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福康安剧烈地喘息着,说啊,他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
“我们都做不到。”和珅的心凉了,每走近一步,心尖上的冰封就深上一寸——富察家已经盘根错节地紧紧绕上了福康安,挣不开抛不掉,至死方休。他走到福康安的面前,扬头看着他,眼里跳动着两簇冰冷的火焰,“我比你更不认命,更要争强!——既然强不过命,那就只能顺天而行!我只是说了你不敢说出的事实。”
“住嘴!”福康安喘着粗气,忽然发疯似地去扯和珅领前的红稠带,刺眼,太刺眼了!“你是我的!我不许你走——”他以为他这么拼命去剿匪去打仗是为什么?!为了早一点强大起来,早一点有足以保护他的能力!
“我从来不是你的。福康安。我们从来是平等的!”和珅攥住他的手,与他怒目对视剑拔弩张,“你太自负了——这世界上不是什么事都能两全其美的!醒醒吧,你和我一样,都更在乎权力!”
“放屁!”福康安犹如一头困兽,激动地不能自持,“是你!和珅!我早就知道,是你野心勃勃,为了向上爬你连我们之间的感情都能舍弃!别再找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说的对!”原来他是这样看他的,他毕竟比他聪明呵,早一步看透人心人情。和珅看着这个他曾经用全副心力去爱的男人,“我是一个男人,我不可能为了爱情放弃人生的全部!你曾说过索若木愚蠢,明知不可为而为——那是因为你生而拥有一切,而我们没有——我和他是同一种人——追求自己想要的哪怕最后身死人亡也不在乎!”
“不,你别骗你自己了,若你真是为名利不择手段的人,你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为索若木求情?!会为了我抛弃功名千里相随?!和珅,我们发过誓的!我们发过誓要在一起的——一定是有人说了什么——你别在——意我——我安排你先离开京城,你等我五年,不,三年,我就让天下人不敢再对你指指点点!”
“福康安,够了!我有我的尊严!我不要一辈子躲躲藏藏!我们完了!”和珅忍不住大吼出声,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般,疼,痛,苦,百味陈杂却偏偏哭不出来!
三年?五年?不!哪怕是一辈子,你都抛弃不了富察家!
与其等你为我与家族决裂,不如我先断情丝——不是不信你,而是不信这世界上有强权压不过的真情!我钮古禄和珅,不要做任何人背后的影子。
话说自此,他不信以福康安之自尊自傲,还能无动于衷……
福康安终于平静下来,他缓缓松开手,怔怔地看着和珅:“你认真的?”
和珅点了点头,眼神在迷离的月光中决绝:”男儿在世,情长气短,不轰轰烈烈地做一番事业就是枉世为人。”
福康安仰头大笑:“好,和珅,你果然是个做大事的——我不及你,我不及你!但是——”福康安恶狠狠地盯着他,“我就看着你——看着你怎么越过我轰轰烈烈地成就你的大业!”
和珅知道眼前这个骄傲的男人被他深深地伤害了,伤地遍体鳞伤血流成河。这样也好……他与他从此,相逢决绝——这样的恨,较之爱,对他而言是不是还更容易面对?他僵硬地捏着酒展递过去:“过去种种前尘往事如晨雾朝露,此后不必再提,你我,一杯水酒抿恩情吧。”
福康安红着眼盯着眼前的断情酒——猛地接过仰脖干了将酒杯摔地粉碎,一手拖过和珅吻了下去,这一次,俩人的唇,都冷地象冰。那酒带着甜蜜苦涩的寒气窜过舌尖味蕾,游走于每一道微末神经——一如他与他之间的相逢相知相爱与相绝……
陪君醉卧三万场,不诉离伤。
他松开他,眼角还残留最后一抹未及退却的湿意:“你会后悔的!”
他转过身,挺着腰板决绝而去,没有再回头看上一眼,和珅知道,他再不会回头了。
如果不能拥有,那就惟有铭记。
和珅缓缓地瘫软在地,先是笑,逐渐大声到最后变成悲怆地笑直至一滴又一滴的眼泪不停不歇地涌出眼眶,他也依然在笑!
