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他是无泫，为什么不肯与我相认……？还是说因为你在怪我所以……？
端详着眼前的人，段鸿冥为那一点点新的可能性而欣喜若狂几乎难以自禁。
——若你是无泫就好了。即便你此生都只能顶着这么丑的一张脸，也总比我会失去你来得好。
无声地喃喃道，段鸿冥轻抚着无泫的发，微微地闭了闭眼，微有些酸涩的眼睛中感觉有一些些的湿润。
沉浸在自己的感情里，段鸿冥却不曾发觉那时端木悌在门外头站了片刻而随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去……
第九章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无泫觉得段鸿冥跑来他房里也太过频繁了些，这一个月来，段鸿冥几乎是日日都来他房里，怎么赶都赶不走。
「炀王爷，你不去戈姑娘那边吗？」
略感有些不自在，不懂段鸿冥没事却来自个儿房间一呆便是一整日是为了什么，无泫不由得害怕起段鸿冥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忆歆那里有下人伺候着，我不必费心。」
段鸿冥淡笑道，只见眼前人儿那张脸一下子因他的话而困扰似地轻皱了起来。
「可炀王爷你待在我这里……也没什么意思吧。」
「为什么没意思？」
无泫话音刚刚落下，段鸿冥随即反问道，无泫一愣，心中不由得一阵慌乱。
顿了顿，无泫静了静心缓缓道：「……我不过是个病怏怏的病胚子，相貌丑陋不用说，不会说话，更没什么见识，想来王爷与我这样的人相处，要觉得有趣反倒是奇怪吧。」
说罢了，无泫不由得轻笑两声，嘴角只觉得一阵苦涩。
「相貌丑陋与否又有什么关系？与你在一起我觉得安心觉得自在，这不就足够了？」
段鸿冥轻耸了耸肩淡笑道，只见无泫微微歪头似有不解，可段鸿冥却故作神秘而不再说下去。
屋子里头的沉默是给付儿推门而入的声音所打破的，瞧见又赖在无泫房里不走的段鸿冥，前一刻还喜笑颜开的付儿一下子便嘟起了嘴，板起了一张臭脸。
「怎么你这人如此清闲，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老相好尽往我们公子这里来的？」
付儿的敌意显而易见，似乎半点没有要掩藏的迹象。这阵子段鸿冥虽觉得端木悌待他们的态度不似初见时那样了，可是这小童嘛……
「腿长在我的身上，自然是我想去哪里便去哪里的。只不过不曾想你想想年纪竟然已懂得怜香惜玉，如此关心我带来的人。所谓君子好成人之美，见你如此倾慕关心忆歆，我倒也不好阻拦，要不你去她身边照顾照顾？」
相对于付儿的态度，段鸿冥倒是不怒反笑，一脸悠然地说出的话教付儿又羞又气，红透了他那一张小脸。
思忖了好一阵子，性子淳朴的付儿怎么都想不出该如何还口，最后只好气恼地跺了跺脚撅起了他那一张小嘴不再搭理段鸿冥。
端着托盘，付儿小心地走到了无泫身边，还未来得及将托盘中的药端给无泫，谁知竟被段鸿冥给拿了去。
「你！」
付儿咋呼道，瞧着段鸿冥那举动，付儿的手都气得颤抖了起来。
瞧付儿与段鸿冥那一来一往，无泫不由得浅浅地露出了一笑。
恍惚间无泫记起那时在宫里，段鸿冥也曾像这样动不动就逗他玩，惹他生气，害他烦恼。
可是现在……
「这是什么药？怎么光是闻着就如此苦？」
瞧那碗药，黑得堪比墨汁，苦味甚浓光是闻着都觉得令人一阵恶心。
「我的身子只能靠吃这药方能维持正常，若不然恐怕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所以苦一些也是自然的。」
无泫浅笑着应道，随即自段鸿冥手中接过了那一碗药，热乎却不烫口的药喝了这么几年早就麻木了的无泫眉头都不曾皱过便一口气将那碗药一干而尽。
