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津何处 完结+番外完本[古耽]—— by:桃枝竹
桃枝竹  发于:2017年09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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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未在城门口停留,而是一路驶到了西城外随乐原。
岑季白与宋晓熹刚下了车,正要换马,对面忽然冲上来不少难民,将他们团团围住了殴打。
如青钧行影,虽是武艺出色些,然而人一旦饿疯了,便顾不得许多,拼着伤痛也疯涌上来。随乐园本该有不少游人,然而天色还早,游人不多,再加上他们唯恐惹祸上身,此时都是纷纷避让,没有人上前相帮。
他们苦苦抵御,岑季白护着宋晓熹,左冲右突的,无奈难民人数众多,他们冲不出人群里去。
这些人围上来就要抢东西,伸了手上来连衣裳都想要扯下。
只青钧行影有些防备之力,但宋晓熹、时习同岑季白不过是三个小孩,自然经不住众人团团围殴。不过一两息间,连佩剑都被人抢了去。几下里刀光剑影,岑季白身上已经带了伤,总算在青钧两个护持下翻身上马,带着宋晓熹便要往陵阳城跑去。
既是抢东西的难民,眼见他们快马离去,马车却留在原地,自然不会去追他们,只死命地围住两名随从,要抢马车上的东西。
紫电载了两人,风驰电掣般,片刻后已离出老远。
岑季白今生还是第一次受这样的伤,对于孩子的身体而言,这久违的疼痛似乎愈加煎熬,他右臂受了伤,却仍是握着缰绳,空出左臂来揽住宋晓熹,防他摔下马去。宋晓熹初时还有些惊吓到,此时却很镇定了,只盼着快些到城门去。
既是太学休假,林浔也拉了林津要到京郊赏些春景。两人也只带着各自近侍,骑马走在官道上,本是悠游自在,不想迎面却看到岑季白胳膊染血,同宋晓熹一骑里飞奔向他们。
“三殿下!”林浔林津一齐迎向了岑季白。
看见他们,岑季白也未缓下马速来,只是快速说了一句“回城”,仍旧往陵阳城去了。
回到陵阳的时候,大街上不好纵马,岑季白虽急于回宫,无奈伤口出血很多,便听从林津意见,到了就近的医馆,只让林浔去宫里报讯。
岑季白身上一共两处伤口,胳膊上一处,背上一处,虽然伤得不重,伤口深长,看着却很吓人。此后一两个月里,岑季白倒可以吊着胳膊休假逃学了,只是夜里睡觉要麻烦些。
宋晓熹本来不再慌乱,见到伤口那样深长却又哭了起来,泣道:“初何哥哥,都是星沉不好,如果星沉功夫好些,初何哥哥就不用替星沉挡伤了……”
林津站在一旁看医师包扎,听了这话,有些气恼地看了宋晓熹一眼,问那医师,“他伤势如何?”
老医师年过半百,人是很慈和的,一边上药,一边道:“小公子莫要担心,虽是出血多些,性命是无碍的。”
岑季白不敢看林津,便同老医师说话,“胳膊呢?”又同宋晓熹笑道:“胳膊坏了也没关系,以后你帮我写字了。”
宋晓熹一听就更伤心了, “哇哇”地哭了起来。医师看得不忍,赶紧对宋晓熹道,“胳膊也无碍。”
林津听罢,便出去等林浔了,出门前回头看了宋晓熹一眼,道:“你哭什么,你那初何哥哥左胳膊不是好好的?”特意往“哥哥”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宋晓熹听不懂他的话,擦了擦眼泪,抽噎道:“初何哥哥……呜呜……你快点好起来,我不要……呜……不要帮你写字。”
