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改完本[耽美]—— by:锡兰之红
锡兰之红  发于:2017年09月11日

关灯
护眼

那边厢传来惠娘呵责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三弦有一腔没一腔传过来,跟快没了气儿的痨病鬼一样。屋子里,四姨正往改改脸上擦药。她眼神里头满是心疼,这长长一条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改改却好像没有那么在意,四姨与他说这伤口碰不得水,结痂时若痒也不能去挠时,他只是漫不经心的指尖描过桌面上的木纹。
“你听见没有呀。”
“嗯,听着了。”
四姨看着他那副模样,也是有些懊恼:“那死丫头也不知道个轻重,带她回来的时候胡老三还与我下了保证,说什么是个乖巧听话的主。”她冷哼一声,“现在看来,瞧这是个烫了手的山芋,巴不得快点丢出来。”
“我看看五官声音都挺不错的,也许教训的好了是个苗子。”
他伸了手倒茶,没怎么意识到的还拿肩膀蹭了蹭脸,四姨见了又“哎哟”地唤起来:“我说让你小心着,你倒是小心着呀!你看看你的脸,这要是留疤了将来还怎么上台呢!”
“四姨,我一个男人家脸上挂点伤又不打紧,您那么紧张做什么。”改改笑的无奈,他捧着桌上的小镜子自己看看,那那一条伤口就细细的一条,是惠娘和四姨夸张了。
哪想四姨听了这话努了努嘴:“什么不打紧的?你见过哪个‘林黛玉’、‘杜十娘’、‘杨贵妃’脸上挂了彩的?”
“好啦好啦,我晓得了。”改改看了她一眼,不想叫她继续紧张,又侧耳听了听西厢房,那个小丫头被关在四姨隔壁的耳室里头,明明下午还吵嚷的厉害,这个时候了一点声响都没有,“要我说还是想想芸湘那丫头吧。如若留不住,管不牢,还是得您往胡老三那边送去。”
取了名字就算是楼里的姑娘,只是那丫头的臭脾气,管不住了,将来就是个祸事。
“我就指望着胡老三这几日可千万别溜走了。要是送不回去了,还想着怎么解决呢。咳,不过来这儿的有几个姑娘是真心愿意?只是没想到才六七岁的年纪能那么骂出来。”
她下午时骂的一句“婊子”这会儿还在改改脑子里头,那么小的年岁不知道是谁教的,别的小孩子总归都还是嬉嬉闹闹凡事不往心里头去,偏偏这丫头能一双眼满是憎恨瞪着别人,像是苦熬了几十年的鬼。
“不过我看,这孩子胆子和心性确确实实比同年龄的小娃娃要厉害。”改改微挑着眉想着她下午时候那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她那哭骂捶打,骤然跪下时的苦苦哀求,像是早就有了几分计划的。你说那么小的年纪该是谁教,那也不大可能,她在胡老三那儿无亲无故,谁能教她这个?那边是自己想的,自己想,估计小小年纪想不到,大约就是在胡老三那儿呆的日子里头看了别人做的事情自己学来的。
四姨“嗳”叹了一声:“这要是不听骂,咱们又留不住。罢了,先让她在这儿住个几天,说来说去,进了淮景河总比去那皮巷口、六一街要好,入了我们凤轩斋,也总比去了别的书寓要好。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还真以为回了家去能有什么好日子。呵,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
改改添了茶:“但她讲的也有几分对的。要是在淮景河边留下了,那是彻底没了翻身的机会的。”
“什么翻身机会?回原来日子里?你没听见她说的吗。又是一个生病的娘,又是一群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她现在才是翻身。”
青年只是坐在了那里没有说话,四姨叹了口气,知道有些事情总归是难说的,来了淮景河,妓就是妓,脏的是脏的,干净的也成了脏的。这事情是没办法的,可是总比饿死、病死,受累穷困之中要好。四姨收拾了桌上的东西,另又开口问道:“对了,我看仇二爷总是来找你,你与他眼下是什么情况?”
改改眼神微动,他轻“哦”一声:“二爷是个惜才好曲的,来这儿无非是听我弹琴罢了。”
“只是听你弹琴?”