这是那一天后,他第一次能痛哭出声——
自君别后,山高水长——瑶林,再见了。
第二十四章:五内暗焚瑶林泣血,心计煞费和珅面圣
福康安跨进门,一直敛容以待的阿颜觉罗氏赶忙迎了上来,按奈着满心紧张雀跃为他张床铺被,而后微熏着脸偷眼打量眼前这个英挺的男人,柔声请她的夫君上榻就寝。福康安依旧是一脸麻木不见异色,直勾勾地盯着阿颜觉罗氏,倒把她盯地不好意思起来,不安地搅着嫁衣下的同心丝绦。
“过来。”福康安冰冷却坚定地命令道——和珅可以断情忘爱,他福康安不行?!一并地承继人伦,去求世间的至尊至荣之位,他福康安会做的比他更好!阿颜觉罗氏顿时心如擂鼓,福康安却忽然蛮横地伸手拖过她甩上床,她惊叫一声,福康安已经扑了上去——那面上的表情不带怜爱不带欲望只有赤裸裸的愤恨——宛如鬼魅!
“不要!”阿颜觉罗氏忍不住推开他,这不似她的丈夫——那个英才天纵冷静自持的福公爷!她仓皇地带泪抬头,几乎立即被吓地面无人色!
福康安被她轻而易举地推撞在床柱上,依旧是满脸阴霾恨恨地瞪着她,却在下一瞬间,呕出一口嫣红如墨!
门被撞开,一直在暗中窥探等候的福长安泼风似地冲了进来,看着直挺挺地僵坐着一口一口吐血的福康安,心里有一阵突袭的恐慌——他,他真的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为了和珅,他一个已成为神话成为传说的堂堂公爵会成这副模样!“叫太医啊!”他扭头怒瞪已经呆若木鸡的女人,却被一只手轻柔地按住了肩——
棠儿似乎永远气度从容,哪怕看着她唯一的儿子喋血不止,微微地摇着头:“由他去。他能熬过来的——否则,他便不配是福康安!”
长安愣在原地,他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明白过这个君临富察一族的女人,心里真正的想法。
乾隆三十八年的冬天似乎比往日的天寒地冻暖和了少许,宣武门外的一座府邸的门忽然开了,一个年轻男子步下台阶,身后的少妇忙拉住他,递上一件猞猁皮披风:“虽说是未见雪,但终究须带上件能挡风的,你身子本就不好,要是着了风寒岂不更遭?”
男子住了脚步,他虽身子单薄形容消瘦,但一双眼睛光华内敛凤隐龙藏,竟不觉得有病弱之征。“我自己会照顾自己。倒是你如今临盆在即,别随意走动,动了胎气不好。”男子接过披风,又喊刘全:“仔细照顾奶奶。”
刘全忙弓身应了,扶着霁雯的手只说:“奶奶留神地上滑,崴了脚不是玩的。”半哄半骗地把霁雯驾回了屋。冯霁雯还要回头说些什么,和珅已经上马,一阵风似地走了。心里不免有些淡淡的失落。对于一个男人,和珅是足够宽厚的了,宽厚地令人觉得他心里从不曾在意过这件事。她不过一介女流,纵使曾经年少放纵过,如今的微末心愿也不过能把这个孩子拉扯大,有个完完整整的家。但是和珅——她名义上的丈夫,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这大半年来待她不可谓不好,但是与他在一起,她从来就无法猜透这个男人的韬晦心思。她低下头抚着自己日渐隆起的腹部,万千言语都化作唇边一丝叹息,她该知足了,和珅还能容的下她,当她是他唯一的妻,这世界上就没第二个人能做到——也好过那个薄幸男太多太多……
即便事过境迁,想起那个永远挂着抹轻薄笑意的俊秀男孩,她心里复又一痛——心未成灰,又如何能忘记当年的旖旎——“奶奶。”刘全没看出她的魂游太虚,只道,“爷吩咐过我的,他如今要长住宫里值宿,轻易不能得闲回家,叫奶奶务必要小心门户,尽量别出二门,有事您就使唤奴才们……”
“知道了。”霁雯回过神来,胡乱点了点头,这段时间里她已经习惯服从和珅的一切的指令——她已经有了能庇佑她栖息的港口,别无所求了,过去的烟花如梦,还是早忘早好,他们如今早不住在驴肉胡同的那处残破宅院里了,英廉对于这个十分明白事理的孙女婿还是有所回报的,除了这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还有只有满州亲贵子弟才有份中选的御前侍卫之职。只是霁雯怎么也先不通,既是买宅子,为什么要巴巴地选在外城的旮旯角里安家,而不住在王府胡同附近——那离紫禁城拍马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就到,岂不是更方便?如今一搬搬的那么远,倒象是在躲着谁似的。她抿了抿唇,看向灰墙上方仅露出一角的天空发怔:她这辈子,或许都无法弄懂他的心思了。
和珅一路拍马,风驰电掣地踏破清晨的静谧,从宣武门进了内城又足足赶了小半个时辰的路,才见到黄瓦红墙的紫禁城隐隐现出了峥嵘一角,在灰暗的天空下静默着矗立,却是掩不住的皇家气象,遮不了的风云诡秘。
他眯着眼,住马远眺。
终于,他能再进紫禁城——这一次,没人能把他赶出来!
