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命完本[奇幻]—— by:陆婪
陆婪  发于:2017年09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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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离一时噎住,摇摇头。
“因为无论你是什么样子,都是我的主人。”如何的面庞在黑暗中看不清,只有声音中带了三分情绪。
“当年分别的时候,我主说,未来的所有他,都比不上那时的他。可是他叫我不要留恋,因为他还会是他。”
宇文离身边也有不少从都城跟来的老仆,他们在宇文离少时也经常给他说王年轻时的事迹。
“你不理解也没关系,我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服从我主的命令。反正你记着一点,我不会害你。”如何的声音柔和了一些,接着就站起身,往外头走去。
“这回我就不打搅你了,张灯,你慢慢享受和他的最后一次温存吧。我们下次轮回前再见。”
如何的声音隐入了黑暗,逐渐消失不见。宇文离握着被子,感觉到脑海里某一处升腾起极大的遗憾与不舍,这情感冲击了他,让他觉得整个人都混乱了。
宇文离躺下,告诉自己这是那少年的错,是他给自己编织的梦境造成的错觉,不是真的。什么千年前的青鬼,什么张灯,都不存在。
如此想了一会儿,他又慢慢进入了梦乡。
第六十九回 不如归去(一)
梦很快给他打开了一道口子。黑暗中只有这一束光,于是他就向那里走去。
恍然一抬头,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七岁上下的孩子。黑乎乎的一个,手臂和膝盖上都有淤伤,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的。
对着镜子擦了擦鼻涕,张灯把手臂上的秽物抹到了晾在一旁的毛巾上。
外头有人喊了一声,张灯“刷”地回过头,望向声音的来源,随后便飞快地跑出门。
“灯啊,我的灯啊……”
门外一年迈女子握住了张灯的肩膀,双目泛泪,一副凄楚的样子:“你该怎么办呢?”
这女子是张灯的外婆,于是他扶起了即将瘫坐到地上女子,皱了皱眉头:“怎么了外婆?”
头发花白的外婆还在流泪,又是哭了一会儿,才哆嗦着嘴唇说:“你的父母出车祸了……”
张灯望向还在播放早间新闻的电视。
主持人正襟危坐,引导大家看完场外连线之后,将目光移回了屏幕。最底下的天气和灾情信息交替太快,晃了张灯的眼。
“谢谢我们的场外记者。现在已经有灾情统计了,为大家播报一下:昨晚十点金门大桥上有两位驾驶员在醉酒情况下行驶车辆,造成了追尾。随行车队一时无法控制车速,将一辆载有三十吨的钢筋货车撞出车道,与迎面高速驶来的油罐车正面碰撞,发生爆炸。”
“爆炸波及到了半径十米内的所有车辆,并引燃了机动车道内几辆过往车辆,造成了强度不小的二次爆炸。据统计,此次死伤总数过百,下面是今晨确定的死者名单:邹玉,陈康联,包易,张隐,秦歌,周……”
张灯记得,自己的父亲叫张隐,母亲叫秦歌。
听到播报的外婆哭得更伤心了,嘴里隐隐约约在喊着张灯父母的名字,喊着“囡囡,囡囡”,嘴里的假牙都快掉了出来。
门上挂着全家福,腿脚不便的外公抱着才两岁的张灯,背后站着外婆和张隐夫妻。
张灯嘴里含着一颗糖,嘴巴鼓鼓的,看起来有些呆。张隐夫妻却乐呵呵地,一人一手捏住了儿子的脸皮,乐在其中。
很快的,这张全家福就被外婆拿了下来,放进了她的五斗柜里。
原本的位置上放着外公外婆的结婚照,后来才换上了全家福。只是这张全家福一经拿下,似乎再放什么照片都不合适了。
原来放画的地方,有了一个黑黑的四角印。
穿着黑色布衫的外婆左右看看,还是将手里的福字拿下了。
“张灯,一会儿你乖一点,不要乱跑了。”外婆把剪纸放到电视机上,回头对着一身黑的孩子说。
