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大白天的吵什么吵?”一个头目模样的官兵走过来凶神恶煞骂道。
“军爷,你可给评评理。青天大道的,凭什么就不让人排队进城了?”青年拉住官兵,一边激动地唾沫飞溅,一边手舞足蹈。不经意间抬手抹了把汗,泥汗混到一起顿时花了脸,令那张本就邋遢的脸,越发腌臜了。
“你身上怎么这么臭,是掉粪坑了吗?”守城官兵嫌弃青年身上味儿难以忍受,一把推开他的手,叫他靠边站远点。
青年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对不住军爷,刚才在路上失足不慎跌进了个泥坑,也不知是不是混了动物粪便,的确有些异味。”
“哪里是有些异味,根本是臭味难挡好不好?”
“是是是。”
守城官见这小子模样恭敬,心中很是受用,遂变了态度转头喝斥那些混混道:“你们几个,皮痒了是不是?天天盘查已经够烦了,还给爷生事,小心爷扔你们进大牢喝馊水去!”见那青年狐假虎威跟着一脸得意,也是骂道。“还有你!大白天的推着副棺材到处瞎晃,晦气不晦气?还不给爷赶紧滚蛋!”
“不能哪军爷,您行行好,我娘死得不明不白,我得进城找那蒙古大夫要说法去。”
“别靠过来!让你站那边,听不懂话是怎么的?”制止了青年想要靠过来讨好的举动,守城官打量眼那口薄木棺材,端起架子道:“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青年气愤不已:“我娘病了有一段时日了,总不见好,我就想着进城找大夫出诊。谁知朝廷有令所有大夫不许出城,于是我只有把我娘的病况告诉那大夫,让他开方抓药。哪想昨儿夜里,老太太突然剧痛不止还从床上滚下来磕破了脑袋,之后出气多进气少,就那么去了。军爷,您说这诡异不诡异?”
“诡异个屁!药是能乱吃的吗?那大夫没亲自望闻问切,你倒是敢让你娘吃些随便开出来的药。可别说你没错!”
青年一听有理,倏地扑到棺木上嚎啕大哭:“娘呐,是儿子对不住你,是我害了你啊。”那守城官见他哭得可怜,不由懊恼自己说重了,拍拍他肩头安慰道:“别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那大夫也有推卸不了的责任,你确是该去找他理论一番。唉算了,你跟我来,我让你先过去。”
青年连连道谢,急匆匆将棺木绕过人群,笔直推到城门下。正要随那官兵入城,突然被一旁协同检查的捕快拦下。带路的守城官不快道:“什么意思啊王捕头?”
“例行公事,任何人都得接受盘查。”那叫王捕头的一丝不苟翻找籍贯登记名册,盘问其青年:“你哪个村的,叫什么?”
“小的孙家村孙阿牛。”
“棺材里装的什么人?”
“回捕头老爷,是小人的娘孙尤氏。”
核对了当地名册,确实无误,王捕头点点头示意几个捕快撤回来。
一旁的守城官不耐冷哼:“怎么样,没问题了吧?”说着朝青年挥挥手要其走人。
青年架起推车还没走两歩又被王捕头一把按住棺木拦了下来。“等一下,开棺查了再走不迟。”
守城官气极:“你疯啦。入敛的遗体哪有再开棺查的?”
“我这是公事公办。不开棺查如何知道里面没有窝藏贼犯。知县老爷发话了,宁枉毋纵。”说罢,颐指气使地指着青年的鼻子让他开棺。
青年一脸不忿,嘴里嘀嘀咕咕不痛快,手上倒还不敢怠慢。幸好棺木盖得并不严实,只上了两根钉,青年问官兵借了佩刀起出来,推开棺盖露出一小条缝儿让王捕头查。王捕头嫌缝小,要他完全推开,青年犯难了,支吾半天才说:“不是小的不愿,而是……而是我娘得的是肺痨,还有点会传人的暗病,您若不怕染上,我这就给您全推开了。”说着就要动手开棺。
四周众人一听会传人,吓了一大跳,立刻散得远远的。只留下王捕头神情尴尬地杵在那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阻止青年还打算继续开棺盖的举动,走过去象征性地自小缝隙里偷瞄一眼,果然隐约见里头躺着的是个老妇人,这才神情一松,挥手要那青年立刻阖盖走人。
直到棺木被推走,王捕头才松口气。瞧一旁几个守城官兵的表情不无嘲讽,王捕头深觉自讨没趣,找个借口便回了知县衙门。
正巧遇上巡查回来的姜捕头。两人是至交好友,又因姜捕头以往分管得就是孙家村,王捕头便顺嘴一提,以此自我解嘲了。姜捕头听后不解道:“这倒怪了,我昨儿个才在城里碰上孙阿牛,可没听他说他娘病了啊,还是什么肺痨暗病的。他是有推一口棺材出城,不过他说那棺材是帮一个寄宿他家的朋友订的。”想了想,又问。“他可有说他上哪家医堂看的诊?”
