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永远都是。”乔羽楦点头，“给我讲讲以前的事吧。”
耿野坐直身子：“易衍没告诉你吗？”
“说了一些，不是很多。”
“那他都……说了什么？”
“一些我和他小时候的事情。”
耿野迟疑着问道：“只说了你们两个吗？”
“上次见到你之后，又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不过他第二天就出差了。更多的，我还没来得及问。”乔羽楦看看表，不自觉地偏离了话题，“再过半个多小时，他就该打电话来了。”
“他每天都准时给你打电话吗？”耿野将空酒罐放回桌上，直直盯着乔羽楦。
“嗯。”说到这个，乔羽楦就有些想笑。
他确实是失忆了，可没有丧失自理能力，易衍却把他当小孩子一样照顾，每次出差前都会千叮万嘱，每天准时打电话让他报备行程和身体状况。或许是怕他有所反感，还将自己的一天交代清楚，事无巨细。
每每听到易衍在对面说得津津有味，想到他认真的表情，乔羽楦就会觉得很开心。被一个人如此在乎着，是件幸福的事。想想，心里暖暖的。
耿野看着乔羽楦的笑容，心微微发颤。有多久了，不曾见过他笑，如果可以，耿野愿意用一切交换，留住他的快乐。
他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乔羽楦是最小的，身世也最可怜，自幼便成为孤儿。几人一直有意无意地顾着他。
乔羽楦见耿野发愣，碰碰他的胳膊：“别跑题了，赶紧和我说说以前的事情吧。”
“好。”
耿野的叙述很精彩，没有提供过多的信息，只是将一些快乐的情绪灌输进了乔羽楦的思想里。
明明是主角，却脱离在故事之外。记忆的空白，让乔羽楦只能成为一个倾听者，而无法真正融入其中。
“羽楦，我想起一件事。”耿野看着若有所思的乔羽楦，“你怎么会失忆的，又为什么和易衍一起呢？”
“这个……我自己也不清楚，大约三个月前吧，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相当偏僻的地方……”
那天，夜已经很深了。死寂般的沉静中，唯一剩下温度的，大概就是那盏微黄的路灯。
乔羽楦就倚在那盏路灯下，睁开了眼睛。
他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却像个初生婴儿般，除了眼前目力所及之范围，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记忆，几乎一无所知。
茫然，无措，恐慌……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在睁开眼睛的一刻充斥心底，想摆脱也摆脱不了。
他挣扎起身，看一眼路灯昏黄的光，向着更深的黑暗奔去。没有目标，没有方向。他在紧张失措中忘记了作为成年人，还有一种能力叫做思考。
幸运的是，他总算找对了方向，曙光乍起的时候，他看到了人影。虽然都是擦肩而过的匆匆相遇，无法减轻心底的恐惧，却也足已。
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的安排，他遇到了易衍。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晨曦中向他冲来的易衍，紧紧将他抱在怀里，诉说着思念和担忧。
虽然易衍对他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人，但那一刻他认定，这个人，就是他此生的信任与依赖。
“在我仅有的记忆里，易衍是第一个叫我名字的人。”
乔羽楦说完，微笑看着怀中抱枕上的图案，这些是他来之前就已经存在的。
“易衍总是能第一个找到你，就连欧……”耿野话说一半又停住了。
“什么？”乔羽楦没听清。
“没什么。”
手机铃声在此刻准时响起，易衍是个从不失信又极具时间观念的人。
“羽楦，回到家了吗？”
