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子卿淡漠地收回目光,看了眼日头,心道那个人应该起来了。
一定是在房间里等得焦急不安。
兰子卿轻抿了抿唇,眸光柔软下来,往外走去。
紫金官轿一路平稳地来到相府,兰子卿刚刚下轿,府里的小厮阿三便迎了上来,想看又不敢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殿下可起来了?”
兰子卿抬脚跨过门槛。
“起来了……”
阿三低头绞着袖子。
兰子卿淡淡“恩”了一声,在门前停住,又问:“可有送早膳过去?”
“没、还没……”
兰子卿蹙起秀眉,刚要开口责备,先听见身旁跟着的人犹犹豫豫地说:“兰相……三殿下已经离开相府了……”
兰子卿顿时僵在原地。
第100章 前嫌尽释
房间里果然已经空无一人, 床上再没有那道蓝影,只留下一堆孤零零的铁链。
桌上灯盏里的半截油芯袅袅冒着青烟。
兰子卿苦苦笑了一声,全身被前所未有的疲惫包围, 仿佛被谁抽干了力气。
果然是一场水中花, 镜中月。
纵使他算尽天下又如何,费尽心机, 始终无法让心爱的人心甘情愿的留下。
身旁的小厮似乎开口说了些什么,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无力地摆了摆手。
阿三见此, 只好拱了拱手。
小厮退下后, 整个屋子便只剩下兰子卿一个人,容颜苍白地站在床前,拿起床上的镣铐, 镣铐上面还残留着那个人的温度。
他错了。
他实在错得离谱。
好不容易得到了他这个人,又可苦去计较他的心。
即便他是为了司马一族才肯与他虚与,也有什么关系,虚情假意也好, 哄骗利用也罢,只要这个人留在他身边便好。
为什么偏偏要不甘心。
要了他的人,还奢求他的心, 兰子卿,你实在可笑至极!
深深闭了闭眸眼,再睁开时,如玉容颜徒然变得扭曲。
他喜欢这个人喜欢得心都痛了, 为了他低贱卑微到如此地步,为什么他还是要离开!
难道说,之前的欢愉只是他一个人的痴念,在他眼里,这仅仅只是一场被逼无奈的交易?
兰子卿倏得捏紧了铁链,手背上青筋暴跳,墨眸里是从未有过的冷酷之色。
殿下,我为你已发疯入魔,你要丢下我一个人吗。
“子卿。”
从外传来一道轻快愉悦的声音。
兰子卿浑身一僵。
夙丹宸一脸喜色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见兰子卿神色很不对劲,心里慌乱起来,连忙跑上前,将人搂入怀中。
怀里的人过于冰冷僵硬的身体让他吃了一惊。
“子卿,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便离开,惹你生气了吗?”不待兰子卿开口,夙丹宸更将怀中身体微微发颤的人搂紧了一分,歉疚道:“对不起,王府里来人说母妃病得厉害,所以我才会走的。我出宫的时候听到外公无罪释放的消息,便立刻赶来找你了。”
兰子卿怔怔地从他怀中抬头,伸手轻抚近在眼前的俊颜,手微微发颤,墨眸里涌来一片茫茫水雾。
“殿下……你回来了……”
嗓音已经沙哑。
夙丹宸看着他这副模样,又心疼又愧疚,疼惜地握住停留在他脸颊上的手,桃花眼异常认真地盯着他,“我喜欢的人在这里,我不回到这里又该去哪里。”
顿了顿,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般,又道:“子卿,你如果不放心的话,就把我锁起来吧。”
说着,便要去拿镣铐将自己锁起来。
兰子卿摇了摇头,温柔地制止了他。
在他一脸不解中,轻轻叹了口气,“臣要的是殿下的心,即便殿下人锁在这里,心不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
夙丹宸默了默,从怀里拿出暗红色的同心结,在他微变的脸色中,轻轻道:“子卿,我的心早就已经给了你。”
将同心结递给他。
兰子卿热了眼眶,墨眸里水雾盈盈,素来云变不惊的如玉容颜从未有过此刻这般激色,接过时手腕抖得厉害。
他不过短短一句话,却足已让他丢盔弃甲,失了常智。
