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
如何精眨了眨眼，突然瞪起青年：“你是——”
青年笑了笑，点点头，接话道：“不错。就是我。”
他转头望向张灯，一脸贱皮子笑：“张灯，我是黄云飞啊。我就是百年前被罚下人间的大司命，如今回归了神籍。”
张灯看着这个脸上没有一丝皱纹，头也没秃，甚至还有两分俊秀的男子，张大了嘴巴：“你怕不是在骗狗……？”
黄云飞苦笑道：“怎么，你轮回了那么多次，还不允许我换个皮囊？我不过是元神归位，外貌恢复到法力最强的时期罢了。我知道我好看，麻烦两位收收下巴。忙了一年，总算是有时间来帮你了。张灯，这次我帮过你，就算是两不相欠了，你可莫再追究我们之前的事，行吗？”
如何精看了张灯一眼。
青鬼与白鬼大闹冥界，无人能治。彼时的轮转王与大司命出了个馊主意，将两人骗去了轮回。此后，又肆意修改两人命簿，这才闹出了几世的悲欢离合。
说到底，这一切都要怪薛王和黄云飞。
张灯从如何精的眼神里摸索到了一点信息，犹豫着要摇头，却被黄云飞一把按住：“先别急着摇头，别急。你要觉得不够，我再给你出点主意，保你安然无恙出去，还能大闹一场，最后抱得美人归。吐血大附赠，你要不要试试看？”
一人一木听他的语气，怀疑地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道：“你说。”
第七十二回 不如归去（四）
黄云飞扯了扯自己的领子，清咳一声：“不用急。这里面的时间和外头不对等，我们就算吵个十天半个月都没问题。咱们先分析一下情况。”
“刚才我已经将这座鼎内的灵气吸收干净了，张灯暂时不会再进入轮回。但就算出去了也会再被抓起来，扔进另一座鼎内。”如何精严肃地说。
张灯心想，那难道要自己就这么干等一千多年？人还不得无聊疯了。他转向黄云飞：“能不能用什么方法把我带出去，并做个我还在鼎内的假象？”
黄云飞摇摇头：“不行。我只能带神识出入，你是肉身进来的，想要出去就必须完整地出去。不过，这件事也不像如何说得那么绝对。”
“这怎么说？”张灯赶紧追问。
黄云飞却把话题转向了如何精：“既然你都醒了，那肯定也是有理由的。你想怎么做？”
少年双臂重叠，抱于胸前，皱起了眉头：“我没有什么想做的。现在灵气太少，引渡到张灯身上只能有几个小时的效果，太危险了。”
黄云飞握住了他的手臂，对他说道：“怎么危险了？灵气到他身上，还会危险吗？他现在可不是寻常人的身体了。”
如何精挣脱开，辩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现在当然能接受灵气，只是在这几个小时后，他又会变回一个普通人，到时候该怎么办？那些天兵天将，地府阴差，还不是一样可以为所欲为？”
黄云飞并不回答他道问题。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如何精，然后看了看同样一脸严肃的张灯。
三人僵持了十多秒，如何精突然向后退了一步。
于是黄云飞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容。
张灯脑中也突然闪现出了一丝清明，他隐约明白了黄云飞的意思。
“你难道是想……”
“不是想，就这么做吧。”黄云飞说道，“就让张灯爆发几个小时，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其余的不要担心，不要告诉他们你是挥发了所有身体里的灵气，给他们造成你是收敛法力，想过普通人生活的假象就好。”
这一招可谓是瞒天过海，只要没人说出去，世间就只有两人一木知晓了。
“你不说？”如何精转向黄云飞，“我还记得是你当年害惨了我主。”
黄云飞冷汗泠泠，推开了如何精变化出来的黑刀：“我可以发诛心咒。只要透露半点消息，神魂皆为你所吸，你想怎样就怎样。”
