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修罗道完本[古耽]—— by:緋村天水
緋村天水  发于:2017年0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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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温柔,愈是强留,当有朝幻灭的时候便愈残酷。
蜀江上皓天长风,船首有一对男女静静相伴。
轮椅上的少年正在看着江面,少女盘腿坐在甲板,人往侧挨,头正好搁在他膝上。
岁月安谧静好,在他们年轻的脸上,看不到半分被战争摧残的痕迹。
“仪雅……不知怎的,这几天我总是过得不踏实。”少年抚过她的秀发,茫然的喃喃道:“上一次我心里有同样的感觉,就是在飞哥哥被那寒酸晟害得碎骨断筋的时候。”
皇族少女噗哧一笑。
“你怎么能这样,难道你不关心飞哥哥吗﹖”小天鼓起腮对她抱怨。
“我是想起统领关中重兵的夏国二皇子、也被你改了这个丢威风的外号,才忍不住想笑的,并不是不关心灵飞大哥。”仪雅耐心的解释,又安慰小天道:“虽然这次长明王号称百万大军,可是既然皇兄有了完整的撤军计划,就证明他是早有准备。而且就连朝中各派重臣,也都认可灵飞大哥是中原最出色的神将之一,阳安关有他们两个在,是绝对不会轻易失守的。”
“你口才了得,连冯师兄也要认输,我一向都说不过你。”小天一脸无奈,“可是一天没看到飞哥哥平安归来,我还是不能放心。那灭威风的拖把既能扫平草原,可见是个厉害人物……也不知道飞哥哥能不能赢。”
仪雅不愿他胡思乱想,便不着痕迹的转了话题:“我发现你对安帅倒是特别宽容,联军的将领名字大多被你改得不伦不类,只有他可以逃过一劫。”
小天默然半晌。
“他是我大师兄,虽然不像飞哥哥这么亲近,可也是陪着我们长大的亲人。”
仪雅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既是歉疚、又是心疼,一时只能为他叹息。
“那时候在忘忧谷,大师兄对飞哥哥、就像飞哥哥对我们那样好……师父长年不在谷中,我们经常拉飞哥哥一起涉水穿林,一玩就是整天,搞出了不少乱子,都是他替我们负荆请罪的。大师兄虽然气得不行,但每一次都不忍心责罚他,只训话了几句便算了。那个时候,我们都仗着有大师兄在,隔数天便闯一次祸,弄得飞哥哥左右为难,好几次都快憋屈死了。”
小天茫然看着碧天沧海——
那段时光是多么逍遥无忧,可惜再是眷恋,它还是敌不过岁月天涯。
“如果要我在战场上和飞哥哥为敌,我是肯定没办法做到的……就算你要我死,我也不会伤他分毫。”小天低道:“他和大师兄到底要怎样的狠心,才可以这样拔剑相向﹖”
仪雅握紧小天的手,交予他自己最温暖的力量。
“我明白,当父皇和皇兄彼此对立的时候,我也曾经像你这么难过。”
“可是这几年涉足江湖,我慢慢能理解他们了。”仪雅娓娓低道:“每个人最看重的东西都不一样,对他们来说,父子同门之情不是不重要,但在国家的立场面前,这些都只能退让一旁。”
“谋大事者,心里都先有国、后有家,而世间千百样道,若有同道、必有异途,一切选择,唯心而已。”
小天轻拍她的手背,对着碧空清风,衷心的感叹一句:
“仪雅,有你真好。”
仪雅甜甜一笑,忽然又轻声感慨:
“不过我也放不下心,怕皇兄撤军后回到江南,朝廷和父皇会诸般为难他。”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万一北伐军失利撤退的消息传回都城,处境最艰难的就是混蛋。”小天也是黯然摇头,“你父皇这两年没少在六部安插自己的人手,想来还是在意实权旁落,混蛋当年是破釜沈舟率军北上的,没打算走回头路,一旦这次回京,说不定就要把兵权交出去了。”
