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他动作,称心便先一步走上前去,伸手握住了他的脚踝。
他猛地一怔,刚想开口问话,就见称心缓缓地将他的鞋子脱了下来。李承乾看着房遗直做这些,心头隐隐地觉出些不对劲儿来。房家的郎君,什么时候也会自觉做这伺候人的事?
称心倒没觉出不妥,他十分熟练地将李承乾扶上床,替他掖好被子,然后在床的外侧躺了下来。
李承乾挪了挪身子,忽然觉得身下有些硌人。他伸出手往褥子里一摸,忽然摸到个物件。
李承乾一使劲儿,将那物件掏了出来。
为了照顾李承乾的习惯,此刻里间仍旧有亮光。李承乾将那物件凑到光下一看,登时愣住了。
称心察觉到了动静,悄悄地转过身子,怎知一抬眼就看见了那物件。一张俊脸羞得通红,面上还夹杂着一丝恼色,和李承乾大眼瞪小眼。
李承乾急忙争辩道:“这......这玩意儿在褥子里,硌得慌......”
称心看着那逼真的玉势,也知晓这是青楼寻常的物件。只是瞧着上头清晰的仿真脉络,一张脸还是越烧越红。
李承乾觉得这人真矛盾,一面惦记着青楼的姑娘,一面看到男性特征却能羞成这样。
唯恐天下不乱的世子,甚至还拿那玉势去戳称心:“你害羞什么,这玩意儿你不也有么?”
称心满脸羞窘,迅速地将他手中的玉势拿到一旁,嘴里还念叨着:“也不嫌脏。”
李承乾委实有些哭笑不得,要说房遗直怒斥此物荒唐下作,他倒是相信的,可眼前人分明不是愤怒,而是害羞。
他哪里知道,称心上辈子没少用到此物。平日里见着了尚且羞窘,更别提当着李承乾的面儿了。
偏偏李承乾坏心眼地逗他,歪着头作天真状:“方才那是什么?”
称心狠狠地剜了李承乾一眼,可李承乾一副不懂就问的样子,又让称心十足地吃瘪。
称心恼怒起来,轻斥一声:“小世子!”
李承乾被他的模样逗得直乐,他第一次发现,逗房遗直原来是件这么有趣儿的事情。
好不容易李承乾止住了笑,称心的心却乱了。他侧身背对李承乾躺着,却一直睁着眼,半晌无法入睡。
恰恰在此时,身后也传来了响动。原本犯困的李承乾,因着那一阵酣畅淋漓的笑,此刻睡意全无。
称心无奈道:“世子为何还不睡?”
背后传来了李承乾有气无力的嘟囔:“睡不着,你陪我说会子话吧。”
称心轻声应了,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问道:“今日,世子是如何听出林娘子所奏曲儿的?”
李承乾一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表现漏馅了。上一世,是称心一首首教他曲儿,大部分的曲调他都记得十分清晰。方才在花厅,因着想帮那娘子一把,一时情急竟将曲名说了出来。
李承乾迅速寻思了一套说辞,转念一想,房遗直必定是没听出那些曲儿,便状似随意道:“我瞎诌的,总归那林霜儿不过是想寻个台阶,不想让花厅里的人污了身子,因而我说什么,她都会应的。”
称心背对着李承乾,因而李承乾没有瞧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
称心虽然顾着给李承乾包扎,没有仔细听那曲子,可李承乾说的那些,他都间或地听见一些旋律。从林霜儿惊讶的神情中,称心也可以看出,李承乾必定答对了。
如果说一开始,称心还有些疑心自己的判断,那么事到如今,他已经可以确定,李承乾必定带着上辈子的记忆。
李承乾见称心不说话,心下也有几分忐忑,又怕说多错多,索性闭了嘴,佯装成睡着了的样子。
称心见身后没了动静,才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就着光亮瞧李承乾的睡颜。不其然瞧见那睫毛还在忽闪着,便知道他压根儿没睡着。
