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回去再慢慢聊。多谢卜公子招待,我们就此别过。”夜风猝不防中断对话。
“回去聊……?“长息眯起眼,气氛变得诡异起来:”我好像没说我要走吧?”
“不走?那我们永阑院的二当家,是想继续在这里挑水做饭,和仆人抢饭碗吗?”最后几个字夜风故意拖长,颇含嘲讽。
“回去做什么?修炼?你想看到的无非就是我修为有所长进,在家和在外修炼又有什么不同?”
“做这些下等活儿就能修炼?真是闻所未闻。”
“要不咱俩比试比试?我会让你明白,你连个做下等活儿的都比不过!”
“是么?希望你见长的不光是胆量!”两兄弟间火光四溅,天边太阳仿佛也被怒气震慑,躲到云后,天渐暗,战斗一触即发。向空蹑手蹑脚地逃离房间,没想到在门口踩到一个人的脚,两人同时发出惨叫。
“秀嫣?”
三兄弟异口同声地出门口女子的名字。
卜青觉好奇地凑过去,定睛一看,此女子脸蛋小巧,黑发如瀑,眼眸柔情似水,一袭白衣有如乘雾而来,实属美人。
“你怎会出现在这?”
“啊!对不起大当家,我听说你要去找长息大人,就……就……跟了你们一路……还望大当家从轻发落!”秀嫣连忙下跪,被夜风拦住:“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原来是来找长息的。卜青觉望向长息,只见他若有所思地盯着秀嫣。
妻子、兄弟,一个不差,多圆满啊。卜青觉垂下眼帘:“还是再歇会儿吧,我怎能让你们空腹而归?特别是长息,一直对我照顾有加,此次离别,不好好饯行一番,我也过意不去。”
“青觉?”长息难以置信:“你是不是担心他们对你不利?放心,只要我在,他们不敢拿你怎样!”他抓住卜青觉肩膀,心慌意乱。犬也好,犬妖也好,最为害怕的,就是主人的抛弃。
卜青觉努力平息自己情绪,眉头紧蹙:“不是!”他挥开长息的手:“长息!这对你不公!当初我千方百计留下你,是因为我一直孤苦伶仃,如果我像你一样还有亲人,那我定不会不顾一切地站在你这边……三年后,无论我是否取得功名,我都会娶妻生子,到时,你对我而言,也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罢了。既然迟早要分别,不如就此提前。”他鼻子酸疼,把快要流出来的泪水吞进肚中:“话已至此,如果你的自尊还允许你继续留在此地,那请自便,二、当、家!”
“啪!”长息掏出花拍在桌子上,眼眶通红,自作多情的滋味充斥舌尖,苦不堪言。
“不劳你费心,这点菜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卜公子!”留下悲愤的情绪后,长息率先走出屋子。
“谢卜公子相助。”夜风也携向空、秀嫣离开。喧嚣散尽,空荡荡的房间里又只剩青觉一人。
毕竟长息家人都亲自上门讨人了,自己怎么好意思霸占着不放?
他揉揉眼,拿起山茶花,花瓣洁白无暇,重重叠叠,形华贵而色淡雅,正值灿烂时光。卜青觉发现自己对长息的了解实在太浅,从他的身世到他的想法,比如离去的黑犬族,还有现在的山茶,采回来干什么,又不能吃。
把花植入土中,他浇了点水。
也罢,长息走了,你就代替他陪着我吧。
不过,你不长毛,有点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读两首诗来熏陶一下自己,然后发现,好像没什么用呢……
第13章 用我一时,守你一世
回归冷清的小屋,只有闪烁的烛光作伴。卜青觉握着书,魂儿却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若不是屋外突袭大风,吹灭蜡烛,恐怕他会呆坐到次日。
卜青觉回过神,看来今日是没心思再看书,只好早点歇息。
当他躺下,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到了夜半,才略有睡意。
“穷书生!”隐约听到人声。
“长息?”卜青觉立刻从床上坐起来,外衣也没穿,直奔门口,但门前一片皎洁,空余树影婆娑。原来是错觉……
他回到床上,彻夜难眠,总是在快要睡着之际突然惊醒,心如擂鼓。
浑浑噩噩过了一晚,卜青觉饭也没有做,空着肚子坐在床上发呆。
不知道长息到家没有……
经过两天一夜的赶路,长息一行人已经到了离永阑院最近的镇上——怀琅镇。
“二哥!等等!我们在怀琅住一晚吧!这里新奇玩意儿可多了!”眼看长息才吃完饭就去牵马,向空好玩的本性压制不住了。
长息置若罔闻:“这里离永阑院那么近,平时你自己来玩就是,大哥那么急着找我回去,我们还是快些走的好。”
“别!”向空急急忙忙拦住他:“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一般不允许我离开寒门山!我都快一百岁了,还没在怀琅待过,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意识到说漏嘴,向空马上止住话。
“原来你小子出来不是为了找我啊?”长息佯装生气地敲了敲向空的头,向空挠头傻笑。
夜风走过来,看见两人正往街上走:“不急着回去了?”