“纽古禄氏和珅——”查旭栋翻了翻手中的名册,“满州镶红旗人?”眼一抬就见一个年轻男子出列应名,看模样倒是个千里挑一的,可能做御前侍卫的一色儿都是三上旗的贵族,他一个下五旗的破落户只配去王府做护卫,也能进大内当差?只怕又不知是用什么手段钻刺来的。谁不知道大清多少大臣权贵就是从侍卫职上发家腾达的?远的如熙朝索额图明珠近的有已经去了的傅恒福康安父子——都是因着遂了圣意升官一个赛一个地快,多少人想从御前侍卫接近皇帝?能有这份手段心思,这个年轻人就不容小觑。查旭栋领侍卫内大臣这位子坐的有年头了,心里虽有些计较,脸上却没表现出来,依旧面无表情地开口:“你虽是保荐进宫的,但只怕目前只能给你个‘柏唐阿’的衔儿——你别嫌低——没有个蓝翎侍卫一进宫就能做到三等虾的。”
“属下不敢。”和珅依旧低眉顺目谦恭十足的。
听这声音暗哑混沌,倒似个十足的鸦片鬼。查旭栋心里益发不喜:“恰巧前日子内务府才说銮仪司少一个人手——就把你补过去,做个銮仪校卫吧——虽说是轿夫,但也是给皇上办差,堂堂七品职司,不比在外头风光?”众人中有知机的,都知道查大人看这新进的不顺,不由地纷纷笑了出声。
“大人教训的是,属下一定克尽职守绝不辜负大人的厚望。”
声音依旧波澜不兴,查旭栋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悻悻然地看向和珅,四目相接之下,却依然看不出这个外貌出众的年轻人的双眼里有一丝的失望抑或野心,心里不由地一松——不过是个想混口体面饭吃的八旗子弟,能有个什么大出息?想是他多虑了……
和珅倒似没那么多计较,在銮仪司一应地谨慎小心,从不与人相争,性子又是随分讨喜,侍卫中常常有人爱偷着赌色子却输地惨淡,他也时常帮衬着替他还,时间一长人人都来找他打秋风,和珅也一笑置之,能帮就帮又从不记得叫人还,时间一长,那银子花的如水一般,幸而霁雯妆夯丰厚又从不计较和珅取多少花多少,日子一久,那些个上三旗里眼高与顶的公子哥儿倒真对和珅开始刮目相看,觉得他人上道又本份难得地还够义气,渐渐地与他打成一片,不再象初时那样对他处处排挤留难了。
但在皇城大内之中,侍卫虽然风光体面但却是等级森严,即便是个抬轿扛舆的也要论个身份高低贵贱,英廉给这个挂名孙女婿的仅仅是一张入宫凭证,即便是到了銮仪司,能有资格抬龙舆的,不是资历经年就是出身望族,还时常要排班轮岗轻易不得晋见天颜12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和珅初来乍到自然也只能做些粗使活计,而与他同时拨进銮仪司的庆成因着镶黄旗的出身,父亲是又在顺天府当差,已是正式成了銮仪卫。
“你以为我这样好?龙舆要四平八稳滴水不露,手都不能哆嗦一下!每天腰酸腿疼的,放了差还直打哆嗦——要歇口气赌两把都不能够!”庆成赶进了屋就对同住的和珅抱怨道,“我在家里何曾受过这个苦?”
