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莫非笑的确没有轻视叶离恨的身手,却轻视了叶离恨的手段。
白锦书终于明白刚才叶离恨看似险些坠崖,其实完全是诱敌的招数。这让他不禁深锁眉头,瞪视向叶离恨:“你想过万一失手的后果吗?”
叶离恨低头做乖巧状:“我的确太好胜冒失了,不应该那么做的。”
“上次你故意后背接剑,以此来对付那个杀手的时候,你也那么认错。你是真的认为自己错了吗?你认错有什么用?你会改吗?”白锦书厉声连连追问。
叶离小心观察了白锦书片刻,轻声细语:“你别生气。我不知道你会那么生气,如果知道的话,我就不会那么做了。”
叶离恨说话通常作数的,这让白锦书稍稍消气。于是,他终于注意到呆立在一边的五师弟。
“对了,非笑,你是在欺负你大师兄的朋友吗?怎么没事和小离打起赌来?”
莫非笑更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大师兄,你讲点道理。我会随便拉着一个人来赌我能不能守住三招吗?”
思索之后,不得不承认这话有理,白锦书转向显然主动挑起这场打赌的人:“你们赌什么?”
“五十只麻雀。”
“……什么?”
白锦书愣是没有听懂这简单的四个字。
叶离恨耐心解释:“你之前让我陪你抓麻雀,我猜你一定喜欢麻雀,就让莫少侠也帮你抓。”
白锦书纳闷地斜睨一点看不出有这种童心的人。叶离恨在注意到他的打量后,琢磨了一下,用若无其事的微笑迎回去。
莫非笑清了清喉咙:“叶公子,愿赌服输,下回再赢!我这就给你抓五十只麻雀去,大师兄,我先失陪了!”
白锦书望了眼不知为何消失得异常快的五师弟,等终于只剩下两人独处,原本沉重的心情重新涌上心头。就在他不知道如何开口之际,注意到他脸色的叶离恨首先开口:“你是不是有问题想问我?”
白锦书思索着迂回开启话题:“你还记得当初我们相遇时,想要抢劫你的山贼吗?”
“记得。”
白锦书下意识回避问题,纠结起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说起来,当时为什么你假意不敌?”
“我只是想试探那伙山贼面对弱者会怎么做,如果他手下留情,或许我会饶了他们,如果他们施以杀招,那么,我也不会对他们留情。”
叶离恨这话说得不无道理,然而,人命又岂是一句说得通的道理就可以轻易抹杀的?
“……所以,你杀了那个山寨的所有人?”白锦书在沉默后问。
叶离恨神情不变地抬头望向白锦书:“我没有杀死他们。”
白锦书希望自己能够相信对方的话。叶离恨可以说没有对他说过慌,他希望自己能相信对方这一次依旧没有说谎。
叶离恨观察白锦书的神情,他在迟疑后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当时你没有出手,可能我已经阉了在场的那九个人,废了他们武功,但至多也就打算这样。”
叶离恨个性高傲,即便知道自己被怀疑,照理也绝不屑多解释半句,但眼下他却说得认真,这让白锦书更加不知如何判断。
可以说看着林灵长大的白锦书能保证单纯而不擅做戏的师妹没有说谎,当然,有人欺骗了林灵的可能性本也是存在的。那些条条影射叶离恨的传闻林灵没谎报,可以是有人谎报了林灵。但话说回来,叶离恨对接下来任何事情的发生都起不到丝毫作用,他也和任何人没有利害关系,在这种情况下,怎可能有人处心积虑陷害栽赃?这么做根本不会有人从中收获利益。如此想来,林灵说的那些情况应该确实发生的事情。若说叶离恨不是真凶,那就必须有另一个像他这般年纪,外貌,武功的人恰好在当时出现在凤城附近,并出手血洗了那个山寨。即便假设这世上还有如此身手外形的少年,天大地大,那人怎偏巧就在那个时候来到凤城?
