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子河任他洗脸一般地搓了一顿,话音从软纱里传出来,有些闷闷的,似乎带着鼻音:“让柜子压了,不碍事,小伤。”
这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倒是与如今的他有几分相似。
陆夜白忍不住伸出手,往温子河的脸上挨了一挨,却碰了个空——他的手指直接穿过了温子河的脸,眼前的人似乎只是个全息投影,看得见却摸不着。
既然是这样,陆夜白便悠悠闲闲往墙边一靠,打算看看温子河又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却忽然感到一阵头晕,似乎天地都在旋转,他脚下一个趔趄,扶墙站定,闭上眼睛,稍微定了定神,再睁开的时候,眼前已经换了一个场景。
天边压着一大片鱼鳞般排列的白云,朗朗晴空下,有两人在向前飞驰,准确地来说,应该是两个妖怪,凡人不会有腾云驾雾的本事。那两个妖怪在空中飞得很快,神色焦急,连话也顾不上说一句。
陆夜白此时并没有与他们一起在空中,却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们脸上细微的表情。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在看一场电影,要看什么全由放电影的那个人来决定,他无法将场景重新调回,去看那个满世界撒欢的温子河,也出不了这个逼真的梦境,只能静静地看着。
不,或许这并不是梦境,而是有人故意要给他看的。
出神间,忽地空中飞来一片红光,仔细看去,是由多支缠满红光的羽箭组成的,密密集集地朝二人覆压过来。两人来不及应对,双双从空中跌落,有一人大喊了一声:“应晦!”
陆夜白猛然一个激灵,一瞬间联想到了许多和温子河有关的事情。
温家,应晦,灭族……
他们栽落下去之后再没声响,天边的红光渐渐消失,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天穹,似乎这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这大概就是温家遭遇灭族,派出求救的斥候半路被截杀的一幕了。纵然知道温子河并未死在这时候,陆夜白的心还是像被灌了冷铅一般地沉了下去。他有些慌乱地想,那人现在何处?受伤没有?他还很小,见了那种场景……怕不怕?
他恨不得立即飞回去,但是眼前的场景却不能随他的意识转变,半晌,他见到地上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一个人,是方才在天上飞的斥候之一,羽箭乱流杀死了他的一名同伴,无意中给他剩了一口气。
那人从地上爬起来,往同伴的尸体上看了一眼,而后连伤口也顾不上处理,继续往前疾行而去。
幽深的竹林里,立着一间朱红色的宽敞亭子,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坐在首席,正在与其他人议事。他们依次排列而坐,从打扮和气质来看,似乎都是家主一类的人物。
陆夜白早已习惯这不带间奏的转换,抬脚进屋,找了个没人的木椅,兀自坐下了。
坐在他身边的那位家主开口道:“如今,应晦的势力已经做大,虽然还偏居北方,但南下是迟早的事,我听说,北方几个小族已经遭到了灭族。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出击,杀他个措手不及。”
这话立即遭到了反对:“你的意思是要与应晦打一场?挑起战争便会有人死去,试问哪个家主看着自家子民死了,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的?”
“总要有人流血牺牲,难道你想等着他将我们一步步蚕食吗?”
“话虽如此,但在座的各位,你们扪心自问,可有一家愿意拼劲全力,去做这个冤大头的?原先我们各家便是处在相互争夺之中,只不过因为应晦这东西出现了,才暂且换了个和平局面。应晦一死,我们势必重回争夺地盘的局面,谁不想为之后存点余力?”
