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后面缓缓靠上椅背,可怕的沉静弥漫在殿内,忽而烟猛地一拍桌,黄花梨圆桌瞬间碎成两半。满桌的青花瓷盘统统摔碎满地,可惜了一桌静心做出的酒菜。
殿外传进慌张的呼唤声:“娘娘?娘娘没事吧?”
淑贵妃见惯各种场面,镇声道:“没事,你们在外等着,晚些进来收拾。”
烟冷然开口:“你为什么不告诉翔书官真相?那样的人何必替他瞒着丑事。”烟话说的平静,平和的可怕连我都觉心惊。
淑贵妃低头用丝巾擦拭着身上洒到的汤汁,和蔼的淡笑浮在嘴角,柔和地开口:“官儿是无辜的,太多的不幸了,何苦多添一个。两位是官儿的朋友,清楚他的为人脾性,肯定是能想到如果他知道了真相,往后的日子里会是多么的痛苦。连我这种早被漆黑蒙蔽的心都难免会抽痛,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想再害一人。”
多深的爱才能让仇恨的心多想一分,翔书官虽不是淑贵妃所出,多年来的抚养,在淑贵妃眼中那已是自己的骨肉。
话已到此,我不想往里深知这桩悲事,“娘娘安心,我们既是翔书官的朋友,定会尘封秘密到永远。”我一扫满地碎瓷片,惋惜道:“只怪烟的鲁莽,一顿饭是吃不下去了。宫规有言后妃不得私自见男子,未免流言蜚语,我们就先告辞了。”
淑贵妃无声颔首目送我们渐行渐远,在我推门时,她忽然淡然开口:“苏王爷真的事神武苏琉吗?”
“相貌身份都是表象罢了。”
回到清思殿的整个下午,我与烟都闷闷不乐的,全然了解真相反倒心里更觉空落落的。平日热闹非凡的清思殿变得沉寂静悄,素来胆大的文锦都不敢胡乱开玩笑。傍晚时分烟见众人忧心忡忡,思虑再三说了个大概,非但没叫人心安,这下个个脸上是厌恶的愤慨,郁郁的气氛一直维持了好些日子不散。
国不可一日无君,翔钧死后第七日前朝鞭鸣鼓起,翔书官正式登基称帝,他生母早亡独封淑贵妃为母后皇太后。至于皇后,虽是被尊称太后,实则大权旁落又无子傍身,对淑贵妃早不是威胁。
几日之差,已是沧海桑田,翔书官蓬发的气息渐被沉稳替代,庄肃里隐隐藏起阴郁的苦痛,那或许是一生到死都无法愈合的伤痕。
这一日午后徐培祥疾步来找我,说是翔书官在御书房有事要与我商议。我赶到御书房时,翔书官正埋首在如山堆积的奏折中没发现我的到来。知晓太多密室,我对翔书官多了半分怜悯,见他面容疲惫不忍打搅。暖阳闷热的午后,使人愈发神思懒怠,我随意找了处角落歇息,稍微打了个盹。
“苏兄好睡,半日不见你醒来。亏得你及时睁眼,我差点要去请太医来把脉,防你中了暑热昏死过去。”
我起身刚要行个礼,见他面色一唬跨步上前利索地扶住我,“苏兄,皇帝的朋友很少,能做皇帝的朋友更少。”
我感激他的情意,咧嘴轻笑,“我是神武苏王爷,不是你的臣民,自然不会对你行君臣礼。不过是想贺一贺你登基之喜。”
翔书官愣一愣,神色恍惚阴沉,“高处不胜寒,有何可喜?”
我心里颇为感触,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倘若失去一切换取权位不如不要。高坐庙堂,换来的无心无情,只剩与人相互的算计,漫漫人生路一眼能望穿的孤独,号令了天下又怎样。我叹息的轻拍他右肩,装扮不出轻松哂笑的模样,认真道:“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了。你且尚有母妃、有兄弟。万望你将来能寻个真心待你的女子,共度一生。”
“只有女子吗?”
我呆愣片晌,挠头颇为尴尬,干笑地开口:“你都知道了?”
