,禁卫军已经赶来,竖起盾牌将其围在当中。
飞鱼十二卫冲杀进来,将外围负隅顽抗者斩杀制伏。
黑衣力士越来越少,终于只剩五人。
最后几人见兵败如山倒,短促对视后,眼中瞬间露出阴狠神色。
四人迅速围做环形,以身躯挡住飞鱼卫,将乾隆福康安与最后一人隔在当中,后者紧握匕首向乾隆飞扑而去!福康安一刀劈下,将其右臂斩落,斜挑飞去,鲜血迸射,眯入福康安双目。
就是这一错目,已断一臂的黑衣力士借力冲至乾隆面前,竟左手抽出小腿处另一把匕首,蒙面黑巾溢出血沫,双目赤红滴血,拼得同归于尽的架势推出一刀!
事发突然,任谁也不曾料到刺客仍续后招,不顾性命拼死一搏。这一刀实在刁钻,乾隆向后疾退,几乎避无可避,福康安本已力竭,孰料此时却骤然爆发出惊人之力!
变故发生在须臾之间,所有反应皆出于本能——
乾隆眼前跳跃过明晃晃的光芒,他终于反应过来,那是福康安家世代相传的护心镜,这个人自为他南征北战定江山之时,就戴着这样一面护心镜。
飞鱼卫奋力一拥而上,将最后一名刺客斩杀。
福康安以刀撑地,缓缓单膝跪下,和珅挤入人群,两手并拢虚握住他背上的刀柄。
“福将军,你且忍忍。”
福康安摇头,“不妨,拔。”
和珅勉力向外拔刀,刀刃卡在肋骨之间,换另一个角度,却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福康安一手撑地,猛吐出一口血!
和珅额上渗出冷汗,内心愈发慌乱,双手颤抖得无法并拢。慌乱之中一双大手覆上,稳稳握住他的手,将那刀柄向上力提半寸,横着割断一根软骨,继而慢慢抽出来。
和珅吁出一口浊气,当下也顾不得君臣上下,与乾隆合力拔刀,太医提着药箱赶来,跪地叩首道,“老臣来迟,求圣上降罪。”
乾隆摆摆手,疲倦得有些狼狈,“先看看福将军伤势。”
拔出的匕首上,刀尖殷红中闪烁着诡异的青紫色,和珅霎时如坠冰窟。
“不妙!”太医惊道,“刃上淬毒!”
“救。”乾隆眼眶微微泛红,握着和珅手腕的力道重得发疼。
福康安背心伤口涌出大量黑血,瞳孔逐渐涣散,满眼只余一片明黄,那是他的君王。
福康安的头渐渐低垂,有人围拢过来,有人呼喊着什么。
他听见遥远处传来元瑞的呼唤,又好像近在耳畔,天边火红的云霞映进他的眼里。那双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仿佛元瑞出生那一日,他从稳婆手中接过襁褓中的婴孩,他看着儿子的眼睛,就知道早晚有一日,他不再需要父亲的帮助与庇护,他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的嘴唇微微颤动,终于甄没于混乱之中。
只有乾隆知道他说了什么。
一将功成,幸不辱命。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感谢竹细工宝贝与声色如彼宝贝的投喂,今天第一次申榜,祈福ing~~~
弱弱的请一天假,假期结束了,明天回学校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令我悲痛欲绝,后天见我的宝贝们。
☆、行八子
“凉风有意,秋月无边,我思娇的心情好似度日如年……”
“少爷,您还有心情说快板呐……”
“不然嘞?”润之坐在树上晃悠两条长腿,朝多宝丢了个酸果子,正砸在他头上,发出‘嘣’一声脆响。
多宝啃两口果子,酸得倒牙,忧虑道,“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急也急不来,不是已经让裨将去报信了?”
“都好一会儿了,要不,咱们去看看?”
“行啊!”润之一骨碌从树上滑下来,刚要翻身上马,“欸,不成了,瑞哥说了不让乱走……”
“唔,”多宝点头,“那边这么久不见动静,不知道刺客被擒了没有。”
“有福将军与瑞哥在,想来不会有闪失……”
“你竟如此相信他们?”
润之一怔,“多宝,你说话了?”
“没有,”多宝退到润之身后,低声道,“少爷,你身后。”
八皇子永璇抄手伫立在他身后,面色桀骜阴郁,尾指微翘,捻紫檀念珠,小厮手牵狮子骢缰绳静候在侧。
他们何时至此?又是从何时开始听润之与多宝的对答,润之竟毫无察觉。
多宝及时推了润之一把。
“啊?”润之拱手道,“……哦,不知八皇子驾到,有失远迎……”
永璇好整以暇道,“你又不知本王至此,如何远迎?再者此处天高地广,并非你封地亦或乡里,谈何有失?”
“正如皇子所言,天地广阔,我心安处为故乡,自是天为盖,地为席,四海皆居,殿下所到之处,为臣者自该夹道相迎,方显礼数备至。”
“哦?”永璇眉梢微挑,一扫先前云淡风轻,显出十分阴险算计的神色,“相国之子既如此注重礼数,缘何今晨不应约谒见?是否本王身份地位比不得新回宫的十五弟,入不了丰绅世子贵目?”
此人好生狡猾,润之心中大呼不妙,几句话便落入他设好的陷阱之中,还没见就结下梁子,看来此事想善了是难了。
“今晨之事,确是我疏忽,本该第一时间便前去拜见的,苦于,苦于时间紧迫,集合号角吹得急,圣上,圣上……”润之眼前一亮,“殿下可看见方才天空的响箭?”
永璇抿着一丝轻蔑微笑,“见了又如何?”
“喀什细作混入猎场,圣上遇袭,元瑞少将军已经赶去救驾了,想必这会儿禁卫军也已经赶到,殿下……”润之看着他的表情,越说越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又不敢肯定心中臆想,只觉得心惊不已,“殿下此时,不该在此地吧?”
“本王过去做什么?”
“殿下与圣上血脉相连,自然……”
“血脉相连?”永璇步步逼近,语气阴毒瘆人,“所以呢,本王应该冲过去,浴血拼杀,最好挡在父皇前面,挨上一刀,以彰显为子一片拳拳孝心?”继而冷笑,“这样也好,或许父皇一高兴,废了那废物,立本王为储,还剩却不少力气……”
说话间永璇已逼至润之身前,半低着头,几乎脸对脸同他说话,润之攥紧拳头,随时准备给他一记左勾拳,咬牙道,“为臣为子,倶该有报国为君之心。”
“贤臣会死,孝子也会死,历史无情,唯独这皇位,与权力永存,”永璇在他耳边轻轻呵气,“过了今日,这天下是谁的,还不一定……”
润之浑身僵硬,像被扼住脖颈般动弹不得。
猎场层层戒备,廓尔喀什纵使外夷膂强,如何能够在朝中无人里应外合的情况下混入猎场,又如何对乾隆行踪了若指掌。皇室无亲疏,或许从一开始,这位皇子便打着皇位的注意,他的眼中,便只有龙椅与权力。
“别碰他!”
破风声咻然划过!
永璇向旁侧身,金钢箭头擦襟而过,直没入底下,只剩箭尾的孔雀翎羽。
润之寻声望去,永琰骑马驻足,□□正是自尹壮图处借来的宝驹惊羽,永琰身材挺拔健美,恍若天神,一手开弓,食中二指向后微扬,手臂肌肉绷紧,依旧保持着搭弓射箭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