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润之把老参捧着端详片刻,问道,“为啥系上红绳?”
尹壮图道,“怕跑了。”
润之瞠目结舌,“跑了?长腿儿跑了?”
“地精最是狡猾,吸收久了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若不用红绳系紧,一转身功夫就遁地跑了。”
润之啧啧称奇,尹壮图探头问,“你们下棋呢?”
“来盘儿不?”润之眨眨眼,“热热手。”
尹壮图一挽袖子,“来!”
润之围棋师承和珅,十二岁时曾与乾隆下过一盘臣子棋,棋盘上四方纵横之术颇有造诣,屡屡获赞,乾隆钦封了个‘十九道公子’。后来闲时教会了永琰,奈何永琰对下棋的接受能力远不如武功,如今勉强能过二十手。
润之本来对尹壮图不抱太大希望,没想到这人竟然轻轻松松同自己下过五十手,看谈笑风生的架势,竟还有所保留。
润之心道今日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实不敢敷衍,沉下心来慎重落子。
永琰站在润之身后提了一盏萤火虫灯笼,垂着头观棋不语。
一时间三人皆屏息凝视,只听见棋盘上‘哒哒’落子声与远处将士归营断续喧闹声,令人格外心平气和。
一盘棋下足一个时辰,直下到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收敛进地平线,棋枰上再无一处可落子,润之长吁出一口气,把气眼里仅剩三枚黑子抠出来丢回对方棋篓子里。
“输了。”尹壮图豪迈一笑,脸上的伤疤柔和许多,称赞道,“到底棋差一招,十九道公子果真名不虚传,大哥服了。”
“险胜罢了。”润之这一盘棋下的酣畅淋漓,意犹未尽道,“明日再战!”
尹壮图点头,“甚好。”又对永琰道,“方才听军师爷说有事同你商议,下棋下太入神,给忘了。”
永琰低头不语,润之道,“今日下到此处,我与琰哥儿同去见柳先生。”
尹壮图想了想道,“也好。”
“人参我先让陈骁拿伙房炖上。”
两人并肩往柳凤雏帐子方向去,永琰几番欲言又止,到帐外方顿住步道,“琰哥自己进去就好,你且先回帐子里,外头蚊子多。”
“来都来了——”润之狐疑道,“你有事瞒我?”
永琰不置可否,转身掀起帘子。
柳凤雏已等候多时,焦躁地灌了好几壶酸梅汤,现下胃里正泛酸水,看永琰进来,立时横眉立目,道,“怎么才来!知不知道什么叫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咦?乖徒弟,你怎么也来了?”
润之大喇喇往桌上一坐,一脚踏上凳子面,“怎么着?你俩撺掇事儿不带我,不平兄和牛大娘也在啊。”
牛不平照葫芦画瓢学娘编筐,削好的柳条子堆了一地,扬了扬手憨憨道,“来拉。”
“别叫他不平胸!”柳凤雏怒道,“大小伙子知不知道羞,你们老欺负人家牛不平老实!”
“那……平兄?”
“平胸也不行,下去,有凳子非坐桌子上,你是跳马猴子么?”
“凳子太矮,窝的慌,”润之道,“说罢,啥事瞒我?”
柳凤雏瞥了一眼8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永琰,后者微微摇头。
“没事儿,为师这儿正梦游呢,你俩不用管我,省得扰醒了咬人。回去吧,趁月黑风高互相研究屁股去吧。”柳凤雏道。
润之“……”
永琰“……”
牛大娘捂住牛不平耳朵,“哦——哦——没听见啊~咱没听见~”
柳凤雏自暴自弃,“诶,反正他早晚得知道,你还能瞒到几时?”
“到底什么!”润之彻底急了,“为何瞒我?”
“急吼吼作甚,瞒你就是怕你急,你这性子忒也急躁,跟头驴似的。”柳凤雏悠闲道,“如今大军既定,温饱虽不愁,但这半年盐仓放盐期限已过,坐吃山空实不可取。咱们的盐要想往外卖必得走宫里盐铁的渠道,必显在宫中可用,但终究没个正经靠山成不了气候,所以——”
润之浑身颤栗,咬牙道,“所以,你想让琰哥回宫去?”
“孺子可教也~”
润之心里一阵绞痛,一把抓住永琰腕子,“你呢!你自己也想回去么!”
