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靠。”孔家宝打电话来说,“这真是巧了。狭路相逢,诸君,准备好开打了吗?”
阮肆站风里狠狠抽掉一只烟,“我反省了一下,妈的,发现我竟然是拖累组织的那个。对方策划倒没什么,老修那才气冲天,眼里就没看见过谁。苏老师,苏老师也没什么,我知道他天才过,但那是多少年前了,现在,天才也该给秦纵让道!”
可是陈鹤岗是谁?往小里说,他是陈麟的老爹,苏伯喻的老师,阮城见他都得恭恭敬敬称声陈老。往大里说……算了阮肆不想提,太打击人了。
“太无耻了。”阮肆悲愤道,“敌方还有父子兵!”
“卧槽,你们还夫夫档呢。”孔家宝说,“你也别吹秦纵了,苏伯喻当初去教书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他现在出来了,简直像是打磨锋利,正是要大杀四方以震江湖的时候。秦纵?秦纵请他妈妈来才能跟人相提并论。肆儿,直接投降吧,敌我实力悬殊,根本打不了。你也别再费劲窝那偏远大草原,回来到我奶茶店来当个店长,有的是时间让你写作。”
“老子偏不。”阮肆被戳中了点,把烟碾脚底下,“我还就是要打,陈老怎么了?来啊,谁怕谁,我就不信我不行!”
“锐利易折。”孔家宝有点担心,“不跟你贫,我是认真的。一个纪录片,你费了多少时间进去?但这事不是靠时间就能取胜。”
草原的风猛烈灌动大衣,阮肆对着电话,用力道,“老子叫阮肆——放肆的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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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浓烈
挂了电话的结果就是睡不着觉。
阮肆从小床上翻坐起来, 点了根烟, 开了床头灯靠床头看笔记本。非常厚的笔记本堆积在床头柜,记载着他们在这里的每一步每一个痕迹。纪录片分为各个单元,每个单元都有特别的文案。他们的旁白沈修找了孔家宝,又是业余, 沈修似乎把这场旅途全然当作兴趣, 而非他今天提到的比赛。
阮肆弹了烟灰, 把还剩三分之二的烟碾灭, 看了下时间,换了衣服,出门了。
这里六点钟天还没亮, 但已经有人气。阮肆套着羽绒服,下台阶的时候看见正好出来上厕所的沈修。
“这么早。”沈修在寒冷的空气中搓了搓手臂,“哪儿去?现在的小学抓得这么紧, 天还没亮就上课?”
“紧张。”阮肆抄起兜,“出门转转。”
沈修看了下天,“一起吧。”
两个人从院里出来,漫无目的地往草原走。毡房已经有升烟, 挤牛奶的人家早就醒了。脚踩在湿润的枯草上,头顶还有隐约将熄的几颗星星。整个世界非常安静, 白肩雕都没见踪影, 鼻尖触碰着冰凉,清晨的头脑异常清醒。有早起的蒙古老人坐在毡房门口,端着滚烫的奶茶, 在朦胧中,唱着悠远又寂寥的蒙古长调。
“你一点都不紧张吗?”阮肆吹着冷风,问沈修。
“不紧张。”沈修打了个哈欠,“不值得紧张……我们初衷只是为了拍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参赛是顺道。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了,怕陈老?”
“说怕就没意思了。”阮肆说,“不如说明知差距甚远,却依然无法停下想要挑战的冲动。我看过陈老之前执笔的那部片子,高中考题还考过。不用任何人来提醒我他的声望和徽章,仅从文字的仰望里我就明白差距非凡。”他停了下,抬头呼出气,“你有过那种感觉吗?非常钦佩某些人或某些作品,却没办法克制住自己的战意。这些人或作品在你眼里非常优秀,优秀到让你不仅为之感动更因此热血沸腾,忍不住去想——也许我能超越,或许我能并肩。”
“微妙。”沈修略点评,然后道,“不过很巧,这种疑似自负的心理我也常常感受到。与你的‘某些人’不同,我只想超越‘某个人’。”
“我一直在怦怦跳。”阮肆拍了拍胸口,“非常刺激的感觉。”
沈修沉默几秒钟,“怦怦跳……你不会爱上老头了吧?”