“父皇他是不会如此胡涂的,谁不知道只有皇兄坐镇八军,才有稳住江南的可能﹖”
小天长叹一口气。
“昨天晚上离开巴蜀之前,聂大哥和我说了一番话,我觉得他说得很对,也应该让你有所准备。”
“是关于皇兄的﹖”
小天坦然点头。
聂靖川向来目光如炬,对天下局势了然于心,连欧阳少名亦对他的谏言极其看重,仪雅更是不得不认真看待。
“他说,混蛋如果想要自保,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手下留情、让北疆铁骑肆虐江南;二是竭力奋战,在赢得战争后逼宫夺位。”
仪雅心思何等聪敏,自然明白聂靖川作此判语的深意。
虽然要铲除皇太子绝非易事,但对帝君来说,这个儿子最值得利用的、便是带兵统军的不世之才而已。假若联军对南楚的威胁已除,皇太子便再也不是一只必须保留的棋子了。所以若景言要拖延自己被削兵权的时间,唯一之计便是牺牲整个江南——然而在他心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选择。
皇太子决心要走的路,必定是与联军死战到底。那就意味着,他不但要击败联军,也要胜下紧接其来的逼宫之战。长久而来,她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将来终会成真。
小天凝重的看着她,“可是无论哪一条路,现在都几乎是绝路。”
“为什么﹖”仪雅喃喃反问。
“聂大哥说,假如保不住阳安关,联军下个目标便是平京。”
只凭黑玄兵,北汉已经足以扫平大草原,连曾经如日中天、夺去幽云之地的柔然王朝,最终也难逃灭国的厄运。长明王比此前任何一位草原君主更有手腕,中原目下处于四分五裂的混战里,更有郑、夏两国勾结外族,南楚又岂有幸免之理﹖
血流漂橹、尸横遍野的场景,终要来到江南了吧﹖
“平京城……真的会有失守的一天么﹖”
这个问题没人能够回答,小天只能默然以对,伴她一起遥望长空——
他知道,她在找寻自己国家的方向。然而在壮阔的大江上,她的目光找不到落点,只能一直在虚空颠沛流离。
烽火弥漫了整个中原,他们两个,谁都看不清未来到底在何方。
城外喊杀四起,而房内蜡泪未凝,保存了淮城最后一刻的平静。
“你这样做,真的不后悔﹖”
“只要能救得了他,我为什么要后悔。”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你这两年的身体愈来愈难痊愈,你真的……”墨莲华坐在桌边,最终只能咽回原话,摇头叹道:“是我低估了你。我没想到你为了他,竟然不惜付如此代价。”
皇太子将帕巾的热水拧干,再轻轻放在床榻少将的额上。
这一幕的深情,竟看得墨莲华莫名心酸,几乎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之前你已经糟糕到这种地步,今后如果再受伤,便不是无法止血这么简单……而且他醒来后,看见自己成了这个样子,肯定痛不欲生,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么﹖”
他微微扯起了唇角,抚上少将苍白清秀的脸庞。
“谢谢你帮我救他。”
她别开了脸,不想让皇太子看到自己落泪的画面。
“我能不能拜托你最后一件事﹖”
“……你说。”她哽咽道:“只要我能帮的,一定替你做到。”
“李牧云背叛了南楚,锋狼军也没了统领,城外却是阿那环御驾亲征,当灵飞醒来的时候,淮城应该已经挺不住了。”皇太子容色很镇定,只有凝望白灵飞的眼神有些波澜:“城内守军会撤至阳安关,可是北汉倾全国之力来攻,阳安关终究会失守,此关若破,江南危矣。”
墨莲华遽然怔住。
她不敢想象“江南危矣”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却明白景言已然洞悉了这一切——