碗刚放下要递给一旁的付儿，可无泫的眼前却突然窜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了，以前每每吃药，段鸿冥总会为他准备好用作解味儿的零嘴。
本想推辞，可偏偏身子不受使唤，无泫鬼使神差地张口吃下了那一颗糖。久不曾尝过的糖在口中划开，熟悉的味道教无泫的鼻子只感觉到一阵酸楚。
「苦吗？你本该很怕苦的才是吧？」
舔了舔沾到了些许药汁的指尖，那苦涩的味道就连段鸿冥都受不了，可他却不懂为何眼前的这个人竟能够眼睛不眨一下、眉头不皱一下地便将那一碗汤药一饮而尽。
「……吃的苦多了，还会怕苦吗？」
许是有些失神，无泫未曾细想便苦笑着应道，他甚至忘了他该去反驳段鸿冥说他「本该很怕苦」这件事。
无泫话中意味不似字面上那样的简单，段鸿冥清楚，所以越发心痛。瞧着手中的纸包，段鸿冥一时失声。
这几年来，段鸿冥用无泫最喜欢的这种糖来缓解心中的苦，而无泫，却是在用药物之苦来掩饰住心中的苦，二者都不过自欺欺人，本质虽是相同，可究竟是哪一方更为可悲，这又有谁人能够定论？
「这个，给你了。」
将那一包几乎没怎么动过里面东西的纸包塞进了无泫冰凉的掌心里，段鸿冥不由得为无泫那凉透了的手温而一阵心痛。
「我……」
想要拒绝的话还不曾说出口呢，忽地无泫却注意到了正踏入了房内的端木悌。
「叔叔？」
无泫出声唤道，瞧端木悌神色，难得露出如此正经样子的端木悌让无泫心中有些疑惑。
「炀王爷。这几日我想了些事情，想炀王爷帮个忙，不知道炀王爷你是否肯应允？」
见端木悌这几日对待段鸿冥的态度，以及说及段鸿冥时的神色，无泫总觉得端木悌似乎不似当初那般待段鸿冥有成见。若是说这是因为端木悌在图谋些什么，想求助于段鸿冥，这样的变化无泫倒是想得通了。
「先生于我有大恩，若是有我能做的，段鸿冥自当效劳。」
且不说戈忆歆的事儿，端木悌还为他救了无泫的性命，冲着这一点，段鸿冥都觉得他欠了端木悌极大的一份恩情，即便端木悌兴许是看在无泫是他侄儿的份上才救的。
「你这么说那再好不过了。允儿看来在外头还有些牵挂，我寻思了几日觉着这么下去终归对他不好，若是可以，我想请炀王爷代我照顾允儿。」
闻言，无泫一惊，就连付儿也惊得连忙出声。
「叔叔！」
「先生！？」
端木悌闻声，扫了一眼无泫与付儿，却并不在意，只是摇了摇手示意他们莫要出声罢了。
不同于无泫与付儿，段鸿冥听了这话心中喜不自胜。
「先生的意思是……？」
「我在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虽该等戈姑娘病愈后让你们一同下山，但我又唯恐你之后会分心照顾不暇，所以便想让你先带我允儿下山四处逛逛。待我之后将戈姑娘医治好了，再与她一同下山前来与你们汇合，接回我的允儿，不知你意下如何？」
自端木悌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段鸿冥自然是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推却，不曾迟疑，段鸿冥便笑应道：「在下自当效命。」
「可是先生！公子这样的身子，哪能离开医庐啊？每日要煎药的，这一路上哪来这样的条件啊！？」
不等无泫反驳，付儿便急冲冲地抗议道。
「是啊，叔叔。」无泫苍白着面色轻咳了一二声应道，「我这样子的身子怎么能离开医庐？即便是要下山也不该跟着王爷走害王爷照顾我……」
无泫不懂端木悌是在想些什么。
这医庐里头端木悌与付儿都是知道段鸿冥与他之间的事情的，也是因此他们二人对待段鸿冥总是心中带着刺，可现在端木悌这摆明了是要将无泫退给段鸿冥的举动让无泫怎么都想不明白。
「药你们无需担心，我这几年也不是白过活的。我早就研制出了一种药丸，可以供你服用，就是药劲相对汤药要强劲些，所以也懒得给你服用。现在这机会正好。」