阮肆:“……”
“你的笔很有意思。”沈修话锋一转,“和你这个人呈现出的感觉非常不同……不,倒不如说是格格不入。当初在给你发邮件之前,我们一直幻想择席是什么样的人,但见到你却截然不同,打破了所有猜测。”沈修退后几步,目光审视着阮肆,“我选择择席来做这个片子,是因为你的笔曾经带给我静如止水的踏实感,与我摸着新疆土地一样的触感。但后来文案不断地诞生,你的风格逐步变化,似乎不再是旁观的冷静笔触,而是浓烈地投入在西北长风之中,就仿佛是烧酒,味道强硬地控制着呼吸。”
“噢。”阮肆头一回被人当面审视,他有点摸不清沈修的意思。
沈修立在原地没靠近,继续道,“相比最初的风格,如今的风格更贴合这部片子。新疆这片土地从来都不只是一种色调,多民族使得它浓艳缤纷,色泽亮丽。你有时候常常会陷在笔下的情绪里,因为深陷其中,所以爆发强烈,感情夹杂在文字中扑面而来,感染力非常强。”
“谢谢。”阮肆继续往前边走,慢慢上了坡,就能看见一望无垠的连绵。
“你会对陈老有狭路相逢的念头,不仅因为比赛撞见,还因为你风格渐成,就差一个机会突破,而陈老让你感受到了相同的气息。如果今天我们面对的是冷硬风的徐老,你就不会这么怦怦跳了。”沈修踩上坡顶,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他说,“这是个机会。过去四年你都在自我世界里探寻自己,你太缺少正面对手的苦战了。阮肆,你如今就像是宝剑新磨,正是锋芒毕露的时候,可是你没办法找到自己的界限在什么地方,你做不到收放自如,所以迟迟不能突破你要求的点。陈老就是最好的老师。”
“你参赛是不是因为……”阮肆皱起眉。
“因为顺道。”沈修从兜里摸出烟,给了阮肆一根,自己咬了一支,避着风点燃,然后看面前广阔的天地,“选择秦纵的团队也是为了更好地贴近你的风格,让作品更加有‘活着’的生命力。你们俩二十年未曾真正分离,人常说情同手足,我要的就是你们相互感应的那种玄妙。一个作品,不论什么作品,想要具有生命力,首先要投入充沛的情感。我的情感从镜头的开始就托付了出去,剩下的就靠你跟秦纵了。”他侧头看阮肆,烟雾被吹得看不见,“战斗吧文学少男。”
长空一瞬间破晓,太阳从旷野的尽头猛然挣脱沉重的束缚,金色贴着数里的地面绽放光芒。风陡然穿梭在四周,随着阳光一起射|穿久寂的黑暗。发在耳上被吹得翻飞,阮肆望着前方,满目璀璨的都是阳光。巴音布鲁克迟到的眷顾汹涌地挤在他胸口,这一次怦怦跳起不再是单纯的刺激,而是淳厚地、包含着无数情绪的鼓动。指尖不知道为什么在口袋里细微地发抖,远处弯曲的河道在阳光中澄亮成会发光的长带。
他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某个门槛。
五月一到,他们三个就跟着当地的家长,骑马去了天鹅湖。巴音布鲁克的回暖来得缓慢,六月底阮肆跟学校里的小鬼头们说了再见,并且拒绝了小姑娘送的小羊羔,卖了自己二手的摩托车,跟老校长告了别,坐车回到乌鲁木齐,直接从乌鲁木齐飞回了家。
阮肆一到家,就关了机,断了网。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开始不停地不停地写。繁多的资料堆积,很多东西他不必再看,脑子里已经清晰记忆。拉上窗帘房间很暗,他就是坐在书桌前疯狂地写,清楚地感觉着那个隐约的门槛不断靠近,他似乎坐在门口,他马上就能进门。
可是仅仅一周之后,他又陷入焦灼地烦躁里。所有的文稿都在被自己挑剔诟病,他仿佛无法满足,他还是在门口,难以跨入。
焦灼让人写不出东西,可是已经在晃动的瓶口又在催促。他的笔在反复划动中被磨得疲惫,精神亢奋,却无法抓紧某个点。
太难了。
打不过的。
怎么可能越的过去?
那么多那么多的前辈何其耀眼,他就像是龟缩在最偏角的萤火。他似乎站在空无一人的路上咆哮嘶喊,因为得不到任何回应而逐渐沉默。
到底该怎么入门?
