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拉链被“嗤”地一声拉开时,聂歌死机的大脑终于重新运转起来,他惊慌地一把握住顾闻弦的手腕,色厉内荏地道:“操!你想干嘛?”
如果生活是一篇狗血小说,那么顾闻弦此刻应当说“干你”。
而他只是在聂歌的竭力挣扎中,轻松地扒下了他的底裤,然后在他光溜溜白嫩嫩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
聂歌大半张脸都埋在枕头里,露出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往后转过去,看见顾闻弦嘴角若有若无的笑,然后骂了一声“操”。
学生们都觉得学校是黑社会,可学校好歹会放假,黑社会却是全年无休。
顾闻弦刚到家没多久,外头便传来砸门声,叫嚷着欠债还钱和满口不堪入耳的脏话。他冷笑一声,说:“他们倒是起得早。”
“弦弦,要不……咱们就把房子给他们吧。”顾妈妈颓然地坐在沙发上,低下头,悄悄地抹了把眼泪。她四十出头了,但美貌与风韵不曾削减过丝毫,往日富裕时,穿一袭得体的旗袍走在梧桐树下,仍旧是这钢筋水泥铸成的森林里一道优雅的风景,只是一朝肩负起生活的重担,明媚的脸庞迅速地黯淡憔悴,像一朵脱水的花。
顾闻弦淡淡地说:“老头儿同甘不共苦,自己带着家产逃跑,只留了这间房子给我们,妈,你要是把房子给他们,咱们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咱们去租房子!妈把银行里的钱取出来去做生意挣钱,不信供不起你们两个!”顾妈妈抬起脸,血红的眼睛望着顾闻弦,焦急地说。
顾闻弦疲倦地叹了口气,说:“妈,你做不了生意的,别异想天开了,好好呆在家里,别教我担心。”
顾妈妈当了几十年的富贵闲太太,在外在家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即便有做生意的本事,也早被闲适的生活磨去了棱角与冲劲,别说赚大钱,不赔本就不错了,银行里仅剩的存款是他们最后的支持,若连这最后一点钱都没了,那可真是末路穷途。
“那可怎么办……”顾妈妈又抹了把眼泪,“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挨打……”
她不说还好,一说,顾闻弦就又记起那天脑袋被按在地板上的痛苦与耻辱,嘴角轻微地抽搐了下,手指隔着衣料摩挲着胸口的伤,好在有云南白药的加持,已经不那么痛了。他说:“没事的,他们总不敢真把我打死。”
如果打死就好了,赔上自己一条命,他们总不敢再来打扰妈妈和妹妹,说不定还能拿到一大笔赔偿,想想倒也不亏。
他陷入自己心底这样隐秘而颓废的念头中,门外的声音便远了。
直到顾妈妈的声音再度把他唤醒:“弦弦,弦弦,你听听,是不是有人在叫你?”
“现在除了那群黑社会还有谁会上咱们家来……”顾闻弦神思恍惚地喃喃道,耳朵里却真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敲了几下门,用懒懒散散的调子喊:“顾闻弦!顾闻弦!”
顾闻弦一个激灵,从沙发上滚了下来。
他怎么觉得是聂歌的声音?
“妈,你在这儿待着别过来。”顾闻弦说着,朝大门走去,闭上一只眼睛朝猫眼里看。
果然是聂歌。
这厮不知怎么找到的他家,眼下就站在门外,四周围着一圈凶神恶煞的大汉抱着胳膊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他却仿佛浑然不觉,等了片刻见屋里头没反应,又伸手敲了敲门,嚷嚷道:“顾闻弦,开门啊顾闻弦,咱们昨天才分开呢你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顾闻弦气得直咬牙,心想这货怕不是个傻的吧?转念一想,他还就是个傻的!
门外头其中一个纹着花臂的光头见他执着地敲了这么久,忍不住问:“诶,小朋友,你找这家的谁啊?”
聂歌十分不知天高地厚,冷冷地横了他一眼,说:“管你屁事!”
“哟嗬!”一群大汉砸了半天门没点动静,心头怒火正旺,刚好有个傻小子撞上来,纷纷来了劲儿,“老子还难得好好问人问题,你是怎么跟你爷爷说话呢?”
