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汾阳最后一天夜里,皓月高悬,汾阳大街小巷人声鼎沸,市井燃灯放焰火,灯火映红行人的脸。
我也和韩世琤他们融入人流之中化为其中一份子,穿街走巷,看百盏花灯、高台上婀娜多姿的舞姬抛媚眼,在人群中挤着挤着,回过头来身后只有韩世琤紧紧握住我的手,而红潾他们早已不知所踪。
我从未与这么多人一同夜游,隔着人山人海,似乎变成万千浮游中一个,被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感染,短暂忘却了自己是为何人。
武林大会算什么,真正的重头戏是武林大会后的夜游。
我们被人流挤到一边,这边小摊扎堆,挂着各式各样搞怪面具,我拿着一个恶鬼面具猛地转身吓唬韩世琤,他不怕反笑,说这民间的恶鬼面具做的不传神,他每次见着了都要笑。
我管它传不传神,面具放回,瞥见众多面具中有一个白面具特别显眼,我扬着嘴角取下在他脸上比划,“我倒是发现一个跟你相配的……”面具二字未说出,我自己先愣住了。
焰火重重绽放,我呆了有十余秒,韩世琤疑惑:“怎么了?”
我回过神,重拾起笑容:“没事。走吧,我们走吧。”
一手将白面具挂回去,推着韩世琤往人群里走。
太像了……
不管是眼神还是感觉,都和二王爷有异曲同工之处。
难道,表兄弟也可以如此相像吗?
第57章 第57章
悠哉半个月,各门派先后打道回府,如今我们也要启程回青衣门了。
回程依然走的很慢,几乎是看着景色走的,有时候走着走着,路就跑偏了。
我和韩世琤又做了一次,他愈发精神,而我连连打呵欠。
上了马车我立马躺在他腿上:“借我躺躺。”
他道:“好,困了便先睡一觉。”
我兀自闭眼,是真的困了,马车摇摇晃晃,不知过了多久,我都快要彻底堕入梦中了,有人掀开车帘子进来,我便从那感觉要溺水一样的梦里醒了。
“门主……”是红潾。
韩世琤:“嘘,别吵醒株幽。有什么事?”
我没有睁开眼睛。
我好像错过了睁眼的时机。
红潾压低了声音:“收到任姐姐的飞鸽传书,山下似乎不大太平,最近山下的死尸突然增多,任姐姐说事情恐怕有变,门主,我们需不需要加紧脚程?8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厍嘁旅牛俊?br /> 韩世琤沉默半晌,才道:“不行,若是快马加鞭别说株幽了,飞雪也吃不消。就按照原定计划走吧,你传信让飞霜调查此事,一切等我回去再做定夺。”
红潾道:“好。”他走了一步又折回,半吞半吐道:“门主,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他不见了,门主会怎么样?”
感觉被人撩起缕发丝,韩世琤轻声说:“找他,天涯海角,找到为止。”
红潾许久不言,最后“哎”了一声,不再说话,撩开帘子出去了。
我装睡装了有一会儿,韩世琤还没有动作,就在我以为我这点小伎俩被他发现时,他却轻轻抚平我的眉头,“是梦见不安的事了吗?睡觉的时候还皱着眉,叫我如何是好?”
我赶紧随着他的手指的动向舒展眉头。男人的直觉告诉我,韩世琤有话要说。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保持沉默,我等得了,死闭着双眼。
车厢里只余叮叮的铃铛声。
空灵,空白。
“明明知道你脸上是假笑,仍不忍戳穿你。假装不知道的话,是不是就能将你挽留在身边?”