“殿下……”
被夙丹宸轻轻打断。
“子卿,我以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和男子在一起,甚至和男子行……周公之礼,可是只有你是不一样的,那件事虽然是你逼我……”
他说到这里,脸微微红了起来,“但是我一点都不觉得为难,反而很觉得很开心因为子卿你终于成为我的人了,其实我期盼这一天已经期盼很久了。”
紧紧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手腕颤抖不止时,心里既心疼又有一中莫名的酸涩。
满眼疼惜地注视他,轻轻道:“子卿,我待你的心和你待我的心是一样的,你明白吗。”
“臣明白了……”
兰子卿眼里热得厉害,再也抑制不住胸腔里又酥麻又柔软的爱意,深深吻了上去。
……
经过那一日之后,兰子卿彻底解开心结,终于不再锁着夙丹宸,夙丹宸自然是高兴不已,整日里围在兰子卿身边,洗手熬汤为他调养身体,对他更是体贴温柔更胜从前。
经过这一场变故,两个人蜜里调油,难分难舍,反倒恩爱更胜往昔。
如果说夙丹宸还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
那便是相府里的小厮阿三总是对他冷眼相待,明里暗里动不动就冷嘲热讽,他不解之下,跑去询问缘故,那小厮气愤地指着他,说:“之前丞相病得快要死去,殿下都能狠心得不管不问。如今却来……”像是被什么吓到似得,缩回了手指,不敢再说下去。
夙丹宸往后一看,发现身后脸色阴沉的兰子卿。
兰子卿见他回头,眸光立刻柔软下来,柔声道:“府里的人失了规矩,臣自会训诫,殿下不必在意。”
夙丹宸听阿三那一席话,哪里能真的不在意,慌忙跑到兰子卿身前,急道:“子卿,我真的不知道你病了,如果我知道你病得这样厉害,我怎么会不来看你。”
兰子卿墨眸里一片柔软,“臣明白。”
身后的小厮不满得咕囔了一声。
“奴才请殿下的贴身小厮为殿下传话,殿下怎么会不知道。”
话音刚落,便被兰子卿训斥了一声。
夙丹宸牵起兰子卿的手,认真道:“子卿,我这就去问个究竟。”
不顾兰子卿的劝阻,立刻跑出府门,往王府跑去。
没过多少时间,夙丹宸抓来一个灰蓝袍的小厮,回到了相府。
那小厮跪在兰子卿脚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说:“兰相,殿下不是有意不来看您的,他压根就不知情啊!您府里的人告诉告诉奴才您病得很重后,奴才本来是想等殿下回来后就立刻告诉他的,可是……管家他不让奴才说啊!”
“冯伯?”
夙丹宸听完后,一时呆愣,满脸的不解。
转头看向兰子卿。
“子卿,你在这里等我,我要去问一问冯伯,为什么要这样做。”
再次不顾兰子卿的劝阻,火急火燎地往王府跑去。
兰子卿看着那道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心里却有一种轻松。
还好……
夙丹宸到了王府,立刻找他王府里的老管家,问他之前为什么要阻止阿欢告诉自己子卿生病的消息。
虽说夙丹宸心里有些不满,但对于这个为司马家族奉献了一生的老人,尤其是看着他长大的慈爱老者,态度却是没有半点不恭之处。
白发苍苍的老人听后,什么也没有说,脸上只有深深的叹息,一边叹道:“孽啊……都是孽……”一边脚步蹒跚地离去。
夙丹宸看着夕阳下那道苍老的背影,心里奇怪起来,从前自己还没有和子卿在一起的时候,冯伯还劝自己珍惜眼前人,此刻为什么要说这么一番莫名其妙的话来。
晚上和兰子卿一说,兰子卿宠溺地捏了捏他的脸颊,只道断袖之事并非人人能容。
夙丹宸点了点头,心里又隐隐觉得另有缘故,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便抛之脑后,搂紧了兰子卿沉沉睡去。
几天后,正当夙丹宸与兰子卿亲亲密密地过日子时,突然传来司马礼告老还乡的消息。
所有人都以为老学士是故作姿态,接着蒙冤入狱一事提一提身价,果然不久便传来了炀帝挽留的消息,司马一族加官进爵,司马大人更是由大学士擢升为太师。