改改避开四姨那探究目光,别过头:“二爷他吧,虽说来了这儿,也只是来听个曲儿罢了。”
“改改啊,四姨是过来人了,没人只是为了听曲愿意三天两头跑到淮景河边上来的。要听你唱曲怎么样不行,你在那些个茶馆、梨园、画舫里头,唱的还少?”
“那仇先生是正经人。”
“哦,正经人。”
改改有些不大高兴,皱着眉头和四姨道:“是正经人,四姨。您看他除了咱们凤轩斋,又进过哪家书寓了?他那人连这河边营生都弄不大明白,更……更别说对我了,恐怕他是以为我除了弹琴唱曲别的都不会做的。”
四姨打量着他,改改这话说的是没错,其实见那仇二爷每每来与他们都客客气气打招呼也能略见一二,那位主顾实在是太干干净净了,明明是李少爷的朋友,却像是基本不沾染这些。
“如若当真如此,改改,你应该劝劝人家,这淮景河边还是别来的好。”四姨拍了拍他腕子,“他是正经人家的少爷,既然本来就不打算沾惹这些东西,你要是唱曲弹琴,还是让他在外头找你的好。”
“四姨怕别人说闲话?”
“你晓得的,这边历来就是个大染缸,管你是谁,跳进来了的就没有干干净净出去的。你要是真把仇先生当朋友就得跟他把话说明白。”四姨也是有些无奈,她都这般年纪了,有的事情看得明明白白,“那天我看你送他下楼,他那眼神看你就像是当初李桢看梨花,改改……”
“四姨,我和梨花到底不一样的。您不用提醒我这个。”
改改想也没想便开口打断她的话,四姨眉头微蹙:“我就想知道,你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四姨没有孩子,把你当自己的大儿子一样,虽说有的事情我是不忍心,可你知道在这儿你也不得不受着。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呢?改改望着她,看着她眼中的担忧、殷切。有的事情不受也得受着,就像那天在凤凰山脚下,再怎么觉得那双男人的手在自己皮肤上划过恶心,可自己还是会拿起琴来到台上去。只有小孩子才会在这地界上把骂语说出口,待的时日久了,就知道该骂的根本不是这儿的人,也不是这块地方。
只是什么?
大约是命吧。
“四姨,你放心吧,那仇二爷是正经人,我晓得分寸的。你说我好歹也是在这儿带了那么多年的,对什么样的人该说什么样的话,用的什么眼神做个什么模样,都是一清二楚。”若有人是要他,那他便给,若有人只是想听他弹琴唱曲,那他便弹,便唱。手无意间又碰到了脸上的伤。
若你只是个男人,脸上有条伤疤确确实实是不打紧的。可你不是,你是乌江帐内的虞姬,是牡丹亭下的杜丽娘。你覆上妆,翘起指,便不再是那个生在民国里的男子,你就是那些个怀春少女,就是那些个怀怨闺妇。
你得是客人想看见的模样。
他们要看见你千娇百媚,你便只能千娇百媚,他们要看见你眼内含春,你便只好眼内含春。就是推拒、婉言,也该知道有哪几分分寸,也当清楚有什么话应该讲什么话不该讲。
“他……他是想对我好的,我大概心里明白。不过如若当真如此,我也盼着二爷好,”改改苦笑,“四姨您说得对,这大染缸还是叫二爷莫来踩的好。我改明见了他了一定会好好的跟他说这事情。”
改改历来心似明镜,看他清楚,千言万语化成一声叹,四姨说:“你自己心里头知道就好。”
摸了摸这孩子的头,起身看了眼屋外渐渐暗了的天光,四姨站起身:“我去将灯火点上,晚上你在萍妈妈那里是不是还有活?赶紧过去吧,免得迟了让人家说我们的不是。”
改改便起身去拿物件,他抱着琵琶出来的时候,看四姨还站在门口。
“您不是讲要点灯去吗。”
“哦,我看如笙还没从屋里出来呢。”
他也抬头望过去,东厢房里头能听见如笙那一把稚嫩的嗓子在唱《珍珠塔》的选段。
四姨也是在听,她一边拍着栏杆打着拍子一边感慨一句:“如笙那嗓子,看来以后是唱不了青衣小旦了。真是可惜了。”
改改倒是再笑:“有什么可惜的。我看他现在箫吹得就挺好。”
四姨转回头看他,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青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比她长得快高处一个头来了,模样还是一般精细,要不是流落在了这地方,那也应当是个谪仙般的玉人。四姨说:“好了,不说了,你快去吧。”
改改抱了琴沿着走廊要下去,正踩上台阶,又听见四姨在后头唤了他一声:“改改呀。”
“怎么了,四姨?”