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叹息。车厢内又只听得见“叮——叮”的铃声。
我不禁怀疑是否我错了,凭感觉很大程度上会认错,况且二王爷远在京城,那天我也亲眼目睹两人一齐出现,而且两人既是表兄弟,难免会给人在感觉上造成错觉。
定是巧合吧。
可我那时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只不过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任飞霜传来的消息中隐隐透露出危机,我揣测是有人妄图闯进青衣门而被山下的毒雾毒死,却没料到,不仅仅是青衣门外围,连我们一行人都遭到埋伏。
事情要从当天在城郊的茶摊喝完茶水启程后说起,好端端的一个天,任飞雪在我们马车内坐着,说他要学作诗,可他不会,要我教他。我哪有心情,让他一边待着去。任飞雪撇嘴,说:“不教就不教,那我给你们唱首歌吧,我姐姐教我的,我唱得很好听的。”
我抱着手炉不做声,反倒韩世琤应了他:“好,唱来听听。”
任飞雪清清喉咙,当下唱了出来。
唱到第三句,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怎么停了?门主,我出去看看。”任飞雪莽撞掀车帘:“小潾儿,怎么不走了?”
说完一顿,我们都从掀开的帘子上看到红得带血的土壤,红潾正蹲下察看。
任飞雪也跟着跳下马车:“这是什么?怎么会有这么红的泥土?”
红潾望向韩世琤:“门主,这地方有点邪乎,泥土上都是血,这得杀了多少牛蛇猪羊才有这么多的血啊。”
韩世琤听闻也下马车了,我没一同下去,掀起车帘看着他们。
他双指在地上一抚,凑近鼻尖闻了闻,脸色突变,“不是牲畜的血,这是人血,血还有余温,看来这里不久前刚经历过一场大屠杀。”
红潾道:“这条路是回青衣门的必经之路,是何人这么大胆,赶在我们面前杀人,是想把脏水泼到我们身上?”
韩世琤若有所思,手指又在地上摸索一会儿,摩挲双指,“不对,是火油,他们的目的不是让我们发现血迹,而是要用血盖过火油的味道。”
“什么?地上浇了火油?”红潾挑眉,快步走过去。被韩世琤一瞪:“别过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慢慢走回马车,如若我猜的不错,他们应该埋伏在四周,等着将我们一网打尽。”
我不经意瞥了一眼半人高的草丛,草丛静止,荒郊野岭的连一只野鸟起飞都没有,四周安静得不正常。
“飞雪,你也回马车上。”
“哦。”任飞雪应了一句,却不知是否往四周多看了一眼,而让潜伏的刺客们觉得行踪暴露,一支飞箭咻的从草丛里飞出。
“株幽大哥小心!”
我被任飞雪推了一把,后背撞到马车内壁,车帘没拦住垂了下来,我心头一颤,便听到任飞雪在外面“啊”了一声,接着嚎了起来:“好痛!”
我猛地掀帘,太用力帘子裂了一半。
任飞雪趴在马车板子上,左臂中了一箭。
我眼前晃过一阵光亮,下一刻前面的路哗地燃起大火,火势迅猛窜高,阻断了我们前进的方向。
草丛中的刺客按捺不住了,接连二三的冒出,一个个蒙着脸,有拿刀有拿剑,迅速朝我们靠拢。
红潾唇边闪过狠笑:“哎呀,看来我们被盯上了,株幽照顾好飞雪,外面危险,你们最好不要出来哦。”
我心道我怎么这么背,两次遇到刺客都在马车上。
一抬头见青衣门的人已经和刺客打在一起。
我第一次见韩世琤出手,一出手撂倒两个,他不走远,也不给那些刺客致命伤,我不知道他在顾忌什么,我看着他,说不出滋味的胆寒。
任飞雪忍痛爬上马车,眼神里满是惊骇,双方都知道这一次不是你死就是他活,但凡手下留情死的会是自己,为了活下来他们打得又狠又准,一时间死伤无数,鲜血四溅。
任飞雪咬着牙,死死攥着拳头。
我拍拍他的肩头,“别咬这么紧。”
“你都不怕的吗?”