张灯没有回话,他的眼睛还是肿的,嗓眼里一个字也挤不出。他听话地点点头,跟在外婆后面,接待了远道而来的爷爷奶奶,在一番哭泣呐喊中出席了追悼会。
他跟着外婆和爷爷奶奶走到了火葬室门口,却被拉住了,不能再往里面走。他就没有再往里面走。
过了一会儿,里头点了火。
又过了一会儿,焦糊味从烟囱里慢慢飘散开。
张灯抬头看天,只觉得眼睛干涩,睁不开眼。突然间一股恶心的情绪直冲脑门,他连忙蹲下身,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他把中饭和早饭吐得一干二净,最后只干吐黄水,再往后似乎就要吐五脏六腑了。
周围的亲戚朋友各自聊天说话,有一个手上夹着烟,看了两眼想伸手,却又很快收了回去。
这种痛苦来自生理和心理,两重之下,太过真实,让宇文离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只是梦境。
梦境太过真实,甚至比他所在的现实还要真实。
※※※
真实过分了,那么梦就不是梦了。
醒来的时候,宇文离脸色剧变,扒着床边就开始猛吐。
从门外跑进来的几个婢女都吓坏了,手里拿着毛巾,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他把床边一片区域全都染污了,刺鼻的气味蔓延开去,可他的脑子里还没完全清醒。
实在难闻,宇文离站起身,往外头走去。
婢女跟在他后面,小心翼翼地喊他:“公,公子?可要换衣袍?”
宇文离朝她挥了挥手,还在往外面走。
眼看着他都要走出大门了,可无人敢上前阻止他。宇文离身上带着秽物,眼神恍惚,蹙着眉头,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
然后他倒在了门栏前,整张脸砸在了软泥地里,又是昏了过去。
又是小半日,宇文离才悠悠转醒。
他的衣服已经被换下,脸也被擦净。只是床不是他的床,榻不是他的榻。身边也不是他的婢女。
一身着白衫的男子正坐在他身边,翻阅书籍。
宇文离下意识的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刘……白……”
刘念白合上书本,回过头来微微一笑:“你醒了?”
他伸手拿过了一杯水,放到宇文离的手里,招呼门外的仆人婢女进来帮忙。
宇文离又对着准备走进门的仆从挥了挥手,表示不需要他们。仆从眨了眨眼,便退了出去。
宇文离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刘念白的侧影,忍不住挪了挪身子,靠到他的背上。
“公,公子?”刘念白惊讶地问。
宇文离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闭上了眼。
“一会儿就好。麻烦你不要动。”宇文离轻轻地说。
他能闻到刘念白身上的味道,混合了自家皂角的体香,竟比一般女子的味道还要好闻。这股熟悉的气味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一时间思绪飘到了不知何方。
他在梦中的恋人,身上的味道与刘念白有些相似。
宇文离内心苦笑了一声,没想到梦已经真实到了这个地步,他连人身上的气味都能记住。
只是,刘念白是刘念白,他不可能是自己在梦中的恋人。
“子昱兄,你这是怎么了?”刘念白回过头来问靠在自己背上的宇文离。
靠在他肩膀上的人伸手揽了揽,轻声说道:“做了个噩梦。”
噩梦?宇文离是被噩梦吓着了吗?
刘念白心甚异之,宇文离照理说不是这么脆弱的人啊?于是他又问道:“是什么梦?”
背上的人安静了一会儿,说道:“梦见我幼丧考妣,家中无人照料,只有一老妪与我相依为命。”
刘念白悄悄摇了摇头。
他连自己的考妣是谁都不知道,翁叟也很早去世了,他从小就是一个人。果然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他只好接过话头安慰:“子昱兄,梦中的你家不若王亲贵族,那可得饭饱?可得庇护?”
