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邵明也就有求于人请客吃饭时会留心这些地方,自己要来还颇有点舍不得。现在荷包满满信心十足,一掀开叮呤咚咙的五彩琉璃门帘,就对迎上来拎包的服务员说:“要靠水的雅间!”
邵明也没料到,这地方他就来过一次,服务员竟然还记得他的名字,带过他手上的包,手一摆,麻利儿地带路:“邵先生请。”一路上还跟邵明聊起来,态度拿捏得相当有分寸,亲切、熟稔、礼貌,多一分嫌腻,少一分太淡,让这些四面八方来的有钱人心里特别受用,过足王爷格格的瘾。
服务员本来带他们到挂着“临照水”木牌子的隔间,没想到屏风一拉,里面已经坐了个人。邵明当下就有点生气,服务员脸色也变了又变,连声道歉:“古先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在里面。”随后才对邵明点头哈腰地说,“邵先生,对不起,是我带错了,麻烦您再跟我过来。”
邵明不高兴这服务员先跟里面那个人道歉,再给自己道歉,总觉得矮人一头。这段时间他可是心高气傲尾巴都快翘天上的,脸一黑,耷拉着嘴角哼哼道:“不,我就想坐这里。这里水景好。”
里面坐的“古先生”这才转过头来。这位古先生看上去接近四十,但腰板笔挺,气势很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身灰蓝丝羊毛西装,一点褶皱都没有。
见了人,先前一直不出声的梅尧突然拉着邵明袖子,低声说:“走吧。”
“这位先生跟我一位故人感觉很相似,要不,坐下来一起吃?这顿算我请。”那人突然说话了。
邵明看着他的脸,也觉得奇怪,眼睛眯了很久,突然“哦”地恍然大悟,立马把梅尧的手抓得死紧。“跟你吃饭?吃完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为什么!臭老头,被我揍过一次还不够吗?”
古先生瞥见他的手,又再上下打量梅尧,毫不避讳地把他浑身看了个通透,再看回邵明,半晌,笑道:“这几年我倒是经常看到你的新闻。发展得很不错!”
“真是谢谢你关注咯。”邵明咬牙切齿地说。
“不客气。不过话说回来,这可太巧了!你身边的朋友,竟然都是我喜欢的类型,可惜一直都被你霸占着。我要叫人一直跟着你,是不是能有幸捡个漏?”
“死基佬,还想我再揍你一顿是不是?”
古先生摆摆手,站起来对服务员说:“这间房让他们坐。我先走了。”走之前愣是多看了梅尧几眼,邵明恨不得当场把他眼珠子挖出来,转头就对服务员赌气道:“那老混蛋常来这破馆子是吧?老子嫌脏,不吃了!”说完拖着梅尧直往外走。
一路走到大门外,四下无人的大柳树底下,梅尧才开口:“行了,换地方先把饭吃了吧。”
邵明一听他不咸不淡的口气就来气。“梅大爷,你别是死了一回全忘了吧!”
梅尧站在那里,身上一会儿就沾满了柳絮。“我就算忘了吃喝拉撒,也不能忘了那件事。”但他和邵明不同,提起这事,明显嘴角带笑,情绪轻松愉悦,像是想到什么藏自己心底旁人挖不走的宝贝一样。
邵明看他那态度,嘴唇一抖。“那你什么态度?被这种人追求,很值得骄傲吗?”
“你这个人,趋炎附势,见了高官路都走不动,恨不得当场舔人脚下。”梅尧淡淡地说,“古志伟的背景你也清楚,对不对?”他话也不说完,抬眼望向高高的柳树的缝隙里透出来的阳光,思绪一会儿就飘远了……
第29章
陈棣锋站在电影学院门口,拖着一个灰绿色的24寸拉杆箱。十米宽、五米高的校门大敞着,吞吐不断进出的车辆及与他一样拖着大大小小行李箱的学生。大门右手边立了块不锈钢指示牌,写着“新生报到由此去”,后面画了个赤红的箭头。
走了几步,脑后“滴”一声尖锐的喇叭响,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一辆黑色的前脸嵌着个“H”字样的轿车,仿佛庞然巨兽,正在向他咬来。他赶忙避让,险些跌倒。副驾驶车窗滑下来,里面伸出个俊朗的留着可爱的短齐刘海的脑袋,嘴巴一撅,连珠炮似的声音喷射过来:“同学,这可是车行道!乱穿马路可是会被老妈打屁股的!”