白锦书想要相信叶离恨,他努力说服自己叶离恨绝对不是手段如此毒辣的人,然而,所有的逻辑都在拒绝他的欲求。那段时间,尽管白锦书几乎和叶离恨形影相伴,但就在他们遭遇山贼的第一个晚上,叶离恨是独自行动的。当天才被对方挑衅,情绪正盛,也许他就是在那个时候顺手解决了抢匪的山寨。
之所以如今叶离恨当着白锦书的面否认这一行为,许是不希望白锦书对自己失望,故而不敢承认。
白锦书默默望向始终不动声色端详自己的叶离恨,已经熟悉对方的他能够从对方看似一如既往平静的神情中察觉到依稀的担忧,为此,他不禁心软。
江湖中人原本就生活在刀光剑影中,本无王法可言,山贼作恶,有人惩治不过是因果循环,若手法温和一些,完成称得上声张正义,叶离恨尽管过于霸道狠毒,但想他年纪尚幼,怕是之前被一些不好的行为耳濡目染,他本质并不坏,若有人好好引导,自然能改掉凉薄冷酷的习性。白锦书心中已隐约成型,相信自己同叶离恨大概之后都会守在一起,念及此,又想到对方并非做了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反而算得上锄强扶弱,他决定以后自己一定会好好看住对方,约束对方行为,这个时候,竟不忍当面揭穿对方的谎言。
“不是你做的就好。”白锦书淡淡应了一句,“山贼固然可恶,但并不是说就活该遭灭门之灾。”
叶离恨素来聪明,白锦书又不是擅于说谎之人,后者相信自己这番敷衍的说辞对方定能看出并非真心,但不管怎么说,叶离恨最终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你信我就好。”
第8章 第七章
黄河三英之一的枪九州陈传阳拜访仁王派掌门的这一天,白锦书正带着叶离恨来到仁王山的后山游玩。
这两日,白锦书能感觉到叶离恨心情有些许低落。或许这与前两日关于凤城山贼的那段谈话有关系,不过,叶离恨也从来不扫白锦书兴,每回白锦书拉他去什么地方,从来也不拒绝。白锦书觉得如果叶离恨能够有自己或自己那些师弟师妹这样的童年,性格许会温和开朗些,趁着对方年纪还小,整日带着人只当是幼年时的自己在和师弟们玩闹。
“说起来,我五岁上山的时候,师父还没有收其他徒弟,山上没有和我年龄相仿的小孩,我也算寂寞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我便天天来这里。”
此刻,白锦书正带着叶离恨逛到后山的竹林边。他的这番说辞让叶离恨微微迷惑地浏览向眼前并无什么景致可言的僻静环境。
“你来这里做什么?”叶离恨问。
白锦书饶有兴致指向竹林另一边的山壁:“看到那边的山洞了吗?”
那边的山壁上有堪称整齐的一排山洞,虽然说不上巧夺天工,但总觉得仿佛存在某种天意,才能让这八个山洞恰好连成一条线。
“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这八个山洞的时候想到了什么吗?”白锦书轻笑着问。
叶离恨毫不迟疑:“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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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卦。”
叶离恨不假思索顶回来:“这世上哪有像比目鱼一样的八卦?”
白锦书立即知道自己不对在哪里,他笑着点头:“是我说错了,这果然还是像笛子。”
叶离恨点了点头:“所以,为什么你爱来这里?”
“之所以我说这八个山洞让我想到八卦是因为,那时候我总怀疑这山洞一定是个阵法,诸如八个山洞有一个生门、一个死门什么的,那时闲着无聊,我便天天来这儿探洞。”白锦书带着丝缅怀之情地回忆往事。
叶离恨转头望了他一眼:“你不怕在山洞里迷路?”
白锦书作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这其中的确有几个山洞地形特别复杂,我曾经在山洞里被困了两天,当时我哭着对自己发誓,如果我能走出山洞,这辈子都不会来这个鬼地方了。”
“然后你过了几天又重新来这个鬼地方?”
“三天。”白锦书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摸了摸鼻子解释,“主要当时对我来说,仁王山更是个厉鬼级别的地方。”
“你后来还被困过吗?”
白锦书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你为什么看起来好像很期待我再迷路?”
