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兰子卿的手紧紧抓在手里,湿润无辜的桃花眼委屈地望着他,小声道:“你别生气,你不喜欢的话,我不去便是。”
话虽如此,亮晶晶的桃花眼明显黯淡下来,在灯影下低下头,像极一只情绪低落的大犬。
兰子卿将他这副模样看在眼里,无声叹了口气,神色缓和下来,伸手轻轻捏起他的下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也罢,他明日也有一件要紧事要做。
兰子卿不知想到了什么,墨眸在灯火映照下变得幽深莫测。
他话语刚落,耳边便传来欢呼声。
“子卿,你最好了!”
夙丹宸原本黯淡的桃花眼瞬间迸发出光彩,欢欣雀跃地扑入兰子卿怀中,脑袋亲热地蹭着他脖颈上细腻的肌肤。
这副模样,和摇着尾巴向主人撒娇的大犬有什么区别?
兰子卿伸手搂紧他的腰,唇边莞尔一笑,几乎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将尾巴藏了起来。
夙丹宸蹭够了之后,从他怀里起来,接着从书案上捧起温热的金丝燕窝,眨着一双兴奋纯良的桃花眼,讨好似得递给兰子卿。
兰子卿接过青瓷碗,无奈而又宠溺地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难怪今日殿下这样殷勤。”
夙丹宸在他戏谑地注视下,俊脸红了红,小声道:“子卿取笑我,你明明知道我熬燕窝根本不是因为十皇弟。”
兰子卿自然知道,但此刻听他亲口说出,心里不免一阵发热,目光更柔软几分。
“臣明白。”
夙丹宸被他炙热的视线盯着浑身不自在,红着脸指了指他手里的青瓷碗,低低道:“再不喝,燕窝要冷了。”
兰子卿被他这副可爱的模样撩拨得心尖发痒,几口便喝完了燕窝汤,放下碗,拉过人吻上那张柔软丰润的唇。
“唔……”
唇齿相依。
明媚的灯火在墙上勾勒出两道重叠在一起的黑影,缠绵且温馨。
翌日,夙丹宸去了寻欢楼,兰子卿则在浔阳码头送别一位意想不到的故人。
寒冬腊月,江面上白雾骤起,一片茫茫无际。
停留在江边的草蓬小船在雾中摇摇晃晃,若隐若现。
兰子卿身披青黛斗篷,站在岸边,目光远眺前方一望无际的大江,身后是一片衰败枯黄的野草。
他身旁是一位身披黑色斗篷的女子,那女子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一头乌黑亮丽的墨发挽成简单的朝云髻,
那女子的容颜被黑色面纱遮住,光看背影,可想是位窈窕佳人。
寒风乱得二人衣袍呜咽作响。
兰子卿远眺前方茫茫大江,墨眸里暗光变化不定,过了片刻,菱唇动了动,轻轻道:“含烟姑娘,本相便送你到这里。”
那裹着一身黑裙,面覆黑纱的女子,不正是死而复生的花魁娘子,柳含烟。
闻言,柳含烟深深一拜,满含感激道:“妾身多谢兰相救命之恩。”
声音虽不似从前柔媚,但比起当日浓烟熏坏后的嘶哑,不知好听多少。
原来兰子卿送去毒酒前,已经暗中调过包,送去的并非是真正见血封喉的毒酒。
依当日情形,若是第二个人送去毒酒,柳含烟必死无疑,兰子卿正是为了救她一命,才揽下这件事。
至于兰子卿为什么要救她。
柳含烟望着眼前淡雅出尘的青衣人,不禁想起了自己刚刚从昏迷中醒来时的情形。
她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岂料还有重新睁开眼睛的一刻,当她看见坐在床前的兰相时,心里说不出的惊讶,直到兰相将调换毒酒的真相告诉她。
她听完后,第一个反应便是兰相为什么要救她。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时兰子卿淡漠的回答。
你若因此而死,殿下便再也忘不了你,我怎么会给你这个机会。
她听到时的震惊与骨寒至今残留心间。
那时才知这个人看似淡泊柔和的外表下,藏着怎样可怕的深情。