陈棣锋脚步如飞,不由自主地摸了下头发。这个暑假他借了好些香港电影回家,看那些明星最流行的发型,最后选定《旋风小子》里林志颖的样子,照镜子咔嚓咔嚓,黑黑细细的小绒毛在桌上铺了厚厚一层。前面的中分额发刚齐耳尖,勉强算是能看了,后面却没法儿下手,只得剪短了事,跟狗啃似的。
沿路走去,道两旁种了许多宝塔形的玉兰花和高耸的梧桐,阳光被遮得严实,漏下来的闪闪烁烁铺在青芽黄砖的地上,成了一地流光溢彩的金子。迎面走来一男一女,搂在一起目中无人地走着。女生有一米七高,穿一件下摆短到腰杆、袖子比指尖还长的黑上衣,又肥又大的直筒氨纶长裤,男生接近一米九,戴副流光溢彩的墨镜,大背头整齐地梳到脑后,穿件七分袖墨绿色亚麻衣服,五分黑短裤。
高大的两人凑成一堵墙,陈棣锋和他那硕大的箱子只得从人行道上让出去。
来来往往都是这样的学生和衣着鲜丽几乎看不出年龄的家长和老师们。路过有玻璃的教学楼时,他又多看了自己几眼,白衬衣袖子卷到手肘,洗得发白的棉布藏蓝长裤,只觉得相当陌生。也不知道是他错进了这个世界,还是世界错招了他。
报到过后,陈棣锋独自提着行李到三栋506号宿舍。推开门,里面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其中一个普通话里带点软糯,娓娓地说:“蒋华的新片我看了。这演员啊,是不是科班出身,差别可太大了!”
“可不是?你见他最近那活动了吗?就给奔驰站台那个。那衣品也太糟了!我前阵子在网上看帖子,说他是乡下来的,一开始还给人干这个,啧啧,看着还真挺像。”这人北方口音浓厚,说话非常快,吞字儿也很多,说快了老让人觉得反应不过来。
蒋华是最近红顶天的一名男星。不知道哪儿来的,被大导看上,调教半年演了部电影,一炮而红。陈棣锋这两个月忙着在超市搬货,虽然关注不多,但也算略有耳闻。
刚一进门,两人热火朝天的讨论就戛然而止。宿舍一共四张床,上下铺,另有四张桌子两两并排相对。陈棣锋看其中一张床上下都铺好厚垫和被子,这两人却都坐在下面床上,挑了空的那个下铺,把箱子扔旁边,对坐上面的人说:“你好,我叫陈棣锋。”
这人穿着白色线衫,两边袖子上各排三颗金扣子,眼珠子上下扫了他一圈,不咸不淡地问:“我张思源,你哪儿人呀?”
“Q市来的。”
张思源站起来,拍拍裤子,翻身就上对面床去了。半天才听他说一句:“罗南,这还是你老乡呢!”
“别啊思源,老乡这个词太难听了。是陈棣锋对吧?这可是表演系的宿舍,你别走错地方啦!”罗南穿件潮牌灰色帽衫,乳白色的裤子干干净净垂着,翘着二郎腿,手肘撑在膝盖上。看陈棣锋脸上迟疑,他继续说:“你是Q市哪个区的啊?”没等陈棣锋回答,他又继续跟张思源说,“思源,我们Q市很大的,有几个区可是穷得很呢,什么样的人都有。就比如说临洞区吧,不仅小贼子多,流窜得我们整个城里到处都是,连出来干那个的都多,男男女女都有。”他压低声音,“我去年上学的时候就听说,咱们电影学院有个女教授到那边去嫖娼,惹上个年轻男人,那男人拍了教授的照片,寻死觅活地要教授把他通融到咱们学校来!”
上铺传来张思源的一声冷哼:“这种人干嘛非得贪慕虚荣!人这一辈子,生下来可就全注定了!是老鼠,一辈子都是老鼠,还变成猫,痴心妄想!”