他这一番话说得太过直白,纵然每个人心里都怀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思,被他这样直愣愣地戳出来,一时间也有些尴尬。
久久未作声的中年男子站起身来,从相貌上看,他就属于那种特别有威望的人,见他起身,原先周边还细细碎碎地议论着的各家家主都安静下来,整座室内回荡着他的声音:“大难当前,再纠结这点私利,计较着哪家付出多,哪家付出少,是不是太不合时宜了些?想不费一兵一卒便获胜,未免太过天真。望诸位能摒弃心头的一些算计,我们联合起来,方能有一线生机。”
还不等其他各家有所表率,亭门外急速奔来了一个人影。
“家主!”是个侍卫,大概是怕打扰屋内人的商谈,远远地站定了,朝门里喊道,“清云山温家遭到应晦一族围攻,来报的斥候受了重伤……”
中年男人眉头一蹙:“他竟如此嚣张?”
说话间,流着血的斥候已经跌跌撞撞跑到了门口,不知是摔了还是朝亭子里的人跪下了,伏地喊道:“应晦今日为害温家,日后必定染指各家,望诸位家主伸出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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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看,回忆杀~
第64章 、利用 ...
中年男人伸手扶起斥候, 问道:“如今形势如何了?”
“应晦一族兵分三路, 自山下包抄而来, 护山结界在一瞬间就被破开,此时山中每一处都是战场……从数量来看,应晦至少出动了一半以上的族人。”斥候短暂地喘了一口气,“诸位家主也都知道, 应晦近百年来,四处拉拢势力,原先北方的几个小族也有人投诚于他, 单靠温家, 是无力与之抗衡的!”
方才那个主张攻打应晦的家主立即说道:“温家向来与世无争,各家或多或少也曾经受过那位家主的扶持, 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该袖手旁观。”
中年男人点头,示意侍卫将斥候接去休息,转身进了亭子:“应晦既然向温家动了手, 便是向我们所有人挑衅, 这仗肯定是要打的,不过如何打, 还需要从长计议,请诸位家主稍安勿躁。”
“若此时便去与应晦正面对抗, 难保他族中剩下的势力不会从山外包抄,到时候,即使我方数量占了一些优势,但应晦一族修的邪魔歪道, 妖力恐怕还要强过我们。贸然出兵,怕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我自是希望将诸位联合起来,但也不希望看各家血流成河。”
察觉到他似乎在为接下去要说的话做铺垫,陆夜白的眉头不自觉地紧锁了,心中陡然生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您的意思是……”
中年男人道:“温家家主修为在众人之上,狐族在修炼这一块,又天生灵通,想来抵抗应晦一族,还是不成问题的。段家有一种秘门阵法,需要一些时间去设置,往前顾虑应晦一族盘踞的山中,实在是人多势众,不好贸然前去设阵。但如今我们可以趁着应晦被温家拖住的时间,前往他的巢穴,布下阵法。等这个阵法成了,便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趁此将应晦一举全歼,也是极有希望的。”
陆夜白一拳砸在矮几上,倏地站起身,眼中似乎有怒火迸出:“放屁!”
既然各家联合起来对付应晦,都只能落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场,那温家势单力薄,纵然有逆天的本事,难道还能凭借一家之力就将应晦一族击退?这分明是要将温家置于死地!
中年男人自然听不到陆夜白一个人的反对之声,此刻屋内所有人都闷声不语,大概是知道了这样做不道德,但却是眼下真正的“万全之策”,良知与利益两相斗争,等待着分出个结果来。
陆夜白一转身往门外走去,脚步跟灌了铅似的沉。这些人的嘴脸实在是碍眼,他一秒也不想多看。
此刻他特别想见到温子河,就算见了也无济于事,还是想见。
门外却不是那萧瑟竹林了,场景又变回了最初入梦的时候,他站在温家房舍前,临着漫天的火光。
古朴素雅的院子里,原先栽了些奇花异草,流水蜿蜒绕流,很是让人心静。如今却堪比地狱,院中花草早就染上了血色,浓稠的血混入流水中,像是水也一同燃烧起来了一般。
火光在倒在地上的人们身上燃烧,似乎永无止境。四下望去,漫山遍野都是此种景象。
哪里……都找不到温子河。
原本晴朗的天空中忽然传来声声尖利的鸟唳,头顶有一片阴影覆压而下,带来灼热的狂风。陆夜白抬眼看去,只见一双巨大的翅膀萦绕着熊熊火光,在天穹徐徐展开,将日光全数遮蔽,又让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晚霞般的暖色。
那是一只鸟,似乎有一些像神话传说中的……凤凰。
点点火光随着它张开翅膀的动作掉落下来,陆夜白低头一看,眼前已经不是温家了,而是一处陌生的山上。整座山的地面都绘着一种繁复的图案,火光落地的一瞬间,便像流水一般,沿着图案的纹路蜿蜒开去,立刻燃烧成了一片。大火中,有人在哀嚎,撕心裂肺一般的尖叫几乎能把人的耳膜都刺破。
这大概是段家家主所说的阵法了,那么眼下自己是在……应晦一族的山中?
