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家家主望着朱离笑了笑:“记得。不过我家与杨家,至少也有七八年不曾有过来往了。”
这倒与事实相符。
柳吹絮从旁问了一句:“这是为何?”
“我们农耕之家,又偏居镇外,进城也少,往来自然就淡了。”候家家主望着柳吹絮时也含笑,但那笑与看着朱离时的笑分外不同,他问朱离:“两位何故问起这些旧事?”
侯爷精明,朱离无需隐瞒:“上月二十二日,杨家一家被人在家中灭了口。阖府二十七口,无一人幸免。”
侯爷眉头深蹙,默哀了一阵,才问,“可是胡人?”
“侯爷也知道胡人的事?”
侯爷看了朱离一眼:“杨家从胡人手里逃亡回来的,初时隐居邻镇。哎,说来可怜,不过半年左右,胡人就追了过来。跟他一同逃亡来的那家人……似乎是姓罗,罗家人一夜之间被胡人杀了个精光,杨家惧怕,才搬去逞州城的。”
这说法倒与柳城所说一致,但朱离不禁又问了一句:“侯爷是说,杨家与罗家搬来半年之久,罗家才被胡人灭口?”
侯爷看了朱离一眼:“大致半年,或者不到半年?也可能比半年久……时隔多年,老夫也记不清了。”
“侯爷可知道,胡人如此追着罗家不放,却是为何?”
侯家家主抚须微笑:“那可就不知道了。”
朱离又问了几句,可不论是旁敲侧击还是单刀直入,侯爷都答得滴水不漏。此人不是打铁巷里的老汉,留着的话头定然是出自别的考量不说,绝不是礼数或者诚意问题。
“晚辈猜测杨家之事多半是由于仇杀,侯爷与杨家熟识,可知杨家与何人来往密切,与谁人有怨?”
侯爷闻言笑了笑:“二位公子都把老夫查了出来,可见对杨家也是研究颇多,竟不知杨家甚少与人来往么?公子查不出来的,老夫一个庄稼人,就更加不知道了。”
两人道了叨扰,只说若有事还会登门拜访,便告辞出来。柳吹絮撅着嘴瞪着眼睛:“哎,跟这位侯爷说话,却比赶上一天路还累。”
朱离也累,只是脸上笑容不落:“侯家如今虽耕读传家,到底曾在宫中供事,根基还在的。侯爷今日对我们,已是留了几分情面了。”
柳吹絮长长叹了口气:“大家好好说话岂不都轻松?”
朱离笑了笑,没做声。
夏日天长,两人便又翻身上马,往齐家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为日更要吐血的作者问,如果你们不给我留评,我自己给自己写评论会怎样?冷得打哆嗦地作者要忍不住了!
☆、寻疑问惑(四)
齐家家主又黑又瘦,但精神矍铄,听闻杨家之事,惊讶大于哀痛,叹息了一声:“老汉不明白,杨家与朱家有什么交情?怎么朱家少爷着手在查此事?”
朱离笑了一声:“齐爷通晓江湖诸事,想来知道杨家与逞州柳家交情匪浅,柳爷惊闻友人遭难,忧心过度,卧病不起,才托了晚辈来查。”
齐家家主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朱家名声大,原来还开着官司铺!”
柳吹絮听这话无礼,蹙眉道:“齐爷这话叫人不明白,江湖事江湖人管,杨家遭难,朱大哥侠义为怀,帮爹爹查访凶手,是大义之道,哪像……”
朱离倒不恼,只是看齐家家主神气高傲,只怕柳吹絮禁不住激,说话伤了两方和气,他扯了扯柳吹絮的袖子:“柳兄弟,咱们一路颠簸,带来的酒可别撒了,你去帮着瞧瞧。”
柳吹絮知道这是托词,但他对朱离一向信服,虽不情愿,但还是走了。
齐家家主掀起眼皮看了朱离一眼,只见朱离还是笑盈盈地,神色温和可亲:“晚辈此来并无冒犯之意。杨家一事晚辈推测是仇杀,齐爷是杨家故交,晚辈特来问问,可有什么线索。”
齐家家主冷笑了一声:“仇杀?柳城告诉你是仇杀?”
“是晚辈自己的猜测。”朱离大致说了自己想法,却见齐家家主只是沉默,他笑了笑道:“大家同是江湖中人,谁人都有急难之事,也有为难之时,杨家的事柳爷即求助与朱家,晚辈只有尽心尽力。只要找出凶手,就算给柳爷有一个交代了,齐爷你说呢?”