国难当前,他终将要与国家共存亡。然而他是那么平静的述说着这些,彷佛知道自己流着皇族血脉的一刻起,便已经接受了责任与命运加诸他身上的烙印。
“除了我之外,他是联军最恨不得要五马分尸的人,将来如果不幸落入联军手上,不知道要遭受多少惨无人道的手段。而且他现在已成这模样,也绝对不能再待在战场。”皇太子低道:“待会我出城作战后,联军的注意力会全在城北,两道南门此时打开,所有撤退的人马都经此路离城。”
“你把他打扮成平民的模样,会有人在南门接应你们,你只要把他送上马车,一路沿途照料,我的人自然会把你们送到江西闻州。待他醒来之后,你若想走,便找一个地方隐世避难,你若不愿,便留下来陪他白首一生……那个地方与世隔绝、恍若桃源,外面天下再乱,也不会再牵连你们两个了。”
“闻州……那是什么地方﹖”
“他师门所在,白云山顶忘忧绝谷。”皇太子恍惚一笑,淡淡的道:“那是他心里,一直想要回去的家。我答应过他,终有一天会带他回去的。”
墨莲华凄然摇首,终于还是泪如雨下。
她曾经以为,世间没有比自己更偏执不悔的情痴。但原来他为了这份爱情,比她付出过、承受过的远远更多。
那般美好的日子,其实是属于这个人的,可是景言就这么把未来拱手让她,决绝得不留半点余地……可是纵再情深,她又怎么代替景言与他白首,又怎能心安理得的伴他一生。
“时间不多了,我想一个人,再静静和他说一会儿话。”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像殿下和小飞那样轰烈是一种美,能像仪雅和小天那样细水长流也同样的美~
你们没有猜错,殿下的金手指是会被作者君收回的,在成为最伟大的皇者之前,他要迎接最严酷的考验
☆、魔渡众生
当年初遇白灵飞的时候,皇太子也曾见过眼前这副清绝而霜冷的睡容。
——那是刻骨铭心的气质,纯净得令人唯恐会使他染上瑕疵。所以一直以来,景言心里无时无刻都有种负罪感,如蛆附骨的提醒着,自己的手段怎么亏欠过他,自己的罪孽又如何玷污了他。
曾经,自己幻想过待四海升平,便能和他同踏万里河山,见尽天下风光;一辈子的时间,足够让他们实现所有许过的承诺,只要他想,自己可以陪他流浪天南地北,任他花光自己能给的全部爱宠。
可是在淮城即将失守的时份,他们终于也要走到最后。
那是自己一生里,最初而唯一的爱情。这份爱,今世只曾留给白灵飞一个人;下一世,也只愿意等待他一个人来再相守。
“灵飞,你知道么﹖其实我不想回去江南。”
皇太子的手指逐寸滑过,带着难以想象的温柔,描着这张他最深爱的轮廓。
“如果能回到平京,我就要真的娶妃了。她们是金延人,和娘一样都是富户的大家闺秀……”
“我答应过娘,绝对不会再铸成像她那样的悲剧,也答应过你,终生不会娶他人为妻,可是我始终要食言了。”他彷佛承受不住身上铠甲的重担,终于弯了腰,半躺在白灵飞身旁。
沉睡中的少将右颈泛了红光,藤蔓纹像鬼火一样灼烫着肌骨,他似是感觉到疼痛,微微皱了一下眉,却依然没有要醒的迹象。
“对不起,我明知你最不愿意失去自己,还是要用这种方法救你。”
可是‘凤凰’彻底解开封印后,不会拥有属于自己的记忆,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白灵飞不会再恨他入骨了罢﹖
他忽然用手微微扯开了战甲,取下了自己胸膛前的一块挂饰,放在白灵飞的掌心上。
绳纹的手工很是精致,红线上还带着一颗翠绿的玉石,丝毫不像皇太子会随身佩戴之物——
那是当年他在洛阳城,心血来潮之下为白灵飞去求的平安符,可是那之后数度转折,早已物事人非,他也始终没能把它送出去,辗转到了现在,反而成了他给白灵飞最后的一件礼物。
硝烟四起,席卷半空。淮城已战至你死我活的时刻,联军与北伐军都在死命周旋,城外的搏斗是如斯酷烈,传入房内的每下战鼓,都如引线一样牵引着皇太子的脚步。
——他的战士在城外挥刀洒血,而他,也必须为自己的国家奉上最炽烈的祭献了。
“我曾经熬过很多折磨,尝过被人像老鼠一样用棍喊打,也尝过和娘潦倒捱饿无人问津……”