称心也不戳穿,他就这么撑着头瞧着李承乾。此时的李承乾,脸还没长开,眼角眉梢也都还没带上阴鸷和郁色。
一切都还有重来的机会。
称心使了好大的劲儿,才克制住自己抱上去的冲动。红烛摇曳下,有此宁静的一刻,李承乾的睡颜只属于自己,称心已经很知足了。
他没想过未来,不愿想,也不敢想。他甚至不能肯定,在李承乾这辈子的生命里,还会不会出现另一个叫称心的人。
如果李承乾记得前事,他一定会去寻找,去追逐。到那个时候,自己又该如何自处,这些问题都被称心选择性地忽略了。
称心就这样瞧着,也不知瞧了多久,眼皮终于缓缓地耷拉下来,撑着头的称心终于累得睡着了。然而这个诡异的姿势并没有支持多久,他手臂一软,脑袋正好砸在李承乾胸前。
却说李承乾装睡不成,所有的心思都在称心的注视下偃旗息鼓。当他闭目良久,终于要睡着之时,胸前却忽然被狠狠地砸了一下。
这一下的重击终于让李承乾彻底清醒过来,他满心愤怒地睁开眼。称心的发丝就散落在他的胸前,抱着他睡得正香。
李承乾简直要被气昏过去,偏偏睡梦中的人还要火上浇油。许是睡得舒坦,称心还无意识地蹭着李承乾的胸口,嘴里发出了梦呓般的声音。
本就眠浅的李承乾这下子压根儿就睡不着了,他尝试着将称心拉开,可是小小的身躯,根本就没有办法改变现状。
李承乾绝望地呼了口气,盯着艳/丽的帷帐,心中早已将房遗直骂了千百遍。
称心柔软的发丝拂过他的脸,这人目无尊卑地搂抱就算了,也不知哪来的坏习惯,抱着东西还爱蹭。李承乾腹诽完毕,却忽然觉得这动作有几分熟悉。
终于,在称心又一次无意识地蹭动之后,李承乾想起来了。
上辈子称心睡觉,也有这个习惯。
不过,对象换成称心,李承乾可是甘之如饴。就这样老老实实地充当抱枕,偶尔还能偷个香儿,别提多满足了。哪里会像如今这般,僵硬地不能动弹。
李承乾被压得睡不着,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他甚至脑补了房遗直和娘子同房时,也是这副粘糕的状态,忍不住轻笑出声。
就着亮光,他的目光也划过房遗直的眉眼。房遗直的长相其实偏柔和,对比卢氏的英气,房遗直长得更像房玄龄,那个狡黠如狐狸般的人。
只是因为上一世,房遗直的性子太过冷硬,李承乾才一直觉得他像株木头。这一世,房遗直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在李承乾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房遗直连平康坊都陪自己去了。这件事要是搁在上辈子,简直是天方夜谭。
如果不是确认这张面皮没有半丝伪造,李承乾简直要怀疑,房遗直是不是被掉包了。可就连李承乾也不得不承认,他更喜欢如今这个房遗直,喜欢他说话时带笑的神态,喜欢他大胆的行径,甚至连他逗弄自己的举动,李承乾也不恼。
听着称心匀称的呼吸,李承乾悚然一惊,什么时候,自己对着个伴读,已经容忍至此。
李承乾的心很乱,如果称心此刻还醒着,必定能听见那如鼓的心跳声。然而沉醉于梦中的称心,并不知道身下之人的状况,他只是满足地咂咂嘴,轻声唤道:“太子......”
恍惚间,李承乾好像捕捉到了两个字,他挣扎的眼神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望着胸前睡得无比安稳的男子。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想法一般,称心又吐出一句:“太子......承乾......”
这一回,李承乾将那四个字,听得一清二楚。顷刻间,他觉得通身的力气都被人抽去一般,连脑子都转不动了。
称心尤嫌不够般喃喃道:“别走,让我抱抱......”