翔书官微微耸肩,失笑道:“不难看出。苏兄好福气,身旁有俩,回神武还有俩个等你。委屈了我的弈尘老弟,纵有绝代美貌却独占不到苏兄的心。”
我微扬嘴角,不自禁地咳了声,“书官老弟就别没事揶揄我了,八字还没撇的事儿,这样说有损六殿下的清誉。”
翔书官“噗”地笑出声,既占上风是时急流勇退,他莞尔道:“苏兄话说到这份上我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了,省的往后被某人知道来我算账。”他转身自祥云龙纹书案一角抽出份诏书,没半点犹豫的递到我面前,“合该早几日就给你的,奈何事多抽不出身办这事。苏兄远到翔云想来正是为这事来,结果劳苦了你们掺和进宫中风波。”
我微垂下眼皮,不露声色地悠然开口:“书官弟没有丝毫借机侵吞神武的念头吗?”
翔书官恰逢在饮茶,闻言后的他喉间稍有一顿,缓慢放下茶杯,他从容笑道:“我不是个有野心夺霸权的帝王。况且翔云近年来的国力是外强中干,贸然出兵结果只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得不偿失啊。”
“三国制衡的天平倘若有些许的倾斜,恐怕灾祸就不断了。”
翔书官纡尊帮我沏了杯茶,“最终无端受苦的多是百姓,为了一己私欲去造孽,我实在是于心不忍。”
我端坐饮茶,听罢不由想起神魔两族的事,愈发感慨,“你会是个好皇帝的,翔云有你是百姓的福气。”
翔书官羞惭的连忙否认,“苏兄过誉了。”转瞬他想到什么,面色微露孤寂之色,轻声问:“你们打算几时启程回神武?”
我想一想,心知无不散的宴席,“我出来时日颇多怕神武那担心,若你这儿没他事要我协助,明日我就想打算回去了。”我知他所想,先开口回绝,“无需派人一路护送跟从,你就安排个老实的带我去军营就行。”
翔书官接口道:“你是省心少去很多麻烦,到让人背后说三道四,会怪起我的失礼。”
坐在太师椅上我轻松的晃着搁在上的小腿,笑道:“翔云国军谁干随便议论,除非是不要脑袋的。你就听我一回,既可省你置喙人的功夫,我也好回去没那么拘束。再说,你用大阵仗把我送回神武,难免会有流言蜚语说翔云轻视镜月之嫌,何必给自己添麻烦呢?”
翔书官见我执意如此,无奈的摊手苦笑道:“话里的理字都在你那儿,也罢了。”
余光扫过书案上厚积的奏章,我含笑着说:“国事繁重,我就不在御书房叨扰了。”
“苏兄是光顾着打瞌睡哪来的打扰,倒是我埋头批奏折猛地抬眼看到,心里是真不舒坦。”翔书官边说边把我送到门帘子旁,在我跨门将出时,他单拳击掌忙开口:“虽说没不散的宴席,好歹还是要有一桌的,就办在清思殿。明华宫瞧着华贵毕竟是接见外使,地方宽敞反倒显得疏离。这你可拒绝不得。”
“一切听从安排。”
清思殿灯台通明了一夜,殿中嬉笑吵嚷亦是无眠,翔书官才来就打发走一干人等到殿外,堂前就有我们几个自给自足。酒过亦不知有几巡,大家都有些薄醉,纵然上三界不似人族,几坛子酒进肚未必能清醒同往常。
翔书官近来遇到烦心事诸多,企望能一醉解忧愁,就怕愁更愁。忽然翔书官拎着酒壶靠来,涣散的目光盯我许久,打了个酒嗝,笑道:“苏兄,到底是什么人?真的只是神武的苏王爷吗?”
我愕然微挑下眉头,平宁从容道:“哦?难不成我还有别的身份,那你说我是什么人?”我抬手制止影上前要拉开翔书官的举动,任由翔书官放肆。
翔书官腾空比划了半天,傻笑地说:“魔族战神——苏璃。”
此言一出仿佛有惊雷轰然而下,吓得大家顿时清醒不少,倒是我十分镇定的扬眉浅笑。我冷静的想出多番说辞,沉吟片刻全然放弃,似笑非笑道:“酒醉的混话吗?神话中人物,怎就和我扯上了。”
寻思禅点点头,小心扶开翔书官择位落座,温言说:“酒喝多了,容易异想天开。我去拧块半干的巾帕来给你醒醒神。”寻思禅说笑的转身就走,不忘嘱咐殿外伺候的徐培祥沏了杯醒酒茶来。
锦帕擦面又有茶醒酒,翔书官不到半刻就清醒了许多,只是人越清明瞧我的眼神越深邃。他屏息沉思俄顷,“王爷真是苏璃吗?我起初是半信半疑的,直到你能随意易容到惟妙惟肖时,我才确信弈尘老弟的酒后失言说的不是假话。”
烟听闻立刻起了兴,从窗旁挪步到翔书官身旁,好奇地问:“他怎说的?难道是直言王爷是苏璃了么。”
“轩弈尘嘴素来紧的很,不过是他酒醉呢喃的话。”
文锦伤后身体不必从前健朗,他捂嘴略打哈欠,“有没骂王爷薄情郎?”
