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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去蒋府的人手脚麻利,不过半个时辰的时候,皇宫蒋府已经打了一个来回儿。
听说雪玉找到了,顶着一脑门儿官司、正准备带领阖宫上下撸胳膊挽袖子找陈年旧物的宋贵妃登时松了一口气,一扫此前灰头土脸视死如归的晦气,更兼想到不用去荒郊野岭挖坟掘墓,宋贵妃失落的同时还有一点儿庆幸,登时雄赳赳气昂昂地摆驾灵兽苑了——那愁掉了无数忠臣头发的凤凰,如今就被小心翼翼地供养在那里。
灵兽苑沿袭的是前朝旧制。
大虞前代一位帝王十分的热爱小动物,宫中热爱饲养猫狗鹦鹉的妃子都因此比旁人得宠,这位当朝的那些年,宫里简直像是宠物集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逢年过节帝后千秋就更别提了,臣属藩国进献上来的各类动物无奇不有,皇宫之中犬吠鸭鸣好不热闹,最忙碌的要属御膳房——毕竟有些臣子进献不起奇珍异兽,下饭的主食能解决御膳房至少三月的口粮。
然而终于有一天,宫内终于养不下了——御花园里到处是野鸭天鹅鸳鸯,后宫传一次御膳能招来七八条京巴儿,就连御书房外的连廊上都挂满了各色鹦鹉鹩哥儿。
太后某天游幸御花园,一不留神,踩了一脚鸭粪,整个人都不好了。太后早就被这各色畜生整的无比闹心,这次终于爆发,又不能直说,只好找了皇帝身边的公公来商议对策,最终决定,由皇后出面谏言,建了灵兽苑,把一众活物儿全部关了进去供皇上随时游玩,这才终于还了后宫清净。
后来,这位皇帝驾鹤西去,他的儿子并没有父亲这种爱心泛滥的爱好,相反,他对一切宠物的绒毛儿过敏,一旦碰到,就要流涕不止。从此后宫之中再不见宫宫有宠物的盛景,灵兽苑也因此凋敝。
不过,因为番邦属国常常会进献一些猛兽奇物。这些猛兽不方便放在身边儿养,又不能怠慢,为了饲养这些,灵兽苑便随之留下了,时而也开放给宗室皇家的子弟游乐所用,直到今日。
宋璎珞维持着轻松愉快的小心情一路到了灵兽苑,一进那奇巧的拱门儿,就觉得灵兽园里似乎与其他时候不太一样。
她还小时常来灵兽苑,长大后来的少了,却仍然记得灵兽苑中的布局,可今日一瞧,不知为何空荡了许多。
左侧猛兽园中的狮子早没了先前的赫赫威风,蔫头耷脑地窝在墙角儿里舔毛,仿佛受了委屈的大猫,仔细看,尾巴尖儿似乎还糊了一块儿;右侧灵猴馆中更是稀奇,那些早就被养精了的猴子居然一个都不在地上,喂食的桃子整整齐齐的摆在地上,一个牙印儿都没有,再抬头才发现,这群猢狲居然一个挨一个地蹲在树上抱着树枝哆嗦,也不怕树被他们的大屁股压塌了,宋贵妃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树上骑个猴”之类不靠谱的俏皮话儿;再往前走,路过白虎笼时,宋贵妃简直要震惊了,那山中之王威风凛凛的白虎正颤着毛耳朵尖儿窝在笼子一角儿,抬头看见宋璎珞,立刻发出了泫然欲泣一样的哀叫,扭搭着圆滚滚的身躯,眼泪汪汪地瞧着宋璎珞,宋贵妃觉得,如果白虎能够口吐人言,它一定说的是“好怕怕,要抱抱,举高高”。
宋璎珞实在想不通这满园异兽都是怎么了,再前行两步,终于让她发现了这另百兽屈服的罪魁祸首——凤凰在笼子里被关的异常无聊,此时正在百无聊赖地撩拨旁边儿笼子里的一对儿孔雀。
说是旁边儿,其实那距离也有百米之遥,毕竟凤凰浴火,灵兽苑中的宫人怕它一不留神就把其他的飞禽变成烤鸡——然而事实证明,这点儿担心并没有什么卵用。
那对儿孔雀中的雌鸟显然不堪欺负,已经奄奄一息的躺到旁边儿去了,只剩那雄鸟还满是斗志,却已经被烧秃了尾羽,只剩一根稍显艳丽的还硕果仅存的立着。
只见那凤凰用尖嘴叨掉了自己身上一根燃烧着的杂毛,眯着眼睛瞄准了一会儿,瞅准时机,对着雄孔雀那唯一的尾羽猝然射去。