永琰不吭声,沉默良久。
“你们都知道,尹壮图,陈骁,牛不平,牛大娘也知道,只有我不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
牛不平双手举过头顶,“俺和俺娘都不知道,不知道你们合计个啥,要不,俺,俺和娘出去编筐去。”
“诶,老牛你不用走,”柳凤雏道,“徒弟啊,你倒也甭激动,个人有个人的命,他既选择这条路,回宫是迟早之事。况且要想造反,光有这点兵马远远不足,皇城中光驻兵就有十万,且不算锦衣卫和皇帝暗中培植的血滴子,咱这几个闲散兵估么连武门都难进。退一万步讲,若不到兵戎相见那一步,他想继承大统,除却必须正统爱新觉罗血脉,还需在朝堂上培植势力收纳鹰犬,联络权臣铲除政敌,处处都要小心打点。”
“你闭嘴!”润之一句也听不进耳里,死死盯着永琰,质问道,“你自己说!你想回宫去么,琰哥。”
永琰点头,沉声道,“琰哥该回去,润之。”
他从那险恶之地死里逃生,备受戕害几乎送命,如今他亲口说,自己应该回去,为了未卜前途,把性命送到虎视眈眈的仇人手里去!润之只觉得胸中闷着一团浊气,卡在喉咙管子里上下不得,憋闷得难受至极,他怕这人一旦回去便再度涉险,他怕下一次再推开那扇破败的大门,这个人已经气绝多时!
润之起身,环视四周,一脚踹翻桌子,转头又红着眼去踹凳子。
永琰目光触及他肩膀处逐渐蔓延开的一点红色,瞳孔猛缩,扶住他肩膀峻容道,“别乱动,润之!伤口裂了!”
润之木然,“若是我今日不知,你还要瞒我到几时?你要屯兵,我什么都能帮你,但你要回宫去,我就不能,就不能——”不能再护着你……
“诶呀,人不大气性倒大的很,真属驴不曾?”柳凤雏翻箱倒柜找金疮药,嘟嘟囔囔,“没道理,人石鲁剁去半边膀子都早好了,你这伤怎这般不爱拢口,动不动便崩开,真当长了张嘴在肩膀上么,怪哉怪哉。”
“润之,”永琰扶着他至榻上坐下,回头道,“回宫之事,且容缓罢。”
“缓甚缓!”柳凤雏将纱布药瓶子哗啦啦摊一床,正色道,“我柳某人向来不做无把握之事,既然筹谋让你回宫,自然不能以冷宫弃子身份回宫,无端被人陷害,来日就算登基也免不得遭后世诟病。”
“要回去,便要借正经皇室血脉东风,风风光光迎回宫门。”
润之瞳仁一亮,斟酌道,“师父……有法子使琰哥恢复皇子身份?”
“那是自然,”柳凤雏胸有成竹道,“回宫虽步步为营,但最危险之地也最安全,虎毒还不食子,皇帝自会护着他,只会比外头过得舒坦。再者,必显小子聪敏机变不亚于为师,必能周全。”
“再说,我还能将这榆木疙瘩往火坑里推不成,那还不烧成榆木碳条了,要来何用,画眉么?”
润之绷不住呵呵笑了两声。
“这会儿不嚷嚷了?”柳凤雏往他肩膀上一戳,磨牙道,“就这般信为师不过,真当你师父草包不成?木头你松开我手!老子不戳他了还不成么。”
“信得过信得过,”润之疼的直抽气,讨饶道,“师父妙计安天下,师父威武赛神仙,徒儿方才急糊涂了。”
“知道就好。”柳凤雏白了永琰一眼,阴阳怪气,“耙耳朵——”继而肃容道,“徒弟,现在比起他回宫之事,你该更担心自己才是。”
“他怎么了?”永琰问。
柳凤雏沉吟片刻道,“伤不易合,像是一种罕见病症,早些年我在喀什云游时候见过,叫做血友症,一旦受伤便流血不止,若处理不及,即便再小的伤口也能要了性命去。”
永琰面色苍白,搂着润之的手臂不住颤抖,“可有治疗之法?”