全然不曾想到端木悌竟然还有这么一手，无泫慌乱地连忙看向端木悌，他一脸疑惑可偏偏端木悌好似是熟视无睹，不予解惑。
——为什么叔叔要这么做？难道是……因为发现我不是他侄儿，所以要将我推开吗？
无泫慌乱得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
「先生，既然你都说药丸的药性要强，那万一公子吃了这药出了什么事情而你又不在他身边，那该怎么办啊？」
付儿急道，他曾见过无泫病得最厉害的时候。
那一年无泫吐血晕过去，结果便好似一具没有生气的尸体一般连连昏睡了好几日这才醒来。那几日间，付儿可是惊吓坏了，唯恐下一刻便发觉无泫死了。
且不说付儿瞧段鸿冥不顺眼，光是无泫的身子问题，付儿便难以放心。
连这个号称天下第一的神医都看不好的病，付儿可不信出了什么事儿还能交给外头那些普通大夫来诊治。
「哎哟！先生你怎么又打我！」
被猛地瞧了一记脑袋，付儿吃痛地惊叫道。
「就你多嘴。我既然敢放心将允儿交托给别人，那自然是有把握的，你在那里瞎操什么心。」说罢，端木悌便不屑地朝着付儿翻了翻白眼，随即使了个眼色道，「你带炀王爷出去吧，我有些事情要与允儿交代。」
总觉着有几分不服气，可瞧见无泫也示意他出去后，付儿只好强忍着要顶嘴的冲动不再做声。
「我这边会先行准备起来随时等候先生的吩咐便可以起身了。」
见端木悌点头，段鸿冥嘴角带着一抹淡笑地朝着端木悌略施一礼，望了一眼一脸不情愿的无泫，段鸿冥心情略有些复杂地便随着付儿一同走出了无泫的寝室。
「叔叔，我不懂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瞧着掌心中那一包来不及还给段鸿冥的纸包，无泫无意识地收拢掌心，所感觉到的钝痛感仿佛一下子将他拉回至了那不堪回首的时候。
「是因为发现我不是叔叔你的亲侄儿了，所以想借此机会将我推给王爷吗？若是叔叔觉得我麻烦了，大可以同我说一声的，我……唔！疼！」
话未说罢，无泫便被端木悌毫不留情地捏了一把脸，仿佛一点也不担心这样会弄坏那张人皮面具。
「我何时说过你麻烦了？允儿，我问你，你可觉得我是那种会为了顾及他人心情而刻意委屈了自己的人？」
被端木悌如此发问，无泫迟疑着，回想着这几年来只因端木悌喜好关系而被拒之于门外的那些病者，无泫怎么想那答案都是否定的。
「不是……」
「那不就行了？我从不曾在意万一我错认亲人该怎么办。若是你是个让我看了就讨厌的侄儿，我自然是要将你撵出去的。再说了，若是我真觉得你麻烦，你觉得你还能在我医庐里这样待着？」
端木悌无奈地苦笑道，无泫听着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大的疑惑。
「可是……」无泫垂眼，轻轻松手，只见那没什么肉的掌心中泛着点点绯红。「若真是如叔叔你所说那样，那为何叔叔你要将我推给王爷？我在外头早就没有牵挂之事了，我不懂叔叔你这么做有何目的。」
「你当真是没有牵挂的人和事了吗？」
「！」
无泫猛地抬头，看向了端木悌，只见端木悌一脸若有所指，无泫便知道自己的心事是被看破了。
「你又何必骗我。你那日虽答应了我的要求，可真要你忘记他，你做得到吗？」
「既然叔叔你知道我做不到，那为何……？」
「怎么说呢？起初……我是打算视而不见的。毕竟从你口中所知的段鸿冥并非是什么好人，我即便好心撮合也不过是害你。只是……」
端木悌回想起那一日他经过无泫房门前，段鸿冥那对待无泫的样子怎么看都……
「只是……什么？」
「允儿，知道你经历了那些事情后我也是生气的，只是这些日子来我观察下来，我总觉得你与他之间许是有误会的。」
段鸿冥许是早已对无泫的身份有所怀疑，虽说端木悌不知段鸿冥时从哪里看出了端倪，但是比起这些，端木悌更为在意的是段鸿冥对待无泫的态度。