岑季白扯出一点笑容来,僵了僵,有些维持不住。他带着宋晓熹出宫往随乐原游赏,却连林浔都不曾告知,林浔不会多想,但林津或许要以为是他刻意避过林浔了。
小时候的事岑季白记得不多,但林浔是他的伴读,记忆里那几次出宫,总是会叫上林浔的。远近亲疏,人有不同,如果林津多想一想,恐怕要为林浔不平了。何况,林津还当他是一直嫌弃他的容貌呢……
第17章 族学
听说宋晓熹遇险,宋之遥虽是“静养”中,也急急到了大夏殿,询知详情。
夏王大怒道,“寡人的天下,寡人的陵阳城,这些该死的混帐!”即刻就要命人捉拿难民,一一处死。
前世这些难民在陵阳城外流落太久,无人照管,后来一部分人聚集在一起,强行突破城防,往城中哄抢食物,混乱中光是踩踏便去了好些人命。
这些人又涌至宫城门口,叫喊着夏王无德,要反了夏王。后来禁军平乱,夏王命他们抓捕了城里城外一应流民、乞丐,无论是否参与此次混战,总计数万人,尽皆坑杀于陵阳城外荒林中。
闻听此事,齐州一带灾民当下揭竿而起。平乱之战倒没打上几个月,毕竟是流离的灾民,打不过官军。只是经此一乱,又是死伤无数。
岑季白先将流民的事情引到夏王跟前,自然是不想再有坑杀之事。
若是这些人能有口饭吃,大约是不会冒死起义。
岑季白见过太多惨痛之事,重活一世,复仇之外,他并不想夏国百姓有太多伤亡。
而他这一次,虽然受伤,但并不严重,事情闹得不大,宋相并太尉周慕邦好赖劝住了,虽说受伤的是王子,但京郊上万流民,岂能个个都杀,还是撵出陵阳城罢了。
岑季白同宋晓熹也站在大殿上,宋晓熹听说要杀人,有些不忍,便拉着宋之遥袖摆,小声道:“他们也很可怜啊,没有吃的……”
宋小公子没饿过肚子,但自觉想吃饭的时候若是吃不上饭,应该是很难受的。“还有那么小那么小的小孩……”
宋之遥摸了摸他的发顶,心中暗叹。朝堂之事,如今的宋之遥是不好开口的。他只能等着做丞相的父亲宋巍提出方案来。
宋相未及说话,周太尉倒是先出了个主意,这些难民里头,若有青壮些的,可以送去军中出力,老弱些的,就撵了回去吧。自觉能收留一部分人口,已经颇仁义了。
岑季白对于他的荒谬,前世已是领教过,他此时只是一个小孩子,也说不得什么。便也将目光投到了宋相身上。
宋相捻着胡子,道:“原是齐州一带地动,地方无力纾难,王都理应振灾的。”此言一出,朝堂上尽都寂静下来。
谁都知道陵阳城外来了不少难民,但谁都知道夏王拿不出钱粮来振灾,无论少府还是内史的府库,俱是空空。这一代夏王旁的能力没有,花起银子来,却是前代十个夏王也及不上他。
因此,若要振灾,只能是各世家出力,献银献粮。可哪家的钱粮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施些粥水给难民也就罢了,真要送到地方上去救灾,那地方官员还要一层一层盘剥。他们献的东西,却进了别人腰包,无论如何是不乐意的。
于是谁也不提到这件事,便是如宋相之人提到几句,朝堂上的呼声,总是说等他们呆不住了,自然就走了。
彼时夏王深以为然,他不知道京郊的流民到底是个什么数目,即便上万上千,就跟银两似的,大手一挥,不就没了么。
直到岑季白同宋晓熹出事,夏王这才有些在意起来。宋之遥不依不饶,要他给个方案,不然以后他的小侄子想出个宫门都不行?