如何却摆了摆手：“不必了。你当初也和我定下了誓约，只要我主一日不说恩怨已了，你就一日不算还完了债。”
“什么债？”张灯问。
黄云飞拉开后领，给张灯看自己脖颈上的红色印记：“当年结下的恩怨债。你被我和轮转王推入轮回之后，如何精逼我立下的，必须助你。命格不可改，我只能明里暗里的让你走走运，想办法给你帮助。这回犯了天规下凡来，我也算尽心在帮你了。”
“那可多谢。”张灯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的感激，他随意一揖，对如何精说：“我们事不宜迟，立刻开始吧。”
如何精还是皱着眉头：“当真？你要这么做？”
它好像还想说什么。黄云飞拍了拍两人的肩膀，指了指外头：“那我先出去给你接应。你俩动作也快些，抓住时间。”
言毕他便一挥手，从两人面前消失了。
如何精的脸色并不好，张灯问道：“怎么，还有什么要说的事情吗？”
如何精又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随后它便举起手，放在了张灯的胸口。
“我本来就是作为储存灵气的法器制作出来的，本职就是给你储存灵气与法力。我体内还有很大的空余，但对于凡人来说已经够多了。引渡过程大概会有一点痛，你忍一忍，”如何精说，“我会尽量将疼痛压制到最低的。”
张灯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疼得飙出了眼泪。如何精看到了他的哭相，眼中又划过了一丝失望。
它的主人青鬼，可从来都没有哭过。
※※※
起初的十多分钟里，张灯只能看到有金色与黑色的气体通过如何精身上的符文在往外流窜，通过他的手臂流入他自己的体内。
确实很痛，灵气原来是如此灼热的东西，像是加了冰块的烫水，一整壶源源不断地往张灯胸口倒。
热量一点没减少，随之而来的还有突然出现又消失的冰冷。
如此一段时间后，身上的痛苦骤然减轻了。
张灯从恶心的眩晕中缓和过来，往身上看去。只见原本浮在如何精身上的符文渐渐转移到了他自己的身上，而少了符文的如何精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你在干什么？这符文有什么作用？”张灯连忙问他。
“符文是用来拘束灵气的，我把灵气给你，让它们通过符文转换成法力，”如何精努力逼迫手臂上的符文往张灯体内流动，“你不用担心，一旦给了我其他灵气，符文还会自动产生。你先用好我传给你的这一部分。”
张灯只好点点头，又抬起手，摸了摸如何精的后脑勺。
如何精手上一抖，此股灵气差点中断，他抬头望向张灯，又是惊讶又是恼怒。
“怎么，老虎脑袋还摸不得了？”张灯哭笑不得，“你稳一稳。”
如何精稳了稳心神，继续传送。它用闷闷的声音说：“只有我主会这么摸我的头。”
张灯笑道：“我不就是你主吗？”
如何精没有回答他。
毕竟在它心中，叫做“青鬼”的逆天鬼修早就死了，死在轮回那一跳。
可是面前这个吊儿郎当的凡人，从里到外，三魂七魄中，透露着和青鬼无数相似的地方。
饶是不想承认他曾经是他，也是不可能的了。可如何精就是不甘心，它说不上来哪里不甘心，只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甘心。
※※※
在最后的半个小时中，张灯脑海里似乎有什么崩塌了，接着，一些奇怪的，强大的公式和术式开始拼命往他那小的可怜的脑海中灌。
奇异而新颖的知识快要把他的脑子给撑爆了，张灯坚持了一会儿，终于放弃去一个个理解，而是放空自我，让它们随意占领大脑。
如何精体内灵气越来越少，而它眼前之人的外形也开始有了变化。它呆愣愣地看着黑袍加身，披头散发的男子，嘴里喏喏，说不出话。
“哇，这就是青鬼的姿态了？原来传个灵气还带变身的？”
张灯一开口就把气氛给破坏得一干二净，他新奇地举手，抬脚，像是突然得到大神账号的菜鸡一样兴奋。