兰相对殿下的深情,她远远不及。
柳含烟目光一黯。
不管怎么说,兰相都是她的救命恩人,如今她对他只有感激之情。
更不要说,兰相还替她医治好了脸上的伤。
柳含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前方忽传来一道淡泊的声音。
“含烟姑娘,你脸上的伤再过半月便可痊愈,期间切不可中断本相开给你的药。”
柳含烟感激地应了一声,咬了咬樱唇,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般,道:“兰相对妾身有再造之恩,有一件事情妾身一定要在临走前说出来,不然妾身这一辈子也不会安心。”
兰子卿挑了挑秀眉,淡淡道:“含烟姑娘请说。”
柳含延绞紧了手里的绢帕。
“当日在寻欢楼中,殿下与妾身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原来那一日夙丹宸中了春.药,意识模糊地吻了柳含烟后,后来不知怎的突然清醒过来,嘴里一边喊着兰子卿的名字,一边喃喃地说他不能做对不起子卿的事,他身上热得厉害,最后没有办法之
下,竟拿起一旁的花瓶,往自己脑袋砸去,花瓶砸得粉碎,额头上砸出一脑门的鲜血,他也随之昏死过去。
这就是为什么日后兰子卿去牢里看他时,发现他脑袋上除了被炀帝砸出一个包,还有另外一个肿起来的大包。
柳含烟被他那副模样吓了一跳,正不知如何是好,外面忽然火光大作,寻欢楼里莫名起了一场大火。
除了夙丹宸中春.药那件事,柳含烟出于私心没有提,其他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兰子卿。
兰子卿听后眸光波动剧烈,迸发出一阵光彩,拱手道:“多谢含烟姑娘相告。”
解下随身玉佩,递给她。
“孟州郡守曾承过本相的情。日后你若有为难之处,只管拿着玉佩前去寻他。”
花含烟接过玉佩,朝兰子卿深深福拜。满脸感激道:“多谢兰相。”
“含烟姑娘,保重。”
兰子卿送别柳含烟,回到相府时,府里的小厮来报,说国师差人送来一幅画。
这幅画正是当日在徐州时,兰子卿请卫离珏画的那一副。
浔阳发现了这么多事,本以为太子殿下早就忘记了这件事,没想到他还记得。
兰子卿忙道:“画在何处。”
“在书房。”
灰青衣袍的小厮拱手道。
兰子卿点了点头,正要去书房,忽听得身后响起一道低哑的女声。
回头一看,立在门口的女子黑衣黑发,不正是柳含烟。
“含烟姑娘?”
兰子卿显然没料到她会去而复返,惊讶地看着她,
柳含烟走过来,郑重其事地看着他,道:“妾身走得急,竟有一件要紧事忘记告诉兰相。”
咬了咬樱唇,将一直压在心里的疑云说了出来。
“妾身怀疑寻欢楼中那次大火是楼里的鸨娘故意放的……有一次妾身去找她时,无意间听到她在房内和另外一个黑衣人说些什么,鸨娘还唤他主子,还说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恭喜主子大位可期。”
兰子卿脸色一变,忙道:“你可知那黑衣人是谁?”
柳含烟摇摇头,“妾身曾透出窗纸偷偷往里面看,发现那个黑衣人脸上戴了一张银色面具,根本看不清模样。”
“不过妾身在鸨娘房间里捡到了这个,妾身可以肯定,这个东西绝对不是鸨娘的。”
说话间,那双柔荑递上一块羊脂色的玉佩。
玉佩上镌刻了一个“栖”字。
十皇子,夙栖止。
兰子卿不由得脸色大变,近乎惊慌地吩咐小厮将画像取来。
小厮拿来画像后,兰子卿一把夺过,“哗啦”一声粗暴地打开。
画上的女子提篮而笑,眉目温婉,秋目间竟生了一双迥异常人的金瞳。
画中女子,正是夙栖止的生母,良嫔!
原来是他。
原来一切都是他在背后捣鬼。
十皇弟约我去寻欢楼喝酒,我怎好不去。
兰子卿脸色霎时惨白下来,拿着画像的手剧烈发抖,眼前阵阵发黑,只觉天旋地转,几乎站也站不稳。
他大意了,他太大意了!
“殿下……殿下!”
“兰相,你怎么了?”