“很久以前,我怨过上天、怨过父皇,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自己小时候为什么要受这些苦。”
他灼灼凝望白灵飞,犹像要在这一眼里,看遍彼此的沧海桑田。
“那是因为,要让我在这辈子遇到你。”
皇太子微微一笑,弯腰俯身,最后一次吻上记忆中纯净明澈的爱人。
那吻并不冗长,却载着他这世能给的、全部的深爱和余韵。
“……是殿下﹗”
“皇太子殿下来了——﹗”
北城门轰然而开,皇太子单骑冲出,终于来临腥风血雨的战场。
持续七日的淮城之战,南楚军在失去两个骑兵统领的劣境下,依然在这座城池负隅顽抗——
长明王御驾亲征、北疆第一铁骑强攻猛打,加上长孙晟退到淮城的克天骑,整整百万联军,昼夜不停轮番攻城,城墙依然坚如铁铸。
那是一支置生死于度外的军队,他的每个将士都不怕伤、也不怕死。
如果他能有当年怀阳帝的时势机遇,这么一支雄狮,必定能扫平海内八方,留芳千古。可惜的是,这些英勇骁将都生不逢时,至少没能在这世代,遇上能带他们摘下荣耀的统帅。
“殿下﹗”源涛勒回马头,对他低喊:“南城门已经开了,每位将军的部队都会依次撤退,直到全部兵马离开为止﹗在退至阳安关之前,请让属下为您殿后﹗”
景言扯唇一笑,遥遥锁紧了北汉大军的帅旗:
“让钟文之、何情率中军先撤,邓添赐、梁松龄作侧翼掩护,你跟玄锋会合锋狼军——”
“和我留下来一起殿后。”
源涛感动于心,握剑胸前,高呼应道:“谨遵殿下之命﹗”
皇太子的眼神骤然变得锋利起来,手按腰侧,衡极剑猛作龙吟,镇住了城外震天的喊杀声。
城楼上、城墙下、壕沟旁……所有陷于缠战的士兵都不由自主的回望。
“长明王,倾全军之力来攻一座小城七天,尚且仍未见有成果,不知道你滋味如何﹖”
一阵仰天朗笑,轰然敲入所有人的耳里。
北汉的帅旗下,一双冰蓝色的眼睛静静凝视着景言,冷芒四射,凌厉透寒——
那一瞬间,他似是望着平生宿敌,也像望着自己的继承者,忽然掠过了一丝微薄的叹息。
“此城很快便要破了——”草原霸主虽作低语,回音却在战场响个遍野,“景言皇太子,你应该知道,朕想得到的不是这座城……”
“在城破的一刻,朕希望看到属于我的凤凰。”
忙着在城墙上下抛石火、架云梯的两支军队,都对这番话一头雾水,只有在军旗下静观战况、调度全局的黑玄统帅瞇起了眼。
“长明王,也许你曾在草原上予取予夺,目空一切,无人能够奈何——”
皇太子巍然立于千军万马,黑发随风而舞,神情冷毅而肃穆,威武有若天降。
“可是一旦踏过了长城,中原不是你的棋盘,这里更没有人会甘心作你的棋子。有许多东西,不是你说要就一定能到手的。”
皇太子拔出了长剑,手腕微翻,出鞘的剑脊清亮似雪,倒映出他锋锐的微笑:
“哪怕你能毁天灭地,不属于你的、始终不会为你所得——无论是人,还是这个你渴望已久的天下。”
阿那环听着他这番话,竟然在霎眼间静默下去,神情微妙地变幻着。
四百年了,和他一脉相承的血统竟然没有变淡。在这骁勇的皇太子身上,便是当年他和凤凰靖海平天的影子——不畏悖天、不怕叛命,六合八荒,唯我独尊。这样的狂、那般的傲,才是景氏一族本来该有的血性﹗
在沙场的前侧翼,忽然响起一声高喝:
“任你口出狂言,也挽救不了南楚军的败局﹗”
长孙晟在克天骑的方阵后督战,当着两军明摆对着景言挑衅。
——桃沃平原一战,承蒙景言断他一臂、白灵飞重伤他经脉,他与二人此生之仇不共戴天,比联军任何人更心切要攻陷淮城。
“淮城将破,你贵为皇太子也要亲身临阵,何以不见白灵飞来受死﹖”长孙晟冷笑:“难不成他是怕了这阵仗,抛下自己的骑兵,要躲在城内当缩头乌龟么﹖”
此话骤听似是单纯的讽刺,实际上却极为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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