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凡似乎觉得孙真的反应很有趣，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地总是说出带着挑逗色彩的话来：“老师，你耳朵有点红，没事吧？”
“没……”
事字还没说出口，顾凡的手已经摸了过来，手掌轻轻地贴住了孙真整个耳廓。说老实话，此时孙真也分不清到底是他的耳朵更烫还是顾凡的手心更火热。
“咳，我没事。”刚想抬手把顾凡的手扯下来，顾凡却像是看懂了他的心思似的毫不留恋地缩回了手。
……这个学弟，会读心术啊？
“可是真的很烫。最近有强冷空气，注意别感冒。”顾凡极为自然地把自己的围巾拿了下来，咕噜咕噜绕到了孙真脖子里，语气忽然由不得人拒绝一般认真了起来，“你感冒了还怎么教我们课。”
羊毛围巾柔软且带着体温。
孙真被扑面而来的陌生的荷尔蒙熏得有些醉。大概是顾凡的味道。问题是他竟然觉得有点好闻……
“谢谢，我洗了还你。”
“不用啊，你围着吧。我多到用不完。”
“……那，多谢=_=”
“今天晚上…”
“请你喝咖啡！”孙真终于抢着个机会能先顾凡一步说话了，“七点可以么。地方你挑。”
顾凡的眼里有亮光，他的眼睛特别清澈，可能也是因此才给人一种特别的少年感。
“就前天那家店？咖啡挺好喝的。”
“好。”
“那七点见。”顾凡抬手给孙真整理了围巾，虎牙明晃晃的，带着满满的笑意转身走了。
孙真很不要脸地把围巾拉高了些，除了眼睛大半个脸都埋进顾凡的围巾里。他是没有洁癖没错，不过他也没想到自己对其他人的贴身物品接受度这么高。顾凡戴过的围巾，他完全不排斥。挺新鲜的。
下午孙真在寝室里查收了方培元发给他的选修课学生名单，打开扫了几眼，果不其然顾凡也在其中。
“啊……”
又忘了。
孙真气馁地呼出一口气。不过也不能怪他，毕竟今天他和顾凡在厕所里碰到，一时间没想起来要交换联系方式也说得过去。反正晚上已经约好了时间地点，晚上再交换就好了。
晚上林晶晶照例找孙真一起吃饭。孙真到了才发现王梓也在一起。
“前辈，你不是应该去教职工食堂？”
“那里饭好难吃。”
嗯，很有力的理由。
孙真又转向林晶晶：“硬要找我当灯泡？”
林晶晶眼睛瞪得像铜铃，做黛玉揪心口状：“什么灯泡，不要破坏一个貌美少女的清白！”
王梓道：“貌美是多余的。”
孙真点头：“少女这个名词好像也有点问题。”
气得林晶晶差点甩手就走，留下两个可恶的大男人单独吃他们的饭去。
玩笑归玩笑，饭总是要吃的。三人坐下开动了没几口，作为顾凡的跟踪狂，王梓眼尖地发现了围巾有点眼熟：“孙真，你不是从来不戴围巾？”
孙真眼皮也不抬地对答如流：“今天就是想戴行不。”
林晶晶帮腔：“你管好宽。”
“行啊。但是你这是顾凡的围巾吧？”
“……”
林晶晶懵逼：“谁？”
孙真用一种看脏东西的眼神不可置信地看向王梓：“前辈，你这样很可怕。林晶晶你快劝劝你的导师，再这样下去他都要发展成变态了。”
“所以我说对了？这真是顾凡的？你俩什么情况啊。”
“喂！顾凡是谁！你们有没有人来回答一下我！”
王梓轻描淡写道：“大二的，是个帅哥。”
“还有呢？”
“没有了。”
林晶晶再次气得甩勺子：“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是不是——！”
孙真苦笑，安抚道：“就是一个学弟，上次来听了我的试讲然后选了我的课。你的导师想把他挖去读研，现在整天追在人家屁股后头跑。你看他连别人戴什么围巾都知道，恐怖吧。”
林晶晶闻言动了动椅子，像是靠近王梓就会沾上不好的细菌似的：“啧啧，王教授，我真是看错你了。”
“不是，讲道理，现在重点是为什么孙真围着顾凡的围巾才对吧。”
“孙真爱围谁的就围谁的，你吃醋？”
“……”
王梓泄气。反正碰到孙真的事，林晶晶总是无条件支持，算他自己自找没趣。
孙真看了一眼手机，三口并两口吞完他的饭菜，收拾收拾起身：“你们慢慢吃，我有点事先走了。前辈你一会儿送林晶晶回寝室。”