“噗”地一声,那雄孔雀顿时真的火烧屁股地丢盔弃甲四处逃窜。
凤凰像是得了乐儿,在笼子里扇了扇翅膀,仰天发出桀桀的怪笑之声。
宋璎珞站在远处目瞪口呆地目睹了这一切,当机立断地往后退了数丈。
这凤凰八成是皇帝陛下亲生的,宋贵妃想,恩,一定是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二更。
第37章
宋璎珞终于知道灵兽苑中为何看起来异常空旷了——轮值的宫人想必被这能飞的祖宗吓得慌不择路, 四散逃命去了, 至于其他的异兽……没有被当成烤串儿开个篝火晚会就已经用光他们上辈子沦落畜生道前累积的那一点仅剩的德行了。
那只“皇帝陛下亲生的凤凰”显然继承了李承祚的一贯德行,方才作威作福地逞够了威风, 得意洋洋了一阵儿, 转瞬之间觉得人间如此无聊,一双懒洋洋中带着锐利地凤眼四处乱瞄,猝然看向了宋璎珞的方向。
宋贵妃当机立断扭头就走。
毕竟宋大小姐自认没有被凤凰玩耍的特殊爱好。
只是宋大小姐刚走到灵兽苑门口,就迎面结结实实跟人了个满头。
“哎呦喂, 是哪个不长眼的……”子虚道长揉着屁股“哎哟哎哟”地从地上爬起来,正要端出国师的架势, 仙风道骨的甩拂尘, 抬头一见同样呲牙咧嘴的宋璎珞, 到嘴边儿的怒骂瞬间改了口, “娘娘龙马精神, 您这身子骨儿不错, 一瞧就是练过。”
宋璎珞:“……”
宋大小姐对这坑蒙拐骗的国师实在无话可说, 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善良原则, 宋璎珞决定迅速远离这是非之地才是正经,奈何事与愿违, 宋璎珞勉强从眼冒金星的状况中解脱出来,闷头就想往前走, 就见子虚道长身后还浩浩荡荡地立着好大一列的人,李承祚与蒋溪竹一前一后,前者一脸惨不忍睹的“嫌弃”, 后者一脸温柔慈悲的“真疼”,这两人各自带着各自的复杂神情,正双双瞧着她。
宋璎珞:“……”
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宋璎珞一边儿揉着屁股,任由身后的宫女给自己拍土,一边儿悲愤地想,你们有看热闹的功夫,就不能来个人扶我一把吗?情谊呢?
宋大小姐难得从自己大而化之的性格里感觉出了一点儿“丢人丢到姥姥家”的无双窘迫,和那么一点儿“姥姥不疼表哥不爱”的淡淡忧伤,整个人惆怅极了。
李承祚刚刚在蒋溪竹那儿吃了鳖,满腔哀怨无处发泄,正赶上宋璎珞这一鞠躬尽瘁地一摔,登时找到了感情宣泄的出口。
“贵妃真乃后宫表率,随时随地都能如此礼数周全,忠孝不缺。只是久跪易感湿寒之症。”李承祚笑道,“来啊,赏贵妃两个厚蒲团,别跪多了跪出毛病。”
“……”宋璎珞觉得自己脸恐怕气的有点儿歪,但是当着宫人不能不给李承祚面子,只好咬牙切齿地谢主隆恩,决定以后多在民间尽心尽职地散布点儿“皇帝不能人道”的谣言。
皇帝驾临,灵兽苑的宫人再不敢躲懒,虽然“被凤凰玩耍致死”和“被皇帝因玩忽职守杖毙”都躲不过一死的倒霉下场,但是,被凤凰玩耍总有躲过一死的可能,至于皇帝那里——呵呵,刚才皇帝陛下连宫中唯一的贵妃都毫不留情的嘲讽了,可见他心情不好,聪明的此时才不会去找皇帝的晦气。
在宫人与宋贵妃莫名一致却异常坚决的坚持下,皇帝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移步灵兽苑后院儿的高台,这高台立于轩榭之后,足有七八丈高,乃是从前为皇亲国戚观看番邦进献的异兽表演所设,每朝皆有修整,因此虽然显得荒废,却仍然可用。
宋璎珞选择把李承祚安排在这高台上,自然是出于对他安全的考量——虽然宋大小姐想把皇帝“穿成串儿,烤一烤”的心思绝对不会比凤凰少,但是想到如今所流的泪都是自己当初选错主子时脑子里进过的水,宋贵妃就突然任劳任怨了一点儿——万一水流干净了,自己就否极泰来时来运转了呢?这也是未可知的不是。
