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前天……还是更早……碰上了衙门的人……”谢准努力回忆着,“不过这种事情是常有的,不碍事。”
说这话的时候,他表现得无比平静,甚至有些麻木。叶天佑知道,那对于他来说或许真的是家常便饭,躲过了今天,还会有明天,后天……“对了,阿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谢准迷茫地摇了摇头,“天下已经没有我容身之所了……还能去哪里呢。”
“你可以留在这里!”看到谢准这副模样,他一激动,冲口而出,“留在这里……如果有人来找你的麻烦,就算拼上性命,我也会护得你周全……”
他知道,虽说自己现在已经远离红尘俗世,对于朝廷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但朝廷也不会放他在外逍遥自在多久,只要皇帝又想起他,他迟早是会被找上的,现在的处境他或许连自身都难以保全。但是,只要谢准一天过着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他就会跟着提心吊胆一天。对方在自己眼皮底下,总好过天涯海角四处流浪。
谢准本想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是微微笑了笑:“真的?”
“自然是真的,这里没什么人来,朝廷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这里,若是以后得逢大赦,你便可以不用东躲西藏了,到那时,你想留在这里,还是想下山去都可以。”
“真的有那一天,我也不走,你要在这里一直当道士……”谢准说,“我便在这里和你作伴可好?”
摇曳的烛光下,他仿佛看到谢准眉梢眼底重又染上了那份少年的8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活泼跳脱。他心里明白,夏北异当年牵扯的案子,虽蒙大赦也是不在其列的。但是他太希望劝谢准留下,连这细节也一并隐了去。此时此刻,他内心已经抱定了守着对方一辈子的打算。
“只怕你到时候又耐不住山上冷清。”他笑着说。
他替谢准上完了药,又亲眼看着对方洗漱完毕睡下,心里盘算着是不是有必要回太清观,虽说观中见他彻夜不归难免奇怪,但是也未必不能解释,“阿准,你一个人不要紧吗?”
“不要紧。”谢准再度看了他一眼,眼神中似有无限的不舍,但最终还是说,“你回去吧,你这代帝出家的王爷一夜不回去,观里只怕要出乱子了。”
他寻思着,若是观里起了疑心,事情闹大,谢准也就没办法在这里久呆,于是点头道:“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嗯。”
谢准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未亮,他睡得很浅,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习惯了在这种时时刻刻从噩梦中惊醒的状态。屋里漆黑一片,他坐起来,在床头上靠了一会儿。
虽然仍是像昨天这时候一样独身一人,但那久久压在心头的重负此刻已经消散了大半。
——夫复何憾。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直到一缕天光透过窗户射进了屋子。他起身披衣,拿起了桌上的绣春刀,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座小屋。
第二十三章
四月十七,四绝,大凶,诸事不宜……犹忌出行。
“诶你们听说没有?东厂督主的船今天晚上要经过这里。”
“真的真的?东厂督主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帝第一他第二的人物,到时候可得看个热闹去。”
“看什么热闹啊,官府把那一段河道都封锁了,咱们根本进不去……来来来,吃菜吃菜。”
酒馆里一如既往地人声鼎沸,天南海北的行人们谈天说地,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在角落里的客人拿起斗笠匆匆离去的身影。
他打听的消息没错,程沐恩这段日子在宫外办事。东厂督主走到哪里,莫不是前呼后拥的,他难以接近,江心的官船上远离人群,是最好的下手机会。
谢英死后,刺杀程沐恩仿佛已经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动力。他知道,无论是谢英被下狱还是他的身世被抖出,无一不是对方主使。事已至此,他不想再去顾及那些细枝末节的恩恩怨怨,他只想找真正的罪魁祸首复仇。
他心里清楚,杀了对方,自己还是要一辈子逃亡下去,而父亲也永远不可能活过来,程沐恩死了,还会有新的东厂督主作威作福,世道不会变得天朗水清……但是他还是执意地想要去做这件事,他实在太需要一个缺口去排解内心无边无际的痛苦。
河道虽然被封锁,但寻常官府的哨卡是防不住他的。他没费多大劲就绕开了哨卡,藏身于河岸边等待程沐恩的船经过。
天色渐渐黑了,夜晚的江风有些喧嚣。他忘记了饥饿,也忘记了寒冷,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江面。终于,一艘灯火通明的官船由远方出现在视野中。那船行驶的路线离河岸不远,他提刀上前,趁官船靠近河岸之际一个箭步跳上了船。
“什么人!”
