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一天开始林言的生活完全变了样子,他默默的想,似乎也是自从萧郁跟上他,红衣女孩就再没出现过。
一个念头猛地划过他的脑海,林言几乎站立不稳,抖抖索索的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拨通了尹舟的号码。
“嘟……嘟……”接电话,快接电话,林言暗暗催促。
“……林子?”铃声响过七声之后,尹舟含糊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睡觉呢,没事我挂了啊。”
林言松了口气,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一边掏车钥匙一边问:“阿舟,你记得上次找二仙姑驱鬼时她怎么跟咱们说的吗?”
“神婆骗钱的管它干嘛……”尹舟不情愿的嘟囔,“好像是说有个小女孩来着,什么在阴间没钱没衣服,还泼了你一身水,纯扯淡。”
林言心里募得一凉:“然后二仙姑就死了,死亡时间被人故意改过。”
“对。”尹舟打了个哈欠:“有线索了?”
林言拽着萧郁大步往停车处走,狠狠一关车门:“她应该不全是在胡扯,真的有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跟着我,我跟她一起拍照,但冲洗出的照片里没有她。”
“我靠!”尹舟彻底清醒了,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开什么玩笑!又是鬼?”
“还不确定。”林言拧钥匙发动车,目光死死的盯着挡风玻璃,“那只手,咱们去找二仙姑时拍在挡风玻璃上,差点害咱们出车祸的手,当时我觉得不对劲,但一闪就不见了,没看清。”
“现在想想那只手太小了,根本不是住我家的那只鬼。”林言瞥了一眼萧郁,“还有去酒吧找你碰上鬼打墙那天我也看见过那小女孩,那时候还以为她是活的,我怀疑她和那次鬼打墙,还有二仙姑的死都脱不了关系。”
“等会我去阿颜那儿问问,最近一段当心注意点。”
尹舟沉默了一会:“……你注意安全。”
林言挂了电话,小心翼翼的把车从停车位倒出来。沈家园关门的早,满载而归的淘金者们一批一批从大门口涌出来,鱼群一样略过林言的车窗,路旁的玉器店回响着刺耳的砂轮声,林言叹了口气伏在方向盘上等聚在车前的人群散去,转头看着萧郁时便忍不住有些愧疚。
“一直都不是你对么?”林言小声说。
“第一次遇到你的那个晚上,我开车在立交桥转了三个小时,直到看见你才找到出口。”
淅淅沥沥的小雨,路灯下立着的孤单身影,像在等一个永远实现不了的约定。
“那时候还以为因为你才迷路,没想到反倒是你把我带出来。”林言回想起当时自己像没头苍蝇一样在立交桥兜圈子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把他吓得半死的鬼现在天天分享他的屋子,分享他的副驾驶座,甚至分享他偶尔不受控制的性欲。
萧郁用食指和拇指撑着额头努力回忆,阿颜说刚回人世的鬼魂处于混沌之中,它们只凭生前的一点记忆不断找寻自己滞留于阳间的原因,有些找到的能够顺利投胎,有些一直找不到,心怀怨念越溺越深。林言掰开他的手放在手里缠着,有点心疼,轻轻说:“算了,别想了。”
忍不住苦笑:“现在有你忙的了,有人跟你抢我的命。”
“……你是我的。”萧郁回握着他的手,缓缓道。
“我不是。” 林言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进行到这个话题自己就特别固执:“到现在我也不清楚你是谁,不知道你想带我去哪,一个月前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可是现在新认识的鬼比人还多,生活已经一团糟了,今天又碰上一个差点让我死在高速路上的小姑娘。”
喉咙哽住了,林言抽了抽鼻子,不知为什么心里泛上一阵强烈的委屈:“我到底招惹谁了,为什么都不肯让我好好过日子呢?”
