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萧爻看起来是个心软的,泼起冷水来却也毫不含糊,“我们之间是相互利用。”
他先把立场摆正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与朝廷之间只是利益往来,牵扯不到人情,那慕云深便不必束手束脚,尽管将这些人往死里坑。
“好,”赵勤应承的也快,他迅速点了点头,又问,“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你现在要以太子的身份住进东宫,亲近赵明梁。”良久没有开口的慕云深忽然道。
他清清冷冷的声音像是砸进赵勤的心里,冻得这孩子全身颤栗,刚成燎原之势的欲望一下子浇灭的干净,也让赵勤瞬间记起自己的处境和尴尬地位。
他苦笑道,“先生不要开玩笑,父皇早已封闭宫门,莫说是我,就是长子嫡孙都进不去,进去也出不来……再说,父皇向来不看重我,又怎么会费心和我说话。”
“他若是不看重你,岂会封你为太子?岂会帮你拔除外戚?”慕云深话不似萧爻直白,但每每有蛊惑人的魔力,赵勤跟着念了一遍,心底里早明白的事,也能泛出几分狐疑。
赵明梁封他为太子,是因为太子之位人人可得,顺次坐上去罢了,而所谓拔除外戚,不过是趁机削弱赵勤的后台,让这孩子孤立无援,更好控制。
歪曲了赵明梁的本质,不择手段之后出于何种目的,赵勤那几个野心勃勃的哥哥也都在猜,加上赵明梁当真是个阴晴不定,朝令夕改的帝王,谁又吃的准他到底偏好哪一个皇子,百年之后又会让谁继位?
萧爻越想越觉得汗毛直竖,反倒怀念起萧故生的鞭子来,至少他爹的蛮横不讲道理还有规律可寻——只要自己不皮痒,找不来一顿抽。
赵勤眼睛里的光熄灭了,萧爻这般瞎的人,都能瞧见黑咕隆咚的一片,跟慕云深以前一样,似站在深渊峭壁上,没人拉着,便摔下去粉身碎骨。
“那先生,我要如何入宫?”赵勤问。
“明天这个时候,你的皇兄会派人来杀你。”慕云深道,他的目光深邃的望进赵勤眼底,“此后,你会有十年甚至二十年汲汲营营的日子要过。”
赵勤与他幼时的遭遇几近相似,慕云深话音一转,又道,“但你的人生还很长,兴许便遇到一个人,见他如见朝暮雨露,他待你如待世间瑰宝。”
赵勤便蒙蒙然点了点头,直觉这话里有话,似乎在炫耀什么。
“先生,我虽跟拳脚师父学过几年,但一直练得稀松平常,我担心……”赵勤闷声道。
“你会受伤,但只是皮肉外伤,赵明梁虽然有戒心,但也不会不管你的死活。将你接入宫中后,上下皆要打点,倒时有人帮你。”
慕云深说完,赵勤仍是略显阴雨,长久以来的猜忌早已深入骨髓,他不敢轻易相信一个人,也有不敢不信,料峭山壁上拉着一根随风晃荡的绳索,赵勤站在上面,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你已经听了我们的计划,也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倘若想打退堂鼓,我只好现在就杀了你,省的以后节外生枝。”萧爻手里的短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此刻就架在赵勤的脖子上。
虽怕真的伤到赵勤,剑刃和脖子间相隔得有半寸,然而良人剑常染淋漓鲜血,锋芒毕露,透过呼吸将初春的森寒送入赵勤肺腑里。
小殿下猛然咳嗽了两声,“好,我答应你们。”
第113章 一百一十三章
萧爻原以为所谓暗中刺杀赵勤的人,是自己或者阮玉,一来下手的时候有个数,二来慕云深的手上也没其他能用的人了。
结果第二天傍晚的时候,萧爻头朝下,正吊儿郎当喝酒逗人的时候,忽然东边一阵敲锣打鼓,说有人行刺太子。
这阵动静着实不小,然西市众人只是微微撑起了眼皮子,只要天塌不下来,就各干各的事,不瞎打听,也不掺和。
“咚”萧爻一个没勾住,直愣愣的从窗户前摔了下去,正妨碍到阮玉练功,横竖遭了顿拳脚,身后拖着小丫头和大姨娘,在鹊吟轩中上下乱蹦。
慕云深正坐在二楼的清净角落里喝茶,桌上放着碟桂花糕,动都没动过。他撑着头看了看闹哄哄的人群,自碟子里拿出一块桂花糕来,萧爻从他身边窜过去的时候,就着慕云深的指头,一口吞了大半,嘴里还含糊不清的问,“大和尚呢?”
