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澜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我这人优点不多。”陆追一样一样吃菜,“这勉强算是一个。”
萧澜斟满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水路繁华,南来北往的商船虽说不少,客人却更多,得排队。
码头上,船老板拿着登记簿道:“可不巧,我这船上只剩下了最后一间客房,不如二位再等三天?等下一艘——”
“不必了。”萧澜打断他,“一间就一间。”
老板看了一眼陆追,见他似乎也没意见,便笑道:“也好,那给您二位算便宜些,这边请。”
这艘商船很大,老板带着两人找到客房,给了钥匙就去忙别的事。船身微微摇晃,已开始下水缓缓前行,陆追打开客房门,道:“先休息一会吧。”
光线昏暗,看着狭小空间中那张只能容纳一人的硬板小床,萧澜面色僵硬。
陆追道:“我睡地上便是。”
萧澜道:“好。”
陆追:“……”
陆追道:“我只是客套一下。”
“既是活不了多久,睡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萧澜将包袱放在桌上,说得理所当然。
陆追站起来往外走。
萧澜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船已经开了,你还怕我会跳河自尽不成。”陆追抽回手,“我去问问老板,能否还能挤出一处客房。”
甲板上闹闹哄哄,人不算少。陆追寻了一圈,也没找到老板在何处,反而被不知谁家的小姐往怀中塞了条手帕,香喷喷的。
萧澜:“……”
陆追道:“走吧,去后头看看。”
“等等。”萧澜皱眉。
“怎么了?”陆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人群中站着两名斗笠客,一高胖,一矮瘦,站在一起对比分外明显。
萧澜带着他迅速隐到暗处。
陆追问:“你认识?”
萧澜点头:“是鹰爪帮的人。”
“他们怎么会来中原?”陆追心里疑惑。
“这船是开去洄霜城的。”萧澜道。
“可洄霜城已沉寂多年,现在去又能找到什么?”陆追不解。
萧澜看他一眼:“若什么都找不到,我娘为何又要去那里?”
陆追想了想,笑道:“也对,是我糊涂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定海城
那里有个胖子一直在看我
鹰爪帮原是南海琼岛一个小教派,虽算不得邪门歪道,偷鸡摸狗的事情却也没少做,这一任掌门裘鹏更是魔怔一般,整日里不务正业,除了唱戏就是绣花。消息传入中原武林,众人只当是笑话看,不过也有消息隐隐传出,说裘鹏已被邪灵附体,变得半人半鬼武功高强,如今这副疯癫模样,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在如此风评下,原本就极少出现在中原的鹰爪帮弟子,此番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琼岛的总坛也从兰城迁入了幽深山岭——听着更邪门。
陆追问:“你为何要躲着他们?”
萧澜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陆追又问:“可鹰爪帮只是听起来丢人了些,并非魔教,更不会无事生非,何来多一事。”
萧澜道:“你的废话很多。”
陆追:“……”
萧澜转身回了船舱。
陆追自然也要跟过去,或者说不是跟,而是被萧澜生生扯了回去。
地上已经铺好了被褥,船老板或许是为了补偿两人,干燥柔软褥子垫了足足有四层,又在最底隔了防潮的油布,在这寒冷的夜里,看着竟也有几分温暖与舒服。
陆追自觉躺了进去,扯高被子捂住头,满足地出了口气。
萧澜:“……”
这船舱是被挑剩下的最后一间,条件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床板稀烂,被褥抖开后也散发着一股潮气。
萧澜和衣躺上去,睡意全无,脑海中想些陈年旧事,时间倒也过得快,像是没过多久,外头便已是一片天光亮。
陆追伸了个懒腰,从被卷里钻了出来,衣衫凌乱。
萧澜坐在床边道:“明日你来睡床。”
陆追受宠若惊:“我觉得这地铺挺好,暖和。”
萧澜道:“休得废话。”
陆追带着三分狐疑,目光在那破烂发灰的床褥上来回扫,而后道:“也行。”
早饭只有馒头与稀粥,陆追坐在甲板上慢条斯理吃完,擦擦嘴便去找船老板。
“还要被褥啊?”船老板为难,“这回是真没有了,这船上人多,剩下的被褥铺盖,已经都送给公子了。”
萧澜嘴角一弯,有些恶劣地看着他。
“这样啊。”陆追道,“也行。”
“你要去哪里?”萧澜问。
陆追站在甲板上,手里捏了本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书。温润公子儒雅端方,海风吹起白色发带,肩头沐满朝阳,不多时便有中年大婶上前搭讪,不远处还站着一个富家小姐,被仆役簇拥着,手里捏着帕子,正在偷眼往这头看。
“公子没床睡?”婶子道,“真是造孽,等着,我这就去回禀我家小姐。”
陆追问:“你家小姐有多余的褥子?”