和珅给他砌了壶茶,才温文一笑:“总有机会得见天颜吧?你瞧我进宫这段时间,连皇上的影子都没见过……”
“你以为我就能见?咱这样的銮仪卫跪迎皇上上轿都是眼不敢抬气不敢喘的,!皇上周围又有那么多近侍大臣太监簇拥层叠,你以为真那么容易得见天颜?”庆成接过和珅手里的茶咕噜地全喝光了,一抹嘴,“还是你好,毕竟清闲些,还能有机会摸两把玩,嘿嘿……”
和珅一笑:“你知道我素来不好此物。”
“我就真不懂你了,平常又从不象一些人那样积极钻营进取,身怕没抢到个体面差事,又从不与我们兄弟聚赌喝酒的——你进宫到底图什么呀?”庆成一面解着自己的发辫一面细细地抹油——他也是极重外表的人,一面却拿眼梭和珅,“要不我替你向查大人美言几句,派个好差使给你?嘿嘿,你这人还是够朋友的——那么多次要不是你帮衬,我连开裆裤都要输去当了。”庆成虽然出身官宦世家,但家教甚严,手里绝少余钱,在家时候还有父母管教,进了宫越发迷恋呼朋引伴地赌博吃酒,有赌必输,越输越赌,若非和珅每次都无条件地借钱给他又从不叫还,他早混不下去了。
和珅听他如是说,心里了然,起身取了一张小额银票过来给他:“我这人平素没什么大志向的,进宫也不为出人投地,不过手头比你们这些受制于人的公子哥阔绰一些,自然能帮就帮,大家兄弟一场么——不忍心见你不好过,你爱玩就玩我尽量帮你。”庆成忙接过银票掖进怀里,笑道:“整个銮仪司,不,整个侍卫处就你和珅最哥么!你放心,我一回了本,如数就奉还的!”
话是这么说,庆成的赌运一如既往地差,输掉的银子滚雪球似地越滚越大,和珅即便时常资助也是入不敷出,不得以到了典当器皿为继的地步却也没半句微词,除此之外,还会在庆成轮班的前一晚提点他莫饮酒过多耽误差使,把个庆成感激地五体投地。当和珅再一次将两百两银票给他的时候,庆成已是激动地冲上前紧握住和珅的手:“好兄弟,你又救了我一命!”
和珅却如遭电击,忙劈手争开,顺手将他退远数步,半晌才转过身掩饰地一笑:“不用说的这么严重——你这次欠的是三等虾富纯的赌银,他在宫里出了名的面冷心狠,又是总管太监高云从的结拜弟弟,欠他的钱不还,还不知道他会下什么绊儿害你呢!”
“可不是!我是喝了酒昏了头了才和他那种泼才去赌!”庆成就差没指天发誓,“我以后必要戒酒戒赌的!”
和珅扑哧一笑,晃了晃手里的一小坛子酒:“既这么说,我才刚托家里人带进来的陈氏女儿红,你可就没福喝了?”庆成一下跳起:“那不成!陈家酒楼的老板娘最是酿的好酒,偏生规矩多,什么她女儿何时嫁做人妇她就开一次女儿红——放他娘的屁!她女儿要是长的赛过张飞,老子一辈子不用喝酒了——你居然这么巧能弄的到!?”一面拍开封泥,顿时酒香横生浓烈四溢,“好酒!就是不知后劲如何……”
和珅替他摆好酒杯,笑道:“酒香劲沉,这个道理你会不知?这酒后劲儿是大,横竖你明日不用去当差,醉倒何妨?”庆成的酒虫全给勾了上来,一面叠声赞好一面早就迫不及待地仰头干了——和珅击掌赞道:“好酒量!来,再满上……”
查旭栋面色铁青地匆匆跨进院门,只见庭院里只有和珅一人在依稀星光下打扫残雪,他愣了下,这个年轻人起的好早!
和珅转头见是他,忙让开一条道恭敬地行了个礼:“属下给查大人请安。”
“庆成呢?还没起?!已经点卯了——他今天要当差扛舆的!发什么昏!”查旭栋怒道,“前些日子我明明已经把轮班调换改期的公文放在他桌上他也敢当没看见!他是不想在宫里混了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
和珅忙道:“大人别生气,庆成是昨晚有些发热才睡迟可,我即刻就叫他赶去銮仪司,应该还误不了接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