除此之外,这个高台无意之中占了地利——从高台向下看,正好能瞧见凤凰那顶天立地而漆黑的笼子,影影绰绰还能瞧见凤凰那七彩璀璨,分外华美的尾巴尖儿。
宋璎珞如今代掌凤印协理内宫,后宫事物全归她管,待她忙前忙后地安置好李承祚,就见睿王明显也是得了消息,正从灵兽苑入口处匆匆而来,宋璎珞虽然还记着睿王的嘲讽之仇,愤世嫉俗地瞧了七王爷半天,还是觉得把这兄弟俩一勺烩了有点儿不太厚道,不说别的,一向看她不怎么顺眼的太后就要第一个跳出来吃了她。
宋贵妃秉持“不能让李家断子绝孙”的美好心愿,一把薅住了闷头向前的睿王,带着他一齐走向了后排非常角落的位置,堂而皇之的拿李承祚与一众宫人做了人肉盾墙。
面对睿王明显“你该吃药了”的鄙视眼神儿,宋璎珞自觉挤出那点儿吓哭小孩儿笑容都已经算用尽了毕生修养。
“这是为你好。”宋璎珞自以为和蔼可亲,实际厚颜无耻道,“你皇兄正拉着我表哥叙家常,你现在过去是不是想被轰成煤渣?”
睿王瞬间觉得无言以对。
当皇帝就是这点儿好,想发脾气就发脾气,想耍性子就耍性子,自己不舒坦,别人骂娘也得想办法让他舒坦。
李承祚对宋璎珞在压迫之下做出的安排分外满意,眯着眼打量了前方的凤凰,一侧目就能看见风姿优雅的丞相,突然觉得岁月不算那么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了。
……如果能把这牛鼻子老道一竿子支走就更好了。
子虚道长正对丞相笑开了一脸褶子,突然觉得背后一凉。
皇帝转念一想,突然想到了宋贵妃的良苦用心,当下准备给宋璎珞涨涨月例,会心一笑,一招手唤来了一旁捧着装有“雪玉”匣子的小太监,扭头儿对子虚道长道:“今儿个没有召集群臣,只怕此法万一不能奏效显得兴师动众,既然这法子是国师师父出的,有劳师父一试……哦没关系,没有外人,师父权当替朕分忧解难了。”
逆徒!子虚道长觉得自己坑蒙拐骗的一生唯一的缺点,就是收了李承祚这么个欺师灭祖的东西,然而当今皇帝左一句师父,右一句国师,奉承着把子虚道长架到了高处。
“高处不胜寒”、“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等等圣贤警句突然灌满了子虚道长的耳朵,子虚道长两眼一黑,没等拒绝之言出口,那装了如意的匣子已经不由分说的怼到了子虚道长的脸上——其实子虚道长压根儿没看清雪玉是圆是扁,否则他一定会推举更好的人选。
子虚道长无奈之下赶鸭子上架,只好亲自上场。
李承祚的理由其实是无可挑剔的,他对雪玉与凤凰的来历说的如此头头是道,可是知道来历是一回事儿,知道如何利用雪玉降服凤凰却是另外一回事儿。
子虚道长磨磨蹭蹭地把拂尘放下,慢腾腾地将雪玉从那盒子里拿出来,颤颤巍巍地走下刚刚才费力爬上来的高台,忍住一身转回去抱着李承祚大腿哭怂的零件儿,哆哆嗦嗦地靠近了那火烧火燎的活祖宗。
武当一派曾奉命看守凤凰多年,一直将其当做不传之秘,说起来,子虚道长已经算这人世间最了解凤凰的人了,可正是因为了解,才知道这是个如何六亲不认的凶禽。
眼下无路可走,子虚道长拿着那能被握在掌心雪玉如意,缓缓靠近关着凤凰的笼子。
凤凰刚刚单方面玩耍过孔雀夫妇,对周遭的活物兴趣缺缺,此时偃旗息鼓地窝在笼子中,用尖尖的鸟喙一下一下轻轻的梳理着自己浴火的羽毛。它的四周有如炙烤,蒸腾的热气扭曲了周遭的空间,袅袅透明的烟气盘旋而上,仿佛将时空都带回了上古传说之中的冰川火海交融。
像是察觉有人靠近,凤凰停住了梳理羽毛的动作,歪头看看笼子外那战战兢兢靠近的老道士,察觉这个活物似乎比之前遇到的那些更觉得熟悉,它无声的思考了一会儿,像是无上的尊者默许了凡夫俗子的靠近。
享受了殊荣的“凡夫俗子”发现这祖宗没有露出攻击的意思,稍稍吁出了一口气,将手掌直直展开,在距离凤凰仍有几十丈的距离站定,徒劳却努力地将手掌中的东西展示给凤凰看。
“你认识这个东西吗?”子虚道长没什么底气地试探道,“你是不是认识它……哎哟!”