卫兵还没来得及喊人,便被他三下五除二地制住了,“督公在哪里?”他问。
对方早已被这阵势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地指了指船舱上层,这时,只听谢准问:“会水吗?”
卫兵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
“如此……便得罪了。”
下一刻,卫兵还来不及反应便被扔下了船。他不想让对方一会儿成为程沐恩的助力,但是也不想随随便便取人性命,见河水尚浅便干脆将人扔进水里。他抬头看了一眼那高耸的楼船,全身的血液仿佛沸腾了一般,他知道,他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他绕开了甲板上的岗哨径自上了楼,一路顺利如入无人之境。到了楼上那间最大的舱室,他打算破门而入,但却惊讶地发现,那扇门是开着的。
“哈哈哈哈!姓谢的!咱家等了你很久了!不对……还是说应该姓夏?”
那不是程沐恩的声音,他知道,督公从来不会有那样目空一切的声音。舱内的灯一时间突然纷纷亮起,借着灯光,他看到舱内聚集了十几名手持兵刃的武人,正对着他的那个人不是程沐恩,而是一个身着东厂掌事服色,眼中写满了暴戾之气的人——他认得对方,对方正是最近被派往这一带收取店税的高隆。
“原来如此……督公找不到我,但督公知道我要杀他,所以故意放出假消息引我上钩,让你来做这替死鬼……”谢准冷冷地说,“督公为了找到我,真是煞费苦心。”
“什么替死鬼……”高隆狞笑,“要死的人是你!谢英那老东西,一个宦官,捡了个儿子回来养,倒还当真了。今日`你就陪谢英那个自诩清高的家伙一起,去阴曹地府继续扮演你们的假父子吧!”
他在东厂的时候就见过高隆与人切磋,与樊顺那个绣花枕头不同,对方虽说性子狂妄不知天高地厚,但却是有些本事,一套少林夜叉棍法即使是放眼整个武林之中也是排的上号的。武功高强又不怎么把督主放在眼里,使得高隆在东厂之中颇为程沐恩所忌。
程沐恩虽不挑明,但对于谢准而言,却是心知肚明的。而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断定程沐恩此次是要让高隆做自己的替死鬼——相王上书后,榷税一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虽说有皇帝的支持,但是事情闹大了毕竟不好收场,所以最近这段日子,大多数税使的行为已经收敛了很多,而这自然是程沐恩的要求。但此时此刻,高隆却还肆无忌惮地在外横征暴敛,显然是不打算听从程沐恩的命令。对于这样不听话的手下,依程沐恩的性子,是最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
“督公打算借刀杀人……”他看了一眼高隆,后者脸上正是杀气腾腾,这个人一贯便是那样的性子,哪怕今天没有程沐恩的命令,也是不见得会放过他的。他唯有殊死一搏,方才下得了这艘船,“我虽不情愿,今天也是非做他的刀不可了。”
“臭小子,死到临头还敢出此狂言!”高隆手中齐眉棍向前一指,喝令道,“给我拿下!”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他只得背水一战,当即拔刀出鞘。对方皆是有备而来,破风刀法虽然招式凌厉,却也一时间难以对付那么多人。他且战且退,退至楼梯之上,形成了一对一的格局,对方人数虽多,却也一时间无法尽数上前。他趁此机会,绣春刀连连出手,斩断了近前那几人的咽喉。
正在此时,他忽听得楼下喊杀声大作,原来是下面的护卫得了消息,准备上来帮手。他被困在狭窄的楼梯上不上不下,情觉不妙之际,只见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飞快地上了楼。他还来不及惊讶,就看见叶天佑站在他身后,手起剑落,斩杀了一个正欲冲上来的护卫。
“你怎么来了!”