朝堂纷争,天下兴亡,不如美人一怒。
放任不能,撵人不能,那就只好救灾了。
周夫人虞夫人倒还作了贤良模样,派人来禀报夏王,说是甘愿减半三年份例。
夏王缴了方家那一次,还剩下些余资,分了一半出来。
朝堂上诸人也松了口,各自出些,太少了面子上毕竟过不去。
如此,京里头倒施起了粥汤。
夏王派人往齐州一带安置灾民,因灾后多瘟疫,也带了不少医师过去,连太医院都抽了一部分人手。因是各世家出了钱粮,都盯得死死的,负责此事的官员反倒不好贪墨,到了地方也尽心尽力地督促着地方官办事。
自然,夏王的怒火要有人承担,齐州州牧并一众府君、县丞,拉了不少出来砍头。安排新人时,宋之遥也让宋相安排了几个得他看好的人选。
岑季白出事那日,城门守卫带了一队人马去随乐园,两名随从已被乱刀砍杀。
岑季白同宋晓熹身上的钱袋子早被人扒了下来,连锦缎做的马车帘子都被人扯下来带走,倒是乌墨受惊后疯跑,后来自己入了陵阳城,到了宫门口等着。
有眼尖的认得是宋小公子坐骑,赶忙报了微澜殿。
宋晓熹搂着失而复得的乌墨,欢喜得哭了好一场,以后任是什么银霜白雪,也都不及他的乌墨了。
转眼便是五月,五月榴花照愈明。
林家的族学虽是办在林府中,其实另开了门出入。
老资历的世家,族学中不只有自家人,嫡支分支众多暂且不论,还有依附于他们的新贵,家中无有出色的先生,也将孩子送到大世家的族学中。如此,为方便出入,便单独僻出院落来,另开了大门。
其实像林家这样的族学,也是朝中官员结党交附的一环,很为历代夏王头疼。
最初的太学并非王族私用,朝中官员子嗣,经些选拔,便可入读。此外还有官学,私学。
只是太学容纳不了太多子弟,官学又打压私学。最后私学取缔,官学独大。
然而,由官员负责的官学闹出太多贪墨之事,朝官与先生间也有诸多矛盾,加上夏国时不时有战祸天灾,财政官员天天喊穷,官学便撑不下去。最后,官学解散,各家子弟求学,就由各家自己负责。
世家根基深厚,他们开办的族学自然比普通官员所设更为完善,夏王也不能阻止这些人让自己的子弟接受更好的教养,毕竟也是给夏国的未来培养臣工了。
林津从学堂里被人叫出来,就看到岑季白一身绣着大团花鸟缠枝纹的月白衣裳,站在石榴树下,抬眼看花。
陵阳城中各家的孩子都是玉雪团团的,格外出色些,如宋晓熹、林浔这般,无非也都是白皙稚嫩的脸,明亮的清澈的眼眸,高兴的时候悦目,不高兴的时候也觉得可爱。只有岑季白身上带着点叫人难以接近的疏离。
宫里宫外,都说三殿下最是好脾气,但林津自小觉着,岑季白笑也是笑着,却是远远的缥缈的,不真切的。
至于眼前这个,连笑容都还没扮上的岑季白,就更是疏离些。
有风扬起,淅淅的红色花瓣落下,将岑季白罩住了,就像是火星子要将他燃起来。
岑季白也想到了火,大火。
他伸出手,接住一朵坠落的石榴花,艳灼灼的,像是朵小小焰火。岑季白觉得烫手,便赶紧甩开了。
这样惊慌的神色,倒叫林津看得心紧了一下。
“三哥,”岑季白看到林津,出声喊道。反正是改不过来,就一直叫三哥罢。等林津听习惯了,也便无谓的。只是喊出这一声后,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林津看起来似乎有些不高兴,他原以为林津近日应该是高兴的。
“三殿下这是?”林津不解。他不知道岑季白为何会来找他,自那日随乐原出事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
这与岑季白原料想的有些不一样,他以为林津也像林浔似的,近日里高兴,那么,即便见到他,也能开开心心的。
沈朗以游方医师的身份,到林府中扣门,因林府二公子积病,常年悬赏着。
岑季白原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沈朗倒说林渡若得他调养几年,是可以尽好的。
林家上下,全都是欣喜一片了。因为这个缘故,岑季白才觉得有些勇气站到林津面前,才敢喊他一声“三哥”。
“怎不见小浔?”林津又问道。今日里太学也在上课,岑季白这是溜出宫来的?
