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付儿便紧皱起了眉头,瞧他那样子似是对来人印象差到了极致。
听着付儿轻声嘀咕着的抱怨,无泫虽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最后只好抿唇轻笑看向了窗外。
是在那时,无泫瞧见了自大门处进来的那一行人。
来人是几个下仆抬着一顶软轿,后头随行着几个瞧着身子健硕的人,想来是随行护卫。
本还想着是哪户大户人家的人呢,可忽地,无泫注意到了轿子边走着的一个人。
那一瞬,无泫的身子似是脱了力一样,支撑着双脚的力气在那一刹好似被人皆数抽空,他猛地跌跪在了地上。
那个人,即便岁月变更多少,无泫也绝不可能认不出他来。
仅是远远一瞥,无泫便轻易地认出了那人是谁。
「公子!?」
被无泫这一举惊到,付儿失声喊道。
「公子你没事吧!你可别吓我呀!」
付儿几乎是扑跪到了无泫身侧,他担心地打量着无泫,瞧着无泫那只着亵裤的腿就如此无防备地跌跪在地上,想都毋庸想便可知那是要有多痛了。
「付儿……他……来了。」
无泫轻声喃喃道,好似失了神一般眼瞳中略有些空荡。
他?
付儿愣怔了片刻,却随即意味过来无泫所指是何人。
这些年来无泫虽不怎么提起过往,可从无泫偶尔的只言词组间付儿多少也是知道他家公子是在那个人手下受了多少的委屈,更是清楚那个人是如何利用他家公子的。
一想到那人害无泫这些年都是愁容满面的,付儿便打自心里头恨得牙痒痒的。
「既然是那个人,那么咱们就别去了!待先生回来再让先生将他们赶回去便是了!」
付儿气冲冲地说罢,可无泫却摇了摇头,伸手用力地抓住了付儿的手道:「不,付儿,我想去见他……」
无泫的面上有着泪痕,看无泫这样子,付儿也不由得难过。
「那不过是个混帐人渣,公子你去见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付儿不懂,为什么他家公子不论何时总放不下那个人,即便是时至今日还要为他如此自虐。
「……许是……没一点意思的。可是我想去看看,那个会让他一同陪来求医问药的人是谁……是谁,会让他如此着急……」
许是那个传闻中的姑娘,若是那样,那他更想去一睹这位姑娘的容貌。
付儿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在嘴中酝酿了许久却还是选择了吞入腹中。
「为何放不下」这一句话恐怕就算是问了,自己也不会懂。既然不懂,又何必要去问呢,又何必无端端更引他伤怀呢。
第七章
「请问你家主人何时出来?」
等了片刻,见身旁戈忆歆轻咳出声,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的段鸿冥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向一边的罗叔问道。
「我家公子身子弱,过来可能要多费些时间,还请几位耐心些,多等一会儿。」
段鸿冥闻言,轻轻颔首。
环视着周围的摆设,那都是些极其简便的桌椅摆设,但挂在墙上的书画堪称一绝。
「咳咳。」
戈忆歆再咳了几声,段鸿冥不由得轻皱了皱眉头。
「请问贵舍可有炭盆?不知能否拿来让她取个暖?」
「这个……」
虽说医庐里不缺炭,可是端木悌向来厌恶那些达官贵人,对待那些达官贵人从不客气,若是给端木悌知道了他们特意拿了炭盆来照顾这些人,想来是要被发火的。
「医庐简陋,何来那些余钱置办这些东西。」罗叔说罢,忽地瞥见了不远处由付儿搀扶着走来的无泫。「哦,我们公子来了。」
本还想说一二句的段鸿冥闻言随即顺着罗叔目光看去。
面上蒙了一块面纱的男子瞧着身子确实是病弱,即便他身上衣物穿得厚重,可仍让人有一种瘦弱的感觉。
只见他一身白衣,身上披着一件裘皮银白披风,只是简单绾了几缕青丝至脑后,寒风吹过青丝也随之荡起,那样子瞧着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恍惚间段鸿冥记起了那个与这人同样让人放心不下的一个人。