“不了,我想随处逛逛,明天再出发。”
闻言,夜风瞥了一眼向空,向空立刻装作四处看风景。
怀琅不同于岁明的城墙高耸、层楼叠榭,它的房屋低矮,但风格别致,整个镇以竹青为主,砖房与木屋相依相傍,多家居民和商铺会挂上绿色的绸布,所以尽管材质大不相同,也显得十分融洽。如果把岁明城比为大家闺秀,落落大方,那怀琅镇便是小家碧玉,温雅含蓄。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街边卖小吃、小玩意的商贩比比皆是,向空兴奋地东家摸摸西家瞧瞧,忙得不亦乐乎,长息陪在他旁边,看什么都想带回去给那个穷书生开开眼界。
“咦?这个小姑娘在卖什么?”走过转弯处,向空发现墙壁阴影下坐着个赤着脚的小女孩,脸脏兮兮的,衣服也被洗得褪了色,缝满补丁,但面前摆的小袋子却颜色鲜亮,材质上乘。她睁着幼猫般的双眼,怯生生地注视来来往往的行人。
“呀!是香囊!”秀嫣像发现宝贝一样拿起一个黄色的香囊,开心地举起来:“长息大人快看,这上面绣着莲花呢!绣得真好!”
“真的!摸起来手感也不错,大哥,我们买几个吧!”
知道他们是想帮小女孩,夜风并无介意:“那你们选吧。”
长息也随便拿了个,夜风道:“你也要?”
他挑眉:“反正不是我给钱。”
结账时,女孩说一共一百五十文,被向空硬生生抬到三百文,夜风不好还价,白吃了哑巴亏,除了向空,都在暗自偷笑。向空见夜风面色不佳地掏钱,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出不了家门了,他耷拉着脑袋,路也不看,结果一不留神就撞上位老人。
“对不住!老伯你没事吧?”向空连忙道歉。
老人不怒反乐,从怀里摸出一张纸,说:“无妨。几位看起来很眼生,应该不是这镇上的人吧?”语气间竟透露着期待。
“不是。”
他打开手上的纸张,上面画着一名年轻女性的脸:“那你们在外地有见过这个人吗?”
四人凑上前仔细看后,都表示并未见过。老人略带遗憾地笑笑。
“这人是你女儿吗?”向空问。
“不,她是我心上人。”老人毫不避讳地回答:“四十年前,我和她在怀琅相遇,彼此倾慕,不过我家境优渥,她则出生于婢女家庭,家人极力反对我们,后来我又因为迁居重州,不得不离她而去。我们约定好,待我劝服家人,就回怀琅迎娶她……”他笑容渐逝:“但事与愿违,我这一劝就是整整八年,等我再回怀琅,早已物是人非,不见她踪影。我找人画下她的样子,挨家挨户地询问,可是无人知晓她去了哪里……转眼,我也年过半百,不知还有多少时间能残存人世,今生是否还能再见……”
这个故事太过于熟悉,夜风警惕地观察长息,果不其然,他开口了:“那老伯你……是否后悔?”