叶离恨一脸思忖望白锦书:“你在回避话题,这说明你后来又被困过,而且还不止一次。”
“……也就两次。”再如何装模作样义正词严也依旧不管用,最终,白锦书认命地叹了口气,“你要笑就笑吧。”
叶离恨摇头,神情认真:“我只是在想,每次都是你师父找到你,把你救出来的吗?”
“是啊。”
“他怎么没把你给骂死?”
“……说明我顽强,相当命大的活了下来。”
叶离恨终于被逗笑:“这只能说明你脸皮厚,所以才没有被骂得羞愧死。”
“你该庆幸我脸皮厚,”白锦书一本正地板着脸说道,“不然,我现在一定已经羞愧得准备杀人灭口了。”
叶离恨全然不当回事:“你杀了我没用,我相信仁王派没有人不知道你的这个故事,或许每次有新招收的弟子时,你师父就会指着你对他说,别学你大师兄在后山的山洞被困了好几次。”
这回白锦书是真心叹气了:“一定是我五师弟告诉你的吧?”
最近叶离恨莫名和莫非笑挺谈得来,白锦书一个不留神就发现这两个人凑在一起都不知在谈些什么。这原本不是什么值得焦虑的事,不过,每回想到叶离恨和莫非笑凭空而来的情谊,白锦书便莫名有淡淡的忧郁。
面对白锦书的问题,叶离恨肯定摇头:“你五师弟只告诉我,他和你打赌说你不能在你们师父脸上画猫咪胡子,结果,你不仅输了,还被你师父罚,自己顶着猫咪胡子和师弟们一起练功。”
“现在我能肯定,莫非笑那小子要倒大霉了。”白锦书故意咬牙道。
叶离恨不自觉挂起浅浅的笑:“你想怎么对付他?我可以帮你把他骗过来。”
白锦书稀奇斜睨身边的人,有一会儿简直刮目相看,“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唯恐天下不乱了?”话虽如此,似乎带着调侃揶揄,但白锦书倒是很高兴对方显然稍稍开朗了一些的变化。
被打量的叶离恨一本正经解释:“我只是担心你骗不到你五师弟。”
在今天几乎颜面扫地的人只能赶紧为自己扳回一城:“别太小瞧我了。就好像你可以笑话我在前面那些山洞迷失过好几次,但仁王山上,也只有我发现了这些山洞里,有一个山洞竟然能通往山底。你要知道,仁王山地势险恶,可以说只有正门那一条山路出入,平时师父管得严,师兄弟们都没有办法溜出去,然而,我却能从山洞的密道偷偷下山去玩,这可是那些不敢进山洞的人连想象都想象不了的事。”
闻言叶离恨若有所思地转头望向那八个山洞:“这么说来,这些山洞的确像八卦阵法一样有解。”
“所以,我真的有想过或许这是某个懂得奇门遁甲的人摆的阵,不过,看这些山洞毫无匠气,浑然天成,应该是巧合而已。”
“也可能有人利用天然的山洞进行了一些改动。”叶离恨沉吟道。
白锦书望向莫名在意的叶离恨,眼见对方观察山洞的目光循着某种线索的探究,心中一动:“你该不会对五行八卦有所研究?”
叶离恨依旧盯着山洞查看,他漫不经心回答:“我看过一两本书。”
“看来你家真是有不少书画啊。”白锦书轻笑着说。
过了片刻,叶离恨回过神,他异常肯定地伸手指向第三个山洞:“如果你小时候把贪玩的时间拿出来看书,不用被困三次就应该知道那个山洞是生门。”
白锦书没想到这些山洞竟然真的暗藏奇门遁甲之术,但若非巧合,事实便确实如此,因为,叶离恨的确直接就找到了正确的答案。
当然,逗弄对方成习惯的白锦书怎么可能乖乖承认?此刻,他故意摇头:“第二个山洞才是唯一能通向山脚的。好了,现在你也相当于已经在山洞里迷路了一次。”
叶离恨也不认错,反而指摘起山洞来:“谁都知道笛子的第二个开孔是用来贴笛膜的,照理最不应该能走通。”
白锦书被这道理说得哭笑不得。
“敢情刚才你是盯着笛子看了半天?”