宇文离闷闷地声音从他背上传出:“这么一说……倒还算能吃饱穿暖吧。老妪待我挺好。”
刘念白笑了:“那不就挺好?世上还有人挂念你,照顾你,不论这人是不是你的血亲,可都是天大的好事。”
这话说的的确在理。宇文离把头从刘念白背上撤开,为他抚平了衣服褶皱。
“念白所言极是。如若不嫌弃,我愿当那个关心念白的人。”
宇文离知道自己心底已经有了一丝留恋,而刘念白又与他那梦中的恋人有异曲同工的相似之处,鬼使神差的,他说出了这句话。
刘念白自是觉得有些不对,脸皮一赧:“子,子昱兄不必如此。比起我这小小的浪荡之人,还是家国更值得挂念。”
瞧,这反应,倒有七分像梦中恋人了。
宇文离看着刘念白慌慌张张地翻书,喝水,眼皮沉了下去。
他知道男风在各朝各代都有,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自己也见过中意的男子,不过从没遇到让他上心的。
如今这一位“友人”,宇文离自知喜好他的皮囊,喜好他的谈吐,好感油然而生,挡也挡不住。而那种来自梦中人的亲近感,更是让他在倾慕之余,产生了不敬的冲动。
太快了。
喜欢上一个人,是这么快的事情吗?宇文离很迷惑。
他是迷惑的,刘念白脑海里却是警铃大作。
这已经是第二十三日了,他从没在别人府邸上停留过这么长的时间。
这几日他手里也姑且有了点钱,所以他起了离意。只是宇文离显现出来的不舍让他很为难,一方面又觉得这个朋友不错,一方面又对当下寄人府上的生活感到满意。
流浪诗人对食客的生活感到满意,这在本质上就违背了他生活的宗旨。此外,他也对自己和宇文离越来越融洽的关系感到不安,毕竟挚友分别,也是人生一大憾事,他还不想走到那么亲密的一步。
一两日后,刘念白再三思考,还是决定离开了。
※※※
“你要离开?”宇文离在桌前盘腿坐着,脸上满是惊讶。
刘念白拱了拱手:“刘某叨扰已久,心想也是时候离去了。接下来我想再往中原腹地走走,看一些风土人情。”
座上的人没有马上回话。他用一只手支着下巴,消化了一会儿这个信息,点了点头。
“然。你也毕竟是四海为家的,一直待在我这也不可能。不过,念白兄,你可否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没有问题,子昱兄尽管提,我尽量去做。”刘念白客气地说。
宇文离却摆了摆手:“不是要你帮忙啦,我想你既然要离开,便想为你送别践行。”
“这……”刘念白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当然是可以的。”
宇文离笑了笑。
“那好,曾,传令下去,为我和念白兄准备酒席,一共摆七日,每日菜式只得有三道重复,并给念白兄准备蔗浆和豆浆,给我准备七种酒水。马上去办!”
门外的心腹应了一声,碎步声起,往远处疾走了。刘念白脸上的惊愕之色无法掩饰,干脆回头过来看笑意盈盈的宇文离。
“子昱兄,你这是何必……”
宇文离打断了他:“不。你不必多虑。”
“是我想为你践行,七天的餐饭而已,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念白,你就当是我最后给你的一份小礼吧。”
第七十回 不如归去(二)
“这……”
刘念白略有迟疑。
宇文离靠近些,和颜悦色地说:“你想啊,现在也快入冬了,你何不多吃一点,这样长了膘路上也能暖和些。不过如果你想要马车,我也能提供给你,只要你提。”
外头很合时宜地吹进了几缕冷风,拂动刘念白的衣袍。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他拱了拱手,算是答应了宇文离的七日宴请。虽说是寄人篱下,但在他内心还是有一丝给自己的尊严的,他用自己的方式证明自身的价值,换取衣食。
这次,姑且就算是友人相送罢了。
我寄君心千里思念,君便以七日宴席惜别于我。刘念白权当如此,心中感激了起来,自觉是交对了宇文离这个朋友。
只可惜,这十年一遇的友人竟是个胡人质子,命运弄人,刘念白与他的缘分也到此为止了。如果可以,刘念白也是起了意,想和他结伴游山玩水,褴褛快意去。但是尽了就是尽了,不必要去强求。
倘若二十年为一期,一期一会,倒也是件美事。
※※※
第一日,宇文离将宴席设在了荔城最高的角楼中。
角楼本就是租出给达官贵人用作宴席场所的楼,位于城中东南角,目眺极处还有一湖,有不少富人子弟喜欢到楼上饮酒对诗。
刘念白曾经想上楼凭眺,却因无人邀请被赶下了楼梯,心中一直念念不忘。此次宇文离借了一套联珠孔雀罗的宽衣给他,尽丝染白,配以刺绣博带,看起来就是一位翩翩公子。
宇文离穿着玄色衣袍,一边饮酒一边用赞许的目光欣赏他。刘念白果真适合白色,神态有如壁上仙人,这一日他连对方说了什么诗都没记住。
※※※
第二日的时候,宇文离将宴席设在了城中最平价的酒肆中。他没要包房,连二楼靠窗的位置都没要。
他照例是一身黑色衣裳,只是换成了胡人的收口服饰,布料也只是寻常的麻布。刘念白也穿着方便活动的装束,随他走到了门边靠窗的座位边。
“我们今天也不必谈诗文。说些家常就好,”宇文离招了店小二来,“顺便听听市民们的对话,也很有意思。”
刘念白没说话,笑着给宇文离倒了一碗桌上的粗茶。
这可真是一杯粗茶,碗底倒下去有不少茶叶滓。宇文离听众人的对话听得津津有味,拿过了茶水喝了一口,结果渣滓入口,让他眉头一皱,忍不住“呸呸”起来。
旁桌的立刻叫嚷道:“店家,我说你这水里有土吧,你还不信!你看,这位小兄弟也喝到了!”