“滚蛋吧,还爷爷,”聂歌轻嗤一声,“成精的老鳖还当自己是镇海神兽了,不就是一群混子么?还是老得毛都掉光的那种,叫你声腊肉都是侮辱了去世的猪。”
顾闻弦的心突突跳了两下,聂歌再愣也没愣成这样,他这种行为简直是故意跑来他家找打的。
门外头的聂歌果然已经被一群壮汉按在地上打了。
顾闻弦一把推开门冲了出去,“住手!”
打完人的黑社会壮汉们又骂骂咧咧地走了,顾闻弦听见其中一个恨道:“钱还不出,人倒是给打,可他妈老子打人也是费力气的!还得赔上一顿饭钱!”这句话不知戳中了顾闻弦哪处笑穴,低着头笑得浑身发抖。
聂歌狐疑地看着他,“呸”地朝地上吐了一口混着血丝的唾沫,“怎么?你脑子被打坏了?”
顾闻弦冷冷地说:“你的脑子才是没被打就坏了。”
顾妈妈哭哭啼啼地拿来这段时间一直备着的酒精,一边给顾闻弦消毒伤口,一边叫顾闻意也给聂歌擦擦。
顾闻意哭得一抽一抽的,泪眼模糊,下手也没个轻重,酒精棉花重重地按在聂歌破皮儿的伤口上,疼得他差点没跳起来,呲牙咧嘴地说:“闻意,别再对你哥进行二次伤害了。”
“学长,你怎么这么傻,干嘛没事儿来我们家找打啊?”顾闻意抹了把混着眼泪的鼻涕,“自己找打也就算了,还连累了我哥……”
聂歌听到前半句话还有点欣慰,听完后半句立即沉默了,半晌才讷讷地说:“我跟你哥好歹是一起打过两次架的情分了,你也别叫学长了,叫我老聂哥吧。”瞟了一旁闭着眼睛默默忍受酒精消毒的顾闻弦,说:“你哥虽然挨打两次有点惨,但能换来你们日后的平安倒也不算太亏,说起来,我才是倒霉的那一个。”
顾闻弦闭着眼睛冷冷地道:“我又没叫你来。”
“我说了帮你讨回来,就能一定帮你讨回来。”聂歌说:“君无戏言。”
顾闻弦睁开眼睛,幽幽地望着他。
聂歌冲他咧嘴一笑,谁知嘴角刚好挨了狠狠的一拳,没咧到一半就皱起了脸,“嘶嘶”倒抽着冷气,轻轻按着嘴角,“这帮老混子真是臭不要脸,都说打人不打脸,他们肯定是看哥哥长得英俊,嫉妒,就专门往我脸上招呼……等上学了那帮女生见到我这副尊荣,芳心肯定要碎一地了。”
顾闻弦说:“她们可能更想在宿舍楼前放一串鞭炮。”
顾妈妈帮顾闻弦消毒完伤口,重重地将酒精瓶往桌上一搁,沉着脸说:“这位同学,我们家最近情况有些特殊,那群人蛮不讲理,我家弦弦上次已经被那群人打过一起,这次为了你,又……总之我们家不安全,你还是少牵扯进来的好,现在他们刚好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来,你赶紧趁机走吧,不要再来找弦弦了。”
“阿姨,我……”聂歌还没来得及解释,顾闻弦便抢先道:“不是的,妈,他是为了我们才特意过来这一趟的!”
聂歌转过头,定定地看着顾闻弦。
“为了我们?”顾妈妈看看顾闻弦,又看向聂歌,问:“我怎么听不懂呢?同学,你到我们家究竟是来做什么?”
顾闻弦抬起脚在聂歌小腿上轻轻踹了一下,“问你话呢!”
聂歌哼哼唧唧地说:“阿姨,其实我家以前也是道上混的……”对上顾妈妈惊恐的眼神,他连忙解释说:“不过现在是正经的生意人!上次顾闻弦回校,我注意到他身上的伤势,就问他被谁打了……我当他是兄弟,兄弟被打了我肯定不能袖手旁观呐!我就……就来了。”
他这一番说辞,顾妈妈没听明白,顾闻意也皱起眉问:“老聂哥,就是我哥被打了,你当他是兄弟,就要陪他挨揍一次吗?”嗨呀,男生之间的情谊还真是难以理解呀。
“你在说什么鬼话?”顾闻弦瞪了他一眼,说:“聂歌想替我解决这桩麻烦,他自己本事又不够大,只好借他爸妈的手了。”
聂歌“嘿嘿”地笑了两声,“我直接跟我爸妈说要帮我兄弟解决一桩高利贷问题,他们肯定不会管的,但要是我也被这帮放高利贷的揍了,那事情就不一样了。”看着顾闻弦笑盈盈地说:“没想到你这么快能领会,弦弦真聪明!”