再看向一边,那搀扶着男子的童儿不知为何,似是与段鸿冥有仇似的总是狠狠地瞪着段鸿冥。
无泫缓步地走到了堂里头,微微打量了堂里的人后随即便将目光落在了段鸿冥身畔那名女子身上。
那女子不知是得了什么病,瞧着面色惨白可仍掩不住她的美貌,那气若浮丝的样子瞧着我见犹怜。
将目光落到段鸿冥身上的时候,无泫险些腿软,尚才十三四岁的付儿自然是撑不住无泫的,眼见无泫要跌坐下去的当口,段鸿冥便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了无泫的身子。
「你没事吧?」
端详着眼前男子,段鸿冥总觉着这人给他的感觉与那个人好像,还有声音也是极其神似。
若不是那个人已经死了,他指不定要以为……
「我、我没事。」
心慌意乱地伸手贴上了脸上的面纱,无泫慌乱地站稳了身子,随即便由付儿搀扶着入了座。
「罗叔,去拿个炭盆吧。这天气忒冷了,我怕公子要受不住。」
「好,我这就去拿。」
前一刻还说着没炭盆的罗叔一听付儿这样说便连忙应下跑了出去,见状,段鸿冥不由得轻皱了皱眉头。
「我是这里医庐的主人端木悌的侄儿,名唤乔鹤允。我叔叔今日下山去给山下村民看诊,应该要过一阵子才会回来,他回来前请各位在这儿稍等片刻。」
注意到段鸿冥在打量自己,无泫不由得一阵心虚。
「王……我说这位公子,你总盯着我看,不知可否是我脸上有何异样?」
「失礼了。」段鸿冥浅笑了一下道,「倒也不是觉得有什么异样,不过是奇怪为何乔公子你要以面纱蒙脸罢了。」
「怎么?我们公子用个面纱难不成还要经你同意不成?」
付儿语气略冲地朝着段鸿冥说道。
段鸿冥一愣,全然不知自己是怎么得罪了眼前这个小童,竟惹得这小孩如此厌恶他。
「付儿,别乱说话。」
无泫轻斥罢,付儿撇了撇嘴略有些不甘但也不再说话。
「我这脸……长得难看,面上带着一块疤,怕吓到人这才带了面纱。」
无泫垂眸轻语道,段鸿冥倒也没有再多问便轻轻地点了点头转而看向了戈忆歆柔声问道:「妳可难受?」
「没事的,王爷也太爱操心了。」
戈忆歆浅浅笑道,见到段鸿冥披风带子略有些松了,她轻喘着气伸手为段鸿冥重新系好。
那亲密的举动看得无泫不由得轻轻抿唇,只觉得眼睛略有些酸涩,他连忙别过了目光不再去看。
起初还只是猜测,可现下……
无泫可以确信眼前这个女子便是收了段鸿冥的心的那个人。
心中只觉一阵疼痛,连带肺腔也一道疼了起来,喉咙间又是一阵瘙痒感,无泫忍不住地咳了起来。
「咳咳咳……」
起初几声浅咳却只是让那阵瘙痒感愈发强烈,按捺不住地用力咳了几声后,无泫感觉到口中有着丝丝的血腥子气。
「公子!?」
似曾相识的情景瞧着教付儿害怕地唤道。
血气在胸前不停地翻腾,眼前也有些些晕眩,好似要这样晕过去了,可即便如此,无泫还是强忍住了。
若是在这里吐血亦或是晕过去都实在是太不合适。
——不能让王爷知道我是谁……
——不能让付儿担心……
用力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无泫回头向付儿轻摇了摇头示意无事要他不用担心。
「乔公子不知是得了什么病?」
「没什么病,不过是天生身子虚弱。」
无泫轻声道,察觉出无泫不想多说,段鸿冥倒也没有不识相地继续追问。
炭盆没一会儿便被罗叔带来了,非封闭的屋子里头炭盆作用虽发挥不大可总算是有胜于无。两边人就这样沉默着做了好一阵子,约莫是要到晌午,端木悌这才回到了医庐里头。
一进到堂里,瞧着堂里那颇多的人数,端木悌随即便看向了那缩着身子坐在椅子上的无泫。
「叔叔。」
听无泫这么一喊,段鸿冥便知道这突然闯入大堂的男人便是他要找的人,他连忙自位子上起身朝着端木悌走去。
「敢问先生便是传闻间的神医端木悌?」
闻声,端木悌回头淡淡地看了一眼段鸿冥,他也不说话便径而回头走到了无泫身边伸手为无泫把起了脉。
