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听来,瑾姬才华横溢、心高气傲又得专宠,于人前自是要顾忌颜面,不会失了仪态与王慕之闹僵,但心内难免妒火中烧、愤愤难平,在王慕之有了新欢之后便由爱生恨。不是有常言道,爱有多深、恨便有多深吗。瑾姬是青楼出身,识人无数、上至达官贵人仙家商贾、下至三教九流草莽英雄,许是认识的人中得了那“连生咒”的用法,万念俱灰之下用了此咒了。
即是禁咒,一定鲜为人知,能破解之人则更是少之又少,放眼现下仙家,除了丹阳岳氏、广陵孟氏和邵阳宣氏,其他仙家的修为均是参差不齐,若是普通仙家,怎可能破得了此凶狠的禁咒。然而自己地界内的鬼祟除不了,这种事并不光彩,一般仙家是不会到处宣扬的,如果牵连不广,他们宁可捂着不让人知道。
难怪这么久了,也没遇见高人来解此咒。
宣逸思来想去,得出大致结论。看看旁边端坐如山的孟澈,心里有几分庆幸。以目前自己的修为,若是金丹无损,收拾这鬼煞完全不在话下。但是现在自己金丹受损、自己也无心修复及修炼,遇见如此级别的鬼祟,不知道自己这茅山之术能不能顺利将其摆平。
但是,有孟澈在,他就完全无需担心了。且不论孟澈现下的修为,就是在他走火入魔之前,修为已是几乎与宣伯熙持平。上次交手,他觉得孟澈的修为又更上一层楼。许是历经身心双劫,反而促成了他修为激增的原因。仙家之中,已鲜逢敌手。这种鬼煞,自是不在话下。
呃……看来,离了他,还够呛……
宣逸心下不禁滋生依赖之感,遂偷偷瞥了一眼孟澈。
孟澈似是心有灵犀,见宣逸眼睛里眸光曳曳,心里有点动情,面上不动声色,却在桌子下方伸了手,小指勾着他的小指微微摩挲,带着薄茧的手指透着暖融融的指温,一路传进宣逸心里。
宣逸心中一番天人交战,奈何脸上的神情却不禁柔软下来。
掌柜阅人无数,此时发现两人之间暧昧的沉默,眼睛一斜,恰好瞄到两人相缠的小指,惊得“噗”的一口茶喷在雪白的墙面上,与此同时,他登时明白方才那人为何拿剑挡开他的手了。敢情是呷醋了!
身为茶寮的掌柜,往日八卦听得尤其多。时人虽不尚男风,但也偶有公子侍卫、将军兵士或是风雅名流之间的旖旎艳情不时传入耳内,只不过眼见为实的,尚属头一回。
宣逸见掌柜这般表现,知道他和孟澈亲昵的小动作被看见了。他下意识抬头去看孟澈,却发现孟澈的帷帽下,隐约可见的竟是一副坦然无比又理所当然的表情。
宣逸当下对这位旧友的认知,又提升了一个崭新高度。
也许,这位为人清冷淡漠的人间麒麟子,是表里如一的傲气。于他无关之人,无论如何想他,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宣逸觉得自己快被孟澈对他毫不掩饰的感情整成神经病了,定了定心神,才将他最后的疑惑问出口:“掌柜为何对王家之事如此了解?”