“去哪儿啊？”
“这么几步路还要送回寝室？”
两个人同时开口，问题的侧重点倒是全然不一样。
孙真有点局促：“约了人。”
林晶晶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猫腻，笑嘻嘻地欢送他：“哦～约了人，那快去吧，别迟到了。”
“前辈，送晶晶。”
王梓叹气：“行了知道了，我会送她的。都是被你惯出来的坏毛病。”
孙真冲两人笑笑，端着碗盘走了。
从东一门走出去，时间是六点四十五。稍微有些早了。孙真将围巾往上拉了拉，放慢了步速。
走得再慢他大概也会提早十分钟到。
他向来不喜欢别人等他，早到一些也好。
突然上衣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
孙真掏出手机一看，显示两个大字：杨亮。
“喂，板寸？”
“孙真！”
杨亮焦急的声音通过手机传来。孙真印象中杨亮是个大大咧咧的东北汉子，没有要紧的大事还真就没怎么见过他这么慌里慌张的，瞬间把孙真的心都给吊到了嗓子眼。
“出什么事了？你别着急，慢慢说！”
“出、出大事了！”杨亮急得舌头打结，“我刚接到市医院的电话，拿学长的手机打的，说是学长出车祸住院了，让赶快通知家属！”
“……学长……出车祸？”
“对啊！艾玛可把我愁的，我没有学长家里人的联系方式啊！我现在往市医院去呢，你也快点过来，带上钱啊！万一有啥我俩先把钱垫出来！”
孙真眉头揪紧，正好有出租车空车经过，一扬手便拦了下来：“好，我马上到。”
上车的一瞬间孙真想到了和顾凡有约一事，但很快他的脑海被挥之不去的恐怖想象和庞大的茫然所吞噬。杨亮所说的那些话，像是一根箍紧了他颈部的绳索，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而收缩得越来越紧。这跟绳索堵住他所有的呜咽。他觉得痛苦，却无力反抗。
第8章 第 8 章
孙真赶到医院时天忽然下起了雨，而且雨势不算小。他从下车的地方小跑到急诊病栋，前额的头发有些湿哒哒的黏住，肩头也有些凉嗖嗖。
但这一切他都没有放在心上。
或者说他根本分不出心来在意天气如何，他的发型如何。甚至在急诊楼大门口的阶梯上脚下打滑，踉跄了一下。有个小护士惊呼着伸手扶他，他却仿佛没发现自己差点摔倒似的，眼神是僵直的。小护士关切的声音也进不去他的耳朵。
“孙真！”
孙真抬头，杨亮身上沾着水汽，表情却是放松的。
“你怎么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嗨，都怪我没搞清楚情况就通报错误信息。”杨亮对小护士点头弯腰谢了一番，亲昵地揽过孙真的肩膀，放慢了语气，像哄小娃似的安抚着，“你冷静点听我说啊，学长没事。”
孙真听到这句话才做出了反应。
他觉得箍住他脖颈的绳索放松了，他好像又能够自由地呼吸了。
“……学长没事？”
杨亮重重地点头：“是。你自己看。”
他掀开简单隔离各个病床的帘子，高艺鸣半靠在病床上，袖子被高高卷起来，手臂上和额头上都有缝针的痕迹，但精神看起来不错。
见孙真进来，高艺鸣眉间放平，眼睛似乎在笑：“你来了。”
孙真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脖子上的绳索终于消失了，他的心脏却又开始因为后怕而有些抽痛：“学长，你没事。”
“没事。安全气囊弹出来把我撞晕了而已，医院也是例行公事，通知了我手机里最近联络过的第一个人。通知时又不说清楚，搞得板寸慌里慌张的，怎么把你也找过来了。”
杨亮赶紧认错：“是是，都怪我，都怪我。”
孙真恶狠狠地瞪了杨亮一眼，又把视线转到高艺鸣的伤口上：“怎么回事？怎么会撞得安全气囊都弹出来？”
“刚才你还没到，学长就醒了。交警做了笔录，是对方内线超车角度太过，车速又过快，学长为了避让，紧急往反方向打了方向就撞护栏了。对方就算不是全责那至少也是三七开。”