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司马大人执意辞官归故里,谢绝了帝王的所有好意,甚至效仿《陈情表》,上奏了一篇言辞恳切,感人肺腑的告老奏章,那时间司马府门庭若市,说客如云,都没有说服他回心转意。
见司马大人心意已绝,炀帝只好同意他告老还乡。
司马礼还乡的那天,夙丹宸在马车前抹着眼泪送别。
司马礼换下官袍,着了一身寻常的褐色长袍,不再是权倾一时的司马大人,而仅仅只是一个疼爱外孙的慈爱外公。
两个人话别到最后,司马礼沧桑地看着眼前这个他付出了一辈子心血的外孙,老眼一酸,压了压泪花,道:“宸儿,你心思单纯,从前有外公照看你,今后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千万不要轻信他
人。”
夙丹宸哭着点了点头。
司马礼拿出灰色的手帕擦了擦眼角浑浊的泪水,又道:“兰相这个人冷酷狠辣,心思深不可测,你能远便远着他,千万不要惹恼了他。”
夙丹宸知道外公对子卿偏见已深,为了让他安心,便点了头,接着嗓音沙哑道:“外公,你为什么一定要辞官不可,你不要母妃了吗,不要宸儿了吗。”
司马礼重重叹了口气。
他又何尝想要告老辞官。
他在朝堂培养党羽,辛苦努力了一辈子,便是为了让自己的孙儿有朝一日能登上皇位。一旦辞官,这一切没有了,宸儿也再无可能当上帝王。
可是,若他不肯辞官,司马九族便要人头落地。
那日开审之前,兰子卿特意来重狱探监,挑明替司马九族洗刷罪名的唯一条件便是他辞官告老。
这些话司马礼自然没有同夙丹宸说,临行前仔细叮嘱他好好照顾梨贵妃后,这才身形苍苍地上了马车。
夙丹宸目送那辆马车离去,已经哭成了泪人。
回相府后,一头扎进兰子卿怀里,肩膀颤抖得厉害。
兰子卿搂紧了人,见他这样伤心,心里跟着不好受。
只是如今形势越来越严峻,太子复国在即,司马大人必是太子下一个目标,唯有他辞官还乡,方能躲过一劫。
阿宸,你如何明白我种种良苦用心。
第101章 尽欢
司马礼辞官后, 夙丹宸虽然伤心不已,但在兰子卿的安慰下很快便振作起来。
白日里他忙着照顾日渐病重的梨贵妃,晚上则回到相府, 为兰子卿做羹熬汤, 调养身体。
自晁太师被诛,晁氏一族流放关外, 司马一族失去司马礼这一根支柱,成了乌合之众, 成不了什么气候后, 曾经权倾一时的两大家族轰然倒下。
两大家族倒下, 炀国朝廷瞬间成了一盘散沙,正经历前所未有的动荡,一些资历稍老些的官员趁机笼络人心, 培养势力,而一些年轻官员心里各有算盘,为谋一己之私,将本就复杂动荡的局面搅得越发乌烟瘴气。
而在这次变故中, 被贬戍边关的九皇子夙九兮和原本不被看好的十皇子夙栖止反倒成为了众大臣心里推崇的储君之选。
尤其以九皇子呼声最高。
虽说司马一族已是没落,但俗话说得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三皇子如若成为储君,除了让司马一族死灰复燃,东山再起,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没有半点好处, 太子亦然。
而九皇子的母亲原是娆国不受宠的公主,在炀国无依无靠。十皇子更不用提,先母良嫔出身卑贱,本是一名浣衣婢,得了帝王一夕之欢后,便被抛之脑后,若非她有幸生下皇子,只怕早已淹没在后宫佳丽中。
他二人皆处于弱势,朝堂上并没有人大力扶持他们,背后也无家族势力,他日他们之中无论哪一个人登基称帝,必定会对当日尽心辅佐的大臣感恩戴德。雪中送炭永远好过锦上添花。
至于为什么九皇子比十皇子呼声高,九皇子好歹手握兵权,与娆国也有几分干系,十皇子却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既无兵权又无外戚,且生性风流不得炀帝宠爱,辅佐他称帝……难度系数委实太大。
百官们算盘一个比一个打得精,兰子卿却是忙得昏天黑地。
炀帝去了围场打猎,太子名为监国,实际上对朝堂上的事不闻不问,淡泊世外。
朝堂上墙头高的奏折统统堆积在丞相兰子卿的案头,他白日要应对络绎不绝的大臣,晚上则披衣埋首三尺书案。