天空中忽然压过一片黑气,如阴云笼罩大地,是曾经出现在幻境结界中的那个男人,应晦。浓烈的妖气缠绕在他身上,又迅速朝空中的凤凰袭去。他们在头顶交战,火光混着黑气往下落,发出爆裂的声响,空气里满是焦糊味,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让人觉得很是不详的味道。
不难推测,当时在亭中议事的人,定然选择了保全自己的那一条路,妖族最终结成了联盟,眼下正在围攻应晦一族。
陆夜白早已不关心战局,身后是杀红了眼的两方势力,他连余光都懒得分出去,只是在想,此时距离温家被灭族过了多久,温子河……又去了哪里?
他终于见到了温子河。
在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人群里,温子河小小的身影显得很是单薄,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四处走着。他可能是有些神思恍惚了,不然不会露着一双狐狸耳朵,就大模大样地在集市上走。
已经有几个人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朝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陆夜白很想上前拦住那些人,把温子河护在怀里,将所有好奇的目光都拦在外面。他往前走了几步,却只能像个旁观者似的,看着温子河孤零零地往前走。
温子河察觉到了旁人异样的目光,双手举过头顶,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往小巷子中跑过去,发出一连串哒哒哒的脚步声。
小巷子里躺着一个落魄的年轻道士,道士有些奄奄一息,身上没有什么伤口,眼睛冒着绿光,盯着这个小小的不速之客,有些戒备地攥紧了手中的法器。
“妖怪?”道士干哑地发声,手中法器却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他抬手轻轻挥了挥,像是要赶温子河走,“你走吧,我饿得没力气捉妖了。”
温子河看了道士一眼,一言不发地往外跑去,没过多久,却又回来了。
他将手里的馒头往道士身上一扔,而后转身又要跑走,却被道士喊住了。道士举起手里的馒头,问他:“你要不要……一半?”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温子河都跟这个道士模样的人混在一起。
从他们的聊天中,陆夜白知道了这道士名叫济森,因为与妖怪有世仇,所以立了降妖除魔的志向出门。但因为从小到大,家中不让他接触这些,所以他驱邪赶妖的技能不熟练,非但没效果,还极有可能招来邪祟,在外人眼里就是个江湖骗子,不是什么正经道士。
上回他奄奄一息,就是雇主将他打了一顿,丢到了门口,如果没有温子河,可能这会儿就魂归西天了。
济森道士每每说起这事儿都觉得十分感动,总要强调道:“小妖怪,你就是我济森的救命恩人啊!”