可怜了李承乾,怔愣地听着这字字句句,半晌回不过神来。
谁能告诉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称心也掉马啦,很肥的一章呀,懵逼的承乾说:“今天(29日)在48章下留言的,都给红包包~(づ ̄3 ̄)づ”
第49章
太子这个称呼, 李承乾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而现在, 没有人会这样称呼他, 那是在李世民成为皇帝后, 他才拥有的称呼。
那刚才,房遗直口口声声喊的,又是什么呢。
李承乾觉得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他脑海中。
房遗直也是带着上辈子的记忆重生的,如此一来, 他种种反常的表现, 和方才那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话,便都有了解释。
李承乾忽然像发了狠般, 去推伏在他胸前的人。称心睡得不太死,不过片刻功夫,就被他挣扎醒了。
半梦半醒间的称心,还未完全从明镜中抽身, 他疑惑道:“殿下......你怎么了?”
这话一出,李承乾的脸色更是直接黑如锅底。他冷冷地应了一句:“无事。”便冷漠地翻过身去, 不再搭理称心。
称心从睡梦中被人摇醒,情绪自然低落,只是他还残存着些意识,知道面前的人是李承乾。
但显然, 他没有心思去深究李承乾究竟在闹什么脾气,只是如同惯性动作一般,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李承乾浑身都僵了, 在他罹患腿疾的那几年,情绪尝尝有波动。睡眠对他来说,成为了一件无比奢侈的事情。称心为他寻过许多方法,竭尽全力想让他能够睡得安稳些。最艰难的那段日子,称心每日亲自下厨,为李承乾熬制那些刺鼻的汤药,据太医所言,有安神静气的功效,可是用在李承乾身上,却收效甚微。
在称心行将绝望之际,为了安抚情绪失控的李承乾,称心只能用尽全力搂着他,像哄小动物一般,安抚着太子。
许是称心的诚心感动了上天,此法竟带来了药物治疗所没有的奇效。李承乾在称心的抚拍之下,确实可以安然入睡了。
可是这个方法,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李承乾确信,绝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称心向来是个嘴巴牢靠的人,事关李承乾,他更不会随意透露给他人知道,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个解释。
在他身后的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他朝思暮想,日夜惦念的爱人。
李承乾觉得自己的心跳从来没有这么快过,仿佛即刻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如果不是那么明显的证据摆在面前,李承乾根本不会想到,称心会通过这样一种方式回到自己身边。
他终于主动地转过身,靠紧了称心。看他被自己一打岔,老实了的睡相,登时有些遗憾。
不知过了多久,浑浑噩噩间,李承乾感觉到身侧的人儿,又将手搂了上来。他的心头泛起一阵快慰,连同嘴角都不自觉地上扬。
夜,实在是太短了。
称心重活一世,也一直有着良好的生物钟,在五更二刻,承天门的报晓鼓敲响前,他便已经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诧异地发现,他与李承乾几乎是以一种连体婴孩似的体位纠缠在了一起。李承乾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
称心轻手轻脚地起身穿衣,唯恐惊醒李承乾。
其实李承乾早在称心起身的那一刻,便已经醒了。昨夜惊人的发现,一直在他心头盘旋不去。这一夜间,他不知醒了多少次,每醒一次,都要借机确认,称心是否还顶着那张面皮躺在自己身前。
唯有这样,他才能说服自己,这一切都不是在做梦。
称心轻轻地穿上鞋履,刚想站起身,就发现身后传来了一阵阻力,将他往后一拽,他整个人便重新倒在了榻上。
惊疑不定的称心抬眼一瞧,才发现李承乾正睁着眼睛瞧着他,那黑黝黝的眼珠子里,哪里还有半丝睡意。
称心懊恼道:“是我不好,打扰世子了。现在时辰尚早,世子再睡会儿吧,待四鼓过了,我再唤世子起身。”
李承乾却没有别的动作,只是贪婪地瞧着他,那眼神像根长/枪,好似要将人的皮肉掘开,找到里头的魂魄。
称心被他瞧着满身不自在,禁不住出声唤道:“世子,可是我脸上沾了脏东西?”说着,伸手去摸自己的脸颊。
李承乾便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我帮你......”