倘若智远还在鹊吟轩,他肯定不敢这么招惹阮玉。
“替我办事去了。”慕云深伸手一拦,阮玉就算十二万分的不情愿,还是乖乖坐到他身边,一边喝茶,一边瞪着萧爻。
近日越发圆融通透的悉昙也有杀性起伏的一天。
“慕大哥,这样不公平,”阮玉气哼哼的将一块桂花糕啃得参差不齐,“你什么事都告诉姓萧的,打架都护着他,对我不公平。”
她顿了顿,忽然又想起件事,刹那间偃旗息鼓,只是仍然愤愤的折磨手里的桂花糕,一半吃到了嘴里,一半全搓成了屑子,飘在茶碗上——
倘若不是萧爻,阮玉天大的脾气都不敢在慕云深面前表现出来;倘若不是萧爻,她的慕大哥还是冰雕玉琢不食人间烟火,要操心的事那么多,哪管她从何处受了委屈。
更何况,真打起架来,她也不是萧爻的对手。
于是乎越想越气,又抓了块糕点继续浪费。
“哎哎哎,你不吃归我啊。”萧爻痛心疾首。
等他们闹腾累了,连走南闯北的行路人都歇完了脚,鹊吟轩里三三两两都没什么热闹的时候,智远才踏着月色急匆匆回来。
他那尤为暴露的光脑门上缠着层黑布,整个人蒙头盖脸,刚进来的时候引来一阵瞩目,但想必这个时辰,外头还在营生的人十之八/九都是这个打扮,随即也就没人关心了。
智远刚动过武,身上还有股肃杀未曾散尽,带着点料峭春寒,忽的扑进鹊吟轩中,第一个认出他来的还是阮玉。
小丫头纤细的眉头一蹙,“干什么去了?”
虽名为师徒,但阮玉老大不客气的态度和尚也习惯了,飞身往二楼一跃,低声道,“那小娃娃已经被宫里来的人接走,受了点伤,血流的凶险,但没有大事。”
智远又道,“来的都是些高手,我杀了其中两个,另一个重伤逃脱,还有一个干看戏了,根本没进院子,阿弥陀佛。”说完,他又回头叮嘱了阮玉一声,“我们念经吃素的,决不能杀害无辜,为师已经不是落伽山的掌门了,可以放浪形骸,以后你要注意点。”
“……”阮玉想把一手的桂花糕屑子都糊在他头上。
“好,”慕云深又喝了一口面前的茶,“等着吧,今晚还有大戏要唱。”
西市里,通宵达旦都有声音,这时候更是杀人越货的集中点,仔细听,能从猫叫狗吠中听到几声哀鸣。
陈川的白衣服还没来得及换,衣袖跟下摆溅上的血像是连串的梅花,他的脸很白,但没有受伤的凝滞,正站在鹊吟轩对过的屋檐上,背后衬着一弯薄月。
虽是高处,但鹊吟轩门窗紧闭,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在这儿眯着眼睛,是能看出个什么好歹来?
“陈先生。”手里拿着把铁扇,杨遇之涂脂抹粉,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是个小白脸来。
不比陈川高立屋顶的孤寒,杨遇之显然更会享受,此刻左拥右抱着两个美人儿,正在二楼布置下酒席,饭来张口般的埋在长椅中。
他是赵康的入幕之宾,虽不插手官场上的事,但久而久之与陈川之流也有来往。
杨遇之瞧不惯陈川的惺惺作态,陈川看不惯杨遇之的眠花宿柳,凡有事同往,总会相互膈应两句。
“今晚康王殿下派出的人怕是无功而返吧?”杨遇之不用抬头,将声音压成一线送入陈川的耳朵里,还连带着喝酒与嚼花生的脆响,夹杂着不堪入耳的淫词秽调,“陈先生倒是很会明哲保身,一看形势不对抽身就走,回去怕少不得编排欺瞒。”
“哼,半斤八两。”陈川淡淡的回了他一句,“倘若瑞王得偿所愿,遇之兄何必跟我似的,半夜不入自家温柔乡,反倒来西市寻残花问败柳?”