“怕?弱肉强食不就是万物生存法则吗?人一旦遇上生死抉择,为了活下去,人可以不把人当人看。这个世道便是如此冷酷无情,不管身处何地,若没有能力自保,这些断臂残肢的人就是我们以后的下场。”
他以陌生的眼神看着我,似乎很不赞同我的话。
我冷嗤一声,心想他终究还只是一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少年。
大火烧了一天,才隐隐有变小的趋势。
伏击我们的黑衣人没有尽数被灭,逃了几个。
韩世琤便让手底下的人作罢,别追了,在原地休整。
任飞雪的伤口简单处理过,整个人恹恹的窝在马车里脸上毫无血色。我们心里都明白,这时候根本无需任何解释,说的越多错的越多,只能靠任飞雪自己想开。韩世琤那之后和我说过唯一一句话便是让我和任飞雪在马车里待着不要出来,我眼见他将马车帘子重新钉好,一席帘子隔出了两方世界。
睡到后半夜我实在忍不住了出来起夜,守夜的人见我出来盯着我看了半天,我往草丛边解裤带,回头一望,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我要作甚,慢悠悠地移开眼。
我撒了泡绵长的尿,舒坦。
回去时我往打斗的地方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已经不见了,留下干涸黑掉的血迹,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不仔细看很难发现,所幸有残存的余火照亮。
我僵着脖子抬起头,明黄的火光内有一个缥缈的黑色影子,形似一只被烧得焦黑的手臂,还残留自主意识般地在火光里跳动。
“你在干什么?”方才盯着我看的守夜人站在我身后。
“我在想这火什么时候灭?”
他有些不耐烦,“烧完自然就灭了。喂,你你别站这里,快回马车上吧,门主说了,外面不安全,让你别出来。”
我收回目光,盯久了火眼睛有点花,我问他:“你们门主呢?”
“门主换身衣裳就来。”
“为何要换衣裳?白天他身上可干干净净的。”
守夜人答不出来。
我笑了出声,发自肺腑的,“要我替你回答吗?因为你们门主喜好干净,容不得衣裳沾上其他东西,我说的对吗。”
他咋舌,与其说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倒不如说他不敢回答。
我笑了笑,最终还是叹了一声,如他们所期盼的回马车上去了。
把没死透的人扔进火里,哈哈,这股狠劲真像二王爷才会做的事情。
我笑着笑着笑出了声,黑暗中任飞雪睁着圆且亮的眸子安静的看着我,我靠在车厢另一边什么话都不想说。
漫漫长夜,睁眼度过的人不止一个。
天亮任飞霜带的人扑灭了余火,将任飞雪接到另一辆马车,姐弟二人谈了许久,出来时任飞霜郁郁寡欢。
直到到了青衣门山下,我才算见识到任飞霜说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无一例外脸色、手脚呈现一种死气沉沉的灰青,是中毒的迹象。
也不知死去多久,身上爬满蚂蚁大小的红色虫子,密密麻麻,远远看去像是肚子被开了口,有一人的肠子都出来了,被啃咬成了个蜂巢。
越往里走虫子越肥硕,韩世琤捂住我的眼:“别看了。”
我没继续看下去。听说另一边任飞雪受不了吐了。
第58章 第58章
夏树苍翠,阑风长雨,我在屋檐下避雨,一抬头看见春天燕子来这儿搭的窝,如今一窝的小雏鸟都飞走了,只剩下用草茎筑成的空巢。
我喊着:“月绸。”没人答应。无人居空空如也。
慢慢的雨小了,我瞅着从屋檐上滴下的雨,几滴下来,人已走出避雨处。
雨真的很小,小得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这么说其实并不妥,正确来说是我没有知觉。我往前走,王爷府一个人也没有。
我不禁疑惑,为何已是人去楼空?
月绸去哪儿了?二王爷去哪儿了?这上下几百口人都不见了。
池里的莲花开得烂漫,我数着数着忽然发愣了。
隐隐约约前面有个人,需要过了小桥才能看清他的样貌。不过我知道他是二王爷。
他手上拿着面具,一只红尾蜻蜓从他身边飞过,停在花苞上。他回过头,迷茫而沉痛地说:“株幽,皇位与你,我该选谁?”