「我出门前便要你待在屋子里头别出来,你怎么不听我话?」端木悌声音里头略带几分斥责。「你没事戴面纱做什么?你自己吸气少吐气多,戴着面纱更难呼吸,你还不知道?」
说罢,端木悌便要扯下无泫戴着的面纱,可无泫连忙伸手抵住了,而后便朝着端木悌轻摇了摇头使了一下眼色。
端木悌是个聪明人,见无泫这个样子,加之他脉象显示,端木悌多少便已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先生?」
见端木悌全然没有注意他们,段鸿冥又问了一声。
本就不喜欢那些达官贵人,在知道了来人是那个害无泫伤心的混帐东西的时候,端木悌更是不想理睬段鸿冥了。也不说话,端木悌猛地将无泫抱起,便径直地要朝着无泫的寝室走去。
见端木悌这个样子,怎么说也是医庐里头待久了的人,付儿与罗叔自然是知道端木悌怎么想的了。
略有些落井下石的意思,付儿一下子便喜笑颜开地朝着段鸿冥吐了吐舌头而后大步地追上了端木悌。
见端木悌要离开,段鸿冥连忙要追上去,可随即便给罗叔拦住了。
「这位公子还是请回吧,我们先生不想救。」
「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怎能如此轻佻地决定说不救!为人医者,难道先生就没有一点仁者之心吗!?」
瞧见端木悌这样,段鸿冥一时情急不由得喊出了声。
连风骓都说只有端木悌能救,那恐怕这世间除了端木悌无人能治好戈忆歆的病了。
这是段鸿冥最后的一点希望了。
继无泫之后,段鸿冥再不想失去他这个唯一的亲人了。
听到了段鸿冥的声音,端木悌轻咋了一下舌,而后转身回头,面上是一脸不耐与不屑。
「我行医又不是为了悬壶济世的,我要那仁者之心作什么?今日我心情不爽,赶着给我侄儿看病,你可别惹了我,若是不然我定要给你些苦头吃的!再者,这医术在我的身上,我爱救谁便救谁,不爱救又能如何?」
话说罢,端木悌便要大步走去,可就在这时,无泫拉了拉端木悌胸前衣裳。
「叔叔……」
越过端木悌,无泫清清楚楚地瞧见了段鸿冥面上的着急与苦楚,只觉得眼眶有些湿润,心疼心痛的同时,无泫用力咳了起来。
「公子!」
付儿见状连忙上前给无泫轻轻地拍了拍胸口。
「叔叔……求你……救她。」
无泫的眸中含着泪,看得端木悌不由得皱眉。
「你确定?」
无泫不曾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端木悌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而后便略带几分不耐地朝着罗叔说道:「老罗,带他们几个去安顿一下。我给允儿看过之后再来给他们看。」
「是。」应了一声,罗叔便朝着段鸿冥说道:「几位请随我来。」
段鸿冥松了一口气,可瞧着那渐渐远去的端木悌他们,段鸿冥心中总觉得有几分牵挂不下。
这几年来在段鸿冥心里头挥之不去的人影开始变得愈发的鲜明……
*
「也不是什么难治的病,只要每日定时扎针服药约莫过两个月后便能好了。」将银针收入针包,端木悌冷眼瞥着那一旁一脸放心了的段鸿冥不由得轻蹙眉头,「怎么,宫里头的生活太舒服了,所以风骓连这样的病都不会看了?」
「这你就该问他了。说来我这里有一封书信,是风太医托我带给你的。」
说罢,段鸿冥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端木悌。
接过了信,端木悌看了一下,那信上的字迹确实是属风骓的。不由得感叹起风骓即便这么些年过去了还依旧是难以入目的字迹,端木悌动作利索地拆开了信:
师兄,当年得你来信,让我得以安心。我虽允诺不将此事泄露,但总觉无泫与三王爷间尚有误会,该让他们得以相处。正逢这名戈姓女子患病,故愚弟设计安排他们来此只想让无泫与三王爷得以误会解除那边再好不过了。是否相见还请师兄由无泫拿捏。
「哼。」
端木悌看罢便轻哼了一声,随即便将那封信件给捏作一团引火烧了。
他就说这样的毛病风骓怎会治不好,竟不想这背后还安了这样的心!若不是当初为了知晓无泫病况,他才不会寄信给风骓透露无泫的下落呢!