陈棣锋把头埋得极低,沉默地把被子、枕头、五六件换洗衣服、牙膏牙刷等生活用品一件一件拿出来。罗南的暗讽他当然听出来了。但他不知道怎么惹到这两个室友了。室友是要一起过上整整四年的,哪怕是冷漠以待,也比争锋相对好。不理他们自然就没事了。
正说服自己千万别开口,就听门外高声传来。
“妈你快点儿!刚学长说了,两个小时后,咱们还有集体活动,你这么磨磨蹭蹭的,我要迟到了怎么办!”随着声音进来的,是个留短齐刘海的高挑男孩。陈棣锋循声看去,正是刚才坐车上吆喝他那个。他不到一米九,但阳光俊朗,撅嘴巴挑眉毛,表情那么夸张,却能给人一种坦荡快乐、心无杂念的通透感。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枣红色连衣裙的女人,身材凹凸有致,脖子上挂了圈黄豆大的南洋金珠,看起来贵气又端庄。
那男生看了宿舍一圈,也把目光落到陈棣锋身上,眼前一亮,冲到他面前,说:“是你啊!你动作怎么这么快?哦……都怪我爸找车位太慢了,你走得都比他快。”
女人进来后打开行李箱,拿出三个精致的小黑盒子,依次送到张思源、罗南和陈棣锋的手里,说:“这是我儿子,邵明。这孩子让我们娇惯坏了,不太懂事,请你们平日里多多关照、多多谅解。”
张思源率先拆了盒子,一声惊呼:“哇,这手环可是限量版,阿姨您太客气了!”他拎出根缠成麻花形状的皮手环。
罗南也跟着拆了,款式和张思源的不太一样,但想必价格是差不多的,也是对这位阿姨连声道谢,末了就问邵明:“你是哪里人啊。让我猜猜……有北方口音,但又跟本地不太像,是T市吧!”
“有这么明显?我还专门找了老师补普通话,怎么会有口音?妈,你找的什么老师啊?”
“没有没有,你普通话说得很好了!主要是你一点没有本地口音,北方的大城市又只有这么一两个,你总不可能是那些小地方来的吧。”
邵明歪着头想了想,勉强接受了。回头看陈棣锋,脸一皱,开口就说:“你怎么穿成这样?我刚在车上还以为你是历史系的呢,跟个出土文物似的,太土了!待会儿我们要以宿舍为单位去参加活动玩游戏,还要凭游戏积分选班长,你和我们站在一起多丢人啊!”
陈棣锋使劲攒着那小盒子,脸颊终于鼓起来,涨得通红。原来刚被人嘲讽是因为有班级活动,跟一个这样的自己站在一起,他们让人笑话。回想起之前报道时,学姐本来想说什么,抬眼看了下他,又掉头跟其他人说话去了,大概就是想说这件事吧。
邵明又上前一步,捏捏陈棣锋的脸。“哎呀,J市这么干燥,你怎么不涂保湿乳?皮都翻起来了,像个表演系的人吗?你这样子以后怎么出镜啊?还有你这被子,天气明明还热着,你居然就盖上冬被了,不怕捂出痱子啊?”听他数落个没完,其他两个人等着看笑话呢,谁知邵明话锋一转,对他妈呼喝道:“妈,这陈棣锋看起来好穷啊,居然什么都没准备就跑到我们表演系来上学了,也不知道他妈怎么想的。学校在卖夏被,你帮他买一条上来吧。”
陈棣锋终于开口:“我没有父母。”
空气里突然安静下来。邵妈眼里流露出几分怜悯,瞟了邵明一眼。知道自己孩子说了好几次陈棣锋“妈”,也不去责怪辩解,反而转身下楼了。
邵明在那儿愣了半天,才问:“你在赌气吗?谁会没有父母,没有父母那你是怎么生出来的?”
“他们很早就死了,留下的房子爷爷奶奶收回去给了小叔。我是让几个亲戚踢皮球踢大的。”他凝视着掌心的盒子,声音有点哽咽,“我很羡慕你,有个对你这么好的妈妈。”
邵明看他眼里泛着泪花了,心里也跟着觉得塞塞的。“好吧……你这人也太倒霉了。穷就穷吧,连爸妈都没有,太惨了……不说这个了!对了对了,我有件事跟大家商量商量。我觉得吧,既然每个班都有班长,我们宿舍也应该有个室长,我感觉我挺好的,先给自己投一票。你们谁要当室长的,就站出来,大家投票表决怎么样?”