翔书官见我们岔开话题,心里好奇也不便追问,轻笑回答:“不过是直呼了几声战神的大名,骂是自然不敢的,口气里多少能听出些许怨念。”
烟悠悠自顾剥开枚荔枝尝鲜,他向来不食过甜的东西,嚼了口便吐进碟里,“好甜。”饮口了茗毓端来的茶漱口,“这镜月六皇子真是胆大,竟敢直呼魔族战□□号,也不怕被人收拾。”
“有人会舍不得的。”不等我承认,翔书官是铁了心认定我身份,调侃道:“换句话说,轩弈尘的花容月貌在前,只要稍稍含泪泫目的模样,谁还舍得去欺负呢。”
矢口否认既是无用,我懒得多做辩驳,“时辰不早了,晚几个时辰你还要上朝,今你喝了这么多酒,早些叫徐培祥扶你回去休息的好。”
我怕的话音未落,影从殿门外请进徐培祥,吩咐道:“好生照顾好皇上,回去路上别让皇上受风,免得头疼。”
茗毓从里屋取出烟嫌热弃之在旁的轻薄斗篷,仔细替翔书官穿戴裹紧,“这样好些。”
翔书官神思迷蒙,皱眉道:“就几步路的距离,用不着太仔细。”
“翔云出名的刮风似刀,就算六月的初夏也该注意些。”寻思禅淡笑慢说,偷冲徐培祥使了眼色。
吵闹过后冷清静寂逐渐袭来,寂寥的低落感漫漫填满心口。清思殿外守了大半夜的宫女太监都被寻思禅赶去安歇,只留堂内殿外的石灯红烛陪我们通宵达旦。美酒如水灌,除我与烟用灵力解过酒气尚且看来平常,其他四人面色霞红,红烛暖光映衬下像鸽子血宝石般光泽诱人。
茗毓刚对翔书官的举动令烟大为吃醋,烟手扣住茗毓不让走,质问道:“你平日里对谁都淡漠,从不上心的,今日怎么就突然心系起翔书官了?”话里满是嗔意,不过这责怪就如五月细绵春风,不足为惧。
茗毓容色霞红似有薄醉,略垂眸瞧了眼抓住他手腕的手,没想着甩开反而魅惑一笑,顺势倒进烟的怀里。他指尖在烟襟前画圈,媚笑道:“有翔钧这样的父亲,小辈难免叫人多怜惜些。”
“怎么就不见你疼我多些。”烟微俯身与茗毓近乎是唇贴唇,只顾亲昵全然不顾周围看客的感受。
我指节急扣案几,咂舌嫌弃道:“□□多的是地方给你发泄□□,别不管不顾的。”
茗毓酒醉脑子多少有些糊涂,侧头望向我们这一眼,羞赧的轻啊埋头躲进烟胸膛,连耳根子都赤红似朝霞。哪像烟没丝毫脸红,瞬息地用力抱起紧搂住他的茗毓,哼着小调就往□□而去。
文锦见烟抱人离去,急忙想起身告退,“春宵一刻千金难求,似乎我呆着就十分不解风情了。”
我左右各瞥了眼,稍稍动了手指招呼道:“你就别打趣我了,这哪儿是春宵啊。寅时都快过半,与其你现在回去听□□里的亲昵的私话,不如在这陪我们喝到天明。”
寻思禅勾起文锦手臂,含笑不让走,“是了,不许你走。”
“你们这哪里是相邀,压根就是挟持。”文锦话上抱怨连连却是干脆的围桌坐下,“从前是没瞧出战神如斯嗜酒。”
难得把酒言欢的放纵,四人是喝的昏天暗地,直到晌午时分宿醉方缓和不少。马车驶离翔麟宫时已是午后,翔书官亲自送我们到宫门外,目送我离开。时疫之症在迷魇死后就无声息的消逝了,仿佛不曾出现祸害过人世。翔云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迁移逃离的百姓逐渐搬回空荡许久的家中。
阳州城变回以往热闹的景致,国安民安,百姓安居乐业。过往的事仿佛是夏日夜半里突然闪过惊雷中的一场噩梦,晨曦时雨过天霁,梦也醒了。但噩梦醒来后的心有余悸会在百姓心中烙印,余留许久时光。
第72章 翔云退兵
回程的路我们格外悠然清闲,虽不啻于游山玩水似的悠闲,但没奔走逃命的慌忙。大家轮流驾车依着地图上路线放缓行驶,一路说笑打发成日坐马车的无趣辰光。出阳州城前我临时改了注意,塞了不少碎银给原要给我们领路的奴才随意打发去,而今来看倒是做对了决定,无旁人整日跟随,图个轻松自在。
日夜兼程行车颠簸,浑身只觉腰酸背疼,人几乎要散了架。离翔云边城尚有三个多时辰路程,纵然坚持赶到下榻客栈未必能有空房容我们六人,商议过后,我们决定在山林间安歇停留。山里的月夜格外晴朗,星光耀宇,月光清亮洒九州。
烟背倚着我身旁的参天古树,耳闻脚下不远处的涓涓溪泉声。烟抬首遥望满天星繁,低声道:“过几日就要回神武,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回头看过深暝中里的四人,我轻声开口:“发现些端倪,还得回神武找三国的地图查证。”
烟低哑亢奋的声音,小声道:“已经知道具体方位了?”
