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文德尔又问:“达里斯团长现在在艾希尔神殿吗?”
“是的,肯特也在。”教皇看了帕洛斯一眼,又看看皱眉的法师,提醒道,“有些事情上你们的立场不同,观点也不一样,但是在对付魔族,保护世界和平这一点上,大家的利益都是一致的,我希望你能暂时放下私怨,不要跟他起冲突,就目前来说,达里斯在圣殿骑士团的影响是没有人可以替代的,他不能出事,不然圣殿骑士团必然会陷入混乱。”
“知道了,我尽量。”埃文德尔有些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韦尔伯克的事情我会帮你压下来的。”肯特又说,“对了,在去艾希尔神殿之前,你跑一趟法师学院吧,你还记得学院里那个巨大的星象仪吧?就在刚才我收到消息,他们又一次监测到了很不寻常的异动,而时间又一次和魔族出现的时间巧合了,之前每一次有魔族的消息传来,都和星象出现异动的时间吻合,但是学院里的导师们研究了这么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法师协会的人去了也看不出什么,你比他们都见多识广,也许你能发现点不一样的内容。”
“好,我这就去看看。”埃文德尔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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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斯想问的和想说的究竟还是没有说出来,埃文德尔现在显然没有时间和心力去关心像“梦境中的巧合”这种虽然奇怪却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让阿尔凯和菲尔斯先做好外出的准备,自己带着帕洛斯,在多年以后又一次走进了法师学院。
法师学院被一圈像监狱一样的高墙包围着,而且建立在一座湖心小岛上,最大限度上避免了法师学徒们铤而走险逃出学院。渡口值守的圣殿骑士检查了教皇给他们的特殊批文以后,摇着小船把两人送到了岛上。
在“监狱”的大门那里,守卫又检查了一遍批文,就叫一个圣殿骑士来给他们带路,同时也监视着他们不要在这里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帕洛斯从登上小岛的时候就隐约开始感觉到不对劲了,圣殿骑士团里也只有被分配为法师塔守卫的那一批能够踏足这个小岛,他非常确定他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只和其他在圣城米卡兰长大的孩子一样,带着好奇在湖边远远地看过那些围墙后面的高塔和房顶。
可是他现在却觉得高墙里的景色以及建筑分布的结构,一切的一切都让人觉得莫名地熟悉。
在经过了好几个似曾相识的场景以后,他终于得出了一个十分确定的结论——他在梦里见过这一切。
他做过很多次关于少年埃文德尔和法师学院的梦,而且这样的梦境在最近越来越频繁,里面的内容虽然是一些琐碎并且不连续的片段,但场景却一直是重复的。
他以为这些都是自己脑中虚构出来的,可现在看来,不仅他梦见的场景是真实的,就连梦见的那些琐事,可能也都是埃文德尔真正的经历。
……为什么?