“没有……。诶,老姜啊,我怎么越想越觉得这事蹊跷啊。可是棺材里确实躺了个老妇人,这我应该没有看错才对。”
“先不管这些。知县大人吩咐下来沧临的小柴王爷驾到,说要在我们县城里接待个贵客。走,这事报上去,有什么让上边的拿主意吧。”
棺木进城后并未去远,而是拐进了小路,七拐八绕地直到找到一处无人烟的僻静所在,这才停下。
扯掉假胡子,青年自一旁盛满雨水的破缸里以掌汲水,稍稍擦拭了把脸,露出本来面目,不是赵祯是谁。提起自身衣襟嗅了嗅,异味扑鼻,害他整张脸苦皱一团差点作呕。想起适才进城凶险,赵祯深吸口气,平复下忐忑心情,这才幽幽打开棺盖。里头露出个僵死的老妇人,正是孙婆婆。赵祯一脸痛悔,双手合十道:“婆婆,若非走投无路,别无他法,绝不敢亵渎您老人家的遗体做障眼法。这一生欠你孙家的,来生必当报还。求婆婆今世放我一马,起码让我先救了展护卫再说,可好?”当头拜了拜,随即抱出尸身,再将尸身下的薄木板撬开,这才显露出最下方所要藏匿保护的人。
赵祯将展昭抱出,又取出一件干净的衣衫换上,随后把孙婆婆遗体放回棺木。阖上棺盖再次拜过之后,这才背起展昭寻那姓吕的神医去了。七打听八打听,总算在城东找到了得月客栈,可还没跨进客栈门槛,便被身后抢上来的一伙气势汹汹的人撞了个趔趄。
那伙人中看似头目的壮汉,拿厚掌猛拍客栈大堂柜台。“叫那姓吕的给老子我滚下来!”
客栈掌柜吓得不轻,连滚带爬上楼传话去了。不消多时,一位模样清癯身材瘦高的老者自二楼显出身影,他一脸淡漠徐徐而下,停在楼梯的半当处居高临下。“是哪个畜生找老夫?”
“是我!”听到一旁有人窃笑,带头壮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得太快,被老者暗讽作畜生,不由怒道:“好你个老小子,你是不想活了!”说着就要撩起袖子冲上去揍人,却被一旁的手下劝住。“二当家的,救人要紧。”
那被称作二当家的朝地下吐了一口唾沫,强自忍住冲动:“好,且自忍你。只要你能救得了我黑虎帮大当家的命,我就不与你这老小子为难。跟我走吧!”
老者冷笑:“凭什么你说救人就救人,这辈子老夫还从未救过不想救的。”
“你个老不死的,我二当家要你救人是看得起你,别不识好歹,葬送了你的老命。”一旁的小弟帮腔道。
二当家向手下一使眼色,两个小弟冲上楼梯将人揪到面前,引他得意大笑:“老东西,也不瞧瞧是在谁的地头,就敢给爷爷我狂。带走!”说罢一伙人大摇大摆地就要将老者押出客栈。
赵祯一看急了,自己正要求这姓吕的神医救命,若是人被带走,自己冒险进城的目的岂不功亏一篑?于是一个箭步窜上,单臂一张堵住客栈大门,说什么也不让人把吕大夫带走。
黑虎帮众人万没料到半路会杀出这么个程咬金。想他黑虎帮在这碧川县除了官府有谁敢惹?先是一个老不死的拿翘,现在又蹦达出个身无几两肉的小子叫板,难道流年不利今日不宜出门?
“哪来的楞头青,活腻歪了居然敢拦我们黑虎帮的路?还不快滚?!”开路的小弟指着赵祯鼻子嚣骂。
虽有些胆怯,赵祯仍努力挺直了腰杆堵门。“我管你们是黑虎帮还是白虎帮,光天化日你们休想把吕大夫带走!”