“莫说是褥子,空着的船舱也有七八处,都被我家老爷包下来了。”婶子道。
陆追笑得春风拂面:“那就多谢了。”
待到婶子走后,萧澜有些好笑地打量他:“看不出来,还有此等本事。”
陆追道:“过奖。”
萧澜道:“为何不干脆要两处大的船舱?”
“人太贪心,不好。”陆追趴在栏杆上,“欠别人的多了,要还的也多。一床被褥,我顶多当面去说个谢字,两处船舱,想来这一路可就要日日同桌而餐了。”
萧澜轻嗤:“你的心还不算贪?”
“我贪是贪在别处。”陆追往回走,“算计别人家小姑娘的事情,我不做。”
为了讨他欢喜,婶子几乎将所有空房中的床褥都带了过来,甚至连床板也拆了新的,生生将原先那破破烂烂的卧榻垫成了棉花窝,连枕头上也绣着老虎。
萧澜:“……”
陆追跟着婶子去道谢,片刻之后回来,推门就见萧澜正坐在床边。
陆追道:“别告诉我你又想反悔。”
萧澜挑眉,不置可否。
陆追讲条件:“不如我用一个消息,和你换这张床。”
萧澜问:“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陆追道:“不怎么好,可也不怎么坏,以后这几十天里,我们怕是要尽量少出门。”
萧澜调侃:“那富家小姐要抓你去洞房?”
陆追道:“这船上到处都是鹰爪帮的人。”
萧澜皱眉:“到处都是?”
“方才我回来的时候,听昨日那两个人在闲聊。”陆追道,“只听到一句,说是这船上有七八十名兄弟,即便是真的闹起事,也不用担心。”
萧澜起身出了船舱。
陆追趁机脱鞋上床——若是今晚又被抢走,那至少白天能睡上一觉。
外头天气很好,甲板上与围栏旁都是客,一起说说笑笑晒太阳,顺便看看远处的天与海,若有飞鱼上来,便都惊呼着伸长脖子看,又热闹又世俗。
萧澜戴着斗笠,在船上从头走到尾。
“这位公子。”方才那婶子笑容满面拉住他,“你那弟弟呢?”
“我弟弟?”萧澜随口道,“在船舱里,同他媳妇一道睡了。”
婶子五雷轰顶:“啊?”
萧澜道:“他八岁就成亲了。”
这……婶子一跺脚,急急跑回去禀告自家小姐,可不能再想了,那人都有媳妇了。
就说好看的男人都靠不住。
又查看了一圈,萧澜转身折返船舱。
陆追果断扯高被子捂住头。
萧澜抱着手臂靠在门上:“不如我用两个消息,同你换这张床。”
陆追摇头,瓮声瓮气道:“不换。”
萧澜强行将被子扯走,坐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他。
陆追:“……”
陆追道:“你说。”
萧澜道:“第一个消息,我已经替你将那富家小姐打发走了。”
陆追欣慰:“多谢。”
“第二个消息。”萧澜道,“那七八十名鹰爪帮弟子算少的,我们上了艘黑船。”
陆追瞬间惊坐起来:“黑船?”