写不出来……
写不出来。
时间不会听任何人的求救,它没有感情般地挣开牵绊,只听从自己的节奏不断地奔跑。阮肆逐渐颓唐,他每天都埋头在杂乱的稿纸中,听不见其他声音,每一天都像是鞭打的疼痛。
来不及了。
他已经快要跪倒在自己的门口。
他甚至还没开始就要一败涂地。
烦躁。
撕掉的稿纸越来越多,阮肆像只被栓紧铁链的困兽,他撕咬着挣扎着,却没办法撼动铁的分毫。他不知道是什么拽住了这支笔,让他无法写下去。
他暴躁地扔开笔,靠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
秦纵回来时已经晚了,进门时阮城正在静音看电视。两个人打了招呼,秦纵看了眼厨房里的饭,问阮城,“晚饭还没吃?”
“没开门。”阮城手指无声地点在遥控器背面,“像是没听见,你去看看吧。”
秦纵敲了卧室的门,里边没回应。他就轻声开了门,进去再关上。卧室没开灯,一点亮光都没有。榻榻米上没人,书桌前黑黢黢的窝着一团,寂静无声。
秦纵走过去,看阮肆趴在桌上像睡着。他把人抱起来,上了铺。阮肆趴在他怀里,手指微动,扣在他后颈。
没睡着。
秦纵调整了一下姿势,伸出腿,让阮肆整个人都能趴进来。然后他顺着阮肆的背,“饿了吗?”
阮肆摇头。
秦纵手按在他后肩,力道合适的揉|捏,“今天一直在屋里?”
阮肆在揉|捏中逐渐放松身体,紧绷的神经被温柔的安抚。他侧脸贴在秦纵胸口,睁开眼望着窗帘。
“我偶尔会怀疑自己……我没像现在这样体验过艰涩。”他面无表情,“我写不出来了秦纵。”
“你已经独自走了很远的路。”秦纵手指撩插|进他的头发中,抚摸亲昵。他们像是小动物一般相互紧紧依靠,在丛林的角落里咬着耳朵。
“我以为还有更远的征途。”阮肆被抚摸得很舒服,微微眯起了眼。
“当然会。”秦纵说,“你从来都没有自觉,一直跑得很快。”
“我想越过去。”阮肆听见秦纵沉稳的心跳,“越过我自己。”
秦纵停顿片刻,指尖撩开他的头发,露出他的额头和眉眼。秦纵垂眸看着他,“越过这一个你,还有下一个你。你随着时间不断地蜕变出来,你总要不断地突破……是不是很难?”
“嗯。”阮肆疲惫地合眼。
“其实一点也不。”秦纵说,“你也依然是最初。你享受写作的过程,热爱写作的快感,从头到尾,丝毫没变。”他身体往下滑了滑,带着阮肆一起躺倒,“跟自己握手言和。”
跟自己握手言和。
让过去现在未来所有的感触都因为热爱而融汇贯通在一只笔。掌握这支笔,充盈这支笔,经年不变的热爱这支笔,那就没什么难处。
阮肆睡着了。
早晨窗帘被拉开,阳光充满整个房间。被子里的秦纵还在睡,阮肆套了件他的衬衫,就穿着短裤盘腿靠在移到阳台上的懒人沙发里。手指飞快掠动在键盘,文档页面飞速增加着字数。
去他的比赛。
什么都不重要。
什么都没有这一刻阳台的阳光、跃动的指尖和背后床上睡着的人珍贵。
写出来的应该是“我想写所以必须写”的情感。他坦然回头,看过去四年自己在新疆每一个地方留下的痕迹。每一个痕迹都蕴含着不同的情感,这些情感都是他的,他不需要惶恐和质疑,他只要听凭这支笔的指挥,坦率地讲出自己的触感。
不论是雕琢精致的华丽,还是朴实无华的平白,所有能够在人心头留下印记的文字,都是情感真挚地传达。
感情浓烈而张扬。
这就是阮肆。
也是择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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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归途
《步行西北》真正完成在九月, 交上去之后阮肆就转写了同名随笔, 非常快的速度就完成了,他把这本书丢邮件里发出去,就再也没关注。
孔家宝现在盘了依恋奶茶,还在街道口又开了一家大的主店, 装修设计得很不符合他胖子的气质。农场的土狗下了小崽, 阮肆抱了一只回来, 黄毛黑耳, 特别傻憨,他给起名叫做“春卷”,没事就出门遛狗, 到孔家宝的店里打打游戏看看书写写小说。
“您这是提前进入老干部的生活。”孔家宝坐下在他对面,“弟弟又出差了?”