高艺鸣苦笑：“还好没酿成大祸。车头撞废了修修就行了。”
“对对对，人没事就好！”
孙真跟着松了松眉头，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嗯，人没事就好。”
“就是破了相。”高艺鸣用手指量了量额头已经被缝起来的口子，半开玩笑道：“本来也就只有脸过得去了，这下怎么办才好。”
“哈哈哈，学长你脸皮老厚了。”
“你懂什么，臭小子。”高艺鸣动了动腿轻轻踢了站在旁边的杨亮一脚，“我们孙真就喜欢我这张脸。”
孙真囧了。
他不得不承认高艺鸣所言属实。一般来说，他喜欢上某个人的契机不外乎人家长得阳光、帅气、长得合他胃口。至于其他的择偶标准嘛，没有了。对，只要脸好看就行。孙真在此时此刻又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做人就是这么肤浅……
杨亮附和道：“也对。孙真真好像从进演奏部开始就喜欢粘着学长，确实是看脸。”
孙真冷哼，表示不服：“看脸怎么了。比你看胸靠谱。”
“看胸怎么了！胸才是终极奥义！”
“……”
哪门子终极奥义……
“行了别耍宝了。”高艺鸣怕是不打断的话，这两个幼稚鬼能吵上半把小时，“这里是医院，你俩当幼儿园呢。我准备付钱领了药就回家了，你们也都回去吧。害你们白跑一趟。”
“学长你这么见外我可不高兴了。”
孙真担心道：“可以出院了？”
高艺鸣拍拍腿站起身：“手缝了针腿又没坏，医院病床这么紧张我占着不好。”
“那我送你！”杨亮自告奋勇。
“还是我打的送你好了，先去你家比较顺路。孙真，一起吧。”
孙真再一次找不出理由拒绝，点头应了。
外面风雨依旧肆虐，雨点打在车窗上叮叮咚咚响。高艺鸣按照远近，考虑了最佳路线，先把杨亮送回了家楼下。杨亮下车前说道：“孙真真，哥们今天整了个乌龙害你担心了，不好意思，下回一定请你吃饭弥补，你想吃啥就吃啥，想吃多贵就吃多贵！”
“成，我记着呢。”
于是杨亮嘻嘻哈哈地挥挥手，顶着他的圆寸头冲过雨幕进了住宅楼。
出租车再次发动。
“师傅，麻烦你到泉青路路口。”
孙真一愣，赶忙订正道：“师傅，先到音大吧。”
“这……到底去哪里？二位统一下意见。”
孙真侧头，发现高艺鸣嘴角有浅浅的笑意，不禁有些恼：“学长，你不想送我回学校，那就我送你。等你下车了我再回也一样。”
高艺鸣勾起嘴角，看着孙真良久没说话。
孙真被盯得不自在，别开了脸。
“我受伤了，一个人回不了家。你陪我吧。”
“……刚在医院谁说自己腿没坏的。”
高艺鸣动作轻柔地握住了孙真规规矩矩放在腿上的手，压低了声音道：“孙真，我不会再走了。你回来吧。”
回来……？
丢下他飞走的人现在为什么要说这些？
孙真顿觉好笑。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高艺鸣的脸是孙真喜欢的类型，高艺鸣的声音也依然像孙真记忆中那么富有磁性。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孙真起码明白了一点，有些事情一旦结束了就再也无法重来。
孙真看着窗外呼啸的风雨，抽回手：“学长，我求过你的。”
高艺鸣闻言沉默了。
“我求了你好多次。”孙真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在说给高艺鸣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哭也哭了，跪也跪了，怎么求你都没用。你想出国深造没关系，为什么一定要分手？”
“孙真……异国感情很脆弱，我不想耽误你。”
“那现在算什么？”
可能是因为孙真的问题有些冷漠又有些尖锐，两人相对无言起来。
最后，还是高艺鸣叹息着打破了沉寂：“我承认当年是我太年轻太想当然。可那时候我们都不成熟，就算勉强维系关系，也不一定能顺利的。这五年在国外我总是想起你，一回国就想办法联系上板寸让他组织聚会，就是为了见你。我不信你已经放下了。”