店家点头哈腰,赶忙走来赔不是:“这位爷您别生气,大概是给您舀到了壶底的水,马上给您换一壶,给您换一壶。那位公子也是,马上给您换。”
宇文离摆摆手:“不用了,我喝这壶就行。”
店家一脸迷糊,不过听到说不需要换之后还是点了点头,回身去忙了。
刘念白忍不住捂嘴偷笑。
宇文离是没尝过粗制滥造的民间茶叶,吃到嘴里自然会不习惯。他不过是习惯了上好的茶水,一时间咽不下而已。刘念白拿过了宇文离的茶碗,将里面的茶滓滤掉,又把干净的茶水递给他。
“好了。请吧,子昱兄。”
宇文离脸上有点红,心知是被刘念白看穿了自己的娇生惯养,只好拿过茶碗咕咚咕咚地喝掉了茶水。
坐在对面的刘念白却装作没看到,认真听旁人的闲言碎语,一副乐得自在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店家把几碗肉,几碗菜送了上来,还送了一小壶薄酒。
本来今日宇文离没打算喝酒,不过看在店家盛情,他还是接了酒。
刘念白照例不喝,除非是能动他意的好酒。宇文离只好一个人喝起口感单调,寡淡如水的酒来。怎么说,也是一项体验呢,喝了吃了平民的东西,对他来说也算是离刘念白更近了一步。
※※※
第三日设宴于马车上,围拢于裘毛之中。
第四日设宴于湖边石上,对诗之余,宇文离一个不当心“扑通”掉进了水里。
第五日设宴于下仆家中,下仆不胜惶恐,差点要把家中过冬的肉都蒸了煮了送上餐桌,被他的老婆好一顿叫骂。宇文离和刘念白哈哈大笑,打发随从买了点酒肉,分给了下仆家属吃喝。
第六日有一胡人贵商邀宇文离前去吃酒,他便带上了刘念白,还请刘念白给贵商唱了一小曲。彼时商人与歌伶地位都不高,贵商毕恭毕敬地给几位前来的权贵敬了酒,又赐刘念白一桌菜,和他一道吃了。
宇文离坐于上座,看着悠然自得,一个人吃菜喝浆的刘念白,心中那几日前就有的情愫又升腾了上来。
如若能与他一道吃喝该有多好。
※※※
第七日,刘念白前些日子接了宇文离赠送的几身裳服,这日便穿着赴宴。
宇文离把宴台设在了殿后一亭阁上,从这里正好能看到一点墙外的景色,然墙外楼下看不到阁上情形。
一路上仆人婢女都端着菜肴,神色匆匆,让刘念白的脚步也快了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登上了亭阁,看到了坐在阑干边的玄衣男子。
宇文离正在看东街口卖豆浆的刘老汉和西街口卖狗肉的刖大娘吵嘴,两个人从贩卖商品一直骂到了对方泔水盆里的泥巴,颇有继续询问人家商周时期祖先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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