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耶律真持着凤凰印时都屡次碰壁,摸索多次才渐渐掌握了一点其中技巧。
然而自从李承祚得到这枚印信后,仿佛一直都无往不利。
这其实是不太正常的。
“我们之前可能一直都想差了。”李承祚将凤凰印捏在手中摩挲,有心想去摸摸凤凰,却想起这欺男霸女抢人老婆的倒霉鸟儿有多可恨,“哼”了一声,放弃了这一想法,“先前那群契丹傻狍子把凤凰从契丹捉回来,我一直在想,究竟是谁透露了凤凰涅槃之前功力最虚弱这一点,我一直以为是秦楚之……后来觉得不对,抓住殷坚的时候,我师父那老牛鼻子虽然没亲口承认,但是没反驳就是默认了。既然是他千方百计地将凤凰印重新交到我手中,那么……凤凰恐怕也是他设计弄回来的。”
蒋溪竹一愣,没料到这个说法,但是转念一想,却发现这是最合理的可能。
“可是为什么?”蒋溪竹忍着疼痛缓了口气,“子虚道长虽然胆小没谱儿且老有少心,但是他没有理由惹来麻烦。”
……没想到蒋溪竹埋汰起人来还挺有风格的,李承祚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弯了弯桃花眼:“不是麻烦……我说我们想差了,恐怕就是差在这里,凤凰印凤凰印,本来并非指的只有一个音信,凤凰降世,印信重归江湖,只有这两样东西归属于同一个主人,才是真正的‘凤凰印’。”
蒋溪竹醍醐灌顶一般。
“之前印信多次辗转,凤凰只认顾雪城一个主人且远居天外,凤凰印上诸人才各自为政;我师父那老牛鼻子恐怕等这一天等的火烧屁股,才迫不及待地把凤凰如此大张旗鼓地弄回来——他早就算计好,这肥鸟即将涅槃,涅槃之后破壳而出,就会认新的主人,而这一消息因为契丹一闹天下皆知了。届时印信在手,才能号令顾雪城留下的这护国的神兵。”李承祚笑笑,“还记得罗万川和章义山是怎么相识的么,他们说在看过《凤凰楼》后探听传说,我觉得不尽然,他们是在听说凤凰涅槃后才开始互通有无的,而我们最近号令凤凰印上魔神几乎没有什么阻碍,最明显的要属武敦元了……商人重利轻别离,倒是这种时候,他竟然是主动找上门来的。”
蒋溪竹将一切前因后果串联起来,毫无意外的发现李承祚的猜测其实是正确的,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李承祚看看他,脸色僵了僵,收敛了一点儿嬉笑的神色:“目前为止,这些都算是好消息了。”
蒋溪竹闻言,脸色也沉了下去,下意识抚摸了一下在怀里安然入睡的凤凰:“其他的呢?”
李承祚瞧着他的脸色,想伸手扶他一把,却牵动了自己的伤,倒吸了一口气,反惹了蒋溪竹来扶他。
“没事儿。”李承祚逞强道,“我这身子骨我有数儿……凤凰只认你一个人,这与我师父原本设想的意思不同,奈何我跟这祖宗八字犯冲,没这个福分……不然,我也可以随心隐一回江湖。”
蒋溪竹听懂了李承祚的意思,没吭声。早先就知道他们商议要有人在江湖中维持大局,却不想,最后赶鸭子上架的反而是自己。
然而蒋溪竹没来得及细想,就听李承祚又叹了一口气:“我是真有心想跟你一起留下,但是此时恐怕不行了……你也有个心理准备,京城刚来的消息,世家之中有异动,林立甫和秦楚之要逼宫,我必须得回去了这祸患。”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小天使熬夜等实在过意不去……然而我天天都卡文卡的销魂,每天只能赶这个时候发,建议大家转天早晨来看,不在微博请假就一定有文看的,鞠躬。
谢谢你们的支持,泪目。
第110章
不管李承祚和蒋溪竹各自拖着多么糟糕的病体, 策划阴谋的人是不会停歇的。
朝歌城已经守住之事, 几乎在蒋溪竹醒来的同时,一并传进了京城那些别有用心的耳朵里。
秦国公府乃是太后母家, 背靠大树好乘凉, 惨烈的前线和纷扰的战局都与这一片芳华之中坐落的宅院毫无牵扯一般,国公府兀自宁静着,仿佛拥有着鲜血和杀戮也不能戳破的屏障。