他又说,遇到了温子河,他对妖怪的看法变了,既然自己在降妖上面无所建树,改个思路,去与妖怪广交朋友也不错。
温子河一般都闷声不吭的,济森带他去哪儿,他就去哪儿,两人偶尔聊几句,聊得轻松的时候,温子河的眉间也会略微舒展一些,但很快便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和陆夜白初入梦时见到的那个调皮的孩子判若两人。
陆夜白双手紧紧攥拳,指甲几乎陷进了肉里。
陆夜白已经习惯了在这个冗长的梦境中观察温子河,看那人辗转在各家之间,每个人见了他,都会叫他一声少主。
温子河是不大习惯被人关注着的,总是不失礼貌地略作应答,然后溜个没影。
他脸上不再有初见时的那种顽劣机灵,但眉宇之间的阴云也渐渐消散了,陆夜白看来时间只过了一转眼,但从周围的景物变化来看,应该有一百多年了。
这一百年里温子河稍稍长了个头,五官稚气未脱,却依稀可见如今的模样了。他对段家的人熟悉了许多,不再生分,甚至偶尔会和那个世子一同和家中的长子吵架,吵完了还会撸着袖子打一架。
就在他以为这个梦境即将平稳结束的时候,原本晴朗的天空似乎让22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一块幕布给盖上了,周遭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他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将眼睛闭上等了一会儿,再睁开才能看清眼前的一切。
湿漉漉的墙壁上长满了青苔,一看就让人觉得森冷阴暗,周围的空气带着湿意,有些凉幽幽的,几乎都能渗入人的肌肤里,让人忍不住浑身发冷。陆夜白沿着石阶往下走去,只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气中,除此以外,安静得可怕。
长长的石阶下面,有一间房间。
温子河小小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眼前,和他一样,正一步一个台阶往下,向下面的房间走去。
那房间通体漆黑,大门紧闭,外头还加了一把形状古怪的锁,锁的表面有红色的朦胧光晕流转,应该设置过某种结界。
温子河将手轻轻碰上去,红色的光猛地闪了两下,将他的手狠狠弹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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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 ,又断在了这种地方(跪地)
但是真的会上瘾诶……(捂脸)
第65章 、眼泪 ...
温子河低头看了自己的手指一眼, 从表情上看不出他有没有感到疼痛。他蜷了蜷手指, 而后松开, 问道:“里面是谁?”
一个沙哑声音传出来,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小少主?”
听到这个声音,温子河脸上有一瞬间的错愕,而后往前扑了一步:“温扬?”
陆夜白下意识地朝门那边看去, 明明是一扇封闭的黑色大门,但是他的目光却能够穿过去,直达室内。室内的男子已经走到门前, 与温子河相隔不过几寸, 他长发披散,显得有些落魄, 正是当初那个赶到段家求救的斥候。陆夜白原本以为段家已经秘密处死了这名斥候,未曾想过一百多年来竟然是将他软禁在了这里。
也是,这样一来, 那个段家家主就可以坦然地说, 他手上没有沾过温家人的一滴血了。
温扬想要伸手去拉开门,但是下一秒便收回了手, 大概是知道那结界凶残,触碰了也是无济于事, 提醒道:“小少主,您不要触碰这个门上的结界。”
温子河点头,随即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此时温子河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生疑了。陆夜白猜他年少早慧, 见如今温扬分明是被人软禁在了段家宅子的地下,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想法。
温扬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似乎很是犹豫不决,陆夜白见他将手狠狠地拍在柱子上,又留下了几道深深的抠痕。半晌,温扬才说:“小少主,我接下去要说的话,必然与您所知的不同,您听了或许只是徒增心中仇恨,但即便这样,温扬也不愿让少主受这蒙蔽,还望少主见谅。”
温子河眉头微蹙,显示出与年龄不符的一丝沉重:“你只管说。”
“应晦攻入我们温家那天,家主派我与慕仁前去向妖族各家求救,我二人飞至凉山一带,却遇到了埋伏。”温扬顿了顿,“只剩下我一人身受重伤,勉强到了段家。当时,各位家主正在一同议事,我将情况说完了,便被侍从带下去休息。之后我数次想要探寻温家的状况,全都被挡了回来。再过了数日,我便被关进了这个地下牢房,与送饭的小厮熟悉了之后,才知道妖族已经结盟,并且挑起了伐晦之征,还获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