我微微摇头,顾虑地说:“都是猜测罢了,至于葬墓所在暂时并不知情。”
话音甫落,烟脸上微有失意,转瞬宽慰我道:“眼下有线索总比毫无头绪强,至少不用在人界挖寸土去找。”
我不以为然点头,心思不全然附再这上。深更半夜的,非紧要事甚少会有人疾驰路过,林中格外安谧,静得让人觉得忧伤。许是心事40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繁重的缘故,我越身临其中越觉心绪躁乱,“烟,有桩事我想托付你。”
“什么?”他颦眉不解的瞧向我,眉目中隐有愁哀。
我右手稍稍握拳,视线随叮咚流泉飘动,“我与湮濑之间的一战不可避免,生死都有定数,我希望不要波及其他人。倘若我真遇到任何不测,他们托你照顾了。”
烟的鼻头微动渐锁双眉,沉默半晌艰难开口:“你安心想办法对付湮濑便是,你还记得你曾保茗毓毫发无伤么。”风呼啸在林中树间,乌发肆意飘扬在脸旁眼前,烟散发的阴郁愈盛,仿佛与丝发纠缠,使人迷失在漆暗里,不能自拔。他怅然叹息道:“假使连你都阻止不了湮濑,万物回归混沌不过就是时间的区别。”
我慢慢松开紧握拳的手,心中早有决意,坚定地说:“不会有那天,我不能保全自己全身而退,但能确信他绝不会独活。”
烟紧闭双唇许久,化作无声无息的一缕叹息,“话就到我这儿作罢,婉娘那切莫去说。”
“还用你提醒?我可不愿没事去拨动她脆弱的神经。”我强颜欢笑地揶揄,说罢起身往人堆里扎,“恐怕明日还有的周旋,早些休息吧。”
驾行多日路赶到边境翔云行军大营,初到我立刻发现军队似有后退驻防百里的迹象。我们马车停在军营十丈外,不到半刻就有士兵从军中出来相迎。
出营接待的兵卒身份不低,戎装与普通士卒不同,想来军衔不低。“末将姗姗赶来,王爷久候了。”
我微撩布帘观察车周遭的情形,区区几人在马车前恭迎,皆是空手卸甲抱拳。细瞧其中一人,颇为面熟,好似在翔麟宫时有过数面之缘。放下帘子,我给探头如内的影稍许示意,扬声开口:“有劳将军在外等候,辛苦了。”
“王爷客气,末将不过是军中小卒,不足挂齿。”
影警惕道:“可否问将军一句,你怎会知我们今日会到?”
“皇上怕万一其中有误会冲突,派我快马赶路前来通知的。”说话人自领队将领的身后走出,果真是宫里的人。“我前夜里就走小路赶到了军营,才到就置喙了沈将军这一事。沈将军接到圣旨连夜撤军多里扎营,昨天午时算着王爷差不多将到,未免怠慢失礼派了我俩随时注意营外动静。”
烟轻声道:“翔书官年纪尚轻,想事倒很周到。”略敛傲气口吻,他声音微比平日响半分问:“沈将军现身在那儿,王爷想当面谢一番。就不知马车是否能驾入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