秦楚之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宅内平湖之上, 观菡萏发荷花。
朝歌城无恙安然的消息传到他眼前的时候,他没有怔忪太久就接受了这一事实, 江南一线大势已去, 李承祚险些丧命, 自己去了一个得力臂膀, 堪称两败俱伤。
秦楚之将手中的半盏凉茶甩手泼进了湖里。
不管别人信不信, 秦楚之自己一向是相信的——他其实从来没有想过对李承祚取而代之。
他的母亲的契丹越国公主, 契丹萧太后的掌上明珠, 放弃公主尊号和优渥的生活不远万里来到大虞, 其实也不过为了成全另一个人无休止的野心。即使秦楚之在越国公主耶律芷的言传身教下长大,但他到底是个有独立思想的人, 他身上有一半儿契丹皇族的血,而另一半儿血脉关联着大虞皇室, 他一向视此为得天独厚。
王者是知晓这个天下最多秘密的人,而并非是坐在某个位置上的人。
秦楚之先前一直不现身人前打得就是这个主意,他手里掌握着“唱诗班”这种江湖中最黑暗的一把妖刀, 冷眼隐于暗处,网罗着百年前先人留下的秘密,企图把一切都收入囊中,到时候,于契丹他是功臣亦是皇亲,于大虞他是能臣亦是国戚,那把椅子上坐着谁都要仰他鼻息,他可以不受任何人摆布的、安享这永寂的山河。
然而李承祚显然不领他这亲舅舅的情,宁远将这平静打破,也不肯稀里糊涂的享受着雾里看花的安宁。
秦楚之其实并不能理解李承祚,但是事已至此,半壁江山重归动乱之中;被人掩藏在地底百年秘密难以压制西起的狼烟;而沉寂了经年、席卷天下的势力也重新崭露头角浴火涅槃。
这到底不是秦楚之设想中万事在手的太平江山,显然也不是李承祚想要治下的盛世乾坤。
如今他与李承祚已然水火不容,只看谁能先一步缔造出自己想要的局面。
殷坚已然落入李承祚之手,秦楚之没了这一得力人选,确实觉得掣肘,但远远没到山重水尽的地步,超歌城的战报刚刚入府,就有谋士上了谏言。
其人直言江南大势已去,而京中空虚,不如趁机打出“齐王已死”这张牌,鼓动林立甫,借刀杀人,浑水摸鱼,坐收渔翁之利。
秦楚之原本并不想这么快把京中搅乱,可是辽东战事失利,江南只能用作牵制再不能掀起风浪,江湖之中凤凰印显然已经聚集了一些势力,任其发展下去,就算挖空契丹境内的乌金,也造不出摧城的神兵了。
他不得不承认,如果林立甫这最后的盾牌此时被人钻了空子倒戈相向,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力挽狂澜。
秦楚之将谋士的信就着火折子烧成了灰,原地踱了两步,转身对府中家丁道:“派人去给林阁老传个信,今夜二更,老地方相聚,请林阁老务必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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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歌城的消息没有厚此薄彼,与秦楚之得到消息前后脚儿,火速传到了睿王手里,睿王收到消息全无耽搁,转身就去宫里找宋璎珞了。
然而到了贵妃寝宫,问过那被宋璎珞换得面目全非的宫人,居然得到了个意想不到的答案——贵妃不在宫里。
再问去哪儿,门口儿守门儿的小宫女儿十三四岁大,看着一派天真,萌萌的一问三不知。
睿王殿下心塞的不知说什么好,转头要走,却迎面撞上了个人。
张德英张公公依旧是跟在李承祚身边时那慈眉善目波澜不惊的模样,这心力交瘁的大半年里,仿佛只有他没见一点儿变化。
张德英瞧见睿王,不慌不忙的行礼:“奴才见过王爷。”
睿王寻不得宋大小姐,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匆匆一步儿迈出去,突然后知后觉折了回来:“张公公怎么在这儿?”