“嗯，已经回来了。”乔羽楦冲耿野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你猜我现在和谁一起？”
叮咚！
门铃恰在这时响了。
耿野起身，前去开门。
“有人和你一起吗？”
同样一句话，乔羽楦和耿野同时听到。
耿野和易衍四目相对，易衍的笑容僵在脸上。
“咦，你回来了，不是说还要过两天吗？”乔羽楦拿开手机，看着站在门口的易衍。
“工作提前完成了。”易衍恢复温和的笑容，“耿野你也在啊。”
“我搬过来了。”
“搬过来了？”易衍微微讶异。
“对。”耿野关上门，“以后咱们三个就可以一起了。”
“怎么又改主意了？”易衍将外套挂好，松了松领带，坐到沙发上。
“我只是想通了而已。”耿野窝进沙发里，摆弄一旁的抱枕，“咦，这上面的图案……”
“是我的头像。”乔羽楦边回答着将水递给易衍，“累不累？”
易衍冲他一笑：“不累。”
“你们两个这样，显得我好多余啊。”耿野酸溜溜地冒出一句，把抱枕放在胸前，又往沙发里缩了缩。
乔羽楦一把扯过抱枕，挤了挤耿野：“喂，吃醋啦，要不要给你也倒一杯？”
“不要！”耿野闷闷地。
易衍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开口问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这话就奇怪了，我们从小就很熟好不好！”耿野从沙发上蹿起来，表达他的不满。
“好好好。”易衍一叠声应着，轻笑摇头。
乔羽楦也学耿野的样子抱着印有自己头像的抱枕缩进沙发里。
三个人的生活，应该会有趣得多，就像耿野讲的真实故事里，已经被自己遗忘的过去。
第4章 第三章
耿野在易衍的引荐下，进入了公司，又恰逢易衍完成了一笔业务，老板打算庆祝一番。
穿过富丽堂皇的大厅进入包厢，乔羽楦偷偷凑近易衍：“看这里的装潢，老板是下了血本啊。你到底完成了什么任务，跟我说说呗。”
易衍轻轻拍拍他的手，笑容温和：“你知道，老板一向很大方的。”
“嗯，这倒也是。”这一点，乔羽楦不否认。
对面耿野正和老板聊得热火朝天，乔羽楦碰碰易衍：“耿野的表现不错啊，不用你出马了。”
“只要没人惹到他，我还是挺放心的。”
“……”
酒过几巡，有些人已经有了醉意，包厢内的音量也提高了几个分贝。
今天的庆功宴本来就是为易衍办的，易衍被拉着坐到了老板旁边，众人挨个过去敬酒。
乔羽楦趁人不注意，悄悄溜了出去，来到走廊尽头，靠在护栏上，看着远处的灯火。
突然，脊背一阵发凉，又是那种感觉。他猛地回头，空荡荡的走廊，什么也没有。
是太敏感了吗？
他轻笑，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
又来了！
他再次回头，撞上一张放大的脸，震惊地瞪大眼，把冲到唇边的惊叫生生咽回，稳了稳情绪，看着对面同样被吓到的人：“你是谁，为什么跟踪我？”
“羽楦，你不会被吓傻了吧。”来人再次凑上来，“我之前就觉得像你，可没敢认。”
乔羽楦仔细看看他，没有印象：“我们以前认识吗？”
来人先是疑惑，继而满脸堆笑：“我知道，我没和易衍他们一起离开，你生我气。可是你也应该知道，当初是咱们一起创立的公司，现在公司壮大了，只留给欧阳璃凌一个人，那咱们岂不是太亏了。”
“你说什么？”似乎听到了一个新名字。
来人看看周围，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其实，我留在欧阳璃凌身边就是卧底。等找到机会，咱们几个里应外合，把他拉下台！不过，这件事，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不然，我就惨了。”
“你到底是谁？你刚才说……”乔羽楦还在想着刚刚听到的名字。
“羽楦，你这就不对了啊，你连耿野都原谅了，怎么就和我装起糊涂来。更何况，当初我还一直替你抱不平呢。”虽然都是暗地里，没有带到台面上，可毕竟心是向着你的。
“我失忆了。”
“……”
乔羽楦回到包厢时，思想还停留在走廊上。
娄义，这个在他的新生里出现的第三个熟人，只短短十几分钟，就带给他庞大的信息量。一时之间，他无法消化。
