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说!”
“别得寸进尺,江明。我没什么耐性。”
“算了。反正早晚得告诉我师傅,我师傅也必定会告诉你,说就说吧。”猴崽子撇一撇嘴,看起来有些不情不愿,“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就是西平造了一种新玩意儿,据说威力不小。现在换你说了。”
“什么玩意?”
“什么什么玩意?”
“那东西是什么?”
猴崽子不耐烦了,一拍桌子起来,因为用力过猛,边甩手边抱怨:“烦不烦!那玩意儿叫云梯!云梯!”
五十二
“云梯?”
李然双眉紧锁,将云梯这两个字翻来覆去地念了几遍,猴崽子全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锲而不舍地拽着他的袖子追问:“喂!我师傅的消息你还没告诉我!”
“别吵!”李然拍开猴崽子的猴爪子,猴崽子不干了,闹腾起来:“不行!你怎么又赖账!说好一人说一个的。”
“我答应你了吗?”
“你!你!你!”
李然扔了个香蕉给他:“拿去!别烦我!”
猴崽子边啃香蕉边念叨:“你这不守信用的家伙,活该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那玩意儿究竟是什么如今只有我一人知晓,可我就偏偏不告诉你!求我也没用!哼!”
李然垂眸望他一眼,神色轻蔑:“小子,做人别这么臭屁,早晚一天会臭死自己。”
猴崽子恼羞成怒了,一个跳跃过来作势要跟李然干架。
李然双手环胸靠在椅背上,一副岿然不动的神态。
猴崽子还没触到他的衣角,手就被扭住了,疼得哇哇叫:“哎呦妈呀!要断了!真要断了!松手!松手!你他妈腕力怎么这么大?我皇兄怎么吃得消?”
李然手上力道又加重了一分,猴崽子越发哭爹喊娘地嚷起来:“断了!断了!”
小六躲在门扇后头,露出半张脸直往里头瞄,他当然没胆子进来劝架,更没但胆子光明正当地看,所以只能躲在门口头从门缝里偷看,看得津津乐道。
李然神色淡然,继续问:“说吧,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你先放了我再说!”
“别讨价还价,你知道我这个人最讨厌不知足的。”
江明气得呕血:“那你多少轻点儿。”
他那模样确实可怜,李然失笑之余,果然卸了三分力。
猴崽子舒了口气,道:“听说是种攻城的车架,能随意移动,梯架通云顶,有四面,正面顶端开一小口用作悬桥,悬桥一放便可直通城墙,梯架四面糊着厚厚一层硬板,寻常弓箭奈何不得,人在其间可自己攀爬,所以被誉为攻城利器。不过这是顶机要的机密,除了我如今还无人知晓。”
李然皱了皱眉:“既然这么秘密,怎么就被你打听到了?”
猴崽子嘿嘿笑,嘴巴翘得比天还高:“我自然有我的门道,倘若告诉了你,我还如何混饭吃?”
李然一脸的嗤之以鼻:“你小子究竟从哪里学来的这不入流的腔调?你祖宗要是知道,不气得从坟里跳出来才怪!”
猴崽子嘻嘻笑:“我祖宗不就是你儿子的祖宗么?咱们谁比谁强呢?”
此话一说,李然手上猛一使力,猴崽子痛得直喊爷爷。
李然看他受足了教训,才放开钳制着猴崽子的手,起身从座上起来,沉声道:“你还要偷看多久,六子?”
小六子从门扇后哆哆嗦嗦出来:“殿、殿下,奴才不是故意的。”
猴崽子脸一红,狠狠瞪他一眼:“本王跟你们太子说话,也是你能偷听的吗?哎呦,南琉璃然,你做什么老是敲我后脑勺?”
“他是我的人,你凶什么?”
“什么?你这家伙竟敢背着我皇兄跟别人偷情?还是个内监?”猴崽子将小六子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看了十数遍,最后下了定论,“仔细瞧瞧,这小子确实长得不赖,”
小六子吓得缩了缩脖子,连连摇头。
李然竟也不反驳,只盯着六子笑,笑容堪称温柔,却无端让六子毛骨悚然,然后就见李然轻启薄唇:“这点眼光我还是有的。”
此话一说,等于坐实了二人的□
小六子脸色一白,吓得昏了过去。
猴崽子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脸,回头一脸纳闷地问李然:“他这是怎么了?”