顾闻弦懒得看他,扭过头,没好气地道:“这种馊得不能更馊的主意,也就你能想得出!”
“什么是馊主意?这叫苦肉计!”聂歌理直气壮地说:“这种收高利贷的我都懂,本金肯定早就收回来了,他们就是惦记你家这房子才天天来缠着,就等着你们熬不住那一天!这种地头蛇,报警没用,就得黑吃黑!你们放心,他们揍了我,我老爹肯定得去找他们老大算账,到时候肯定是帐和人情一笔勾销,你们以后就可以安心住着了。”
顾妈妈终于听明白了,顿时生出感激与愧疚,手足无措地握着聂歌的手道了半天的谢,说得聂歌这张厚脸皮都不好意思了,连忙抽出手,看了眼顾闻弦,说:“阿姨,你别道谢了,不都说大恩不言谢么?”
顾闻弦幽幽地说:“头一次听大恩不言谢是这么用的,看来你的语文还得好好补补,今天回去路过书店记得再买几套语文卷子,回去我检查。”
听到“卷子”两个字,聂歌后脖子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痛心疾首地看着顾闻弦说:“你就是这么对待你恩公的?这叫恩将仇报,德育处主任可不能答应!”
顾闻弦说:“德育处主任就是专门负责打人的。”
聂歌说:“那也不能答应!”
顾闻弦的眼神在聂歌脸上流转片刻,幽幽地说:“那你指望我怎么报恩呢?”
聂歌正想答“也不用怎么郑重,你每星期再多加两个抹茶蛋糕就好了”,话未出口,就听见顾闻弦说:“以身相许怎么样?”
顾妈妈在厨房忙活,顾闻意也转身回了自己房间,空荡荡的客厅里,就只剩下他们一个两个,没骨头似的歪在沙发上。聂歌没有扭头,也能感受到顾闻弦的眼睛落在自己脸上,他的目光一向冷淡,如今却仿佛是错觉一般,带着撩人的灼热,静静地、静静地,就逐渐蔓延起星星之火,噼里啪啦在眉梢眼角炸开,幻化成一朵朵微小的焰火。
这焰火缓缓落在聂歌心头,烫得他浑身一颤,说:“你……”
他忽然觉得,这样好像还不错。
顾闻弦却已收回目光,垂下眼帘,认真地说:“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篇文除了我自己之外居然还有一个收藏??是哪个天使小姐姐这么善良呀_(:з」∠)_
第5章 明明如月(五)
超市。
聂歌的脚步略微停顿了片刻,又仿佛没听见似的推着车继续往前走去。
顾闻弦插着西装裤口袋,望着那陌生而又熟悉的背影,淡淡地道:“高三那年,我送你的那幅字,还留着吗?”
在无数热切眼神的打量中,聂歌终于再度停下了脚步,头也不回地说:“什么字?早他妈丢了。”话音未落,一条胳膊已圈上了自己的脖子,顾闻弦不知何时凑上来,亲热地勾着他,笑眯眯地说:“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丢,那里头玄机可大。走,楼下有家咖啡厅,咱们坐下慢慢聊。”
在他的指尖触及皮肤的一刹那,只听“嗡”的一声,聂歌脑子里紧绷的一根弦便被这只手轻而易举地挑断,十年前被种在血肉里的降头如被春雨浸润的种子,再度疯狂地生长起来,他不由自主地被顾闻弦圈着往前走,听他说“你看看你买的都是些什么垃圾食品”然后丢下一车的零食,又听他说“闻意你自己回家”。闻意在后头尖叫:“不是你要死要活非要拉我来超市的吗?”
他们将这一切都丢下,顾自往前走。
顾闻弦长得比聂歌略高一点,胳膊牢牢地圈着他的脖子,便将他的脑袋也一并压向自己的肩膀,聂歌的侧脸若有若无地挨过他的挺括的西装,脑子从一锅浆糊中分离出一丝神志,支配着鼻子仔仔细细地将他肩膀这一块闻了个遍,没有闻到香水味。
于是他十分没骨气的略微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叮”的一声,电梯停下,玻璃门缓缓打开。
顾闻弦说:“到了。”
聂歌勉力摆脱降头的控制,拍开顾闻弦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拿开!”