“羽楦，你刚才去哪儿了？”易衍坐过来。
“我……”
“乔羽楦是不是在这里？”
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半开的门边，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
乔羽楦抬头，视线穿过人群，与其交织于半空，心底的钝痛清晰而陌生。
我们曾经见过。
这是乔羽楦灵魂深处的声音。
记忆空白，残留心底的印痕并未抹去，只待时机到来，冲破阻碍，重新爆发。
“羽楦，真的是你。”欧阳璃凌的眼中满是惊喜与急切。
乔羽楦出狱那天，他一早就等在门口。可过了时间，仍旧未见到人，问过才知道，乔羽楦竟然提前一天出来了。
这根本就不可能，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记错时间。除非，乔羽楦是有意躲起来。
欧阳璃凌没有让人去寻找，他在等，等乔羽楦愿意主动出现的那一天。
听娄义说乔羽楦来了这里并且已经失忆，他迫不及待地赶来。
三年多未见，思念如洪荒，他再也无法忍受，只想尽快把朝思暮想的人拥入怀中。
想象过于完美，现实却残酷无情。
“别碰他！”
最先冲过来挡在欧阳璃凌面前的不是坐在乔羽楦身旁的易衍，而是远处一直在和人聊天的耿野。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耿野，以前的事，我之后再向你解释，现在……”欧阳璃凌的话有些急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乔羽楦。
“没什么可解释的！”耿野粗暴地打断欧阳璃凌，揪住他的衣领，“欧阳璃凌，你竟然还有脸找来这里，从你陷害羽楦……”
“耿野！”易衍快速跨前一步，拉住耿野的胳膊，“别再说了。”
娄义见易衍阻止了耿野，从欧阳璃凌身后探出头：“对呀，耿野，璃凌他是来见羽楦的，你咋乎个什么劲儿，难不成你还对羽楦……”
“闭嘴，滚一边去，待会儿再找你算账！”
娄义被耿野的吼叫吓住，缩缩脖子，嘟嘟囔囔地重新躲回欧阳璃凌身后。
“易衍，你别管！他竟然还敢来这里，我今天非揍他不可，这口气，我憋了三年了！”
“耿野，别冲动。”易衍看看周围直勾勾盯着他们的人，轻轻叹口气，“璃凌，你也了解耿野的脾气，今天这种场合，实在没法把话说清楚。你先回去，有什么事日后再说，好不好？”
欧阳璃凌从进入房间开始，视线就没有离开乔羽楦，听到易衍的话，眸光闪了闪，紧紧盯住待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乔羽楦：“娄义说你失忆了，是真的吗？”
“……”唇颤了颤，乔羽楦没有发出声音。明明是四个人的事，他却听得云里雾里，完全在状况之外。
心底涌动的莫名感觉，一定是因为这个突然闯入的人。
明明这样的事情不止一次，早该习惯才是，为何这个人竟然如此轻易地牵动了自己的情绪？
“你还……记得我吗？”
砰！
尾音尚未落尽，脸上便被砸了重重一拳，欧阳璃凌身体侧倾，撞翻酒杯，跌倒在地。
滴落的酒水溅在雪白的衬衣上，晕染开一片污渍。
一切发生得太快，谁也没来得及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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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中的愤怒一闪即逝，欧阳璃凌错开易衍和娄义伸过来扶他的手，慢慢站起身，缓缓拭去唇角溢出的血，理了理皱巴巴的衣领，看着满脸惊讶的乔羽楦：“我改天再找你。”
“你找死！”耿野作势又要上前。
易衍慌忙抱住他：“耿野，你冷静点！”
笔挺的身影渐渐远离，消失在门口，与来时的急切不同，缓慢而沉重。
娄义紧随其后，冲大家笑笑，在看到耿野冒火的眼神后，匆匆关上包厢的门。
耿野坐在沙发上，呼哧呼哧喘气。