“纪录片嘛。”阮肆透过玻璃看街上的雪,“最终审核送上海去了, 策划团队和音乐团队都要去,过年前就回来了。”
“看你这寂寞的。”孔家宝低头逗小胖狗,“春卷儿,你爸这是突然就没什么目标了啊。”
“别胡叫。”阮肆啧声, “我爸才是它爸,我得把它叫弟弟。”
“……你们还叫得亲。”孔家宝说, “我给你讲点刺激的事情, 你还记不记得毕业那年谢凡差了人状元八分?”
“记得啊。”阮肆被店里的空调哄得昏昏欲睡,“结果人家不仅跟他一个系,还长得比他帅。”
“这就是问题所在。”孔家宝表情嫌弃, “念了研究生哎呦卧槽,又在一起,日久生情不就这么来的吗。”
“真在一块?”阮肆说。
“真的啊。”孔家宝气愤地说,“狗男男还同居了,回来给他爸一个大惊喜,被揍了一顿又滚回上海。等他这次过年回来组织可要好好批评批评他。”
“宝宝啊。”阮肆吸着奶茶,“你这……好惨啊。你跟黎凝到底行不行?这都多久了,别拖了。”
“别提了。”孔家宝惆怅道,“提起来我就急。”
两个人又东拉西扯了一阵,该吃晚饭那会儿阮肆就收拾了他的笔记本,遛着春卷回家。到家阮城正在做饭,李沁阳新买了跳舞毯,在电视机前奋力地踩来踩去。
“这位仙女。”阮肆脱了外套,趴在沙发靠背,?2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蠢钋哐艋雍谷缬辏澳愣颊饷春每戳嗽趺椿苟土栋 !?br /> “怪你爸爸。”李沁阳跳不停,气喘吁吁道,“他上回说我胖。”
“啊,”阮肆笑出声,“这怎么不太像我爸会说的话。”
“就是纵纵过生日我们去买蛋糕那次。”李沁阳摘了绑带,倒进沙发里,“我说我要吃两个巧克力,他说一个,我说我为什么不能吃两个,他说我晚饭吃太多了。我晚饭吃多了就不能吃巧克力?这太没道理了,其实就说我胖!”
哇女人在这方面真是可怕。
阮肆同情地为他爸感叹一秒钟,进了屋打开手机。发现沈修发了条语音过来,点开之后听见沈修说,“你是不是换号码了?巴音布鲁克的老校长打我这儿来了,说是明年年初学校要搬迁,孩子集体投信想离开前再上你一节课。”
“我的人格魅力真是没得说,大家太热情了。”阮肆回道,“这么着吧,我就趁这几天回去。”
沈修回复很快,“不需要太感动,因为上过课的老师都邀请了。”
阮肆:“……”
阮肆给秦纵讲了一声,在家没怎么收拾行李,第二天就出门了。直飞乌鲁木齐,又转火车到伊犁,再从伊犁坐车到巴音布鲁克。
每一次去巴音布鲁克都会有不同的感受。山道盘上去,插|着耳机的耳朵中途会因为海拔而产生轻微的疼痛感。这边寒冬雪大,天黑得早,六点阮肆到地方,在老校长家吃了晚饭,八点天就漆黑了。
阮肆喝了一点烧酒,出来回宾馆时风雪极大,他呼扇了一下手臂,感觉自己被吹得像是要飞起来了。
“秦纵!我要飞起来了!”阮肆脑子慢半拍,喊出来才想起来秦纵不在。他一路飞奔回宾馆,打开手机发现网络状态极差,消息怎么也发不出去,只得放弃,倒在床上睡着了。
翌日还在下大雪,整个巴音布鲁克白皑皑的更显空旷。阮肆没了摩托车,只能踩了一鞋子的雪到学校。
久违的阮肆老师又来了,小鬼们很激动。他们很喜欢阮老师,因为他经常讲串课,不过他一旦讲起历史就很酷。最后这节课其实没有上什么实质内容,就是跟大家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