萧澜道:“除了鹰爪帮,还有其余几个七七八八的小教派,看起来像是已经结盟,有两处船舱中堆满了刀剑。约莫这船上的客商中,普通百姓只占一小半。”
陆追皱眉:“该不会是想劫船吧?”
“难说。”萧澜起身,自己倒了杯水喝,“又或者与这船无关,他们只是想要去洄霜城。”
“也对。”陆追盘着腿,“不过如你方才所言,我们以后还是少出去为妙,免得多出事端。”
萧澜坐在桌边擦拭暗器。
陆追道:“这就是传闻中的噬魂钉?”
萧澜问:“你想试试吗?”
陆追干笑:“还是不了。”
过了阵,陆追又道:“你会水吗?”
萧澜道:“不会。”
陆追道:“这么巧,我也不会。”
萧澜没有接话,事实上他并不是很想陪此人絮絮叨叨。
陆追又躺回床上:“所以我们以后便少出门,多睡觉。否则万一真闹出事,即使是跳海也活不了。”
萧澜放下暗器,大步走到床边,扯高被子,将他的头严严实实捂了进去,甚至想在嘴里塞一团抹布。
……
而在此后的几天里,两人果真便很少出门。船舱里头光线昏暗,无书可看无事可做,陆追有一大半时间都在窝在床上,睡醒了就吃,吃饱了再睡。
萧澜:“……”
陆追打了个呵欠,将身上的被子推开:“是不是该吃晚饭了?”
萧澜道:“你倒是醒得及时。”
陆追谦虚道:“哪里哪里。”
饭堂里没有几个人,问过伙计才知道,说船只马上就要停靠岸边补给,是定海城码头,大家都在等着上岸吃顿好的。
“已经到了定海?”陆追道,“这么快。”
“是啊,再过二十来天,便能到洄霜城了。”伙计笑道,“二位也别吃这冷馒头了,定海城里馆子多,要省着些肚子。”
待他走后,陆追问:“今晚要上岸去看看吗?”
萧澜道:“先前我可没发现,你这么爱凑热闹。”
陆追道:“吃了一路的馒头稀饭大萝卜,好不容易才靠岸。”
萧澜点头:“好。”
陆追:“……”
萧澜一笑:“怎么,又不想去了?”
陆追道:“你答应的这么爽快,我反而有些心里没底。”
萧澜摇摇头,继续吃冷馒头,也未接话。
运河一开,定海城便成了重镇,来往商船大多要在此停泊补给,码头上很热闹。
在海上漂久了,这阵即便踩上土地,也总觉得还在晃。虽已是深夜,岸边小饭馆的生意却不差,到处都是大红的灯笼与喧闹的人群,两人走了一大圈,方才在一个面摊找到空位。
陆追道:“你挡着我些。”
萧澜道:“我为何要挡着你?”
陆追道:“因为前头有个胖子,一直在看我。”
萧澜用余光瞥过去,果然就见一个金环大汉正坐在鱼丸摊子上,双目直勾勾往这边看。
目光太灼灼,陆追索性转身背对他。
萧澜问:“你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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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追将炒青菜的盘子端起来,打算换个地方吃。
见他像是要离开,金环大汉丢下碗,举着刀便走了过来。
陆追依旧背对着摊子,小声问:“他还在看我吗?”
萧澜嘴角一扬,道:“你猜?”
作者有话要说: ><!
☆、第四章 你爹
分头而行
陆追试探道:“八成……还在看?”
萧澜往旁侧身一闪。
一柄金丝大环刀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从背后呼啸砍来,亏得陆追多年习武,方才及时闪开,却也险些被削中耳朵。
“轰隆”一声,木桌被从中间砍成两截。周围食客大惊失色,黑灯瞎火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就只见有人扛着一把大刀在到处砍,顿时乱作一团,哭爹喊娘地往船上跑。陆追被人流挤得踉跄后退两步,还未来得及站稳,却又被不知何人一把扯住胳膊,米袋一样甩着扛到了肩头,掉头就跑。
萧澜面色一变,拨开人群便冲了过来:“站住!”