“哟呵,还挺拧!”开路小弟向一旁众兄弟挤眉弄眼,一群人哈哈大笑。有人突然指着赵祯身后背,向二当家低语道:“二爷,估摸着这小子也是来求医问药的。不如……。”作了个下斩的动作,那二当家的看后点头,示意手下几人围上去。
“你们要做什么?”赵祯警觉地后退一步。
“做什么?小子,你不是要求医吗?若是没了求医的需求,可不就没了拦门的由头了?”说着,其中一人将手伸向负在背上的展昭。
“别碰他!”赵祯情急下大吼一声,身子一旋避过,同时抬起左脚猛地踹出,正中那人胯下要害,弄得他嗷嗷叫着滚倒一边。
几人见赵祯居然敢动手,纷纷扑上,不理赵祯抵抗,凶狠地将展昭拽了下来。
一路生死相依,自明了心念后便立下重誓护佑。之后点点滴滴,但凡涉及展昭,赵祯如入魔障般凶狠,此刻展昭被人欺凌,如何叫他不双目充血?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是人?对准抓了展昭的汉子手臂一口咬下去,趁其叫痛收手之际,把人再次夺回身下死死护住。至于被余下几人团团围了并压到地下拳打脚踢,他已顾不得了。
就在赵祯觉得挨揍挨定了,围打的人忽然纷纷哀嚎着瘫软倒地。赵祯不明所以地怯怯抬眼一瞧,除了那吕神医安然无恙鹄立于堂,黑虎帮众人竟无一幸免全痛得直在地上打滚——此刻只要不是哪个眼盲心瞎的都已猜出这番结果是那吕神医手笔。
吕神医翩然落座一旁椅凳,搓了搓被扭痛的双腕,对黑虎帮众冷声道:“连敬老都不会,教养被狗吃了吗?”
“你……。”二当家自然清楚是着了他的道,可一根手指还没点出,那姓吕的突起一脚踹在二当家脸上,叫他跌了个狗吃屎。
“你什么?老夫虽无傍身功夫,但若你们以为可以骑到我头上作威作福,却是小觑了老夫。想我吕梦涧行医四十载,黑白两道无不对老夫敬重有加,却没想到被你们这群不长眼的小兔崽子冒犯。什么黑虎帮?在老夫眼里那就是个屁!若不是为了等候交易一株千年山参,这小小的碧川县城岂能困住老夫?”斜眼忽然瞥见一旁目瞪口呆的赵祯,见其仍眼神戒备地紧紧护住怀中人,心头已是了然。他招招手道:“小子,你胆儿挺肥啊。且不管你是什么缘由助的老夫,这份情老夫领了。”见赵祯没明白还傻不愣登杵在那儿,气不打一处来。“你是真蠢还是假蠢?没听见老夫叫你过来吗?你还要不要求老夫救人了?”(零:咔咔咔,大家是不是觉得吕梦涧这名字很耳熟啊?第三十八章里白一有提到哦。)
赵祯这才会意,兴冲冲赶紧拔腿跟紧了将人背上二楼卧房,依指示安置床榻后,才搓着手候到一边。
吕梦涧先净了手,随后坐到榻旁给展昭搭脉。一搭之下,脸色顿时凝重起来,整整半柱香功夫,身子没有半分动弹。直到收回手,赵祯焦急地上前询问,吕梦涧这才奇怪望向他道:“你们是什么人?”
赵祯一愣,不敢说实话,只得又把一贯的说辞瞎编上一通。吕梦涧也未起疑,只是摇头道:“他的伤,我不能治。”
“这怎么可能?吕大夫,我听说您是神医啊,这才费尽心机来到此处。如果您也治不了,那还有谁能救得了我兄长?”
“小子,你是怎么听话儿的?老夫何曾说过治不了?你兄长这伤虽凶险万分,可老夫也有办法一治。只是……我不能治他罢了。”
赵祯奇道:“这是为何?”
“你兄长五脏俱损,经脉也折损严重,这一身的伤本是早就没命活了。偏偏不知服用什么灵药,为他吊住一口元气,挨到现在。只是药性渐失,此刻要为他续命,非得用上更珍贵的灵物,比如……我新购的那支千年山参。”
赵祯已然听出问题关键,忙道:“先生不必心疼用药。事后定当赔您株千年的。”
“若是寻常的千年山参,老夫本着医者父母心自不会吝啬。只是这株不是寻常千年,而有九千年的参龄,是最最接近万年的神参,几乎可遇不可求。为了得此一株,我倾尽数十年的积蓄,实在不想与之失之交臂。”
“请先生听我一言,再是可遇不可求之物,也并非独一无二。只要先生肯应我救人,别说千年山参,便是万年,在下也定当双手奉送。”
“好大的口气?这株九千年的老夫已得之不易,你竟夸口说什么万年。你当这天下奇珍异宝任君予取予求?”