“……”
“既然你还对分手的事耿耿于怀，我敢说你还放不下。那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们彼此一次机会？”
孙真觉得自己真是个矛盾体。也许高艺鸣说的没错。他现在所说的每一句都是他内心幻想过一千次一百次的。他想过无数次和学长再相见时他第一句该说什么，该用什么表情。他也想过万一学长还对自己有感情呢？万一学长还愿意和自己在一起呢？多好啊。一切都跟他想得一模一样。
可是，事到如今，却打死他也不想松口。
因为他还记得那一年他哭着跪在地上时从膝盖蔓延到心脏的冰冷，失望，以及痛楚。
他不打算原谅高艺鸣。
他也不打算原谅曾经那个丢掉了尊严的自己。
如果过去是一个牢笼，那么他宁愿大家都被关在里面。
“孙真，你转过来好么。”
高艺鸣正试图把孙真的脸掰过来，狭小的空间里却突然响起了手机铃声。
孙真掏出手机，屏幕上是一串陌生的手机号码。
“……喂。”
孙真接通后有几秒钟的时间没有人回应，正猜想可能是打错了准备挂断，那边却传来了那个不算陌生的声音。
“老师。”
“……”
“老师，你现在在哪里？”
孙真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将近九点，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两个小时。他整个人都状态不对，完全把应该想办法联系顾凡这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抱歉，我突然有点事情，你等到现在？”
“嗯。等不到你担心你出了什么事，找王教授要了你的手机号。”
“我没事……”
高艺鸣脸色阴沉下来，询问道：“是谁。”
孙真回嘴道：“不关学长的事吧。”
顾凡在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声音中也多了几分波澜：“你在哪里？”
“……”
孙真思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迂回地回答道：“在……回学校的路上。送个人，送完就回来。”
“……好，我知道了。”
“对不起，我又欠了你一次…越欠越多了。”
顾凡说了句没关系的，便道别挂断了电话。
正巧出租车已经到了泉青路。孙真握着轻微发烫的手机，鼓足勇气直视高艺鸣的眼睛：“学长，到了，回家小心。”
高艺鸣大概是看出来孙真今天是说什么都没有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再纠缠。只是留下了一句“我会再联系你”，就下车冒着雨离开了。
孙真看着高艺鸣的背影不争气地红了眼睛。
司机出声询问：“小伙子，是不是去音大？”
“嗯。去音大……”孙真想了想，吸了吸鼻子道，“师傅，去东一门吧。”
“好嘞。”
孙真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去东一门。他要回宿舍，东一门明显是绕远路。天气好也就算了，偏偏现在风大雨大，他从东一门走回宿舍不从内裤湿到袜子简直是没可能。
但是顾凡……
“……”
孙真摇摇头。顾凡已经给他打了电话，确认了他没事，怎么可能还在那里等他。话说回来，本来顾凡就根本没必要等他啊。
那他到底干嘛要去东一门啊……
孙真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病。对，雨很大，他的病也很严重。
第9章 第 9 章
出租车抵达音大东一门时，雨竟然停了。
孙真刷了交通卡下车，暗自窃喜自己运气太好，走回宿舍不用淋成落汤鸡。他伸长脖子四处张望片刻，临近半夜的东一门附近冷冷清清，没有他在寻找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