罗南和张思源对视一眼。罗南忙赔笑说:“邵明,我投你的!拿人手软嘛!”说着还把新到手的镯子套手腕上亮了亮。
“我没意见!”张思源也笑道。
陈棣锋把盒子还给邵明,说:“谁当室长,我都随便。不用拿这个收买我。”
邵明脸一红,道:“谁收买你了!哼,穷志气!怕是不知道这玩意儿有多贵吧!”说完把盒子往地上一扔,狠踩了几脚。
此时,张思源拿出了自己的PSP、戴上耳机玩起来;罗南打开手机皱着眉头不知道在算什么。
当晚上活动,邵明一直跟陈棣锋赌气,几个小游戏下来输得一塌糊涂,状态又不好,班长的位置都让个叫张凌云的女生抢了,气得老半夜没睡着。
一个星期匆匆过去,离正式上课就两天时间了。陈棣锋来这里不容易,办着助学贷款不说,那丁点的生活费都是暑假里打工来的。为了不让这一趟白费,还没上课就把自己扔图书馆里,天天上自习,把选的课程通通预习了一遍。
这天下了好几场雨,气候越发温凉,风也渐渐大了起来。傍晚七点多,陈棣锋回到宿舍楼下,舍管阿姨忽然叫住他:“你是506的陈棣锋对吧?你们系今天聚餐,你怎么不去啊?”
“聚餐?”从来没人通知过他聚餐。陈棣锋心里有点气,但又觉得松了口气,毕竟他也没那么多闲钱去AA摊餐费。
刚回到宿舍把书放下,门就被撞开,邵明冲进来,一把拉住他手腕:“找死我了!我先到宿舍来找,没人,又去食堂、图书馆,结果图书馆的老师又跟我说你走了。学校这么大,我差点把后操场的池子都给掀翻了,结果你又回来了!你这不是折腾我吗?还愣着干什么,吃饭去啊!学我们这个以后靠的是人脉,这么不9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合群以后怎么跟导演接活儿演戏啊?”
“我没钱。就这么几件破衣服,穿着去还得丢人。”陈棣锋甩开他的手。
“陈少爷,你也太小气了,我一个星期前说的话你还记着呢!我还没气你把我好心当做驴肝肺你倒先记上仇了。”他一把搂过陈棣锋的肩膀,“钱我给你出,衣服……你这白衬衫不仔细看,也还可以,换条裤子吧。我有条松紧带的丝麻黑裤子,配上正好!”说着当场就把陈棣锋的裤子扒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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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有胖友问为什么陈棣锋会喜欢邵明,陈棣锋当年究竟干了啥怎么死的,这个故事都会提到。
第30章
聚餐地点是学校门口的川菜馆,两层回字紫榆门楼上挂着一块乌漆镜面牌匾,上面阴刻“一尺方”的金漆草书大字,还是当代书法大家曹先生提的。菜馆里面是老式青石板地,装饰照民国戏楼的制式改建,过道上的摆件都用玻璃罩着,全是值钱的古物。
一尺方在这儿开了二十多年,一位王姓作家过世前还经常在这二楼上喝酒。菜式价格对学生来说略微偏高,但在电影学院这块比较特殊的地方,却又恰好。久而久之,就成了学校里比较招摇的几个系的专用聚餐食堂。
张凌云选上班长后除了当个人肉喇叭到处传播各种通知,一直寻思着组织点什么事,最好能把班主任也拉来,和老师套个近乎。今天的聚餐就是出于这样的目的。可临了刘老师却托词有事不来,让她心里好不痛快。于是就想起来这上学的第二任务,谈个恋爱曲线救国拔地飞升。刚念到这里,脑中就映出一张阳光俊朗笑靥如狗的脸来。邵明一来就十分招摇,关于他的传闻也颇多,一会儿说是红二代、一会儿说是富二代,总之家世可了不得。
张凌云想了想,坐到506那俩男生跟前,看旁边还空着两个座位,睁着明亮水灵的大眼睛,朝罗南、张思源仔细打听起来。
罗南和张思源并不清楚邵明家是干什么的,就觉得他出手大方,也听说他来的时候父亲千里迢迢的亲自开车送到楼下,眼见他母亲陪到宿舍人手一串儿Agnes B手环送着,宠溺得不行。“其实他家也没你们说的那么夸张,他爸来的时候就开个A4,他妈穿的连衣裙好像是纪梵希的吧,还是过季款呢。看样子,顶多也就是一般的中产家庭,没有什么背景的。”罗南尽可能高估邵明家的经济情况,然后再用一种司空见惯的语气说出来,仿佛所述种种对自己不过小事一桩,完了才把话落到邵明身上,“主要是他这个人特别二,说好听点那叫直爽,不好听的就是蠢啊。你跟他说东他能理解到太阳下山去,我们只好一直让着他。反正,我是觉得邵明这个人,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倒是我们寝另外一个,那才叫有意思。”罗南眼里的张凌云皮肤白净,整个人又甜又大气,简直闪闪发亮,恨不得多留她一阵,于是硬又开启了一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