毕竟这属于大户人家的私事,若非听事主亲自告知或是认识事主,想必不会知道得这般清楚。
掌柜双手合握行礼笑道:“受人之托,受人之托尔。此时小道长若能解决,王家必然感激不尽。”
宣逸抬手摸了摸嘴边的小胡子,心下了然。
原来王家不仅找了官家帮忙,连私下也寻了消息灵通的茶寮协助。想来,这王家也是当真急了。
事情已打听清楚,宣逸与孟澈三两口吃完桌上的点心后,一前一后的往茶寮对面的衙门告示牌走去。
身后茶寮招牌上的金漆大字,在冉冉升起的太阳下,闪着若有似无的光。
——天方夜谈。
第48章 血泣1
孟澈毕竟太过惹人瞩目,宣逸的幻颜术尚不能运用自如,还没研究出如何给他人使用幻颜术的符箓,故而两人一商量,决定由宣逸独自去揭告示,孟澈则自行回宣逸租的宅子里等候。
宣逸揭了告示,便立即有两位捕快将其引入衙门内。
脚下黑色的石砖被擦得一尘不染,分立在红漆案桌旁的牌匾?4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鹑粜轮啤?br /> 看来,这位新上任不久的县太爷,倒是个讲究人。
宣逸等了片刻,便见衙门后堂稳稳地走出一位身着褐色官服的年轻人,舒眉朗目、相貌堂堂,其胸前绣着一条盘踞的金蟒。宣逸见之,心下诧异道他居然是个八品官。
想不到这位新任的县太爷,品级倒是不低。本朝的县官,通常皆是九品,若有大于九品的,要么是上头分下来暂代官位,要么就是由高阶官员直降下属掌握地方势力作为控制某方的手段,就是不知道这位县官是何种情形了。
宣逸暗自留了个心眼,敛了原本放松的表情,装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来。
“小、小民见过大人。”宣逸抖抖嗖嗖,像个完全没见过世面的的小老百姓,一边说,一边抖着手脚就要下跪。
“呵呵,快快请起。”那名年轻官员舒然一笑,瞧着既和蔼又不失官威。
一旁站了个四十来岁的老者,一身儒服打扮,瞧着是个师爷。见宣逸这般没见过世面的贱民,眼里带着几分鄙夷,微微昂着头道:“这是乔大人。”
“乔、乔大人。”宣逸腿有点打抖,一直低着头,仿佛连看一眼县官大人都不敢。
“听闻是你揭了告示?可有此事?”乔鑫开门见山问道。
“是、是的,大人。”
“你有办法帮助王家?你姓甚名谁,师承何派,均报上来吧。”
“小、小民姓柳名辰,师承茅山一派。”
“茅山?”乔鑫和师爷同时出口问道,又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一抹嘲讽。
“是、是的。”宣逸结巴道:“小、小民擅长捉鬼法术。恳、恳请大人让小民一试,小民家中已无甚粮食,在、在这样下去,便是要饿肚子了。若小民能、能成事,还盼大人能、如期发赏,好让小民过、过几个安生年。”
“呵呵,也好。但你需知晓,若是办不成此事、伤身甚或殒命,本官可是不会赔的。”乔鑫看着宣逸一副连话也说不清楚的样子,又想起平日坊间传闻的茅山多骗术的段子,好笑道。
“遵、遵命、大人,小民懂得。”
“那好,此事甚急,待我派人去告知王员外一声,你今日未时便来县衙吧,本官亲自带你去引荐。”
“多谢大、大人。”
宣逸出了衙门大门拐入一条小巷,佝偻的身形立刻挺拔起来、嘴角一挑、脚下轻快。片刻后,便回了自己的宅子与孟澈商议此事去了。
而此时,衙门的捕快正和乔鑫告知,天方夜谈的郝掌柜求见。
乔鑫坐在桌案前正将手里刚收到的密函点燃,缕缕黑烟顺着燃烧的纸张缓缓飘散消弭于空气中。
“哦?那柳辰还有同伴?”乔鑫听着下属的汇报,眉头一颦,将已燃烧大半的信函丢入脚下的铜盆中,看着它被橙红火光彻底烧成灰烬,才抬脚出了书房。
“是。郝掌柜说,观其仪容举止,不似普通人。”
乔鑫拿起案桌上的一枚翡翠扳指,用拇指捻了捻、摩挲片刻,道:“给郝掌柜上茶,我随后便到。”
“是。”
~~~~~~
宣逸到了未时,便准点去往衙门拜见乔鑫,再由乔鑫一道去了王慕之府邸。
王慕之的府宅位于灵水镇的西北边,宽大气派的府门外是两座花岗石雕刻而成的貔貅,足有一人高,分立于王家府宅的两侧,威严霸道气势尽显。