“悔?当然悔了!”老人情绪开始激动:“我若早知当初一别就是永年,那我肯定不会离开怀琅!我们能多厮守一些日子,哪怕只有一天……也好……总比再也无法相见强……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究竟还是否活着……只有一直在此等待……”语毕,老人深深地叹了口气。
人的一生,和仙灵比起来,不过是昙花一现,何其短暂,而逝去后绝不能挽回。世间每天都有无数人抱憾而去,毕竟,谁又能保证活着的时候每个决定都是正确的呢?
老人渐行渐远,长息望着他的背影,孤单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得长长的,周围人来人往,却融入不了其中。恍惚间,长息仿佛看到卜青觉,如果他现在回去,等流年飞逝,叹沧海桑田,再见之时,自己依旧风华正茂,但那人是否鹤发鸡皮,蓬头历齿?孑然一身,自怨自艾?
可能,到时他再也没有力气跟自己斗嘴,再也说不出直率又动人的傻话来了。
突然一股恐惧涌上他心头——再不归去,更待暮年?
夜风识破他的念想,一把抓住他手腕:“你忘了临走前他说过什么了?”
“我怎么会忘。”长息低着头,随风而扬的青丝迷乱双眼。
“但是,我不想再留下遗憾了。”他挣开夜风的手:“其实青觉并不是他说的那样自私,甚至在最穷困的时候也不曾抛弃过我……你猜当时他说什么?他说要我和他共食糟糠。”长息笑了起来,神情柔和,语气却坚定无比:“哥,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想我再难过……不过,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当初柳容去世后,我一直萎靡不振,不是因她过世而过度伤心,而是在最后一刻,我都没能亲口向她告别……在我眼里,妖和人之间相隔千沟万壑,永远无法相互理解……直到我遇到了青觉,我才知道,居然有人会去信任和保护妖怪。所以,我想陪他走下去,见证他的变化。我想看看,过了十年、二十年,他被流言蜚语缠身后,又会如何抉择。”
“他能抛弃你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最后遍体鳞伤的还是你自己。”夜风静静地注视着长息,长息神色未改,丝毫不动摇:“我不悔!”
“二哥!”向空插到二人中间:“那个破地方有什么好的?你回去还要当苦力!跟我们回家吧!”长息摸摸他的头:“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然后他对一旁满脸担心地秀嫣说:“秀嫣,你的心意……我明白。不过……很抱歉,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的归处,不是我。”
话音刚落,秀嫣就湿了眼眶,她强颜欢笑地点点头:“放心吧长息大人,秀嫣会……试着放下您的……”
如果真的能像说得那么轻松,那就不是情了。
“把这些拿上。”见长息心意已决,夜风丢给他自己的钱袋:“所剩不多,但应该能维持一段你的生活。”
“多谢!”长息挥手告别,扬鞭策马,急急而归,马蹄踏遍之处,尽留欢欣。
秀嫣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染花胭脂。
“秀嫣……对不起,我代我二弟向你道歉。”夜风这才发现不管老二还是老三,都是捅娄子的料,次次都要他善后。
向空也手忙脚乱地安慰她:“你别哭了,都怨我二哥!下次他回来,我帮你揍他!”
秀嫣抽噎着摇头:“没事……不关长息大人的事……感情之事也不能勉强……”
但是……长息大人,请原谅秀嫣撒谎了……秀嫣会永远等你的……
多日耿耿不寐,卜青觉的身体快要不受意识控制,他昼夜不分地躺在床上,妄想能进入深眠,他也非常困,但就是睡不着。
大概是离了长息的斗篷,不习惯,他想。
“砰砰砰!”
有人……敲门……?朱大娘吗……?
卜青觉头昏脑涨地起身,打开门后愣住了。
“青觉!”长息马不停蹄地赶到会县归还马匹后,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回来,现在正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脸侧滑落豆大汗珠。
“长……息……?”卜青觉分不清面前的人是真是幻,他伸出手摸了下斗篷的边,细软的触感塞满指尖,接着他又凑近长息,把脸埋进毛边里,蹭了蹭。
好舒服……长息真的回来了…………好困……
面对卜青觉突如其来的亲近,长息虽措手不及,但他脸上抑制不住地绽放笑容,心里乐开了花,卜青觉果然还是放不下他。长息轻揽卜青觉,在他耳畔低语:“我在路上再三思忖,你这个人,既笨又穷,要是考取功名失败了,谁愿意嫁给你?”