想刚才他为戈忆歆看诊时段鸿冥所表现出来的紧张与担心,呵,若要说这对男女之间没有一腿,谁信?若是这场面给无泫看到了,不过是更让他伤神伤身,他端木悌又岂会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
注意到了端木悌的举动,段鸿冥略有几分疑惑地问道:「先生,你这是……?」
「与你无关,你顾好你自己的老相好便是了。」端木悌冷眼瞥了一下段鸿冥,嘴角挂起了一抹不屑的冷笑,「我可是一点也不乐意给你们看病的,不过是看在我允儿的面子上罢了,诊金明日我便会开出给你们的,可别赖了。」
端木悌那差到极致的态度令段鸿冥瞧着总有些火气,可毕竟是有求于人,他也不好发作。
「这是自然。」
「对不起王爷。都是为了我,才害你要受这样的气。」
待端木悌离去,戈忆歆声音虚弱地朝着段鸿冥说道。
「妳何须道歉,这些年来若非妳在我身边安慰我,恐怕我……」
忆起当年的事情,段鸿冥眸间一阵苦涩掠过,他嘴角虽含着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可戈忆歆却知道这些年压在段鸿冥心中的事情之重,绝非他面上所表现的那般简单。
「可我总觉得这位先生讨厌我们似乎原因不简单。」
起初在见他们时端木悌所表现似乎还只是单纯的不屑,可后来一给他侄儿搭脉后,所表现的便是再明显不过的厌恶与愤恨。
「是吗?」
对此,段鸿冥倒是不曾注意,不过他却异常在意那个病弱的少年公子。
还记得那年,他好不容易知晓了自己的心意而快马加鞭地追出宫去,追赶了好些时间,可一路上总不见无泫他们,即便是到了目的地也只是被告知没有这样的人到他们这儿而一无所获。再回到宫里时,却听得消息说是车夫带着无泫走了小道,在半路上遇山贼劫杀。
车夫总算还能抬回一具尸体,而无泫的则是怎么都寻不到了……
若是无泫在世的话,是否也会似那乔鹤允一般病得弱不禁风?让人心生怜惜?
*
「叩叩」
轻敲了一二声后,端木悌便径自推门而入,见无泫还呆坐在桌前,他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
「付儿,你先回去歇息吧。」
听得端木悌的吩咐,本就有些困了的付儿只是略有些担心地望了一眼无泫,可毕竟来人是端木悌,所以付儿倒也不用太过担心地便走出了房间。
「允儿,你该歇息了。」
给端木悌唤道,无泫回神,连忙看向了端木悌。
「叔叔。」转而是一脸忧愁,无泫苦笑道,「我还不困。」
「既然要这么难过,你就不该求我去救那个女人。若是那个女人死了,那就不会有人来与你抢人了。」
端木悌冷声说道,心情略有几分不快。
「即便是死了一个,也不代表他会中意我。更何况王爷那样为她着急,我不愿看王爷伤心痛苦。」
笑得嘴角只觉得一阵疲惫,无泫轻舒一口气,再不为难自己来强颜欢笑。
「叔叔,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且说来听听。」想来八成又是要跟那个混帐有关,端木悌的心情是怎么都好不起来。
见端木悌这样,无泫不由得凝眉,沉思了片刻,无泫这才缓缓开口道:「我想请叔叔给我易容,把我的脸弄得有多丑便多仇,至少绝不会让人将这个乔鹤允与无泫联想到一块儿。我知道叔叔易容术也堪称一绝,若是叔叔,定能将我易容成王爷绝对认不出的样子。」
端木悌听着也没有回话,可他眉间皱纹越发地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