“只要您能救活得了他,便任您予取予求又何妨?”
赵祯的斩钉截铁引得吕梦涧一阵侧目,初时只觉眼前之人轻狂,可仔细看对方,眸正神清不似妄言之辈,心中不由再次疑窦重生。他很想轻信一回,只是若是错了,此生要寻到株近乎万年的怕是再无可能。长考片刻,狠狠心仍是拒绝了赵祯的恳请。
“带你兄长走吧。”
“不!先生您既救得了,如何能见死不救?”慌乱地在身上摸索片刻,将唯有的那块羊脂白玉递上。“我知先生疑虑,我也知此刻我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凭证来证明自己有能力偿还。此物与您即将要失去的确实不可同日而语。只是……只是……那九千年山参再珍贵,如何珍贵得过人命?”见吕梦涧始终躲避不肯接下他手中的信物,赵祯咬咬牙,突然猛地跪了下来。双膝即将落地之际,吕梦涧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好似受他一跪便会折寿似的,惊慌失措上前扶住。可赵祯坚持不肯起身,只是紧紧拉着他的双手反复哀求。“先生若不应我救人,我便长跪不起。”
“唉,你这又是何必?”又叹口气,吕梦涧拂了下衣袖无奈道:“罢了罢了,就当老夫倒了八辈子霉遇上你这么个难缠的小鬼。起来吧,老夫应你便是!”
赵祯欣喜若狂,连连道谢。吕梦涧嘱托客栈小二将千年山参依方煎服入药,正准备给展昭喝下之际,客栈外蓦地传来一阵兵马喧哗。赵祯自二楼的雕花窗向外望去,只见一抹熟悉到叫人憎恶的身影竟出现在了客栈门前——正是那沧临小柴王柴文益。
“怎么会?他竟然在碧川?”喃喃自语。赵祯根本顾不上多加思索,冲到床前欲将展昭带走,却生生迟疑了脚步。此刻即便可以脱困,又如何救得了展昭?想了又想,赵祯自怀中取出一片边角有些破了的人皮面具细细摸索——这是白玉堂当初在暠山之上决意引发雪崩前塞入他怀中的。本来他不懂为何白玉堂还要留着这个,直到理清自己的感情,他才明白哪怕是一片残破假面,但凡与心仪之人休戚相关,也难舍难弃。
“已经没有时间向先生解释什么。我只能告诉先生,这床上躺的是这天下最英雄的人物,是我即使拼上性命也非救不可的最重要的人。先生既然曾行走江湖,我信先生必也是忠义之人,恳请先生,无论如何都要救他,请先生受我一拜!”
深深一鞠终究没能得逞,吕梦涧猛地托住赵祯,双目不可思议地盯视着戴上人皮面具后变换了相貌的脸庞。“你是……,不,他是……。”
屋外响起重重踩踏楼梯的脚步声,赵祯知道再拖不得,一把推开吕梦涧,冲出房门自二楼一跃而下。如此突如其然的举动令进客栈搜查的卫兵没能防备,竟被赵祯一冲而出,惹客栈外响起一阵骚乱。
“是展昭,追!”柴文益一声令下,大批人马朝着赵祯逃走的方向追去,独留了小队人马再次搜查了客栈,却一无所获。
当各路人马撤了个干净,吕梦涧才将人自藏匿的柴房稻草堆抱回房内。上了栓,打水给那人洗净脸,才瞧真切了样貌。吕梦涧恍然大悟般猛拍前额,苦笑连连。
“南宫老儿,看来,你又要欠老夫一个人情了。”
黝黝黑暗一直包裹着他,使之越沉越深,当他以为自己这一睡恐怕再也醒不过来,眼前却突然亮起一道刺目的光线,将他拉回现实之中。脏腑间的疼痛并不是最难忍受的,最难忍的是头脑的昏沉,重重耳鸣令耳边的呼唤声变得诡异繁复,遍地开花“炸”得人神智恍惚。好容易感受到脑后某个穴位传来的清冽,激头脑得到片刻清明,他这才幽幽睁开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