他的脸是韩世琤的脸。
我一惊,望着床顶喘气。
是梦,真实得可怕的梦。
我捂住脸,我知道我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不去怀疑韩世琤。正如这个梦,梦见的何尝不是我的心声。
恐惧蔓延,我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
这三天我不敢睡觉,一睡觉就会做梦,梦里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个个从地底爬出来,老爹问我何为担当,姐姐们恨声质问我的良心何在,他们都是因为同一个人而死状凄凉,而我居然还和仇人你侬我侬。我情急向他们解释或许是我错了,你们看他们是表兄弟,有相似之处也是正常的。他们却说我狡辩,失望地对我说,没想到我只会给我的行为找借口。
是,没错,我给自己找了诸多借口,我不过是贪婪地吸取韩世琤带来的温暖,以妄图自欺欺人而已。
他会笑吟吟的看着我,照顾我,保护我,可越是这样越不敢再接触他的眼神,只要对上了眼,便会令我想起毫无廉耻可言的五年。
我无法原谅那个将我踩在脚下却说要我当他家人的人,我甚至无法原谅为他说话的自己,于是将自己封闭起来,不让任何人进来。
韩世琤拿我没辙,待了片刻叹了口气离开。
他走后其他人轮番来敲我的门,红潾道:“你在置什么气呀,别闹了,每个人都在担心你。”
任飞霜道:“株幽,我送膳来了,你开开门好吗?”
红潾道:“病秧子,虽然不知道你在恼什么,你好歹吱一声别死在里头了呀。”
任飞霜叹了一声:“那好,我将食盒放在门外,你若是饿了记得开门来取。”
红潾锤门:“罢了罢了,你想问什么尽管来问,任姐姐一日三餐给你送到门口你还不开门,我都盼不来任姐姐这般待我,气煞我也。”
任飞雪站在我门口半个时辰,开口道:“你说的没错,我已经走出来了,希望你也能尽快走出来……”
我呵地笑出声,他知道我要走出来的是什么吗就说得如此轻巧。
我走不出来了。
他是韩世琤也好,二王爷也好,我始终要给丞相府一个交代。
我打开房门,阳光耀人,我现在必须去找红潾把所有事情都问清楚。
记得护法们的院子在西院,我凭着方向走,我其实没去过西院,拐了好几条回廊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眼前晃过一个人影,我追了几步,竟是许久不见的燕绥。
他快走几步进了一间房。
我想问他知不知道红潾在哪里。我这一路遇见的活人只有燕绥一个,不问清楚我只能在偌大的院子打着怪圈到半夜。我停在门外,欲敲下的手停在半空。
事情总是能出乎我意料。里面不止燕绥,还有一人在说话,“燕护法不是去执行任务了,何时回来的?”是叶神医。
为什么叶神医会在这里?
“半个时辰前刚到。”燕绥道,“叶护法。”
我浑身僵硬。
叶护法,什么叶护法,说的是叶神医?
他什么时候成了韩世琤的护法?
三个月前?两年前?还是五年?
里头还在谈话,一向寡言的燕绥难得也跟着说了很多话。
“我听说门主把株幽公子带回青衣门,可是发生了何事?”
“还能有何事,那小子身边死了人,整天寻死觅活的连命都不管了,门主看不下去便带他回来。啧啧,不过是死了个随从,跟不得了的大事似的,人嘛,哪个不是难逃一死。”
燕绥叹曰,“叶护法是医者,自然看惯了生离死别。株幽公子却不一样,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情理之中。”
“逝者已逝,这人还不是要照样过,这小子倒好,变着样作践自个儿身体,全不当我那会儿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有多费劲,我瞧他这破身子,也快撑不住了。也难怪门主整天伤风感怀,正事儿不做就整天围着那小子转。”
“叶护法的意思是……”
“啧啧燕护法是当真不懂这种事?几年前我奉命救了这小子的命,这档事知道吧?”
“略有耳闻。”
“若不是在意的人,谁愿意花那么大手笔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那些稀世药材哪儿来,刨一刨地就有的?”
“这,说的也在理。”
“我在青衣门多天,面都露不得,就怕株幽那小子看到要胡思乱想,怪哉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