那金环壮汉嚎叫一声,举着大刀拦在他面前,不由分说就是一通砍,嘴里也不知在喊些什么。萧澜无暇与他多做纠缠,回身避过刀风手中暗光一闪,乌金铁鞭如同毒蛇一般缠上对方脖颈,眼底带着浓烈杀意:“胆子不小,敢在我手里抢人。”
码头此时已空空荡荡,食客没了,陆追也早已不见踪迹,只有几个残破的灯笼滚落在沙滩上,燃起一簇又一簇短暂的火焰。
“我……咳咳。”那金环壮汉双腿乱蹬,像是已经要被勒断气,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我,爹……”
萧澜将手稍微放松了些。
金环壮汉滚落在地上,脸色煞白吸了几口气,方才缓过来。
“你爹什么?”萧澜问。
金环壮汉气若游丝:“我是来找我爹的。”
萧澜道:“你爹?”
金环壮汉爬起来,举着刀四处找:“他人呢?”
萧澜皱眉。
周围一片漆黑寂静,只有漫天月与星。片刻之后,金环壮汉悲愤道:“你将那姓陆的藏在了哪里?!”
萧澜问:“陆追是你爹?”
金环壮汉怒吼:“那他娘的是你爹!”
萧澜:“……”
金环壮汉往地上狠狠呸了一口,道:“从今天开始,我就跟着你了。”
萧澜道:“你跟着我作甚?”
“别想跑。”金环壮汉也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一条粗红绳,一头捆在自己手腕上,另一头试图套住萧澜,嘴里念念有词,“你与那姓陆的是一伙,我拿你去同他换我爹。”
萧澜后退两步,觉得此人或许是个疯子。
“快来!”金环壮汉抖动了一下手中红绳,殷殷唤他。
身后船工正在喊客,说船马上就要开了,请客人快些回来,否则便不等了。萧澜也无心与这莽汉再多做纠葛,打算先去定海城中找人。
金环壮汉踩着小步子跟在他后头,像是铁了心要黏在一起。
“你叫什么名字?”萧澜问。
金环壮汉道:“羽流觞。”
萧澜被这个名字震了一下,顿了片刻才道:“好名字。”
金环壮汉将刀扛在肩上,套近乎道:“我打不过你,不如你同那姓陆的说说,将我爹还回来呗。大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爹生得不甚美貌,卖进窑子也不值钱。”
萧澜嘴角一抽:“你还真是个……孝顺儿子。”
金环壮汉嘿嘿道:“过奖过奖。”
“他何时抢了你爹?”萧澜继续问。
“就前几个月。”金环壮汉道,“我爹说是出门沽酒,莫名其妙就不见了。我在江湖上打听过,那阵有不少门派丢东西,还有丢媳妇和老娘的,所以我爹定然也是那姓陆的偷的。”
萧澜沉默。
前段时日他为了给陆追找麻烦,的确是派人做了不少偷鸡摸狗之事,但却不记得当中还有此人的爹。
金环壮汉还在喋喋不休,萧澜脑袋直疼,加紧脚步将他甩在了后头。
定海城一处小院落里,陆追正端着一碗饭,一边吃一边到处溜达。旁边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是山海居打杂的伙计,也是先前朝暮崖的下属,名叫林威,轻功极好。
“多谢。”陆追吃完饭后,又沏了一壶茶。
“二掌柜客气了。”林威替他放好茶杯。
“你还是像先前在朝暮崖那样,叫我二当家吧。”陆追笑道,“出了山海居,哪来的酒楼掌柜,想来你也叫得别扭。”
林威道:“大当家接到消息,就派我等在此地守着了,马匹也已备好,随时都能回王城。”
陆追却摇头:“告诉大哥,我暂时不能回去。”
“不回去?”林威不解,“那二当家要去哪里?”
陆追道:“洄霜城。”
林威皱眉:“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