萧郁揽过林言的肩头,下巴蹭着他的额角,林言咬着牙,眼睛的酸涩感更严重了。
“等会要去阿颜那儿问小女孩的事,萧郁你别动,让我歇会。”林言搂住他的腰,弓着背整个人蜷在萧郁怀里,“实在太累了。”
修长的手指抚摸着他的发迹,冰凉的,手势却很温柔:“放心,我在。”
“我知道。”林言把玩着萧郁腰上的绛红丝绦,扑哧一声笑了:“这条命留着给你,别让我死在别人手上。”
林言把脸埋在萧郁胸口,这话放在一个月前他肯定以为自己脑子出毛病了,但现在说出口却很是认真,好像那鬼说让他放心他就真的能放心了。他本能的察觉最近发生的事情远远不止巧合那么简单,就好像一个编制好的套索早已经放在路上,只等他无知无觉的走到绳圈中心,再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猛地收紧。莫名盯着他的小女孩,死去的神婆,被安排好的实习和执念的鬼魂,车窗外的游玩的人群缓缓散去,林言抱着萧郁的腰,忍不住想道,即便他真的掉进了一个不可预知的阴谋,总有些东西是可以抓紧的吧。
他其实知道有一个问题是他们之间无法解决也无法调和,他小心翼翼的回避,那鬼也第一次做出让步,林言长长地叹口气,挣扎着直起身子,往右打方向盘将车从停车区缓缓开出去。
还有时间,以后再想吧,林言在心里说。
阿颜住的楼道一如既往的昏暗,上次来时看到的蜘蛛网又结的大了些,一只圆鼓鼓的灰白蜘蛛正吊在下面拨拉着八条长满绒毛的腿,蛛网下面的破自行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大号写着减肥茶广告的纸箱子。
阿颜这次没点根蜡烛装神弄鬼,客厅亮着灯,给林言泡了杯苦丁后阿颜借着灯光仔仔细细查看那张黑白照片,面色凝重起来。
“感觉不到另外的东西,按说再弱的鬼也有阴气,但你说的我完全看不见。”阿颜奇怪的检视林言周围的空气,又低头研究照片。
“自从萧郁出现我也没再见过她,今天是第一次。”林言指了指身后的鬼魂,不好意思道:“他叫萧郁,好像没跟你说过。”
不知道为什么在别人面前提起他的名字竟有点紧张,林言连忙咳嗽一声做掩饰。
“萧、萧郁,已经能想起自己的名字了。”小道士低声自言自语,打开柜子掏出上次驱鬼用过的红漆大笔和盛朱砂的玻璃瓶,拧开瓶盖,停顿了一下:“遇见你说的小女孩时他也在?”
“不在。”林言回忆道:“那家店的门上挂了个辟邪符,他没办法进去。”
“挂着辟邪符会有鬼,是什么样子的辟邪符?”
林言凭着记忆用手机涂鸦板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图案,像个变形八卦,下面一串龙飞凤舞的符号用涂黑的方框代替了,小道士皱眉研究了一会,肯定的说:“这、这是专门驱鬼用的,这东西贴在门上再厉害的鬼也进不去。”阿颜细长的手指点着照片中林言脚边的一团灰雾:“跟我想的一样,这不是鬼,是咒。”
“咒?”林言抱着杯子迷惑道:“电影里演的诅咒?”
阿颜从桌子下面拿出黄纸,朱笔蘸着朱砂粗略写了道符,用打火机点燃了在林言左右肩膀和头顶各点了一下,皱眉道:“不、不是,咒是一种由人操作的邪术,比如南洋降头和苗疆蛊术,通过虫蚁,替身,甚至鬼魂来伤人害人,它跟我们道术不一样,道术只针对鬼,而咒针对人。”
黄纸的火苗掠过林言肩头时明显增大了,发出细小的噼啪爆裂声,小道士把黄纸在手中使劲甩了甩吹熄火焰,奇怪道:“用相机对自然形成的鬼魂拍照不可能拍出灰影,那小女孩应该被人用某种方法禁锢起来做成咒术,我帮你去去晦气,碰、碰见这种东西很不吉利的。”
“林言哥哥你最近得罪过什么人,怎么有人对你下咒?”
林言喝了口茶陷在沙发里苦笑着摇摇头,他突然想起二仙姑说过的话,那小女孩被人关起来怨气深重,那时以为她信口胡诌,没想到竟有七八分可信,可惜人已经死无对证了。
死无对证?林言诧异的回望了一眼萧郁,如果人死了都可以有魂魄……
“阿颜。”林言一把攥住小道士细瘦的手腕,沉声道:“人死了还能说话么?”