他方从刚才的困境中解脱,瞥见对方的身影,不知应该是感到惊喜还是烦忧。他不愿意给对方带来麻烦所以不辞而别,没想到对方却一路跟来了这里。叶天佑身份不一般,若是被人认了出来,只怕日后免不了要东窗事发,到那时,就不是代帝出家那样简单了。
“我在那座屋子里没有找到你,但我听说督主的船要经过这里,我觉得你一定在船上。”叶天佑背对着他,他看不到对方的神情,只听到那平静得仿佛已经看破一切的声音,“我已经抛下过你一次,这一次,我不想再留下遗憾了。既然你执意要做个了断,那就让我和你一起……今日之后,死于刀下,抑或亡命天涯,都但凭天命吧。”
“你这样舍命陪君子……让我怎么报答得起……”
他按捺住心头汹涌澎湃的感情,挥刀杀向面前的敌人。他本来已经抱定了无所谓生死的决心,但在这一刻,他突然格外地渴望活下去,或者说,至少也要让对方平安地活下去。在这样的心情驱使之下,彷徨,软弱和痛苦一时间仿佛都消失殆尽了,而只剩下近乎于本能的理智与残酷。他只知道,少了一个对手,同伴便多了一分生的希望。
耳边传来兵刃交击的声音,他没有回头看,但他知道对方会替他守住身后。叶天佑占据着由上而下的优势,接连斩杀了一个又一个意欲冲上来的对手。强烈的求生欲之下,两人出手也都不再手下留情,此时此刻,于对方不过是例行公事,但于他们却是命悬一线——连同同伴的命一起。
白刃相接,这于他的位置而言是极为不利的。见此情形,他干脆向前一步,任由对手的长刀刺中了他的肩,而与此同时,他的刀也割断了对手的喉咙。对方来不及发出惨叫便倒在了地上,鲜血很快便汇聚成摊,顺着楼梯流下来,他跨过对方的尸体,踏上了楼梯,视线对上了高隆阴沉的目光。与此同时,楼下的护卫似乎也已经损失殆尽了,叶天佑踩着染满了血污的楼梯,顺势随他上了楼。“相王殿下……”高隆的目光落在叶天佑身上,“这下可有意思了。”
“有高公公这句话,”谢准说,“督公的这把刀,看来我今天是当定了。”
“哼……”高隆冷笑了一声,“一十二路破风刀法,在华山派反两仪刀法之中加以改进……谢英这老东西,果真是藏了几手的……就凭樊顺那个酒囊饭袋怎么可能有这等眼力。只不过,有一件事……谢英怕是没告诉你。”
“哦?”他不动声色地问,“高公公所指何事?”
“谢英恐怕没告诉过你,世上最动听的声音……”高隆手中齐眉棍忽地向他撩过来,他一闪身避开,绣春刀直取对方下盘。但他还没得手,那齐眉棍便稳稳架在了他面前,对方毕竟是东厂数一数二的高手,招式之间滴水不漏。寻常棍法均是用的白蜡杆,而高隆却偏偏用的是铁棍,那沉重的铁棍在他手上运转自如,生生将那慈悲为怀的少林功法变成了杀人利器。
舱内地方狭小没什么闪避的空间,他虽然轻功过人,毕竟施展不开。见他受了伤,叶天佑生怕他吃亏,便也上前与高隆对战。他没有行走过江湖也没有多少对敌的经验,但胜在在这危急时刻依然意志沉着,数十招之内,高隆倒也没占着什么便宜。
见此情形,高隆忽地变化了持棍的架势,以棍为枪向叶天佑直刺过去,夜叉棍法精要之处便在于这三分棍法七分枪法之间的转化,偏生他又料定了那二人必然互相回护。果不其然,谢准未及多想便攻向他身后,欲解叶天佑的围,正在这时,高隆后手露出的一段棍身忽地向他肩头而来,不偏不倚地打在他伤处,将他打倒在地。他来不及起身,齐眉棍便抵在了他身上。
“世上最动听的声音……就是人骨节碎裂的声音!”