肩上越来越沉,长息以为卜青觉是在撒娇,便微笑着加重手上力度:“但好歹你我相识一场,我不忍看你孤独终老,所以愿取我漫漫一生,陪你一世。你……感不感动?”
“……”
半晌,卜青觉并无反应。长息有点发窘。
“你……”刚一松开卜青觉,他就顺着长息肩膀往下滑,长息赶紧抱住他,听到缓慢而均匀的呼吸声。
他居然……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好多遍,但还是觉得有些不满意orz
第14章 我异景又杀回来了!
继平业村一行,异衡除了每日练剑,极少从房间里出来,和异景也鲜于交流。
异衡是晚和门下的大师兄,虽不爱语,但为人和善,平日里对师弟师妹们照顾颇多,异景自然也是从小就受照顾的一员。异景性子急,有时甚至和晚和叫板,受再多的罚也不愿低头认错,唯有异衡能说服他,两人关系十分要好,经常同时出没。
所以这一次,不仅是同门师兄弟看出了他们的异样,晚和甚至亲自找到异衡。
“劳师尊费心了,最近我只是……在探寻道义……”异衡见到晚和时,便知道他是为何而来。
“怎么?你怀疑起自己追寻的道来?”异衡他天资聪颖,勤学好练,在刚入门没多久的时候便不再依靠符咒施法,但他从不骄傲,待人诚恳,广受好评,晚和对他也倍加重视。
异衡沉默片刻,他望着晚和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呵呵,长大了,有心事也不肯告诉师尊了。”
“弟子不敢!”异衡急忙否认:“弟子只是……只是……一时想不明白……何为善恶……”
他向晚和讲述了在平业村的所见所闻,以及心中的疑惑,本以为晚和会动怒,怎料他居然毫无波澜,甚至面带笑意。
“若人即善,那杀人之人怎谓善焉?若妖即恶,那救人之妖怎谓恶焉?对妖而言,人和家畜无别,都是果腹之物,所以食之无数。妖不会替自身辩解,久而久之,妖既恶,逐渐成为人们的共识。然心怀慈悲的妖亦能得道成仙,守护一方黎民。是善是恶,由心而生,孰黑孰白,以心而辨,岂能以偏概全?”
是善是恶……由心而生……孰黑孰白……以心而辨……
道可道,非常道,所谓修道,不就是修心吗?心正,才得以感知造化,通达天下。
异衡如醍醐灌顶。
晚和满意地颔首,凌鸾观弟子个个嫉恶如仇,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但普遍视妖魔为邪道,像异衡这样深究妖魔的本性的人屈指可数。看来,调日后继有人了。
见异衡心结已解,晚和便去找调日论道,离开前,他别有深意地留下句:“对了,昨日异景找我借了醉红索,不知有何用处。”
醉红索……?那不是捉妖的法宝吗?我们一路上还有未降服的妖怪?异衡深思。
“虽然现在犬妖没有异动,但是谁能保证以后不会妖性大发,残害苍生?”
……
“师兄!斩妖除魔不是我们的本分吗?以前你从未留下漏网之鱼,如今怎会偏袒起妖怪来?”
不好!
睡了一天一夜,卜青觉是被饿醒的。他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叫长息帮自己把饭菜和水端过来,然而等了半天不见人影。
原来又是幻觉……
人孤身到了一定年纪,就会分外寂寞,对来之不易的陪伴也倍加难忘,否则,自己怎会对长息牵肠挂肚,日日如有隐忧?
但自己亲手把长息推出去,就算他讨厌自己、不再回来,也是自食其果。
喝一杯凉水,卜青觉忍着腹痛给昂首挺胸的山茶花也洒上甘露,说来也怪,随手采来的花竟然好几天都没凋谢,反而开得日趋旺盛,难道他其实是潜在的栽花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