即便是知道了无泫现在变成了这样丑陋的面孔，段鸿冥仍然想要与之亲近。这一张脸是丑得怎么看怎么丑，可段鸿冥仍能不带一点嫌弃，反而是温柔备至。
而且……
那一日在屋外窥望，虽不知段鸿冥表情，可见着段鸿冥的一举一动，端木悌怎么都不觉得那是在做戏。
「……叔叔觉得我还能误会什么？」那一日段鸿冥与段淳耀所说的话即便是时隔三年，至今依然清晰地徘徊于耳际难以忘却。「他说了那样的话，还能有什么误会吗？我不过是他用来报复太子的一枚棋子罢了。若不然，他又怎会在我走后不来寻我，甚至转而便又寻了一位如花美眷相伴在侧？」
话说出口，无泫这才察觉自己对段鸿冥的所作所为是有多怨。比起被段鸿冥当做棋子，无泫更怨段鸿冥另寻到了一位重要之人。
「所以我才要你与他二人下山。与他下山的日子里，你正好可以借机观察，若发现是误会，你们二人也能够尽早解除；若发现不是误会，你也能趁早断念，这不管怎么样都是对你的身子好。若不这么做，你是怎么都不会忘掉他的吧？」
想反驳，却怎么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已经这么几年下来了，无泫试过去忘却从来不曾成功。莫说是忘了，反倒是连过去的一点一滴都在脑海中变得愈发鲜明。
连欺骗自己一定能忘都做不到，无泫更不觉得他能骗得过端木悌。
沉默了良久，瞧着掌心中的纸包，无泫迟疑地轻点了一二下头轻语道：「那么……就照叔叔所说的去做吧。」
＊
下山的日子是在说定后第三日，由罗叔从山下招来了一个马夫便载着收拾妥当了的无泫与段鸿冥以及付儿便缓缓地驾着马车下了山。
拉着车子的马是一匹老马所以行走极为缓慢，可也因此相对不是那么颠簸。那似乎也是端木悌顾及无泫的身子状况而特意做出的安排。
在马车上坐了一日，即便不是那么颠簸可多少还是对无泫的身子造成了一些负担。
「你身子可有不舒服？」
「也没有难受到哪里去，劳烦王爷费心了。」
无泫淡淡地道，装作不曾注意到段鸿冥伸出的手，无泫作势就要下车。虽有先下马车的付儿在下头小心翼翼的搀扶，可久坐的身子实在是不象话，才下马车，无泫就觉着一阵无力感自身体四处涌来。
「公子，你是不是不舒服？」
感觉得到无泫倚靠在自个儿身上，付儿担心道。
「有点，感觉……身子有些无力。」
无泫轻声应道，就在这时，段鸿冥忽地走到了无泫身边，轻叹了一口气后便猛地将无泫打横抱起。忽地身子失重，无泫吓得惊叫一声后不由得伸手勾住了段鸿冥的脖颈。
「诶！你做什么啊！？」
「请王爷……放我下来……」
无泫的目光四处漂移不知该看向何处，以前虽常给段鸿冥这么抱该是习惯了，可现在又莫名地觉得脸上有些泛着热意。
「若是我放你下来，你也走不了吧？」
「……我、我……能走……」
反驳，然而声音却轻不可闻。
将无泫的轻声抗议置若罔闻，知道段鸿冥是为体贴无泫才这么做的付儿也没有什么好反对的便连忙跟在段鸿冥身后随着他们一同进到了那件略显破旧简小的客栈里头。
「掌柜的，有没有空的客房？」
「有有有，我这就带你们三位过去」
掌柜的打量了一下段鸿冥三人，在瞧见无泫那张丑脸的瞬间他虽努力忍着却还是不由得眉头轻跳了一下。唯恐给人注意到他这表情，掌柜的连忙干笑了两声。
「爷，请跟我来吧。」
掌柜的带他们去的是位于二楼的三间客房，虽说这客栈外头看上去破旧，可好在客房打扫得还算干净。
「让你厨房随便做几个清淡些的好菜送来这个房间里。」
将无泫缓缓地抱上床后，段鸿冥转身递给了那掌柜的一锭银子。接过了银子，那掌柜的喜笑颜开地连声应着，随即便退出了房间。
「公子，喝杯水吧。」
端着茶到了床边，还没等付儿递给无泫，段鸿冥便提前接过了那杯茶再转而交与无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