小道士楞了一下,唇边浮上抹笑意,视线在天花板盯了一会,轻声说:“不、不一定,有些死的时间短可以,久了就不行。”
“不到一个月。”林言把茶杯重重磕在桌子上,溅出的水在黄纸上氤成一个个小圆斑,“我想招一个人的魂。”
小道士若有所思的摩挲着朱笔的笔杆,犹豫了一会:“我、我试试,一个月应该还没来得及投胎。”
客厅灯光暗淡,整间屋子浮动着淡淡的药草香,置身久了仿佛与正常世界越离越远,林言掏出手机盯着明晃晃的屏幕想找到点人气,通讯录一条条往下滚,一条短信突然跳了出来。
“有消息了,我叫秘书再确定一下,明天给你答复。”
发信人是周一开讲座的文件夹教授。
第28章 仙姑
在南方某些偏僻的山区,苗疆女子用陶罐和经血饲养百种毒虫,封口放置于阴湿之地,施以术法,白日之后毒虫自相残杀,剩下最后的一只叫做蛊,用蛊做成的咒术能让情郎一生一心一意,也能让仇家梦魇,疯魔,甚至死亡。养蛊女子独来独往,常对空气喃喃自语,路人避之不及。
南洋降头,寻找刚死的婴胎熬出尸油浇于木偶,以人血供养放置于家中,囚禁其中的婴鬼可保家宅兴旺发呆,但施咒者本人必遭报应,也有在木料上刻生辰八字诅咒他人致人凶死。
咒术兴盛于明朝,东厂阉党作乱,大臣相互举报,乃至于不敢大声说话,每日以眼神交流,而咒术就作为道术的分支发展壮大,用以报复政敌。阿颜说用于驱鬼救人的道术日益没落,邪术却经久不衰,不可不说是道派发展的悲哀了。
周六上午天气晴好,阳光明媚但还不到毒辣的程度,远山青黛在蓝天下默默无语,乡间林荫小道中一辆黑色a4快速穿行而过,扬起一地烟尘,路边一只昂首挺胸的白鹅被汽车惊动,拍拍翅膀伸着脖子往篱笆后面躲去。
汽车在村子西北角的一户农家小院停下了。
院中一棵高大的蜀子树伸展着茂密的枝条,看起来格外生机勃勃,相比之下整间院落却奇异的呈现出颓败的气息,一口水井被磨盘覆盖了,石子铺成的小路长满野草,三间土坯房大门紧闭,遮蔽门窗的稻草帘落满灰尘。
一切都跟一个月前大不相同,林言记得上次来时这里养着母鸡和兔子,穿蓝花布的神婆正跪在蒲团上闭目养神,小院中到处充满了乡土的神秘气息。而现在的院子给人一种屋主早已离去多年的荒芜景象,实际上后山的新坟刚刚建好不足一月。农村人深信生人居住的房屋有神灵保佑,几十年如一日遮蔽风雨,而一旦屋主辞世,神灵也就跟着离开,因此空屋无人常常不到半年就倒塌损毁。
“仙姑在时村里孩子生病发烧,大人撞客中邪,小年轻娶亲掐算八字都找她,要钱要的多,算的也挺准。”村长夹着烟说。
这个村的村长跟尹舟母亲相识,听说尹舟带人凭吊二仙姑,特意等在村口迎他们,从村头到二仙姑家一共十分钟车程村长连抽了四根烟,尹舟被熏的直挤眼睛,林言和小道士则每隔半分钟把脑袋扭向窗外透一口气,明明烟熏火燎的车里只有村长一个人唠叨不停,林言却简直能看见三人一鬼的吐槽像旦幕一样从车顶呼啦啦飞过。
如果鬼也会吐槽的话。
林言从小道士随身的包袱中找出一卷香火点燃,将香炉放在土屋门口,恭恭敬敬的拜了一拜。
“上次我们走后没多久仙姑就出了事,早该过来上柱香,学校的事多就耽误到现在了。”林言掸了掸稻草帘子,积存的灰尘落了他一头一脸,“咳,咳咳,这里,这里没人管么?”