张德英笑笑:“贵妃宫里人手不够,皇上命奴才照应着。”
先前宋璎珞宫里出过那么大一个篓子,现如今草木皆兵,培养出一批针扎不透水泼不进的人哪是这么容易的,宋璎珞在自己宫里折腾的焦头烂额,还是李承祚瞧不过眼,临走前,直接把张德英支了过来。
睿王瞧了他两眼,捏着手里的信道:“贵妃……”
然而他话没说完,张德英就会了意,张口却是截口打断了他:“您向娘娘请安的意思,奴才一定代为传达……听太后宫里的姑姑说,太后请您午间过去一道儿用膳,奴才陪您一程。”
睿王没料到宋璎珞这里已然小心到了这种程度,心知张德英这是在防着隔墙有耳,便把到嘴边儿的话全咽回去了,只是道:“劳烦公公。”
张德英一行礼,引着睿王走了。
一路无话,张德英却是临到太后宫门前时脚步一拐,转了一条偏僻小路走,往前没走几步儿,就觉得气氛与富丽堂皇的宫中不太相合了,高而茂密的树全然遮住了日光,温度在此处煞然退隐到了背后,触目所及之处,宫室破败,断壁残桓,在这炎炎夏日,反倒显出几分阴森来。
睿王还没来得及皱眉问这是什么地方,就见前方,倒塌的墙根儿下成了天然的长凳儿,几个人或坐或立,其中一个眉目明艳,一身温婉的宫装穿在她身上,愣是像随时都要撸袖子跟人去打架。
不是爱好拔垂杨柳的宋贵妃又是谁?
至于她还没有跟人比划起来的原因……睿王远远看了看,觉得她恐怕是被肩膀上抗着的两只猫耽误了。
那两只猫一只虎斑一只纯白,一只膀大腰圆的十分突出,另一只膀大腰圆的比较一般,两猫默契地往宋璎珞身上一挂,把明媚的像鲁智深一般的宋贵妃都衬的娇小了。
宋璎珞就这么习以为常地扛着两只猫,感觉左边儿的要掉了,还十分熟练地抬手往上推了推,这一抬手不得了,睿王殿下眼见地发现,贵妃怀里还揣着三只小的,这五只猫自成一体,让宋璎珞活像个修炼成精吸引同类的猫妖。
睿王这下彻底无语了。
宋璎珞对来人无知无觉,扛着猫指点江山道:“瞧见没!我就说过把武敦元拉进来绝对是好事儿,章大人这还没到临安呢,户部哭穷的折子就跟上来了,南边儿收拾烂摊子还没开头儿,加税救盐政把控码头的要求就提出来了,恨不得把两江地上掉的馒头渣儿都捡走……哦对,林立甫说的是,‘下不敢误黎民百姓,上不敢愧苍天社稷,今国库空虚,有负先帝重托’……先帝都端出来了。”
她对面坐着子虚道长,听着这条件都直嘬牙花子:“朝政贫道不懂,要说钱……贵妃啊,你说,林阁老如今这身家,说他缺钱贫道可是不信……他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宋璎珞把扒拉她脑袋上珠钗的猫爪儿扒拉开,百忙之中翻了个白眼儿:“估计是想亲自献给先帝吧。”
“也可能是因为不够花。”许三娘和宋璎珞做并排,眉眼妩媚的女子此时换了亲王正妃入宫觐见的服饰,环配叮当,瞧宋璎珞忙的不可开交,干脆伸手,将她肩膀上比较温顺的大白猫抱到了怀里,一边儿抚摸一边儿道,“妾身随齐王刚至封地时,管过一段时间王府的账目,其中与阁老府的往来是有蛛丝马迹可寻的,都不是小数目,来得快去的也快……齐王早有反心,养着那随时准备谋反的凶刀,一点儿都不便宜。”
宋璎珞觉得有理,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齐王不是死了么?……哦对不起三娘……呃你没事儿?那我接着说,齐王死了,造反的钱都没处儿花了,林立甫一把老骨头这时候还在划拉银子,真准备换成纸钱儿捎给先帝?”
宋璎珞想象了一下,被自己脑子里描绘的纸钱堆积如山的境况惊呆了,咽了咽口水:“那得多少纸钱儿啊……他是想把先帝压死么?”
子虚道长:“……”
许三娘:“……”
……还没听说过这么新奇的弑君方法呢。
睿王在一边儿听着,只觉得幸好父皇不会再活过来让他们弑一次君,否则不被林立甫“压死”,也被宋璎珞这口无遮拦的东西气死了。
睿王终于听不下去,忍不住咳了一声,一时间坐着的三个人都回过头来瞧他。
宋璎珞隔着“猫帘”向睿王招手,热情地让了一块儿尊臀下的地方出来,直接把睿王逼到了对面儿坐着去。
“朝歌城的战报。”睿王呼了一口气,“守住了,皇兄和丞相都伤了,不过命都保住了……”
宋璎珞一把扯过来,一目十行的看完:“完了?就说伤了?皇上是聋了哑了缺了瞎了?还是半身不随了?他要是还能动,他什么时候回来?”