如何精白了他一眼。
“马上你就能出去了，记得第一时间先救人，接着毁掉鼎。如若有追兵，他们必然无法与你匹敌，只要约法三章即可。这是你唯一可以大闹地府的机会了，想怎么胡来怎么胡来吧。”
如何精一脸冷漠地说出了一番了不得话语，使张灯挑了挑眉。此时，漆黑的天际出现了一道巨大而狭长的裂缝，里面隐隐有光。
“那我们走吧。”张灯拉起如何精，想动身离开。谁知触摸之下，张灯却只摸到一只空荡荡的袖子。
他一脸惊愕地回过头，发现如何精正苦笑着看他。
“你这是……”张灯吃惊地问。
瞬间，他回忆起了一些零散的，关于如何精的记忆。这是青鬼的回忆，但由于灵力不足，只有小小一点。
“我是器灵，没有灵气支撑就会消失。除非体内积蓄的灵气达到一定程度，不然就无法现形。我在千年内收集到的灵气太少，传给你之后我体内就什么都不剩了。所以，”如何精的身体在逐渐变得透明，“哎，张灯，我们只能有缘再见。”
“你，你等我出去后给你灵气啊！不要气馁！”张灯捏紧了它的衣袖。
“你是不是傻？你以为灵气随处可见的？怕是下次见面，又是千年之后……”
如何精最后这句话，随着它身形的消逝，遁入了空中。
此时空中寒风猎猎，空间内飞沙走石，什么都看不清了。
张灯捏紧手里的黑色木石，抬起头，往裂缝飞去。
※※※
放置回轮鼎的平原上爆发出一阵山崩地裂的响动。
位于高台上的石头棺椁凭空炸开，变成了碎石块。
空间内没有守卫，但位于观世镜另一头的几位鬼差却感受到了镜面的颤动。与此同时，天上高处的好几位上仙手中的小观世镜无故开裂了，被迫中断了他们的“观影”。
各界骂骂咧咧的，飞了传音符到冥司，询问回轮鼎的情况。
谁知，他们的符咒都给人截了下来，直到半个时辰之后才有人反应了过来，冷汗涔涔，立刻调兵遣将，派了大批武将官兵下界。
可当武将们骑着养得白白胖胖的神驹下到冥司的时候，却看到了极为惊悚的一幕。
那个千年前几乎制霸冥界的青鬼，此刻正用两指捏着酆都的象征，足有三人合抱大小的须臾酒樽，侧躺在冥司万丈楼顶，一人饮酒。
他手中的酒樽仍然在散发着摄人心魄的虹色光彩，无尽的美酒从中倾斜而出，扑散到黑发黑袍的鬼修身上，打湿了他的前襟和脖颈。
青鬼在大笑。
第七十三回 不如归去（五）
冥界上空有着一片永恒的昏暗，此刻被天上诸位神将身上的金甲光芒照射得少了一大半。
“你们别动，我试试他。”领头的一位大将抬起手里那柄长刀，使出八成的力气，冲他一串刀风，像是不怕这波攻击会波及到冥司似的。
青鬼浑然不觉，仍在抬手喝酒。
等那刀风到了跟前，他随便一挥，化解了这股力量。原本极为强劲的冲击竟是连他的发丝都未乱到。
众神将哗然。
“惨了，要真打起来，这酆都保不定又要被夷为平地。将军，我们该怎么办？把他引出都城？”一名小将询问站在阵前的天神。
杨戬眯了眯他的三只眼，盯着半躺的青鬼，说了一句：“问那冥王，可知道他这回现身的目的。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得死八成人马才有可能将他打出界外。”
“未必，”他身边的雷震子说道，“我们这帮人都疏于操练上百年了，你看他，和千年前几乎无差。要是劝服白鬼说不定还能与他斗上一斗，现在，还是谨慎行事为好。”
身边的小兵们纷纷点头。
如果这话放到千百年前，估计姜子牙都要从棺材里蹦出来骂人。然而仔细看看神将们手臂上松弛的肌肉，以及用力塞进盔甲的肚子，想来也没人有疑问了。
青白二鬼一死，冥界太平好多年。此后诸天诸界的上仙们都各司其职，一路太平到现代。
凡界都不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存在了，所以他们与下头的联系也越来越稀疏。现在的几个上界几个天，不过都是一群各过各的修行者和神仙，哪还有以前的刀光血影。
饶是当下冥王现身，众人内心还是有些忐忑。冥王是个三百多岁的新王，还是个死后归位的主儿，只怕是嫩姜敌不过老姜。