“哪儿有人管,你们城里小娃不知道,干这一行都是老天让拿福笀换饭吃,仙姑二十来岁出来,不到十年家里汉子跟俩儿子都死了,就剩她自个儿,这不连她自己也没保住。”村长把发黄的条纹衬衫往裤子里塞了塞,“甭觉得膈应,村里每出个仙姑都脱不了这下场。”
“走,走,你们几个不是要到坟前看看嘛,我们这不兴立碑,都是弄块石台子,就村里人记得住,我带你们上去。”
日头渐渐毒辣起来,几个人各折了根树枝一边拨拉草丛提防有蛇,一边踩着崎岖的小道上山。农村坟地不像城市公墓整齐,而是各家认领各家的地方,家里每死一个人就挨着上一个埋,一块突出的土堆加上块大石头就是坟头,有些年代久远的甚至连土堆都看不出来了,草丛中开满了淡蓝色小花,一棵棵枣树长得杂乱无章,走路时需要时刻留心脚下步子才不至于打扰了故人。
二仙姑的坟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土堆很新鲜,除了一个扎的歪歪斜斜的花圈外跟荒芜多年的旧坟没有任何区别。
这场景让林言有些愧疚,他把一大串纸元宝在坟前烧了,用树枝一边拨拉,一边在心里默默说,阿婆,你要是还在人世,麻烦回来一趟告诉我们是谁害你,我们一定还你个公道。
村长拿了林言送的玉溪在远处蹲着抽烟,林言给小道士使了个眼色,轻声说:“开始?”
阿颜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照片,是刚才在二仙姑家镜框里找到的,照片中的仙姑还很年轻,穿着件花棉袄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
“现在时间不好,太、太阳太大,山间阳火盛,鬼魂不一定招的出来。”阿颜说着,跳起来抓过头顶一棵横出的枣树纸条,将包袱中的一张招魂幡挂在上面,拍了拍落在肩上的尘土,“有照片,有尸骨,嗯,林言哥哥,还借你的生辰八字用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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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舟扑哧笑了一声,又觉得这时候笑场不好,赶忙把笑声在喉咙里变成一串咳嗽。
其实阿颜每次讲到道术和符咒都不结巴的,林言嘀咕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马上接近正午时分,山里的小枣树挡不住火辣辣的阳光,站久了几个人身上都起了一层热汗,村长已经耐不住暑热去附近的人家喝茶了,林言握着匕首站在坟前,用肩膀一个劲蹭流到脸颊上的汗,直希望这次能快点结束。
小道士开始吟诵,那声音听起来并没有实际的内容,但语速缓慢也不算难学,林言攥着刀柄,一句句跟着念诵。谁知口诀念了还不到一半,林言已经开始感觉到不对劲,周围气温开始下降,热汗凝在后背上,他像中暑似的不停打冷颤,一股阴寒之气从刀柄传来,先是手掌的温度被吸光了,接着是整条手臂,两肩,从脊梁骨骨到后脑勺后麻嗖嗖的,仿佛手中拿的不是匕首,而是一条在冷柜最下层中放了一年的冻鱼。
头顶的招魂幡开始动了。
“好冷。”林言倒抽口凉气,扫视着四周寂静的山岭,“招到魂魄了?”
“好、好像找到她了。”小道士犹豫道,“咦……奇怪……”
又念了两句咒文,蚀骨的寒气已经蔓延到小腿,林言的上下牙咯吱打颤,从牙缝里挤出声来:“阿……阿颜,你确定没问题吗……实在太冷了……”
吟诵声在继续,小道士斜了他一眼,眼神寒光毕露,林言只能强撑着断断续续跟着念口诀,冷汗一重重从额头冒了出来。
“再撑一会,魂魄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我要把它抢过来。”阿颜咬牙道,一张符纸重重朝刀锋一贴,霎时寒冷如海啸一般扑面而来,林言全身都像被极细的钢针扎着,疼的额头都暴起了青筋。
“姓颜的你在干吗?!”尹舟见林言嘴唇青紫也觉得不对劲,“这次招不来拉倒,人不能出事,林子,跟着你的那个鬼呢!”
“就快了,别放手!”小道士的脸泛起病态的潮红,口中飞快念诵咒文,霎时头顶的招魂幡被风吹得越绷越紧,嗤啦一声脆响,整片缀着流苏的布条被横向扯成两半,飘飘摆摆的落在远处的旧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