“都是些治标不治本的手段,”柳凤雏微微摇头,“换而言之,只要不受伤就无大碍。”
润之从前被父亲当女娃养着,除却右手掌心有块自己也记不清缘由的圆形伤疤外,几乎未受过破皮往上的伤。这才知道和珅为何那般在意自己受伤,或许母亲生前便有这样的病症。不甚在意地拍拍永琰的手道,“那我以后注意些便是了,不算大事。”
永琰仍旧埋头不语,面色稍霁。
柳凤雏给润之重新包扎好,严肃道,“得了,闲话少叙,咱再来推演两遍回宫事宜,老牛哇,去看看伙房里党参乌鸡汤炖好没,炖好了端过来,老子可得好好补补。”
“休想!那是人家石鲁给我挖的!”
“放肆,为师为你们出谋划策,有好东西还不赶紧孝敬师父,你又不需费甚脑子,徒生了个猪脑还饶副驴脾气,别糟践好东西!”
“你才糟践,谁认你当师父了,你喝了又不长个儿!白长那么些心眼儿都用来骂人了,永远都是矮子。”
“白脸小倌儿你再给老子说一遍!木头你让一边儿去,今日柳某人非与无理小儿同归于尽!”
“柳扁,柳矮子,柳侏儒,柳扁豆~~~”
“木头让开!千人骑万人上的小倌休走!吃老子一记乾坤北斗浑天圈——”
“柳矮子~”
“东皇上古照妖镜!”
“柳侏儒~”
“飞天遁地雷神斧!”
“……别打架,这汤有人喝么,都不喝……俺喝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百度了一下,才知道玄学怎么蹭,可惜像我这样每天十一点之前睡觉的人,基本相当于永远失去了蹭凌晨两点玄学榜单的机会,哭哭~~~~
☆、快活事
二人在柳凤雏军帐中商议至月上柳梢方回,一路无话。
等进军帐中,永琰在黑暗里摸索着点灯,润之自身后抱住他的腰,道,“别点了。”
“你有夜盲病,我有血友症,咱俩算天残配地缺,正好。”
永琰长吁了口气,掌心附在润之手背上。
夜凉如水,军帐上的小窗把月光切割成零散形状,宛若大珠小珠散落一地,山间晚风习习,夜归鸟儿兀自婉转,自是一番安逸风韵。
“当皇帝是天下第一舒坦事么?”
“琰哥不知道。”
不知道当皇帝是否是天下第一舒坦事,永琰张开手臂将润之环进怀中,但此时此刻,眼下这光景,或许是天底下第一的快活事。
润之迷离望向军帐上方,眼角眉梢泅着一片□□红痕,两人赤身相覆,在地面投射出交融的剪影。
润之抬身吮吻其耳畔,“回了宫……便不能常见到。”
“能……能的。”永琰勉力睁眼,在黑暗中捕捉润之的轮廓,却被潮水般涌来的快感迫得搂紧怀里之人,咬牙挺过,狠狠吻住他,“夜夜,出来见你。”
“一入宫门深似海……啊……如何夜夜能见。”
“翻墙,你忘了,你那翻墙本事谁教的。”
润之轻笑,永琰手上加力激催,喘息声夹杂水声阵阵,怀中之人姿容胜雪,点点红痕如雪上红梅,当真好春\\情。
“还是不要夜夜相见了,不然被宫里人察觉,还以为十五皇子同——呼……同哪家姑娘私会。”
润之神志混乱,迷蒙中听永琰颠三倒四呢喃道,“要见,要见的……一日不见,如三秋,润之,润之……琰哥真心喜欢你,琰哥想你……”
润之立时以唇相附,堵了他口,将剩下的话吞咽入腹,仔细咀嚼。
唇舌激烈纠缠,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回荡于军帐上方,永琰探舌回应,被不轻不重咬了一口,顿时心尖上像让小豹子挠了下儿,双手渐握作拳,骨节咯嘣作响,遂一个施力翻身将人压在身下——
“呜……”润之轻哼出声,尾音上调勾人。
“!!!”
永琰扶着润之的肩膀不敢动作,蹙眉紧张道,“伤口疼?”