变故只在一瞬间,原本眼神懒散的凤凰在看到他手心之物的刹那,徒然立起了它那巨大的身形。
璀然凤翅遮天蔽日地展开,向天地万物散发着它轰然夺目的光辉,它死死盯着子虚道长手中的雪玉,振翅一飞,急切地朝着铁笼的外延撞来,可是笼子坚固,它所有的挣扎都是无功的,凤凰的身躯与淬火而变得黑红漆然的铁笼铿然相撞,发出撼天动地的声响,一下一下足以震慑凡世万千生灵。
七八下撞击之后,它突然意识到,自己是无法挣脱这漆黑的牢笼的,委屈、不甘、怒火骤然刺激了这洪荒之中的神禽,它暴躁的煽动起自己浴火的双翅,风火所过之处,仿佛顷刻之间就能将凡世化为焦土。
它不安极了,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镇静了下来,仰天发出一声来自远古的凤凰清啸,其音凄哀,随着热浪排天而上,划破了皇宫四方锦绣之上宁静的苍穹。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错误估计了字数,以为能把这段儿交代完的,看来要明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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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祚猝然站起身来, 居高临下地看着笼子中凤凰狂躁的反应, 英俊的眉头瞬间皱成了一个风流倜傥的疙瘩,一言不发, 面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蒋溪竹愕然站在他身侧, 显然同样被凤凰这出乎意料的反应惊愕了。
在他们身后的宫人被这远古神禽的超乎天地的力量吓得打颤,身体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若不是怕御前失仪惹皇帝降罪,恐怕一个两个早就撒丫子跑干净了。
灵兽苑上下回响着凤凰震天撼地的长啸回音, 除此之外,再没有人敢出声儿——他们也完全顾不上开口说些什么, 只能怀着同情又战栗的心情, 目瞪口呆地看着国师慌不择路地逃窜, 其实子虚道长此刻的模样实在落魄又滑稽, 但是没有人会嘲笑他, 毕竟换个人去, 未见得就能比子虚道长好到哪里去, 更何况, 众人更怕怕此时出言,万一吸引了皇帝的注意, 被陛下一声令下扔去喂凤凰,那可是要了亲命。
宋璎珞和睿王不占位置的优势, 落在人后实在不适宜观察高台之下的动静,变故陡生的瞬间,双双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一前一后探出半边身子朝下看。
宋璎珞满脸的不敢置信,身为一个废话篓子,却半天都没出过一声儿,半晌,才艰难地清了清嗓子,一脸愕然地看向睿王,说话却有点儿颠三倒四:“七爷,你看到了是吧,你肯定也看到了是吧?”
睿王皱着眉,与李承祚肖似的眉眼之间露出些许猜疑,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看到了。”睿王道,“那猛禽确实认识这东西——你想必也瞧见它的反应了,这东西的智力不输于一个孩童,除了不能口吐人言,它的行为与观察力与人无异……我看到它的眼睛了,它见到雪玉的瞬间,仿佛一个被宠爱的孩子看到久别重逢的父母一样迫不及待……它通人性,只是它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造成多大的破坏,雪玉无疑能够引起它的注意,可是,怎么才能靠近它,或者和它交流……”
睿王的分析其实很靠谱,条理清晰头头是道,而且非常道点子上。
凤凰是顾雪城养大的,禽鸟的特性本就会让它把破壳之时第一次见到的活物当做父母深深铭记,顾雪城于他而言,是无可取代的存在。
可它毕竟只是一只比其他飞禽聪明一些的神禽,远没有达到人类的世故,可这也正是它的可贵之处——因为不够聪明,所以毕生只认一个主人;因为感情少的可怜,所以全身心的赋予一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