柳含烟不解地望着身旁突然变了脸色的人,她还没有反应过来,那道青影已经像一阵急风般冲出府门。
第106章 天下城城主
“十皇弟, 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
夙丹宸看着眼前一身绛红衣衫的人,道。
夙栖止勾了唇,动手斟满一杯酒, “哗啦”的流水声缓缓响起。
“不过是游历山水, 三王兄,小弟敬你一杯。”
说话间, 将倒满酒的酒杯递给他。
酒杯中水光粼粼,清波荡漾。
夙栖止看着他接过酒杯, 细凤眼里闪过一抹暗光。
夙丹宸正要喝时, “砰”地一声巨响, 房门被人一脚踢开,两个人齐齐看去,只见一个脸色煞白的青衣人闯了进来, 他似乎刚刚经历一场剧烈运动,发丝微乱,额发间全是细腻的汗珠。
夙丹宸见他这样一副狼狈的模样,脸上好不惊讶。
“子卿?”
夙栖止像是早已料得一般, 波澜不惊,甚至勾着邪魅的笑意,看兰子卿沉色一步一步走来。
兰子卿见夙丹宸安然无恙, 整个人像是松了口气般松懈下来。来到酒桌前,漆黑幽深的墨眸看着夙丹宸,道:“臣有话与十殿下说,还望殿下行个方便。”
夙丹宸心里奇怪起来, 有什么话是他不能听得?
但见兰子卿凝重地盯着自己,便点了点头,同夙栖止打了个招呼后,往厢外走去,临走前,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夙栖止慵懒地支着下颚,懒散地看着已经坐下来的人,唇角往上勾了勾,笑道:“兰相这样急忙赶来,莫非是怕小王毒害三王兄。”
兰子卿紧紧盯着他,没有开口。
夙栖止挑了挑邪肆的眉,端起他桌前的酒,也便是夙丹宸没来得及喝下去的那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优雅地转了转已空的酒杯,细凤眼里碎光流转,笑道:“如此,兰相可信了小王的清白。”
晨光从窗户里照入,将他那张邪美的容颜映照得更妖气了几分。
窗外白雪茫茫,风光无限。
兰子卿深深吸了口气,随后平静地看着他,冷冷道:“十殿下,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
夙栖止仿佛听不懂他说的话一般,懒散地“哦”了一声,不紧不慢道:“兰相此话何意。”
“不必再装模作样,天下城城主。”
兰子卿面无表情地说:“想不到我们所有人都被你玩弄在股掌之中。”
对面的人“哈哈”大笑起来,拍手道:“兰相果然厉害,小王佩服。”
兰子卿眯起墨眸,菱唇冷冷吐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十殿下深藏不露,才真正令人佩服。”
对于兰子卿一番冷嘲热讽的话,夙栖止丝毫不以为然,垂眸不紧不慢地喝酒,唇边始终挂着邪肆的笑意。
兰子卿见他无动于衷,漆黑的瞳仁猛地一缩,冷冷道:“你不怕我将这一切告诉太子殿下?”
夙栖止饮尽杯中的酒后,这才抬眸看他,慵懒地玩转酒杯,云淡风轻道:“小王奉劝兰相打消这个念头,否则,我那三皇兄可就不知何时步了大皇兄的后尘。”
闻言,兰子卿不由得脸色一变。
“太子夙玉果然是你害死的。”
“没想到你竟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不放过!”