第90章 圣城米卡兰(六)
在久远的过去,观测星象、气候、天时之类的工作几乎完全是由精灵族独自完成,其他种族的历法都是参照精灵族,在精灵与人类之间爆发了战争并且断绝往来之后, 人类也开始意识到了观测天象对于人们农业生产生活的巨大作用,于是在教会的主持下, 法师学院的最高处建造起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星象台,法师们开始使用一些自己发明的刻度工具, 观测星象的位置、太阳的角度, 并且记录气候的变化。--《费诺大陆百科全书·历史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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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斯开始感到不安,他想告诉埃文德尔, 但法师正忙着跟学院里的人交涉, 有太多的外人在场, 他找不到机会开口。
埃文德尔自从离开这个囚笼以后, 就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再回来的一天,眼前那些熟悉的场景让他有一种仿佛时光倒错一般的奇妙感觉。一百多年过去了, 学院本身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他认识的人了。
在其它地方, 可能很少有人听说过埃文德尔的名号,但是在法师界,埃文德尔的威望是很高的,高到一听说他要来,那些在学院里德高望重的导师们全都放下手头的事情出来列着队,恭恭敬敬地欢迎这个在法师界赫赫有名的前辈,院长还亲自陪着他去星象台,一路上激动地表达着自己的崇敬之情,言语中透露着希望他能从学院里收几个学徒的期待,但埃文德尔没有理会。
星象台就在学院最高的高塔顶层,帕洛斯发现自己也梦见过这里,眼前的一切摆设都和他在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但埃文德尔并没有跟他说起过星象台相关的事情,这让帕洛斯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了。
“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听你们在这里讲这些废话。”埃文德尔打断了院长那生硬的客套,“把观测记录给我,告诉我是哪里出了问题。”
院长赶紧让负责观测的法师将一叠纸张端过来,给他拉好椅子,还泡上了茶,但没有人去招待同来的帕洛斯。
那个观察员指着图纸给他解释道:“我们的太阳每天都是从东向西移动,随着季节的变化,角度会有稍许的改变,升起的时间也有时候早,有时候晚,但这个过程是从来没有变过的……”
“说重点。”埃文德尔催促道。
观察员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地说:“我们好几次观察到,太阳往后退了。”
“往后退?”埃文德尔难以置信地问道。
“对,你看这个刻度盘,随着太阳从东向西移动,中间这根杆子投下的阴影会在刻度盘上指出几点几分,走过一格就是一个小时……”
“我知道,我以前也在这里负责记录过天时,你说的往后退是什么情况?”
“就在今天下午一点二十分左右,我看着时间,准备等影子走到一点半就打铃让学徒们开始下午的功课,结果在一点二十三的时候,影子就开始慢慢后退,一直退到一点十九,然后又开始正常地往前走。”观察员说,“后退的过程一共就持续了几分钟,因为天空太空旷了,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到太阳后退了一点,如果不是这里有详细的刻度可以看,没有人会发现的。”
院长补充说:“之前发生的几次后退都在这里记录着,每一次都跟魔族出现的时间吻合,有几次时间后退了但没有魔族的报告,也可能只是我们没有发现魔族入侵了而已。”
“那有没有你们看漏了的情况呢?”埃文德尔问。
“肯定也有,所以后来我们就在这里放了这个一小时的计时沙漏,只要沙漏的时间跟日影的时间对不上了,就是太阳又在倒退了。”
埃文德尔看看沙漏,又看看刻度盘上的影子:“这刻度有误差啊,你们之前没有调整过来吗?”
“……不!是太阳又在后退了!”院长一下子紧张起来,跟上来的导师们和观察员都有些六神无主,埃文德尔站了起来:“用侦测魔法!”
“对!我们用侦测魔法阵,无关人等都退开免得造成干扰!”他点了三个比较强的导师留下来跟埃文德尔一起使用这个威力强大的集体魔法,让其他人都离开这里,埃文德尔对帕洛斯说:“你也走!”
“啊?为什么?”心不在焉的帕洛斯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你是圣殿骑士,你也会干扰到我们的魔法。”埃文德尔说。
“呃……好的。”于是帕洛斯跟着其他人一起下了楼,埃文德尔等人马上开始画魔法阵,想在日影的异象消失之前查到些什么。
——
由于帕洛斯今天穿着礼服,只带上了佩剑,这里的法师们本来以为他是埃文德尔的私人护卫,得知了他也是一个圣殿骑士以后,法师们的态度就显然不太好了,其中两个法师把他带到一间堆满了杂物,还落了厚厚一层灰的房间,对他说:“你就在这里等着,千万别乱跑,也别碰任何东西,等到可以出来的时候我们会来叫你的。”
“好。”帕洛斯心不在焉的应了,法师们就出去带上了门。
帕洛斯四下看了一眼,唯一一个小窗子还被杂物挡住了大半,使得整个房间看起来非常阴森,甚至找不到一个地方可以坐。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突然感觉到这个房间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人,帕洛斯一下子警觉了起来,把手放在了剑柄上:“……什么人?”