李然神色平静:“没事,吓昏了。”
猴崽子越发疑惑:“这样也能晕?他还真行啊。”
李然失笑:“他这人胆子比较小,你给他做个人工呼吸,应该能让他醒过来。”
“人工呼吸?像你救逸儿那样?”
“没错。”
孺子可教!
猴崽子想了想,喜滋滋道:“试试也无妨,反正一次也没试过。”
因而当小六子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北烨小王爷撅嘴过来吻他的唇,这一幕太过惊骇,吓得他又厥了过去,苦了猴崽子一个劲犯迷糊,怎的做了这么久还不见效?
李然再不管他二人,抬脚就走。
找到袁陌,李然将猴崽子之前一番话复述一通,袁陌捻着胡须想了片刻,了然一笑:“若描述无误,应该就是云梯了,世上懂得建造此物的除了我兄长,恐怕再无第二人。”
“你有兄弟?”
袁陌点头:“草民的兄长姓袁名阡,曾在丹丰皇宫中供职,战事一起便就失了行踪。哎~”
李然大概听出了眉目,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袁陌思索片刻,朝李然比了个且慢的手势,从一口铁皮箱子找出一本破旧不堪的书来,翻了十多页后不禁一喜,递给李然看:“这便是云梯的图解,殿下请过目。”
李然拿过来一看,几乎有些哭笑不得,这东西怎么看怎么像个托在板车上的四方烟囱。
袁陌深怕他不明白,一个劲解释比划,待他解释完,李然摩挲着下巴问:“它能防火?”
袁陌点了点头:“罩壳外面涂有石泥,有防火之效,里头是一层厚厚的夹板,寻常弓箭无法穿透。车架一旦到了城下,敌军必定会从棱梯内部蜂涌而上,如同蚂蚁上树一般。”
李然暗自心惊,这年代没枪没炮,倘若在平地上对垒,二十万人对阵五万人,简直不费吹灰之力。眼下他们唯一的保障,正是明华宫牢固高耸的城墙。可如今看来,这层保障是否有效还得先打个大大的问号。
李然揉了揉眉,道:“它就没有破绽?”
“除非远距离以巨石投击,否则云梯很难被摧毁。”
“我看这云梯就一根管子冲到天,怎么到城墙上来?”
袁陌指了指图上某处:“正面靠顶端这儿开着一扇悬桥,可自由收放。悬桥放下后,里头的人就能跨过悬桥上城楼来。”
原来如此。
李然伸指拓了拓那幅图,道:“这图能不能借我研究一下?”
袁陌立马点头:“殿下想看自然可以。”
回来后猴崽子居然还没走,正躺在榻上吃葡萄,小六子满脸通红站在榻尾给他剥葡萄,看到李然简直像看到救星一般。
李然凤目微眯,道:“你小子还没走?”
猴崽子嘿嘿贼笑:“你平日里对我皇兄也是这么大呼小喝的?”
李然懒得理他,在软凳上坐下,翻开袁陌给的那本图册,盯着那幅云梯的图形研究。
猴崽子见他好半天也不吭声,倍感无趣,把头凑上来:“这什么东西?”
“云梯。”
“云梯?哦~原来这东西就是云梯。怎么一根管子通到天?不怎么起眼嘛。”
李然勾唇笑,继续研究图册不理他。
猴崽子觉得寂寞,搡了搡他的手臂,道:“给消息的人说这东西上头有一架悬桥,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那是你小子智商有限。”
“什么意思?”
“没什么。”
猴崽子上看下看,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李然不耐他在耳边叽里呱啦地嚷嚷,伸手在图册上比划了几下,猴崽子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跟这悬桥倒跟扇门似的。换了是我,铁定乘它‘开门’的时候扔个火把进去,烧不死那群龟蛋,看谁还敢说我北烨无人!”
李然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逝,一把揪住猴崽子的领口:“你说什么?”
“看谁还敢说我北烨无人!”
“不对。前一句。”
“烧不死那群龟蛋!”