由门口亲自迎来的管家引入府,府内假山流水、回廊九曲,红瓦白墙下,雕梁画栋、房屋成片,一瞧便是极富贵的人家。
穿过水波碧绿、锦鲤漫游的湖心亭,乔鑫和宣逸一同被请入王慕之的书房。
宣逸进了书房,便立刻低首垂目,现出一副卑微心慌的样子。
王慕之正在案上作画,见了管家带了乔鑫和宣逸来,马上放下手中的狼毫笔,迎了上来。
宣逸趁着他与乔鑫寒暄之时,偷偷打量了几眼这名男子。确实有几分风度、容貌也堪称英俊,奈何一双风流的眼眸下有着纵欲的青黑,明明身在富贵之家,脸颊却颇为清癯、面色微黄,一看便知此人往日沉溺酒色,不堪大用。
王慕之见宣逸相貌平平、畏首畏尾,很是瞧不上眼,与乔鑫问候片刻便差了下人带宣逸去王府里四下探视,独留乔鑫落座交谈。
宣逸心里鄙夷,面上却显战战兢兢之色,老老实实随着下人前往瑾姬生前的居所。
推开已被紧锁两年余的雕花木门,木门发出“嘎吱”一声干涩阴森的声响,尘埃的味道扑面而来。
宣逸进了房间,见房间内摆设如故,铜镜木梳、黛石胭脂一一横呈在涂了红漆的金丝柚木小案上,一如女主人犹在人间。
看来,王慕之确实极为宠爱过这名女子,屋里的物件无一不是精巧华美、价格不菲的。只是,他爱她的同时,也爱其他女子。
宣逸将左手拇指和食指捻起一个诀,右手从襟口处掏出一张灵符抛往空中,灵符在空中无火自燃,不消片刻便化为灰烬飘散在空气中。
灵符所系,生死释忆,轻帘漫卷、水月镜花、佳人如许、梦回凄凄。
顷刻间,窗边的珠帘籁籁而响、铜镜中折射出耀眼光华,原本仅有宣逸一人的女子闺房内,慢慢显出了一个婀娜窈窕的身影,一身的水色莲花修腰袄裙、转身回眸间,顾盼生辉、巧笑倩兮、莲步轻移、风华绝代。
原本等在房门外不远处,正百无聊赖的家仆,一声尖叫、跌坐在地。手指着房内显出的女子人形,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
宣逸嫌那家仆甚吵,哂然一笑、骂道:“怕什么!这是虚的,是我用灵符唤了这空屋内卷帘和铜镜的记忆显出的虚影。即是要捉鬼,总得知道这鬼的怨恨在哪儿方好动手。这都不懂,没见识!”
说完,宣逸也不管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逃走的家仆,转回头来,挑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开始看着铜镜泛出的旧日光景。
——他风流潇洒、家财万贯、家族鼎盛、友人众多,而她在这世间,除了满心依附这名男子,便一无所有。他是她的天,而她只不过是他宠爱的女子之一罢了。
女子初来乍到,处处小心翼翼,伺候男子温柔如水,所衣所行皆投男子所好。男子爱极她的容貌和乖巧,珠宝布匹赏赐不断,白日对酒赋诗、下棋作画、夜来巫山*、缠绵缱绻。
女子过得舒心至极,不到一年便有了身孕。
女子的身体似乎不好,怀孕不久,医药不断,有大夫前来问诊,得知胎儿不稳不能行房。男子知晓,很是担忧。白日陪着女子,晚间便去其他妾氏或者是书房休息。
新来的丫头年约豆蔻、清纯可爱,男子素来风流成性,怎耐得住空房无人暖床。不出几日,便将新来的丫头收了房。白日看望女子的次数便渐渐少了,两三天的探望变成五六天一次,甚至隔上十天半月才会去探望,见着女子花颜憔悴、心下厌烦,到了后来几乎再也不踏入她寝居。
女子从云端跌入泥里,宠爱尽失,对那男子的往日恩情爱极、却也对那男人的薄情恨极。女子虽自青楼出身,却贵在一身清白,可见其外柔内刚,看似娇弱不堪、实则性情刚烈。贿赂了家仆往外送了封信,不日便收到来信。
看完信函,女子涂着艳红蔻丹的指甲深深陷入手掌肉中,红唇亦被咬破,鲜血顺着唇边滑落,残忍而凄美,可见女子心内下了怎样决绝的决心。
心殇情绝、三尺白绫、红尘梦碎、佳人消殒,含恨而终。
宣逸看完铜镜泛出的虚影记忆,一时心潮起伏难平、心内唏嘘不已。他素来是感情分明之人,从小南宫瑛已不知说过他多少次,奈何他却总也学不来他人能轻易将感情埋藏起来的本事,瞧见开怀之事便会哈哈大笑,而见了人间悲苦不平之事便会闷闷不乐。换言之,至情至性、真情流露,无论何时,都难以伪装其真性情。看似风流不羁、其实却心软善良,这种性情,实在不适合在名门望族之中长期久待,也难怪南宫瑛一直压抑其性情,让他不要在人前抛头露面,除了要隐姓埋名、委实亦是怕他闯祸。