顾闻弦没有勉强,将手揣回裤兜里,走进咖啡厅,在惯常的座位上坐下,冲他招了招手,问:“你喝什么?还是带抹茶的?”
“又不是高中生了,”聂歌冷冷的说:“早不喜欢抹茶了。”话虽如此,他还是一屁股在顾闻弦对面坐下,拿起满是英文的菜单翻了几页,随意一指,说:“就这个。”
“美式咖啡?”顾闻弦笑了,说:“你现在这么能吃苦?”
听到自己胡乱指的玩意儿的名字,聂歌后脖子一僵,随即佯装漫不经心地说:“我现在就好这一口。”
顾闻弦点点头,在菜单上勾了几样,递给候在一旁的服务员,然后不知跟他说了句什么。聂歌默不作声地翻了个白眼。
这家咖啡厅是面向高消费人群开放的,地段优良装潢考究,里面的服务员一水的金发碧眼肤白貌美鼻梁挺的外国人,就开在聂歌他家公司大厦的对面,他来过一次,听见这里服务员满口流利的鸟语心里就莫名不爽,于是再也没光顾过。眼下被人强行拉到这里,听见顾闻弦那口熟悉的美国腔,心中的不爽立时呈几何上升,没好气地说:“我倒是不明白,我跟你还有什么可讲的?”
顾闻弦点完单,转回头,静静地望着他,半晌忽地一笑,说:“你出国这么多年没半点消息,我很想你。”
“你他妈现在知道想我了?”聂歌心底的怒火几乎不可遏制,嗓门骤然开大,引得四周的人都转过头来看他,他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说:“当初是谁先不辞而别还说要一刀两断的?你说说,是谁?”
“是我。”顾闻弦唇角的微笑渐渐泛起苦涩,他低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抬起头,看着聂歌深邃的眼眸,认真地说:“老聂,我错了。”
顾闻弦看似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实则脑子里横着一根堪比钢筋铁骨的死脑筋,迈出了步子绝不回头,说出的话死不回收。聂歌跟他相处那几年,跟个连体婴似的几乎天天黏在一起,从未听过他跟谁道过歉认过错,他就是那种即便心知肚明是自己错了,也要硬着头皮打死熬住的智障,也许是这十年来的风霜雪雨磨尽了当年逼王的一张冷面一袭傲骨……他居然在刚才听见他认错了?
聂歌诧异地看着他,半晌,忍不住冷嗤一声:“你顾闻弦,居然也知道认错?”语气虽然嘲讽,但眼眸中却并无半分快意,他闭上眼睛舒了口气,复又睁开,冷冷地看着他,“那我问你,你当年为什么突然改了志愿再也不见我?”
“这件事说来话长,不好在这里谈。”顾闻弦端起刚刚送上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醇香瞬间在口腔内弥漫开来,他冲聂歌轻轻笑了一下,说:“我以后再跟你说,行吗?”
行你马勒戈壁!一连串的脏话在聂歌脑海里像弹幕一样飞了过去,他忽然觉得自己连骂娘的力气都丧失了,面无表情地起身走人。
顾闻弦并没有追上去。
他只是看着聂歌的背影,温声说:“老聂,再见。”仿佛两个隔日便能相见的老友之间再普通不过的道别。
聂歌的脚步停顿片刻,冷冷地甩来一句“老子他娘的才不想再见你”。
磨砂的玻璃门开阖,挡住了顾闻弦望向聂歌的目光。
高逼格高档次的咖啡馆里突然爆发出的一句国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众人纷纷扭头看着当事人之一,心中暗暗猜测两个小青年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可说的故事。顾闻弦却置若罔见,聂歌点的那杯美式咖啡静静地摆在他的对面,一口都没被碰过,他伸手拿起它,凑到嘴边,轻轻尝了一点,霸道的苦味顿时将先前焦糖留下的甜腻席卷一空。
他浅尝即止,又将咖啡杯摆回原位。左手撑着脸,右手中指指尖无意识地一下下敲在桌面。
为什么?为什么?
若是放在十年前,面对聂歌这样的追问,他一定不耐烦地说“哪有这么多为什么”,而在即便十年后,听到聂歌的质问,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依旧只能选择轻轻揭过不谈。
因为时光太漫长,因为故事太沉重,也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源于一段不可告人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