“也不对。再前一句。”
猴崽子有些犯傻:“乘它‘开门’的时候扔个火把进去?”
“Bingo!”
李然一掌击在桌案上,面带喜色。
“想不到你小子还有点用场。”
猴崽子指了指自己,一脸的受宠若惊:“你说我?”
李然朗笑着挠了挠他的头:“没错,是你。”
猴崽子一听就来劲了,仰头大笑:“哈哈哈哈~要不别人怎么会叫罗城小白龙?我可是混迹十一国,能在水上漂流七天八夜生吃鱼虾蟹的江小王爷江明。哈!”
李然嗤笑:“呵!罗城小白龙?你还真是狗改不了□。”
猴崽子此刻哪里还听得进他这些讽刺挖苦的话,双手环胸正笑得不可自抑。
李然揉了揉眉,无语问天。他横看竖看,也看不出这小子有哪里像江诀,所以就被自动归入了基因突变的行列,还是突变失败的那种。
是夜,李然招来曲烈和严文斌,将云梯一事告诉他二人。
二人均有些吃惊,曲烈沉思片刻,沉声问:“殿下这消息可属实?”
李然深笑:“是江明打听来的。你是他师傅,应该知道他有多大的能耐。”
“如此,应该不会有错。”
如此,三人将对阵之时的细节敲定,他二人才告辞离去。
这一晚,江诀的第二封密信准时由暗卫送了回来。内容倒也寻常,无非是说了些行军进度临关情势外加一些询问他身体状况之语。
李然沐浴后躺在床上有些辗转难眠,或许是白天睡得太多,这晚思维变得出奇的活跃。
江诀离开的第三个夜晚,他突然觉得明华殿的殿宇格外的空旷,腹部的负担不小,只能侧身躺着,想翻个身都难,这些寻常不成问题的问题如今竟然都成了问题,这让他无端觉得挫败。
这该死的凤凰身啊!
李然无奈地叹了口气,床尾不远处的蟠龙荷花六瓣烛台上燃着的那支朱红火烛在夜色中摇曳生光,却只照亮了殿宇的一小个角落,微不足道。
江诀在身边时,李然当然没这个闲功夫去关心一根蜡烛。现在一看,倒显得有些形单影只了。
像往日那般,李然隔着寝衣碰了碰小腹,有硬实的触感,这样的感觉让他略有些惊奇。
原来,孩子在出生之前并不是软绵绵。
他一碰,腹中就动了动,反应是和缓的,如在嬉闹一般。
李然有些错愕,为求验证又伸手碰了碰,然后又感到小腹一动。
这个孩子,似乎已经有自己的意志了。
李然为自己有这样荒唐的想法而失笑。
一直以来,他对这个孩子都是一种全然的不在意与无所谓,不兴奋也不喜爱,缺乏为人父母应有的热情和在乎,至少在江诀反复不断地兴奋念叨时,李然从未给过他一丝一毫的热情回应。
李然甚至能够想象,倘若异地而处,现在有了孩子的是曲清,他会是怎样一种珍视与呵护的态度。
当然,这仅仅是幻想而已。
李然突然意识到,这个孩子其实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具备生命,有意识有形态,他们相互陪伴,彼此依存,这样的感触让他颇有些动容。
一直以来,他想要的不过只是一个家而已。此时此刻,这份感怀一下子戳到了他心底深处,让他倍感复杂。
他将手罩在小腹上,第一次以亲近的姿态摸了摸这个孩子,令他惊异的是,这一次贴上来的竟然是一只小手,在微弱烛火照耀下,甚至能在小腹看出一个清晰的轮廓。
这让他有片刻的怔忪。
他想起江诀无数次贴在他小腹乐此不疲听动静的情形,第一次有了些微感同身受的微妙感。
江诀是真的爱护这个孩子,自然不同于对江逸的爱。对江逸,或许是因为期许太高,所以不得不收敛溺爱,以培育储君的姿态来要求江逸。
想到江逸,李然就觉得有无尽的牵挂从心底漫了上来,他叹了口气,到底是血浓于水啊,也不知道这之后会有怎样一番血战?