“你在这里……”那个人是突然出现的,吓得帕洛斯都把剑拔了出来,定睛一看,那是一个高挑修长的女性,凸凹有致的身材穿着全黑色的紧身长裙,就算帕洛斯是一个对于贵族之间的流行和新款完全没有概念的人,也敢十分肯定地说这衣服的风格样式绝对不是人类应该有的,她的相貌美丽超群,神情却冷若冰霜,关键是她那绸缎一般的黑发中间,露出了两只不算大的角。
“魔族?!”帕洛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正想大声警告别人,对方就做出了一个令他吃惊到忘记喊人的举动。
“我是魔族的大祭司,蕾米亚。”那个高挑的魔族女人在他面前曲起膝盖,做出了一个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显然是表示臣服的姿势,“我终于找到你了,魔王陛下。”
第91章 圣城米卡兰(七)
“什么魔王大人,你疯了吗?!”帕洛斯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
“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很难接受,但请你耐心地听完我的解释。”蕾米亚抬起脸来,深红色的眼睛看着帕洛斯, “你确实是我族的王,几十年前, 在一场与神族的战斗中,你为了保全魔族的主力, 不仅身受重伤, 还中了一个几乎无解的咒术,那种恶毒的咒术会慢慢蚕食你的灵魂, 我们当时束手无策, 只能用了一个铤而走险的办法, 把你的躯体封印起来慢慢修复, 将你的灵魂送到这个世界,安放在有魔族血统的人类身上寄养。”
“还有这样的事?那我自己怎么不知道?”帕洛斯一个字都不信。
“你的灵魂当时受创得很厉害, 已经无法保留住自己的记忆,所以现在的你只有身为人类时的记忆, 但我可以看到镌刻在你灵魂深处的印记。”蕾米亚面无表情,但十分确信地说,“你就是我们的王,我们一次次地冒险穿越裂隙,就是为了找到你,让你得以重新君临天下。”
“真是莫名其妙!”帕洛斯的视线四下游走着,寻找着周围不协调的地方,“这一定是个幻术,你又是某种想要欺骗我的虚空生物吧,就像那个梦魇之主一样。”
“你现在不相信我也情有可原。”蕾米亚一点都没有气馁,依然用平静到不带情绪的语调说,“我不会马上逼迫你接受现实,你只要知道这件事就好,时空的裂隙已经开启,你的灵魂和你真正的躯体之间终究会产生感应,你会慢慢回想起那些不属于人类的记忆,到时候你就会明白应该怎么做了,时间不多了,我得……”
“慢着!”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在帕洛斯的脑中冒了出来,“……我以前是不是来过这个地方?”
“你想起来了吗?你是来过这里,为了给我族打开一条通往这个世界的道路,你把灵魂附着在另外一个魔族后裔的身上,忍辱负重在这里蛰伏了好几年,虽然最后还是功亏一篑了,但正是因为你来过这个世界,我们才能在你的灵魂被腐蚀的时候想到用这个办法来挽救你。”
后面的话帕洛斯已经听不进去了,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你说……那个人……是我?!”