齐家家主哼了一声:“你还不算糊涂!”他这才肯正眼看朱离:“我与杨家相识,不是九年,也是十年之前了!他是胡人手里逃回来的俘虏,低调的很,要说与人结仇,只怕是难。”
齐家这位家主性子乖僻,迂回折中不如单刀直入,朱离含笑问:“齐爷真认为杨家行事低调?他是胡人的逃奴,平时深居简出,连邻里都不愿敷衍交往,却结识了逞州柳家,莫阳镇的侯家,还有齐爷。”
柳家是江湖世家,在逞州声名显赫,侯家如今虽是家道中落,但也曾是高门大户,就连齐家,虽是江湖术士,却也有一技之长,有些名气。
这是一直盘绕朱离心中的疑问。
从他得知杨家连邻里都关系疏远,却与柳家相交甚厚,这奇怪的感觉便一直萦绕心头,只是柳城对杨家情深义厚,他与柳城话语里又有过交锋,不便再问。侯家家主城府深厚,不是爽利之人,他问了也是白问,只有对着齐家这位,他才能一问心中疑惑。
齐家家主这次望着朱离笑了一声:“你说呢?”
朱离还笑着,语气里那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柔却冷了下去:“晚辈虽无真凭实据,但觉杨家一家行事不合常理,事出无常必有妖。”
“嘿!老汉与杨家相识,是个意外。”齐家家主笑了一声,看着朱离:“十年前还是九年前,那时也是夏天,老汉的女儿嫁去了醴曲,老汉去醴曲看女儿,1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遇上骤雨,就在醴曲耽搁了几日。
“那一日雨后天晴,老汉嫌闷在家里难受,便出去转了一转,醴曲镇边有一座矮山,老汉上山的时候不小心,被山里的蛇咬了一口。那蛇通体都有花纹,哼,蛇这东西,越是长得艳丽,毒性越是厉害,老汉被咬在脚踝上,瞬时一条腿就失去了知觉。
就在老汉挣扎着下山的时候,遇见了杨行天。他背着老汉下山,还及时给老汉喂了些药,老汉这才保住了命,也保住了腿。”
朱离点了点头:“他与柳家相识也是在山上,逞州城外的黛山,可惜晚辈未曾问清柳爷其中细节。”
齐家家主的鄙夷丝毫不加掩饰:“若不是意外,他怎能结识柳家?”
“齐爷如此说话,是杨家露了把柄在齐爷手里?”
齐家家主颇为不屑:“看人难道还要把柄?”
朱离自失一笑:“是晚辈愚昧了。”
齐家家主瞧了他一眼,“你还年轻,这样也不错了。”这算难得的安慰,朱离笑了笑,只听齐家家主续道:“我看杨家一家从胡人手里逃来不易,又忠厚老实,初时与他家颇为交好,后来……”
齐家家主哼了一声:“你查了这么久,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老汉就不再赘述。杨家搬到逞州城里时老汉还曾登门拜访,就是那时,他请老汉看了些东西,哼,老汉虽在街头卖艺混口饭吃,但在数算密语方面还有些研究,他给老汉看的东西,自己先捣过鬼了!”
朱离心头一凛,查了这么久,他却丝毫不知有这种曲折在这里,他在后面缀了一句:“侯家精通占卜周易,与数算密语也很精通。”
“老汉问过侯家,他与杨家结识也是‘意外’,嘿嘿,老汉与人相交只看眼缘,有这些也就够了,不要什么把柄了。”
朱离点了点头:“齐爷性情中人,值得钦佩。但不知杨家给侯爷看东西齐爷可还记得?”
“看的东西自然不记得,他给老汉看时已颠倒了单字与双字的顺序,老汉看一眼就能看出原文,像是武功心法,却也普通的很。”
朱离心里似乎有了数,却又乱成一团,看天色不早,他不好再叨扰,拜谢过齐家家主,告辞出来,见柳吹絮挂着脸在等他,见了朱离先愤愤不平:“这老头无礼的很!”
朱离笑着安慰柳吹絮:“他有过人之处,脾气古怪也是正常。”
柳吹絮颇不以为然:“我看不是这样,朱大哥你就有很多过人之处,可是脾气也不怪。”
朱离只笑了一声,他心里烦乱,便没接话,信马由缰地走了一阵,柳吹絮终于忍不住问:“朱大哥,咱们接下来去哪里?”