叶离恨若无其事开口道:“吉有开休生,凶有死惊伤,杜景无凶无吉向,相冲有开杜休景,生死惊伤,值符相冲仅三类:甲自戊落甲午辛,甲戌己落甲辰壬,甲申庚落甲寅癸。知道这些基础就能吹笛子了。”
白锦书大笑出声:“你这教学能力,绝对需要天才才能学会吹笛。我看,还不如我来教你吹箫吧。”
叶离恨被这个建议说动,他抬头望向白锦书道:“我想学上次你吹得那首曲子。”
白锦书忍笑装模作样着语重心长:“我觉得你应该先学会怎么把箫吹出声来。”
叶离恨神情不变地正经回答:“你别笑我,我脸皮没你那么厚。”
白锦书努力收敛笑容,尽管颇为失败:“我的确不该笑话你,明知道你记仇又小气,一旦笑了你,势必会被你还以颜色。”
叶离恨配合地板起脸:“你让我在记仇的小册子上又写下了一笔账。”
白锦书赶紧笑着讨饶:“我这就送你一件礼物讨好你,你能忘了这笔账吗?”
“你打算送我什么?”叶离恨好奇地问,眸底闪过微微期待的光芒。
白锦书抬眼观察了一下眼前的竹林,“我也送你一管箫。”他从中找出最适合的目标,出剑砍下了最适合的一段老竹,“虽然这不是紫竹,但对初学者来说,应该足够了。”
白锦书并没有足够的工匠手艺,但他剑术非凡,在熟悉洞箫结构的情况下打通内节、进行开孔,很快便完成了一管竹箫。
说实话,这管箫材质普通,做工更是粗陋,实在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但伸手接过竹箫的叶离恨脸上明显流露出欢喜的表情,他低头反复端详竹箫,简直可说爱不释手。
叶离恨从来不是容易取悦讨好的人,他的这番欢欣反应让一旁注视着他的白锦书顿觉胸口之中有难以言喻的情感涌动。
“小离……”他下意识脱口。
“嗯?”闻声叶离恨抬头。
白锦书定了定神,他专注向正题:“来,我先教你怎么把箫吹出声来。”
仁王山并没有很大的山头,这片因为偏僻而较为冷清的竹林终究不是无人可至的禁地。在与叶离恨的教学过程中,白锦书有察觉到意外闯入的客人。他远远便认出了对方,本以为对方若不是上前寒暄,便是不作打扰的默默离开,结果,那远处的目光在他们的身上停留了过久的时间才消失。
当时没有多想的白锦书在一段授课后,见天色不早,便和叶离恨一同返回主院。
等他们一进大门,一个师侄就把白锦书叫到了他师父的房间。走进房间,白锦书便发现,自己的师父,三师叔,还有师门今天的客人,亦即刚才远观自己与叶离恨吹箫的黄河三英之陈传阳,齐聚在房间里。三人的脸色都颇为凝重。
“锦书,你和你那朋友叶离恨,究竟是怎么认识的?”白锦书的师父覃掌门也不多言语,开口便直接进入主题。
白锦书并不愚钝,这针对性明确的问题,加之眼下房间的气氛,他当然明白面前三人对叶离恨的怀疑和敌意,为此,他转向算是较为了解叶离恨的江城:“三师叔,你应该知道离恨是怎样的人。”
江城的神情严肃而犹豫:“小叶的确是个好孩子,但也许小叶这个人根本不存在,那只是被扮演的一个角色。”
“三师叔,我相信你阅人无数,难道你还不能判断真伪吗?”白锦书纵使自己心中至今仍对叶离恨身份存疑,但在师父面前,他还是本能选择维护对方。
被自己晚辈失礼追问的江城不以为忤,不过,他脸上仍是一片阴云:“锦书,你先听听陈大侠是怎么说的。”
白锦书转头望向在此之前始终不出一言的这位武林前辈。
被聚焦的陈传阳神色沉重,他微微筹措了一下言辞:“白少侠,想必你也听闻了,前不久我正道好些侠士在越州与魔教的一个分堂有过一场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