赵明梁的五个儿子里,只有赵康和赵丰远在封地,赵勉与赵康虽身在皇城,却也有了各自的封号,相互之间使绊子,谁也不比谁过的清闲。
而东市西市间隔着一条护城河,所做的营生偶尔也有重复,但东市始终略胜一筹。
譬如东市花街的姑娘普遍比西市的温柔漂亮;东市卖的果子普遍比西市大上一圈,还甜;东市的算命先生都比西市来的灵验。
杨遇之偏回,“我就爱泼辣的。”
正斗着嘴,鹊吟轩里忽然有了动静。许红菱将窗户支开,手里懒洋洋摇着一面团扇,目光穿过狭隘的街道,落在陈川和杨遇之的身上。
已至深夜,西市的月光常年朦胧稀薄,很难辨别一举一动。杨遇之三十开外的年纪,这辈子谈不上阅人无数,但女人却是越见越多,女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甚至每一种笑容,纵使看不清,他也能辨别一二。
当即推开身侧两个柔弱无骨的女子,飞身往鹊吟轩而去。
陈川不敢怠慢,立即跟上。
“嘎”来开门的也是个伶俐漂亮的小姑娘,避免了两个有身份的人做梁上君子。
乍进门时,整个鹊吟轩漆黑一片,似乎在一瞬间,自上而下所有的蜡烛都点燃了,正当门的桌上坐着两个年轻人,暗处却还不知道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着。
陈川赶紧上前拘了个礼。他骨子里有种私塾先生的文雅,修长的身形拢在白衣鹤麾下,眼睛也不乱看,简直客气到了疏离的地步。
而杨遇之完全是另一种人,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戒备,嘴角带着丝讥哨的笑意,开口便是,“你们如此故弄玄虚,就算瑞王殿下想争取合作,我也不会放任各位乱来。”
杨遇之的身份跟陈川不同,他出生时也是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祖上三代为官,虽不算什么中枢密要,只是官场险恶,他也都轮番见过了。
而今整个杨家早已没落,只剩下他一个人还算活跃,帮着赵端做事,以还当年援手之情。
杨遇之看得透,知道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不干净,所以也不跟陈川似得自诩清高。
“你们暗中救下赵勤到底有什么目的?”杨遇之又问。
“当今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哪有不救之理?壮士这般说话,难道一心盼着殿下亡故?”慕云深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又继续道,“恕在下斗胆猜测,难不成要杀小殿下的人跟你?5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一点也没有抱歉的意思。
“哈哈哈哈”杨遇之仰头大笑,“谁都知道我杨某几年前都还是朝廷钦犯,认识几个穷凶极恶之徒有什么奇怪,王爷手底下这么多人,总有异心者,我们的行为皆是自作主张,跟王爷哪来的关系?”
慕云深的脸色很沉,上下通明的烛光都没有办法显出原貌,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水,也不喝,似乎里面装着什么奇珍异宝,苍穹宇内,无端端的引人心悸。
杨遇之下意识的往门口退了退,“就算你不想帮我家王爷,也请不要插手现在的局势。”
“呵……”慕云深冷笑,“如果我偏要插手呢?”