四姨眉头微蹙,她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可最后只是挥了挥手,站在未点灯已昏暗下来的楼道里与他说:“没事,你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嗳。”
第十三章
若说下九流的行当不好,可这行当不知道养活了多少人。但你也没话说这行当是好的——养活再多的人,下九流还是下九流。可比起那些个因为穷病死、饿死的,做着这行当的人好歹还能混上一口饭吃,如若混的好了,那说不定还有机会在临死之前过上几年十几年的光鲜日子。
钱啊,不都是为着钱吗?如若做了这一行,连钱都没有,谁兴的来受这份挨人揉捏遭人摆布还得受人白眼的活。
四姨好说歹说,看着那囫囵吞枣吃着饭的丫头一字一句的与她讲。
我晓得你是个早慧的孩子,在这儿过日子,早认清事总比永远认不清事要好,你以为你来了还能回去?人家把你卖了,就是不要你了,不然你家里兄弟姐妹那么多,为什么不卖别人偏偏卖你?哎,哥哥弟弟是男娃娃,要传宗接代,那姐姐妹妹呢?姐姐妹妹总能卖吧。可你爹娘还是一狠心选了你。
那丫头抽噎了一下。
知道为什么吗?
她没答话,吃着馒头的动作顿了顿。那一碗清汤似的汤水里能倒映出她那张稚嫩的脸庞与微红的眼眶。
因为你爹娘觉得,比起另外几个,好歹撇下了你,他们不会那么心痛难过。
糖水里头泛起几圈波纹。四姨摸了摸这丫头的头。
从今日里起,你便是我们凤轩斋里的孩子了,芸湘,我们把你当自己的孩子看。从今天起,你也就只有我们这些个亲人了,你若是病了,我们帮你瞧,你若是死了,也都是由我们给你装殓。
晓得了吗?
厨房里头一片沉寂。半晌,听见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我叫……什么?”
那丫头第一次主动和四姨说话。
四姨脸上总算能见些微笑容了。她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草字头的‘蕓’,三点水的‘湘’。字体端正,写的是标标准准的小楷。
“你叫‘芸湘’,就是这两个字。要认得,以后你的名子要上牌的,等你年纪大一些了,还要将你的名子写到那些个名录上去。”四姨捏着她的小手,耐心告诉她,“你不只要认识‘芸湘’这两个字,将来背戏本,你还要认许许多多的字。这些啊,你师兄到时候都会教你的。比起你在你家里头受苦受冻,忍痛挨饿,你在这儿的日子不知道有多好过呢。”
那些个小姑娘就是这样一个又一个的进了淮景河边的。在你还小的时候,一无所有、四无所依,无人可以依傍,便只能依傍着买走了自己的人。想清楚了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你爹娘卖了你不就是因为“穷”?不穷又怎么能卖儿卖女,家里那么些个儿女,又为何偏偏是卖了你,卖了你不说,还3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是卖了你去继续供养着家里另外几个孩子。
多不公平,凭什么呀。
可能怎么办?回去?回去说不定要被卖第二次。便认清了自己的命,留下来。留在这儿,你得学识字、识谱、弹琴、唱曲,你得知规矩、懂礼仪、会说话。等到大一些了,就可以去办一张正儿八经的花牌,从上到下分成了一二三四等,淮景河出去的肯定是一等妓,交的彩花税都要比别人高两分。
但那是钱,是白花花的银钱。
四姨由怀里摸出了两块银元来放在了桌上,告诉她:“我不晓得胡老三跟你爹娘买你的时候是花了多少钱,反正我买回来你一共是六十个银元,就是这样的,一共有三十份。”
芸湘抬着眼看她。
“这两个银元,我能买四十斤大米,你想想你自己大概值多少钱?”