“不疼。”润之埋在他胸前,听那处震耳欲聋的咚咚心跳,十分安稳,又将手沿着两人相贴缝隙滑进,往永琰胯间掏去,握着那物,喘息道,“怕。”
“别怕。”永琰亲吻润之眼梢,又亲吻他掌心那块小而圆的疤。
黑夜里他的眼睛凌凌发光,像是浸着星河北斗。
趁其不备再度反压过来,手脚牢牢锁住那人,润之促狭一笑,“现在不怕了。”
“你!……”
夜色正浓,林间夜莺啼转遮掩了一室旖旎。
尹壮图后半夜起夜到帐篷外头撒尿,遥遥望见润之帐前大槐树下一点光亮莹莹如豆,凑近看去,永琰蹲坐于石桌旁,一条长腿屈起,架了本卷边儿破棋谱,正聚精会神钻研。
面前棋盘上黑白双色无甚章法,倒像是同自己博弈般架势。
尹壮图夜里裸睡惯了,只下半身松松围条亵裤,□□出上半身纠结健硕的肌肉,古铜肤色,长短新旧伤疤披了一背,颇具男子气概。搓搓脸道,“下棋呐——”定睛一看,复评论道,“这黑子布局有问题,金边银角草肚皮知不知道,怎么上来先往气眼里拱,臭棋篓子么你……来来,不成大哥教你几招得了。”
永琰只当没听见,垂着眼皮继续研究。
“围棋这东西,”尹壮图自顾自道,“跟练拳脚功夫不一样。”
尹壮图双脚略分,指握成拳,铁拳携着劲风堪堪一扫,树叶随风所动,簌簌下落,化拳为掌,以掌风为刀刃,横里下劈、刺、点、推、砍,竟是当日永琰与石鲁交手时那剑劈三招,收势于掌中却无半点鲁莽冒进,下盘如磐,上臂匀力,万宗不离本心。
“武功也讲究个根骨气脉,法至意先行,却可以勤能补拙,根骨佳者往往占些便宜,得高手指点,能融会通贯,一技领会,万法触类而通,便省却二十年辛苦功夫,像你。”
倏忽环掌作拳,屈肘下砍,膂力万钧,未曾着地便动土移石,寓清于浊,藏拙于巧,将永琰三招中破绽悉数破解。
“头脑愚笨者虽进步缓慢,但每日勤学苦练,咬牙坚持个一二十年,易经洗髓,强筋健骨,也终有所成,像陈骁。”
接着收拳抱一,下化太极双步,旧力未断而新力续之源源不绝,天地万术,皆在其不二身法之中,是可为阴阳双鱼身法。
此番大动之下,气息竟纤毫未乱,旋笑岑岑道,“但是围棋不同,若到了十六还没成国手,私塾师父就知晓你没天赋,劝你别走这条路,如何也无补救之法,当真半分颜面也不给。”
“像你?”永琰落下一子,暗暗将方才招式记下。
尹大将军讨了个没趣儿,不甚在意地哈哈干笑两声,立即被永琰一记锐利眼刀制止。
“他在休息。”
尹壮图大窘,连忙收声,半晌复压低声道,“再多添盏灯罢,听丰绅说你夜里眼睛不大好。”
永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他跟你说的。”
尹壮图点头,措了会儿辞,补充道,“他很……在意你。”
“我知道。”
“……”
皇室一年一度的中秋家宴。
润之尾随和珅至北武门,远远听见闻二十四桥传来丝竹声,如丝如缕,撩人心脾,便道,“二十四桥的水从何处引来?”
和珅:“秦淮河上引水。”
润之点点头,想起儿时母亲哄自己入睡时哼唱的小调‘二十四桥明月夜,秦淮曲水绾君心’余音袅袅今仍不绝,叹的是后宫中寂寥一生的宫人,而他的琰哥,即将卷进被二十四桥圈锁住的宫门。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为谁生。
和珅温和地摸他的发顶,“想什么呢,这般入神?”
“没。”
“那便走罢。”
他隐隐觉得父亲与往日不同,却又说不出如何不同。
润之抬头瞧了眼殿前一名耷拉脑袋的三等侍卫,长叹一口气,随父亲进入大殿。
乾隆端坐于主位龙椅上,面目肃然,见和珅带着润之进来方才露出一丝笑容,赐罢近坐,又询问润之学业近况,润之一一答了,才缓缓吩咐道,“开席罢。”
刘嫔大不痛快,不停给上位太后老佛爷卖苦笑,太后心里明镜儿似的,中秋家宴历来为皇家筵席,未有外臣入座的道理,乾隆今年特地让内务府添了和珅与润之的座位,便是违背祖制,摆明已把润之当自家驸马对待,若被刘墉知道了必定又要撞盘龙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