称心不做他想,十分自然地将脸伸过去,脸上还带着点子笑意。李承乾的手触到称心的脸颊,那动作不像在拂拭,倒像在摩挲。
称心越发觉得不对劲,无论是李承乾的神情,还是他的动作,都透着十足的诡异。
他终于憋不住开口道:“世子,可好了?若是干净了,我便替世子准备吃食去了。”
李承乾沉默许久,终于吐出一句话,却让称心霎时间呆立在原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承乾说:“干净的,称心从来都是干净的。”
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从李承乾嘴里说出来,称心的心,险些当场停止跳动。
他终于明白,那种诡异的感觉从何而来。
李承乾望向他的眼神里,饱含着深情和缱绻,那分明是看恋人的眼神,那样炽热而富有独占欲。
上一世,称心无数次在那样的眼神中攀上顶峰。李承乾在床上很有些手段,许是因为他腿脚不便,因此更急于证明自己。每回都将称心折腾到精疲力竭,再用那样的眼神,将称心整个人烙印一遍。
那是称心至死都不会忘记的眼神,称心放在身侧的手,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他不明白,究竟是哪一环出错了?
明明自己已经尽量地避讳着,他虽没有刻意模仿房遗直,可自问也并不那么像称心。至少在清醒之时,绝不会让李承乾的思绪,往称心身上转移一分一毫。
忽然,他心下漏了一拍。
昨夜,是昨夜。他的目光舍不得离开李承乾,却终究是支撑不住睡了过去。就是那个时刻,自己全然放松了防备。
称心知道,自己在床上是有些习惯的。上辈子李承乾就总是嘲笑他,像是婴孩一般,总得抱点什么才睡得安稳,还开玩笑说,堂堂皇太子,在称心面前却沦落为一颗抱枕。
加之昨晚睡在李承乾身侧,上辈子的习惯害惨了他,让他睡得特别沉。如今回想起来,竟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头绪。
李承乾这辈子是孩童的身子,怕是被自己的习惯搅得睡不安稳。又或者是太过明显的表现,让李承乾抽丝剥茧后得出了一个正确答案。
不得不说,李承乾的思绪转得飞快,并且想的竟和真相相差不远。
他望着李承乾那样痴迷又渴盼的眼神,心下抽痛,面上却一派淡然,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世子还在说梦话呢,罢了,既然不睡了,那便起吧。早膳想用些什么,此处不比在王府,也没什么精细的吃食,世子便将就......”
话未说完,就被称心出言打断了:“你是称心......我知道你是称心......”
李承乾的手,牢牢地扣住了称心的手腕,力气之大都能将称心的手腕勒出一道红痕。他侧躺着身子,实在是个费力的姿势。然而他却半点都不敢松手,生怕一松手,称心就不见了。
称心紧蹙着眉头,使劲儿抽了抽手,无奈李承乾是下了狠劲儿的。称心拔不出来,便只好一根根去掰李承乾的手指。
他又怕掰疼了李承乾,一时失了章法,无奈地看着执拗的人。
“世子,你弄疼我了。”
李承乾一听,手下的劲儿就松了,对称心,他从来狠不下这份心,哪怕只是分毫的疼痛。
称心得了自由,也没有离去,此刻他的内心很理智,理智地近乎淡漠。过度震惊的内心,此刻只有一个想法:他不能承认。
为了李承乾的将来,他不能承认。一旦承认,所有的事情会就此失控,一切又会偏离原来的轨道。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质问自己,提醒自己。称心此生,只愿李承乾能够君临天下。他不能,也不该和李承乾扯上一星半点的情爱关系。
所以他不能走,他得把这场戏演完。若是落荒而逃,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李承乾看见称心低下头,仔细地替自己把鞋履穿好。称心垂着头,从李承乾的角度,看不见称心的表情。
于是李承乾轻轻地抬起了称心的下巴,映入眼帘的是完美无缺的笑容。
“世子,昨天走的路有些多,累么?”
李承乾说不上哪里不对劲,眼前的这个人,还是将服侍自己的事做得井井有条。
然而他对那句话,没有半点反应,也没有半点回应。
与李承乾想象的不一样,称心没有喜欣若狂,更没有痛哭流涕。那些互诉衷肠的戏码,更是连影子都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