宣逸端坐于窗棱下一动不动,脸上郁郁之色尽显。
第49章 血泣2
宣逸端坐于窗棱下一动不动,脸上郁郁之色尽显。
这王慕之与瑾姬两人,王慕之于瑾姬之爱可有可无、而瑾姬于王慕之的情谊却是性命相依。怎么想,两人结局都不会尽如人意。
爱情若是来的太容易,便也消散的容易,花花世界、诱惑甚多,瑾姬痴心错付,终至爱极恨极,无法回头。
这世道真是奇怪,明明已经在一起了,偏偏见异思迁,视曾经挚爱如旧衣而摒弃。而想要在一起的,虽近在咫尺、却被命运逼得迟迟不决,想爱不能爱,瞻前顾后、仿佛碰一碰那人,美梦便碎。
宣逸想起自己已然遇上动心动情之人,却不敢豁出一切与他在一起,生怕带累他的人生、又生怕让他陪着自己一同去死。
尘世间的诸事烦忧,也许不尽人意才是人世间的常态吧。宣逸无奈感叹道。
待他从瑾姬往日的遭遇中回过神来,发现房外乔鑫和王慕之不知已站了多久,两人均是犹如遭受雷击的表情,一脸震惊地看着房中各自出神。
显然是他方才见女子生前之事被代入太深,竟然忽略屋外的境况,那两人已然看清虚影中的一切旧事。
“呃……乔大人、王公子。”宣逸迅速恢复小老百姓模样,向两人阖手弯腰施了一礼。
“柳道长不必多礼。”乔鑫看着眼前的宣逸,眼中露出复杂之色,早已不见方才的轻慢,就连一旁的王慕之,脸上都带了几分尊敬。
世上仙家、道士虽多,却多讲求自身的修行提升和除鬼斩杀的技能。可如他这般,善用茅山灵符能唤起虚镜映像的,当真不见几人。
况且茅山宗虽有先人诸多传奇,可几百年来绝迹已久,世人常见的茅山道人也多以用滥的超度法事时遍洒黄符敛财居多。今日得见正宗的茅山古术重现世间,乔鑫和王慕之皆算是开了眼界。对待宣逸的态度便和之前截然不同了。
两人当下便向宣逸讨教,王府内是否有鬼祟作祟,宣逸言明,若要证明此事,得到三更阴气最重之时方可。
毕竟他没看见瑾姬手里那封信上写的究竟是何内容,对于“连生咒”也只是猜测,还不能妄下结论。
于是王府便慎重备了酒水佳肴,好好款待了宣逸一回。
待到半夜子时,宣逸吩咐众人皆躲在房内,给他们门上都贴了灵符防止恶鬼闯入,并叮嘱他们无论听到何种动静都千万不能出房。
毕竟,他修茅山古术也只是个残本,对于妖鬼类邪祟的收伏技巧还不是很有把握,而连生禁咒阴狠毒辣,况且已经害了不少母子性命,这些性命产生的怨气更会助长厉鬼的戾气,宣逸学成茅山古术后,多行隔空变物、治病救急之事,于驱鬼一道上却如“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早在来王府前,他便与孟澈约定好,该何时出手。宣逸有茅山古术,自保应该不难,可是若要保得这王府上下百十口人的性命,却非轻易可打包票的,还需孟澈出手方能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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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半夜,王家府宅内万籁俱静。
宣逸手执灵符,念了个口诀。
灵符灼灼燃烧,不一会儿、便化入如墨夜色中。
今夜无风、月隐星稀,府内的树枝草木,在暗暗不明的月色下显得有些阴森狰狞,仿若藏在暗处的妖物,不知何时便会张牙舞爪地现形。
骤然不知何处刮来一阵阴风,原本平静无波的湖心,开始汩汩地冒着起伏不定的水泡。
一个披头散发的、湿漉漉的女子,自湖中直挺挺地升起。
宣逸第一次捉鬼,见着如此场景不免头皮一阵发麻。妖物丑陋也就算了,可鬼祟通常皆是面目青惨、形容均是死前惨状,着实可怖。尤其,这瑾姬还是个吊死鬼……其可怖程度可想而知。
此时黧黑的夜空中,浮云被夜风吹散,月照当空。
皎洁月光下,照清人间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