“……十个。”
“什么?”
芸湘的脸快埋进碗里去。她回答四姨:“我看见了……那个人,给了我爹十个。”
“你师兄一个晚上能赚十几二十几个。这就是差别。你看看明白了,你要逃我也随你,你是想回去继续穷,继续叫你爹娘把你卖了,把你当做入了淮景河边脏了身子的丫头,还是心甘情愿的留下来,将来过好日子,让自己安安心心。”
这一片的营生,永远都需要有年轻一代填补进来,这儿是个留不住老人的地方,像四姨这把年纪还在淮景河边过日子的真是少得不能再少,如惠妈妈三十好几还有恩客排着队一晚花上几千见一面的,那更是没有几个,说不定凤轩斋是独一家了。
多少妓是挤破了头没机会进来,你芸湘有这运气,被我们买回来了。
你好好想明白吧,想明白了,将来日子里就有衣服穿有东西吃,有人教你读书写字,有人夸你、捧你,甚至挤破了头就想见见你。
改改从萍妈妈那里回来已经快半夜里了,一条巷子依旧灯火通明,这儿的日夜和外头是完完全全反着来。
改改觉得嗓子乏,又有些饿,虽说回来的时候叫那边萍妈妈留下吃了点夜宵,这会儿回来了还是进厨房里头,打算寻些吃食垫垫肚子。才走进屋,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声,开始他以为是老鼠,走进看了,才发现是角落里蹲了个人。
芸湘‘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瑟缩着肩膀捏着手里的东西。她脸和身上已经收拾干净了,穿了一件浅青色的棉麻长裙衫,略长的头发披散着,眼睛还是和只野猫一样警惕的盯着来人。
改改把琴在一旁桌子上放下,走了几步,去柜子里拿茶叶出来,那丫头的眼神就一直跟着他动作,好像生怕他下一秒就突然发难。
改改取了些胖大海,又弄了点菊米到手里,一抬头,看见芸湘还在看自己,便关上柜子门朝她那走。他走两步,芸湘退三步。改改笑道:“你那么怕我做什么?我该怕你才是吧,下午的时候那么凶,把我脸上都抓破了。”
他想芸湘既然能够出来自由行走,就说明四姨没再关着这丫头了。大约是一个晚上的时间彻底把这个小丫头给说服了。
芸湘又往后退了两步,直接靠在了墙上,她手里头捏着一块吃了一半的发糕,改改低头打量着她的脸,嘴角果然还能看见残留的一点零星碎渣。
“晚上没吃饱下来找吃的?”
这一次小姑娘倒是点了点头。
“够不够,不够我在给你弄点。”改改在炉子里,拎了茶壶放上去,又把手掌心里的那些东西倒进旁边空着的瓷杯里头,“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别到时候因为饿的长不高。瘦瘦小小的别人才不喜欢呢。”
没听见回答,改改回头瞧了一眼,厨房就剩他一个人了。那小丫头如今怕人的紧,既不看别人的眼睛也不愿意开口答话。想想也难怪,下午时候还那么骂人骂得凶狠,哪能指望她到了晚上就与他们相亲相爱了呢。
那锅炉上的水一点点沸腾,改改拉过长板凳坐下,伸手揉着指腕。青年望着那跃动的炉火略微失神。他在想今日四姨与他说的那些话。
要怎么和仇先生说才好呢?
原来只是一个月来凤轩斋找他一二回,眼下是每隔一两天便要来找他一次。钱从来都没有少过,每一次来,还会多带些礼物。如若恰巧碰上那天他要去唱戏,那仇先生也会特地赶去茶馆看他。
那是真真切切的想和他多亲近的。可又不像别的人那样愿与他有狎昵之举。如果是那样事情还好解决了,无非是他要他给的事情。
可偏偏又不是这样。
这话应该怎么开口跟他讲呢,直接开口说让他别来了总不是个法子,他也不想两人就此生分——这是改改贪心了,可他就是想着仇先生能像现在这样盼着与他见面的时日再长一些。也不用太长,到入冬前吧,好歹到入冬前,他还能像现在这样。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