夙丹宸因为梨贵妃的缘故,自己也是身心疲惫,但兰子卿每每哄他先去睡时,他却是说什么也不肯答应,从背后紧紧搂住他,好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不那么劳累。
偶尔夙丹宸困极,脑袋轻轻枕在兰子卿肩头,鼻息间发出匀长的呼吸声,双手始终紧紧搂着他的腰。
身后是那人温暖宽厚的胸膛。
灯火明媚下,兰子卿目光柔软,心里填满了柔情蜜意。
如此过了数日,兰子卿终于摆平了那些大臣,书案前的奏折也越来越少。夙丹宸由于梨贵妃病情稳定,身体一日一日好转,人也轻松开心了不少,不用再整日里往皇宫跑。
两个人都清闲下来后,便打算外出游舟泛湖,好好轻松轻松。
临行前,宫里突然传来消息,炀帝在围场遭遇埋伏,身受重伤,昏迷不醒,身旁伺候的人已经连夜护送他回宫。
埋伏的刺客跑了几个,抓回来十几个,全部押入大牢,重刑逼问幕后主使者。
听说那一伙刺客乃是前朝余孽派来的人。
夙丹宸对这些纠葛一无所知,他听完后,俊颜立刻变得着急起来,连兰子卿明显的一怔都忽视了。
突然发现这样的变故,游舟泛湖自然是去不成了,他担忧地和兰子卿说过一声后,立刻带着小厮往皇宫赶去。
兰子卿站在原地,忧心忡忡。
他倒不是担忧炀帝,而是担心刺杀炀帝的刺客当真是离宫人。
兰子卿眉目一凛。
绝不可能。
如今时机尚未成熟,太子绝不会打草惊蛇。
可若不是太子殿下,又是哪一个离宫人派去的刺客。
正百思不得其解,忽闻小厮阿三传来通禀。
“丞相,国师有请。”
兰子卿脸色微变。
太子回来了。
“晏清臣,你不要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有能耐你给我出来!”
“我当日救你一命,连你的心上人我都救了,你就这样报答我!”
“你当我半钩月是好欺负的吗,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给我滚出来!”
兰子卿刚刚下轿,耳边便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叫骂声,秀眉微微蹙起,抬头一看,卫府前站了一个妖媚的红衣公子,正叉腰状似泼妇般当街叫骂。
原来是一位故人。
半钩月与晏清臣之前的恩怨,兰子卿心里自然清楚,勾了唇上前,笑道:“半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半钩月没有想到兰子卿会突然冒出,耳根可疑的红了红,妖媚的容颜上却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我还不是被晏清臣那个混蛋给逼得,他要是不躲着我,我又怎么会出此下策。”
兰子卿笑道:“晏兄一向不喜他人死缠烂打,半公子这样做,即便真的叫出了他,只怕也是得不偿失。”
半钩月容颜挫败下来,“我知道,可他总躲着不肯见我,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突然灵光一闪,漂亮的琥珀瞳仁直勾勾地盯着兰子卿,笑眯眯地说,“他们都说你是最聪明的人,那你一定比我有办法,你要是肯帮我这个忙,我半钩月一定会报答你的。”
兰子卿哭笑不得,正不知如何回答时,忽然传来一声“吱呀”声,卫府大门洞开,一个一身黑衣,腰佩玄剑的俊美公子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在半钩月惊喜的目光中,来到他二人身边,冷冷淡淡地和兰子卿打了声招呼,看也不看半钩月一眼,冷若冰霜地离去。
半钩月倒也不恼,妖媚的容颜顿时恢复了光彩,吵吵闹闹地跟在他身旁离去。
兰子卿目睹这一切,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卫府里走出来一个绿裙女子,红着眼睛向他见了一礼,“兰相,太子正在厅堂等候。”嗓音里带着明显哭过的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