五十三
翌日一早,李远山正在给李然看诊,袁陌被小六子领了进来。
李然示意他在长桌一侧坐下,以眼神示意李远山出去,李远山多有眼力劲,收拾好药箱屈膝打了个千就退出殿去。
李然倒了杯茶递给他:“袁老,能不能替我搞块水晶来?”
“水晶?老夫还从未听说过有此物。不知是何种模样?”
袁陌有些不解,李然想了想,道:“东西是无色透明的,表面有棱角,一般会用来……雕刻装饰品。”
袁陌眼中一亮:“依殿下所说,此物应该与‘水玉’相似。”
“水玉?”
“没错。古书有记载,水玉乃千年之冰所化,其莹如水,其坚如玉,又有菩萨石之说,盛产于丹山一带,又有菩萨石之称。此物世人少见,听闻者亦寥寥无几,殿下如何得知的?”
李然敷衍一笑:“可能是在哪本书里看过,具体怎么样已经记不清楚了。先不说这个,能不能现在就给我弄一块来?”
袁陌捋着胡子笑:“草民早年在丹山一带游历时,倒也收集了几块。”
李然喜出望外:“感谢上帝!”然后拉了袁陌就走,“走。去看看。”
来到熔炼房,袁陌捧了三块透明晶石出来摆在桌上:“殿下所指的可是此物?”
李然拿起一块来看:“没错。就是它!”
“殿下需要这东西有何用?”
李然笑:“放心。很快你就会知道。”
他拿起桌上的纸笔,在图上唰唰唰画了几笔,画的是一片老花镜,然后递给袁陌看,道:“做得出来吗?”
袁陌捻着胡子想了想后点了点头:“只须打磨一番,应该不是难事。至于这根管子,用竹管即可,也不难找。”
“好。那就拜托你了。”
约摸过来三个时辰,袁陌带着两样成品来求见。
李然几乎是亲自迎了出去,见到他劈头盖脸就问:“这么快就弄好了?”
袁陌袖中掏出一片凸形晶体并一根竹管恭敬地呈给他,道:“殿下请过目。”
那竹管一端开了个切口,李然将“凸镜”放进去,凑近了看,觉得有些不对劲,上下左右扫了一圈,皱眉静静出了会神,似想起了什么,就朗声笑开了,脸上掩饰不住都是兴奋神色……
袁陌却是从头至尾都没能摸得着门道。
他小心地凑过去:“可是有什么问题?殿下?”
“怎么会?好用得不得了!”李然大笑,伸手过去感激地拍袁陌的肩,眼中有灼热的流光,却害苦了袁陌一把老骨头,且面无四两肉,被他拍了两下就疼得骨头咯吱作响。
袁陌在心中哀叹:如此优雅之人,怎的力气这么大?
李然却是全然无知无觉,自顾自说:“袁老,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以后您老就跟着我混,也别想着跳槽了。”
袁陌有些傻眼:“殿下?”
李然大笑:“没事。这东西麻烦你再帮我做两个,回头我再好好谢你。”
“草民惶恐,殿下不嫌弃草民技艺粗糙已属幸事。殿下有任何需要吩咐一二即可,草民万万担不起殿下的道谢。”
袁陌作势要跪,李然一把托住他的手:“担得起!我说你担得起就担得起!行了,这一套虚的在我这儿都用不着,别整天跪上跪下,你不累我都累。”
他一向在人前没什么架子,日子一久,袁陌越发觉得这位殿下乃是“礼贤下士”之人,心有感激地同时也再不托词,笑着应承下来。
李然将手中这架古版“望远镜”递给他:“一激动就全忘了,您老自己也瞧瞧。”
袁陌面犯疑惑之色,接过来看,这一看就吓了一大跳:“殿下,为何会这样?”
李然笑得了然:“是不是很神奇?”
袁陌一迭连点头,李然推他出去:“去外面看看。”
这一看还真看出些名堂了,连御花园里那朵牡丹花上歇了几只蜜蜂几只蝴蝶都看得一清二楚。
袁陌却还不知道,他已经成了简易“望远镜”的发明者,成功步入了发明家的行列。
老头子过了那股新鲜劲,皱眉道:“此物倒也神奇,只可惜看得不甚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