他的话音刚起了一个头,待落下的时候,已经有一把绯红色的短剑架在了铁扇上。
两柄兵刃交击,火花顿现,他的铁扇发出近乎于惨叫的嘶鸣,向外的那面留下数寸长的裂痕。
到这时,杨遇之方才分出神来看向堂中的另一人。
他明明可以从谈吐气息里听出来慕云深身体孱弱,不懂武功,但目光一旦被吸引,便似心惊胆颤般至始至终要盯着慕云深不放,怕稍一分神,自己便会身首异处。
而萧爻又隐藏的过深,没有气息,没有杀意,仿佛只是一团黑咕隆咚的阴云,待出手时,方才有一线的光,直冲进耳目神识当中。
“两位,”杨遇之的铁扇架着这柄短剑,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薄汗,“杀了我,瑞王府还有千千万万个说客,至少我还不算讨厌。”
倒也是,杨遇之说话虽然不怎么动听,但做人这一方面还算厚道,不像陈川,表面斯斯文文,手里头却扣着一把暗镖,随时准备偷袭慕云深。
第114章 一百一十四章
软柿子的背后顶着巨石和钢针,陈川正以为得手的时候,那枚暗镖忽然被一股掌风顺走,并迎面而来一柄厚重似钝铁的长剑。
“阮玉!手下留情。”慕云深轻声一喝,那柄剑方在陈川右眼中央停下了。
几乎能感觉到冰冷的剑尖抵着眼球,逼迫陈川只能一刻不瞬的睁大了眼睛,凉风和烟尘席卷进来,痒的他瞬间掉泪。
陈川甚至没机会看清楚暗中顺走毒镖的人。
他跟阮玉不过毫末之间,要斗,也要倾尽全力,可猝不及防有人窜出来坏了他的伤人计划,导致他一时慌乱,才让阮玉轻易得手。
小姑娘面色冷峻的盯着他。
阮玉手里的剑很重,抵在眼球上的手法也用的巧妙,让陈川感觉到了灭顶般的压力,却也的确伤不到他。
“老狐狸,光明正大的架不打,非要用这些暗搓搓的手段,我都替你躁得慌。”杨遇之的情况只比陈川好一点,却还不忘幸灾乐祸。
萧爻撇了撇嘴,他对杨遇之的印象并不算差,这人虽然脂粉气很重,但为人豪爽,忠肝义胆,十句话有九句不离“我家王爷”,还有一句逞一时之气。
但也不算好——毕竟不管是谁半夜遇到个香喷喷,带头花,一身嫩粉色衣服的男人都会先受个惊吓。
萧爻退开一步,放过了那把摇摇欲坠的铁扇子。
江湖中用铁扇为武器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少,大多将扇面扇骨打造的沉重无比,与刀剑可有一拼。但这杨遇之不知是太过自信还是纯属装模作样,铁扇薄的跟纸片一样,还是脆铁,只交手两下便时时“咯咯”作响,眼看要断的样子。
萧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想赔钱。
“原来陈先生从康王那里收到的指令是杀了在下。”慕云深仍是摩挲着手里的茶盏,这大堂里无论发生什么好像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不敢,是我自作主张。”陈川道。
赵勉的原话是尽力去请,请不到便就地杀了。他想要的不过是此人背后逍遥魔宫的势力,杀了他,逍遥魔宫权利易改,便跟下一个人谈合作,如此而已。
“那陈先生倒是好大的胆子,敢帮王爷做决定。”
慕云深说话没有起伏,却听得陈川耳朵里发凉。
他的眼睛仍然被剑锋撑着,悉昙此剑虽说比起“牡丹”“良人”锈钝了些,砍东西颇为费力,但也不至于什么都割不断。
陈川的上眼皮子在剑锋上耷拉久了,终于渗出一点血珠来。
“呲”一声,剑尖终于捅破了眼珠,往里进一分便松开,如慕云深所言未曾伤他性命的“手下留情”。
陈川的脸上便像忽然炸开了花,血跟眼珠里的液体争先恐后,他原本十分在意的白袍紧跟着不成样子,溅满了又红又白的残夜。
陈川痛呼一声,整个人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背抵在墙面上,捂着半张脸,几乎连站都站不住了。
“你!”
“我如何?”阮玉笑,“背后伤人,我没打死你已经是积德了,我逍遥魔宫之人,行事作风向来如此。”
还好落伽山的佛堂里已经没有弟子了,否则这么个掌门忽然闯进来,怕是多积德的人家都能出个不肖逆子。
陈川一时无话,他已经点了几处大穴为自己止血,然而右眼已废,就算天底下真有什么医死人药白骨的大夫也没办法救治。
倘若换做别人,恐怕早就悲愤难过拼着一死也要雪恨,但陈川显然忍辱负重惯了,半靠在墙上缓了一会儿,煞白的脸上居然端起一个文质彬彬的笑容,“这只眼睛就算我给各位赔罪的,要是先生肯接受,我便替王爷请先生过府一叙。”
忍得了疼,受得了屈。杨遇之虽临行前信誓旦旦,愿为赵端请来逍遥魔宫的助力,但现在看着陈川,他反而没有什么底气了——且不论自己喜欢逞一时意气,就是陈川的这份无耻他都愧不敢担。
不只是杨遇之,连萧爻也惊到了。想必陈川背后的这位王爷更甚一筹,脸皮奇厚无比,才能培育出这样的“美玉良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