易衍边安抚大家，边想尽法子在老板面前为耿野刚才的行为开脱。
包厢里的人瞠目结舌地看完刚才的一幕，还未能从震惊中回神。他们中有人认出了欧阳璃凌，没有认出的也能通过名字了解。
欧阳璃凌。在这座城市，只要提到这四个字，几乎无人不晓。
短短数载，强势崛起，近乎垄断多个重大行业，屹立于这座城市巅峰的集团总裁，那是他们梦中向往的所在。
这样的一个人被打了，竟然没有还手。
看刚才的情况，易衍等人应该和欧阳璃凌相熟，似乎还有什么恩怨。想不到身边竟然潜藏着这样的人物。老板不傻，自然不会计较。
收拾完烂摊子，看大家各就各位继续吃吃喝喝，易衍才重新回到发愣的乔羽楦身边，摸摸他的头发：“羽楦，还在想刚才的事？”
乔羽楦抬头，眸子里带着一丝迷茫：“我见过他，对不对？”
易衍的手一抖，离开乔羽楦柔软的发，双手交叉，搁于膝上，轻轻点头：“对，以前他也是我们的朋友。”
“也是一起长大的吗？”乔羽楦习惯了这种随时可能冒出的“一起长大的人”。
耿野和娄义的出现或许让他有些微不适应，可刚才那个人给他的感觉，却是如此熟悉，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印记。对于和他的曾经相识，乔羽楦毫无质疑。
易衍温和地笑着，摇了摇头：“你，我，耿野，还有娄义，咱们是一个村子的，从小一起长大。十几年前，璃凌去了咱们那儿，说是要找他的亲人，可是没有找到。后来……不知怎么的，咱们几个就一起跟着他进了城……”
“然后呢？”
“没有然后！”耿野走过来，坐在两人中间，“羽楦，你就当没见过这个人，把刚才当作一场梦，忘了就好了。”
要是想忘就能忘，世间又如何有这么多痴人。
乔羽楦前倾身子，看着易衍：“然后呢？”
“羽楦，大家都在看这边，现在不宜过多谈论这些。”
“……好。”
乔羽楦没有再追问，他明白易衍刻意隐瞒了一些事情，是大家都知道的，存在于他遗失的记忆里，重要的东西。
或许那些确实不够美好，否则，他也不会将其遗忘，更不会让身边的人都达成一种默契，只是为了隐瞒与回避。
既然从易衍口中不可能获取到什么，那他就要自己去寻找答案，从刚才的那个人身上。
欧阳璃凌，是那人的名字，一个只要听到，就会莫名心痛的名字。
第5章 第四章
乔羽楦早退了十几分钟，对站在门口挡路的小李露出一个相当有杀伤力的微笑，把人电得晕晕乎乎，趁机逃脱。
他其实是想躲开易衍。
易衍就像看透了他的心思，这几天每到下班时间，都会早早过来，寸步不离地跟着，逼得他不得不放弃找欧阳璃凌一探究竟的想法。
今天，老板把易衍叫去，才给他制造了机会。幸亏小李对他没有免疫力，否则，出逃计划只怕也得失败。
公司门口停了辆跑车。
乔羽楦只扫了一眼，顾不得欣赏，便匆匆加快脚步，免得待会儿又被追上。
“我知道了，这件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
打开的车窗里飘出一句话，钻入了乔羽楦耳中。
这个声音……
乔羽楦停下，转身，正好看到欧阳璃凌从车上下来。
“羽楦，要去哪儿，我送你。”欧阳璃凌站在阳光下，笑容里掺杂着丝丝掩不住的落寞。
“……”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乔羽楦仍旧没有为自己不假思索直接上车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羽楦。”
“嗯？”乔羽楦扭头看向欧阳璃凌。
很自然的回应，和刚才上车时一样，行动在思想之前，未经大脑运作，纯是条件反射。
四目相对，空气中似乎出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乔羽楦在意识到这点后，快速移开视线，摘掉安全带，推门下车。
眼底闪过一丝失落，欧阳璃凌心中暗叹。
“这是哪儿，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乔羽楦看着眼前的独栋别墅。
“羽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