想叫其余老祖神君仙主上人来，可人家和冥界又没有恩怨，没人会热心到□□的。
此时，有一小鬼攀上了高台，手里举着一面小白旗，打着圈儿哆嗦道：“报报报报报报，青青青青鬼大人，冥王问您到底有何打算，他他他他他他说都好商量，只要不不不不不太过分。”
青鬼将酒樽一扔，不屑地笑了一声。他这声笑听上去不大，却有极强的穿透力，整个冥司上下都听到了他的冷笑声，众鬼皆是一抖。
“你且告诉那小儿，我青鬼没什么要求。就是被关得久了，筋骨不大舒坦。那批回轮鼎，我可恨得咬牙切齿，如果没什么要紧的，我打算全毁了。此外，我可不管是谁在负责，以后也别想再造类似的邪物了。扭曲天理，尽走些捷径，只怕是沦为天界的玩物。”
青鬼此话一出，武将们算是恍然大悟。
原来青鬼此前是被关在回轮鼎内了。像他这种个性的人，断然是对拘束深恶痛绝的，那自然是想要毁掉回轮鼎。只是……
“惨了，我家那口子最近还在追349号鼎内‘十世恶人’的轮回呢，这下算是看不完了。”有一人小声说道。
青鬼立刻听到了，他大声说：“追什么追？要看看凡界众生像去！现代人生可比你们看到的编出来的轮回要真实多了，那些搞回轮鼎的家伙还不是从凡界里死出来的？艺术源于生活没听过吗？”
众人想了想，觉得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又过了小一会儿，小鬼再次爬上了高台。
这回他算是顺了顺气，小心翼翼地凑到青鬼身边，对他说道：“冥王大人同意了，他说您请随意，如果没有要事，还希望您能下去和他喝上一盅。”
青鬼摆了摆手：“不稀罕。这就开始套近乎了？得了吧。我可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呢，懒得管他。那好，你们这些天兵天将就都回去吧，今日无心与你们开战。等我处理好事自会返回凡间，我还没过够那边的生活。”
他这一席话让众将皆是松了一口气。但就算是这样，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而是传令下去，众人退至城外百里处，若青鬼再闹则立刻回城。
别了神将，青鬼大摇大摆地进入了冥司内，找到观世镜，喝退众鬼，自己纵身跳入了池中。
※※※
张灯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总算是结束了，他用脑子里模模糊糊的记忆去学着扮演青鬼，好歹是混过了这群人精。
说起来也是唏嘘，青鬼如此，是他从小就向往的古代浪人形象，虽然早已忘得差不多了，但此刻回想，还是会有模模糊糊的印象。
或许这就是刻在灵魂里的印迹吧。
张灯俯瞰着放置回轮鼎的平原。这里人数众多，用鬼眼一眼扫过去，有上千人在鼎内“轮回”。
他心中微微一算，大概统计了一下灵力的使用状况，这便点点头，抬手念咒。
瞬间，隐藏在他身上的符文闪起了亮光，在他身后，出现了上百个金边透明的□□。
这是“千百罗汉身”，是青鬼偷师学到的一招。青鬼的记忆不多，留下来的都是有用的东西。
此招厉害的地方在于，诸位□□并不各有思想，也不是人偶，□□即为本人，非极强分心能力的人根本无法修炼此法。
常人能一心两用已经很厉害了，而这“千百罗汉身”则是人能分多少心就能变幻出多少□□。
其实全盛时期的青鬼可不仅能变出上千个，上万个都没问题。张灯依靠着灵力支撑变出了千百个，随后便分别进入回轮鼎中，告诉这些被关押已久的魂魄，他们可以出去了。
果不其然，大部分魂魄一听说可以出去，都表示愿意。毕竟制作回轮鼎的人给的剧本都非常恶心，可以说是在往死里折腾他们，许多人早就受不了了。
但是，也有少数人表示不愿意出去。
※※※
第1034号鼎中存在着一个架空的王朝，罪人在张灯闯入的时候正在观赏殿上的一样“如意宝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