“抱歉,裂隙撑不住了,请暂时隐藏好自己,我们会再来找你的。”蕾西亚说着就从原地消失了,帕洛斯却完全没有心思去在意这些,巨大的恐慌笼罩了他。
他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有些记忆正争先恐后的冒出来,有的是他之前梦见的,也有从未梦见过的。
他记起自己踹开门,制止了埃文德尔的导师企图侵犯学生的行为,他记起自己处处照顾着年幼孤僻的埃文德尔,陪他谈心,带外面好玩的东西给他,他还记得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埃文德尔信任他,好完成那最后的目标--欺骗年轻的法师学徒为他打开两界的传送门。
他也记起了在那个地下室里发生的一切。
他把埃文德尔特别想要的一本禁忌魔法书偷了出来,送给少年法师作为生日礼物,埃文德尔那天高兴极了,天真的脸上带着成年以后再也没有过的灿烂笑容。
他告诉埃文德尔,书只能“借”出来一阵就偷偷放回去,让他赶紧学会上面的魔法,年轻的法师学徒还是有些犹豫,他鼓励着埃文德尔,让对方在无人的地下室实验那些魔法,他说他会在旁守着的。
埃文德尔终于开始试着施放书中的魔法,很快就成功了第一个,又成功了第二个、第三个,那本来就是个非常有天分的法师学徒。
连续的成功增加了埃文德尔的信心,少年完全没有想到,第四个魔法的咒语早已被他替换成了另一种。
施法成功后,深渊之门被开启了,来自异世界的触手开始将他拖向深渊,他大喊着求救,让埃文德尔用书上的魔法阵来关闭这个通道。
埃文德尔当时的惊骇和自责都在他的计算范围内,果然,法师为了救自己唯一的朋友,来不及多想就割开了手腕,用自己的血画下了书上的魔法阵。
他的谋划成功了,法阵开始运作并且不断吸取着法师的血液,当法师开始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他已经挣脱了触手,走过去抓住那个根本没什么力气反抗的少年,将对方捆在了一旁的木架上。
埃文德尔开始质问他,然后开始咒骂他,他没有理会,只是专心致志地盯着魔法阵的运行。最后埃文德尔什么声音都没有了,血流的太多,柔弱的少年已经昏过去了。
可法阵还是没有成功,他着急了,拿起匕首在少年已经渐渐止住了流血的手腕上又深深地划了一刀。
帕洛斯想到这些,痛苦地蹲下来揪住了自己的头发,他只恨不得能时光倒转冲到过去给自己一拳,或者能替埃文德尔挨那一刀,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件让他义愤填膺的事情竟然就是他自己干的,就是他的那一刀割断了埃文德尔的筋腱,让法师的左手从此一直处于半残废的状态,再也不复过去的灵活有力。
已经失去意识的少年因为被割断手筋的剧痛动了动,但是没有醒来,血流得太多,埃文德尔快死了。
但是法阵还是没有作用。
他多年的谋划功亏一篑了。
想起了这一部分的记忆以后,痛苦和内疚就像石磨一样压在帕洛斯的胸口,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帕洛斯知道埃文德尔是个多么记仇的人,法师对朋友、对同伴、对情人有多么温柔和善,对敌人就有多么冷酷无情,等到埃文德尔知道那个曾经利用他、欺骗他,再将他置于死地的魔族竟然就是他身边的帕洛斯,该受到多大的打击?
埃文德尔是那么骄傲的一个法师,在年少无知时上了魔族的当、把一个居心叵测的魔族当朋友,这是刺入他心中最深的毒刺,也是生平最大的耻辱,除了你死我活以外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消解这样的深仇大恨。
那帕洛斯又该怎么办?他已经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深深地爱上了埃文德尔,如果埃文德尔知道原来枕边这个最亲昵的爱人就是他最想杀死的那个仇家,又会怎么做?
突然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等到帕洛斯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门已经被推开了,埃文德尔在门外看着他:“帕洛斯?”
“……我在。”帕洛斯僵硬地回答。
房间太暗,帕洛斯的脸藏在阴影里,埃文德尔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是觉得他有些奇怪:“你拿着剑干什么?”
帕洛斯突然害怕起来,他下意识地说了谎,隐瞒了魔族出现的事情以及他刚刚想起来的事情:“……没事,太闷了耍剑玩玩。”
埃文德尔还是觉得他怪怪的,但是出于对帕洛斯的信任,他没有深究,毕竟圣殿骑士从来不曾对他说过谎:“跟我来,我们去艾希尔神殿。”
——
埃文德尔大步流星地在前面走,那些穿着长袍的老法师们不得不提着袍子小跑着才能赶上他:“埃文德尔先生、埃文德尔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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