朱离顿了顿:“此地与醴曲相距不远,我想去醴曲杨家和罗家旧宅看看……”他看柳吹絮眉眼里透着倦怠,劝他:“你今日奔波了一日,想是累了,先找个客栈歇息吧。”
柳吹絮努力打起精神来:“我累是累了,但朱大哥不歇息,我也能撑得住,你要去醴曲,我跟你一起去。”
朱离也不劝他,两人骑马往醴曲赶去。
此时夕阳斜照,将人影拉地很长。莫阳离醴曲不过半个多时辰的路,两人到醴曲时太阳正挂在山头,天边一抹浓艳的赤金色。
两人找到客栈,顺嘴问了一句杨家,客栈小二直摇头说醴曲杨家不知多少家,不清楚他们问得是那家,两人只得作罢,叫了饭菜上来解乏。
近日辛苦,两人埋头吃了两大碗饭,才觉精神一长,疲倦散去。有些吃撑了,柳吹絮坐不住,要出门去散步,两人便相伴出门。
朱离心中装着事,总有些漫不经心。柳吹絮也想帮忙,看这时街边还有贩卖小吃的摊贩,他主动上前去打听,但问及杨家,都说不甚清楚。
朱离扯了柳吹絮一把,自己上前去问:“大娘,十年前镇上一户罗姓人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大娘你可还记得这家人?”以杨家的行事,只怕邻里都不知底细,何况街上小贩,不如问罗家。
老人闻言果真悚然动容,“那件事啊,想忘记都难呐……哎真是惨啊……”
两人对醴曲镇都是人生地不熟,听大娘缠杂不清讲了许久,才大致知道罗家旧址,这时大半个太阳已隐在山后,天色有些暗了。
夏日的天光,只要太阳落山,天色会黑得特别快,朱离犹豫了一下:“明日再去吧。”
柳吹絮已买了一盒炸金糕咬着:“走吧,天色还早呢!”
罗家旧址离此不算近,但柳吹絮旨在消食,两人便步行过去,一路越走只见店铺客栈茶亭越来越少,人烟也越来越少,走过两条半街,才见一处空地,天已黑了,只朦胧升起一弯半满的月亮,眼前景象只看得清一个轮廓。
罗家十年前住的地方真是偏僻,这才像个从异国逃亡而来的人该有的小心谨慎。
柳吹絮略略看了一圈,周遭寂静阴森,这时候有些怕了,拽了拽朱离:“朱大哥,这地方怪吓人的,咱们要不先回去吧。”
朱离走近了几步,只见十年过去,罗家旧址几成一片废墟,几堵断壁残墙,几间围墙也倾塌了的屋子,屋顶早已不见。
朱离看着这断壁颓垣,看着地上有些模糊的焦黑痕迹,想着方才那贩卖糕点的大娘说的十年前的惨象,心头一片沉重。
罗家旧址这边周围已没有人家,想来是罗家被灭门一事太过残苛,没人再敢住在此处,以至此地一片凋零。
朱离也觉有些瘆人,但来已来了,他不想就这样草草一眼便回去,于是恭恭敬敬对着前面废墟鞠了个躬:“诸位前辈莫怪,晚辈此来只为查明一件事情的真相,绝无冒犯不敬之心,还请体察。”
柳吹絮也学着朱离的样子念了一遍,看朱离抬脚走了进去,紧跟在朱离后面走了进去,就差踩着朱离的脚后跟。
十年风雨,院内一层灰尘一层枯叶,青草蔓藤长野了,从枯叶下冒出来,月光下一片闪着寒光的油绿,更加阴森可怖。
这样氛围实在紧张,朱离还强自镇定,只听身边的柳吹絮呼吸急促,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战战兢兢地走着。
朱离不喜与人肢体接触过密,但此时也不能扯开柳吹絮,只由着柳吹絮扒在他身上,两人才走到院子中央,忽听柳吹絮一声惨叫,吓得朱离身上汗毛根根竖立,头皮都发麻了。
朱离只觉柳吹絮抓着他的手使劲一拽,他本就被方才柳吹絮的尖叫惊得腿有些软,这一拽之下他反应不及,脚步晃了一下,立刻觉出右脚踩着的东西有异,他心念电转,待要拔地而起,避开地上的异物,却被柳吹絮死死拽着,慢了一瞬,朱离只觉小腿上钻心一疼,顺着柳吹絮拽着的力道,他也摔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一只白色的小狗狗,竟然穿着小皮靴~哎哟,那走路的姿势好醉人好醉人啊~