睿王刚想说你能不能盼他点儿好,却突然意识到,李承祚若是没伤筋动骨,肯定会立刻动身,然而这什么都没说……
宋璎珞终于忍不了在她肩膀上作威作福的祖宗,一把将猫撸下来:“你别皱眉啊,有什么不对我派影卫去查……”
“来不及了。”睿王突然道,“如今京城若是遇袭,我们能顶几日?”
宋璎珞一愣,下意识道:“不足七日……可是……”
睿王截口打断她:“没有可是……除非你立刻就想看看,户部这些年捞走的钱都去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更新到完结。_(:зゝ∠)_
第111章
远在朝歌城内的皇帝陛下显然也在想同一件事。
皇帝陛下难得没歪在丞相的床榻边, 身残志坚的自己柱了拐杖, 一步三回头儿地走到了屋内的贵妃榻边,自己消停地躺下了。
裴文远觉得自己在一边儿站着, 明晃晃的被皇上虐狗的眼神儿闪瞎了眼。
“京城如果像朝歌一样被袭, 能撑多久?”李承祚刚一落座就煞有介事的收回了乱瞟的眼神儿,正色道,“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裴文远被他正经的神色感染了,一同严肃下来, 思考了一下儿,十分实诚地回道:“我爹在的话, 能守半月;我在的话, 能守十天……至于睿王爷和宋贵妃……不足七天, 这还是京城的情况与朝歌差不多的时候, 如果不同, 怕是连七天都坚持不到。”
李承祚一愣, 面露犹疑。
裴文远叹了口气:“皇上, 您只考虑京城被围的情况, 没考虑别的。贼人原本是想借江南叛军玩一把摧枯拉朽,但是没想到这临时东拼西凑出来的流民军太不堪一击, 干脆折在了朝歌。宫中经历贵妃被污蔑一事,御林军中风声鹤唳, 臣不在京城,都听说了韩统领的雷霆手段——死的免得,一只手已经数不清, 怪他们用御林军用的太早,现在御林军中铁板一块儿,已经出不了幺蛾子了……两条路同时断,您说,他们会从哪儿变出人来?”
李承祚闻言沉默不语,倒是从刚才就不发一言的蒋溪竹撑起身子来坐直了,面上无甚表情的直接点明了:“私军……世家家奴。”
大虞年间,世家手握大权,府中门客三千。前些年藩王叛乱的时候,当时的太后曾借遍世家中的家奴与门客,临时组了一支虎狼之师,愣是将几个作乱的番王打得找不着北。
且不说这段历史有没有夸大与吹嘘的成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世家之中的家奴人数众多,如果别有用心之人将这些家奴聚集在一起,不说势如破竹,也足以构成威胁。
蒋溪竹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李承祚何尝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京中世家权贵盘根错节,几辈儿人间嫁来娶去,正儿八经有名有份的亲戚酒能占三条街,东拐西绕的就更别提了,谁也别说用不上谁。而如今京中的情况更复杂,李承祚是货真价实的“天高皇帝远”,能够牵制林立甫的丰城侯也远在朝歌,根本没工夫回去玩那些个合纵连横,更何况还有一个咱死不能撕破脸,却唯恐天下不乱的秦国公。
裴文远对世家权贵那点儿弯弯绕不擅长,眼见蒋溪竹和李承祚的脸色都不好,便开始出昏招儿:“不然,让蒋阁老出山?”
蒋阁老就是蒋溪竹他爹,装糊涂要装成人精的高手,若是他陪林立甫玩那些个弯弯绕,倒是有几分胜算。
裴文远自觉自己这个主意出的还挺靠谱儿的,然而没想到,话一出口,就被蒋溪竹直接否了。
“不可。”蒋溪竹神色疲惫,这几日被皇帝陛下天天人参鹿茸地一通瞎补,看着好了许多,但也愣是没补回战前那点儿气色来,“世家联合的事情一朝一夕不可完成,就算是林立甫亲自出面,也要来来往往贯穿些时日才能拿到五成的胜算——京中固然有些人与林立甫沆瀣一气,但更多的,为了自己家族安稳,会不声不响的置身事外,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