话音未落,那根沉重的铁棍重重一击,砸在他锁骨上,剧烈的疼痛之下,鲜血从伤处不住地流淌下来。而高隆仍是不满意,手起棍落,又一下砸在他肋骨上,他浑身染血,就连呼吸也带着火辣辣的疼痛。情急之下,叶天佑也顾不得太多,提剑自后方攻上来,高隆一转身,后手棍扫向叶天佑,但他方才已经目睹了谢准为这一招所伤,故此有了心理预期,身子一低避开了那半截后手棍,闪着寒光的剑身横在高隆和自己之间。
“雪拥蓝桥……没想到堂堂相王居然会使百年前昆仑派的两仪剑法……这不是王府长史能教你的。”高隆有些惊愕。
“当然不是王府长史教的……”叶天佑说,“今日`你要杀他,要先过我这一关!”
高隆笑了,眼中涌起嗜血之色:“那我就连你一块杀!”说罢,齐眉棍便向叶天佑挑来,那沉重铁棍运转如飞,没几下就破了他的剑招。那铁棍欲戳入叶天佑心口之际,却突然在距离他不过半寸的时候停了下来,紧接着,高隆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只见谢准扶着刀支撑起上身,沾满血污的脸上现出一抹如释重负的微笑。
“高公公棍法确实当世无人能及……只可惜,防不住这兰花拂穴手。”
下一刻,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刀刺进了高隆的胸膛。接着,仿佛是怕对方再活过来一样,又向那尸体上补了一刀,刀身穿透高隆的身体又拔出,将那尸体带倒在地。
“阿准,他死了……”叶天佑喘息着望向谢准,“他死了。”
“那就好……”
手中的刀仓啷一声落在地上,他的身体失去了支撑,跌倒在甲板上。叶天佑急忙跑过去抱起了他,“我们走吧,找个地方给你疗伤。”
“我累了……”他明白他们随时都会被人发现,但沉重的身体却根本不听他的使唤,“我想……休息……一会,你……你自己……先……走……”
他说出每一个字,胸口都会传来剧烈的疼痛。他是真的累了,连日来的东躲西藏担惊受怕让他疲惫不堪,再加上方才的一番鏖战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虽说下了这条船就可以看到明天的太阳,但是就连下船这件事也变得在他看来难以实现,更何况明日之后还有明日……活下去这件事于他而言,已经太累了。
然而,叶天佑的语气却异常地坚定。“我既然和你一起来了,就绝不会抛下你一个人走。等你休息完了,我们一起走。”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已经对生存不抱希望的时候,世上却偏偏还有那么一个人想尽办法乃至赌上自己的一切而执意地要让他活下去……而让他更不明白的是,比起活下去,他竟是更难辜负对方的那一份心意。
“好吧……”他硬撑着,扶着叶天佑的肩膀坐起来,“等我一会……一起走……”
船舱中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伴随着火药爆炸的声音,两人都吃了一惊。叶天佑往窗外望去,只见下面的甲板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糟了……有人在这船里放了火药……阿准,我们恐怕走不了了。”
谢准闻言,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他脸上泛起一丝苦笑,“督公此计……真是一石二鸟……我这次……真的……连累你了。”
“是我自己来的,”叶天佑替他拂了拂散乱在额前的发丝,“我不后悔……能和你同生共死。”
他最后说的那个词让谢准没来由地觉得心里发烫。同生共死……那原是两人幼时相交时童言无忌说的话,谁能料到如今竟一语成谶,他当真要和叶天佑同生共死了。“这次……欠你的……情分……只怕……还不上了……”
“来世再还罢,”叶天佑笑着红了眼圈,“来世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找到你……”
火势很快蔓延到了二楼,高温之下,官船的梁柱被烤出了裂痕。正在此时,忽然有个身影破窗而入,一手抱起了谢准,一手拉住叶天佑。浓烟和烈焰之下,叶天佑看清楚了来人的身份,“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