岑季白确是逃学出来,周夫人有了希望,素馨还将那希望给她描述得很近切实在的,内心里不定怎么盼着岑季白玩物丧志呢。因此岑季白逃学逃得肆无忌惮,给他那母亲宽个心,叫她别太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不过再没有青钧同行影跟着他了,那日里随乐原出事,夏王震怒之下,给他从禁军中抽了两个年岁小些的出来,都是十六七年纪。岑季白给他们定了两个怪有意思的名字,一个叫阿金,一个叫阿银。听起来就欢喜。宋之遥替他查过,也敲打过,身家性命,就都在宋之遥手上了。
岑季白不可能多相信宋之遥,但除他之外,也无人可信,既然彼此有用,宋之遥想来还得是护着岑季白这条命的。
前世的岑季白,十分依赖周夫人,十分信任她。因为夏王耽于玩乐美色,不大顾及他母子,岑季白自觉母子亲情之外,还有相依为命的扶持在……其实都是假象罢了。
重活一世,岑季白全当自己是没有父母兄弟的,没有亲人,只是午夜梦回时,有些凄凉罢。
第18章 回礼
“星沉呢?”林津见他不说话,便又问起了宋晓熹。
岑季白身边惯常是有宋晓熹或者林浔的,那两人不太对盘,凑一块儿兴许能打起来,如果岑季白只带一个人出宫,倒也是可能。
林津不喜欢宋晓熹,但大面上还过得去。他同林浔不一样,林浔是爱到宋晓熹跟前去的,把人欺负哭了,再哄回来,再欺负。林津是根本不想见到宋晓熹,但凡宋晓熹去了林府,他都避着些。
无奈林夫人喜欢,时常接了宋晓熹往林府去。他这样乖巧的模样,又娇滴滴的,跟个女孩儿似的,哭起来也像从前的林浔。
林夫人有时候觉得怪可惜,小浔长大了,就变成野孩子了。
而此时,岑季白好容易出宫一次,听他不是问起林浔就是宋晓熹的,站在原地越来越沉闷,越来越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拿了些兵法问林浔,林浔不懂,便转而去问了在家中的二哥和三哥。
借此,岑季白倒能与林津有些探讨,拿自己多活了二十年的阅历见闻,去讨林津一个高看。
林浔在他们之间传话都传得烦了,直说叫岑季白自己去问,岑季白也觉得林津应该不是那么讨厌他了,林府却还是不敢去。
拖到五月里,端午宫宴将至,他想着总会见上。但林津是五月初三生辰,岑季白收了他一件生辰礼,很想还他一件。到五月初二这日,实在拖不得了,又非休假时,便自己出了宫来寻他。
反正,这些天林家人都很高兴,林津这里,见到他的不喜,也能五分减作三分了。
但他看到林津,只听到些林浔宋晓熹的,实在没有意思。
这时候,倒有人出来找林津了。
“梦舟,”学堂里先生不识得岑季白,只看到林津同一个小公子在院子里对站了好久,觉得古怪,怕这林家三公子出些变故。便叫了同窗来寻他。
岑季白听到有人叫林津,看来人有些面熟,想了想,诧异道:“在洲?”
前世的执金吾将军江平,早些年大概是这么个模样了。岑季白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他。
可堪年轻夏王信任者,如林浔之人,都在北境厮杀卫边。到他处置了周氏,想要个可信之人执掌禁军时,竟是无有人选。那时禁军中有个小将,叫做江平字在洲的,林津生前信他,岑季白便提了他上来。
此时此地,岑季白想,怪道林津会信他,原是族学里同窗。
林津有这许多人作陪,大约也不会太在意岑季白是不是厌弃他容貌了。反倒是因为岑季白厌弃,更要觉得岑季白是个只重皮相的肤浅小人……岑季白这样想着,更觉涩然些。
“你怎知我的字是在洲?”江平不过也才十四岁,少年模样,鼓圆了眼睛疑惑看他,还有些稚气在。
岑季白尚未听清楚,便听林津道:“你同先生替我告假。”
林津对江平说完这话,便拉着岑季白出了族学。
岑季白吃惊地跟着林津走了,脑子里只有一点神念在,三哥拉着我的袖子三哥拉着我的袖子……
他呆呆地跟着林津走,盛夏的阳光下,林津的金色面具有些反光,叫人不能太长久地直视着他。岑季白却反而觉得林津更加好看了。
他揉了揉眼睛,继续呆笑着看着林津。
林津看着岑季白笑过许多次,唯这一次是格外的痴傻,却没有那份疏离之感了。
岑季白这模样,比起那个三岁时呆愣愣看着他发笑的小团子还要痴傻,却似乎添了些深重的东西……林津觉得面上发烫,忽然甩脱了岑季白,独自往前快走了几步。
岑季白被扔在原地,脑子里又只剩下一个念头,三哥扔了我,三哥扔了我,三哥拉我出来是要扔了我……
“你走不走?”林津见他半天没有跟上来,便回头叫他,也不知道这位三殿下在发什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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