夙栖止轻轻笑了一声,脸上连一分愧疚也没有,仿佛他只是捏死了一只蚂蚁一般。
“我留他今日,已经是顾念手足之情。”
兰子卿被他这一番冷酷无情的话惊得后背直冒冷汗。
“天下城城主,果然如传言那般冷血残暴。”
听到兰子卿冷漠的指责,夙栖止“嗤”地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嘲弄地望着眼前面沉如水的人,似嘲非嘲道:“若是旁人这样指责也便罢了,这一句话从兰相嘴里吐出,未免可笑。你兰子卿又是什么良善之辈。”唇边嘲弄越深,懒懒散散地说“兰相莫非是忘了我那十五皇弟是如何死得。”
兰子卿如针扎到一般,浑身僵住。
“三皇兄若是知道兰相你为了得到他,害死了他最疼爱的十五皇弟,不知会是何等模样。”
夙栖止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拍手“哈哈”大笑起来。
“小王到真想见到这美妙的场面。”
兰子卿胸膛剧烈起伏,努力控制住情绪,平静而又冰冷地开口,“你不将这件事情说出来,我也在太子面前替你保密,如何。”
夙栖止摇了摇头,在兰子卿幽暗冰冷的目光中,轻笑道:“小王想请兰相帮个小忙,兰相若肯答应,小王向你保证,非但不会伤害三皇兄一根毫毛,而且永远不会向他吐露十五皇弟死去的真相。”
“你说。”
兰子卿冷冷道。
夙栖止收起那副轻佻的模样,眸光沉了沉,正色道:“卫离珏的兵马屯在何处。”
兰子卿倏地变了脸色,比之前更难看了几分。
“你问这个做什么”
墨眸紧紧盯住他。
夙栖止从鼻息间发出一声冷哼,那双细凤眼里霎时腾起戾气。
“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这个道理兰相难道不知。”
兰子卿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下情绪激烈异常,咬牙切齿道:“你根本就是利用太子白白替你做嫁衣!你这样做,怎么对得起太子对你的一往情深!”
夙栖止脸色飞快地变了变,冷下声来道,“不劳兰相费心。”细凤眼半眯起来,镇了镇气息,恢复成以往轻佻的模样,懒懒散散地睨了他一眼,笑说:“小王绝不强人所难,兰相若是想通了,尽管来找小王。”
兰子卿冷哼。
出寻欢楼后,兰子卿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抬头望阴沉沉的天空,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果然不久后,浔阳城内再次发生一件大事。
太子死后,炀帝病重,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被贬戍边关的九皇子夙九兮连夜班师回朝,还带来一个身份神秘的异族人。
所有听到消息的人中,唯有夙丹宸高兴不已,立刻赶去九王府。
他满怀期待地穿过九王府里的绿荫小径,隔过重重树影,只听得一道如玉石相击般优雅清磁的声音。
“原不知炀国风景如此秀丽,真真是我孤陋寡闻。”
这声音听在耳里,只觉陌生。
夙丹宸正觉疑惑,忽然想起夙九兮带回来一个异族人的传言。
绕出婆娑树影,果然看见不远处一站一坐两位公子,坐着的公子眉目阴柔,正是夙丹宸的九皇弟,夙九兮。
而夙九兮身旁站着的那位陌生公子,身穿一袭皎洁的月白长袍,长得极为清俊,周身似萦绕看不见的贵胄之气,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优雅衿贵。
连夙九兮这个正宗的皇室贵族,在他面前,都失色不少。
那陌生的公子显然注意到了他,唇边端着一抹春风拂面般和煦临风的微笑,道:“小兮,来了一位客人。”
夙九兮闻言看去,狭长的眸眯了起来,殷红的唇动了动,不带丝毫感情地唤了一声“三皇兄。”
夙丹宸眉目一喜,连忙上前来到他身边,桃花眼由于兴奋而变得晶晶发亮。
“九皇弟,真的是你!”
“你真的回来了!太好了!”
“我还怕你回不来,私底下不知道担心了多少回,现在你终于回来了,我不知道有多高兴。”
相比起夙丹宸的兴奋激动,夙九兮只不冷不热地“恩”了一声。
夙丹宸知道他这位九皇弟从小便性情古怪,孤僻冷漠,不喜欢与他们这些兄弟来往,因此并没有将他冷淡的态度放在心上,干干笑了一声后,转而将注意放
在一旁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公子身上。
那公子见夙丹宸望着自己,唇边笑意越深,优雅地作了一揖,笑道:“在下觅寻,参见三殿下。”
夙丹宸忙道免礼。
“他们说九皇弟身边带来一个异族人,原来便是你。”
觅寻看了一眼一旁的夙九兮,不知想到了什么,浅灰色的眸柔下几分。
“在下娆国人氏,原是一介落魄书生,幸得九殿下赏识,提携在下为随军军师。”
“原来如此。”夙丹宸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般又道:“你谈吐不凡,倒真不像落魄的书生。”
觅寻轻笑出声。
夙九兮见他二人一问一答,相处甚洽,墨眸里飞过一抹寒光,殷红色的薄唇冷冷开口,“王弟刚刚回府,诸事不周,只怕怠慢了王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