☆、荒地惊魂
朱离这一跤摔地不轻,但比起腿上的疼痛,别处都可忽略。
他还未来得及查看腿上伤势,只见柳吹絮一只手撑在地上,使出吃奶的劲往他怀里挤,朱离背上一层冷汗,也不知是被柳吹絮吓得还是冷的,浑身力气都要散了。
柳吹絮撑在地上的手不知摸到什么,举到眼前一看,月色朦胧,但还看得清柳吹絮手里这是人的腿骨,吓得柳吹絮又是一声尖叫,使劲丢了出去,腿骨都不知被他甩手扔到了哪里,他两只手像铁箍一样,抱着朱离,浑身瑟瑟发抖。
朱离素日里很是镇静,可再镇静,他也才比柳吹絮大上不到一岁,这荒村古院已够吓人,哪还禁得住柳吹絮这接二连三的一惊一乍,柳吹絮这几声尖叫一过,朱离只觉自己呼吸不稳,胸膛里心跳过快,跳的他一阵一阵地头晕。
但此时柳吹絮不济,他只得强打起精神来应付眼前,朱离已无暇顾及疼地麻木的腿,他伸手环抱了一下柳吹絮,一只手在柳吹絮背上轻轻拍着:“好了,别怕,咱们回去,明日白天再来。”
哄了半天,柳吹絮好容易才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得得索索地要站起来,谁知他站了一半,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又哇地一声,吓得一屁股跌在了地上,这次的惊恐不比前两次,柳吹絮一边蹬着腿一步一步后退,一边指着院前不远处喊着,“鬼,鬼!朱大哥,有鬼!”声音都破了,带着嘶哑的凄厉。
朱离腿疼,还没来得及站起来,这院子里有古怪,他不敢放任柳吹絮乱动,忙一手扯住了柳吹絮,他顺着柳吹絮颤抖的指尖看过去,月光照不到的断墙的角落里,只有一抹隐隐绰绰的黑影,静静站在那里,柳吹絮叫的惊天动地,震得残壁上灰尘簌簌往下掉,那个黑影却岿然不动。
朱离只觉身上一阵潮热过后一阵冰冷,是冷汗浸透了衣衫,他不信鬼神,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壮着胆子问了一声,“谁?”
浑身的力气已在惊恐和柳吹絮的折腾里流失殆尽,残余的几分用来维持语气,竟然还听得出几分镇定来。
那暗处出现了一星火光,闪亮了一下,又渐渐暗了下去,那是有人吹亮了火折。
那星点的微光根本照不出黑暗里人影的轮廓,但朱离似乎福至心灵,心里定了几分,他问了一声:“乌桑?”
明明没了方才的紧张,但喊出话来声音都破了音,拐了好几个调,带着颤音。
“嗯。”乌桑应了一声,他的声音清冷沉静,真能抚慰人心。
朱离身上的冷汗像一触即溃的逃兵般迅速退了下去,只剩下一片冰凉,他使劲将近乎崩溃的柳吹絮扯到自己身边:“别怕了,是人,是乌桑,你素日极其崇拜的那个乌桑。”
他一连安慰了好几遍,柳吹絮才安静下来,在朱离的鼓舞下胆战心惊地又往那阴影里望了一眼。
乌桑往前走了几步,一半隐在阴影里,一般曝在月光下,只能看得见玄青的罩袍的一角,衣裾上有利刃划破的口子,脚上是一双青色布鞋。
乌桑大半个身子还隐在黑暗里,虽然看不清面容,但站在暗处的是人,是在柳吹絮心里极厉害的乌桑,这也够安慰柳吹絮了。
朱离觉出了惊吓之后身体上的疲乏,和精神上不受控制的亢奋,他问乌桑:“你不是在莫阳镇外跑上了小路?那里是田地和山峦,最好藏身了!”他觉出自己话语里还带着笑意,有些停不下来似的。
乌桑嗯了一声,似乎很是疑惑,但并没再问。
“你怎么又躲到了这里?这里这么难找,躲个十天半月别人也找不出来的!你真会躲!”朱离平常待人亲和,但却不是多话的人,更何况是对着乌桑这个算得上陌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