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昀看煽动了自己同伙,露出得逞的笑。
方池不知道他用意何在,不过他顺利回想起跟谁说过要取他性命。
“总有一天,我会来讨回这把剑的,我来的那天,便是你的死期,你记住了。”
他曾对于祁说过。
在方池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的时候,赵昀将两指放在唇畔,轻嘘一声,道:“你知道了?但不要说给别人听,因为天下间知道此事的人实在凑不够一只手啊。”
“说出去,会闹出大事情的。”赵昀挑眉,得意地道。
方池心中一寒,于祁竟然是赵昀,两人竟然是一个人,他到底从哪里开始便是演戏,便在欺骗他了?亏他还为他忧虑,为他受伤……但方池也很不解,他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个秘密,为何他在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
“现在你已触犯众怒,”赵昀忽然撇过头去,望向庄子深处,扬声道:“我好言相劝,你偏不听,我座下百余名高手都在,你要硬闯,只有死路一条。但我赵昀不是以多欺少之人,既然你定要找我算账,我们便按江湖老规矩来,相约一战,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他才说完,便有手下争辩道:“庄主!你不要理会这人,自有天道公理与他争辩,你何必搭上自己?”
“你这话,是说我必败无疑,是说净水山庄的赵昀,论武艺比不上他秦羽吗?”赵昀放重了语气道。
那名手下一噎,不再说话了。
“你要了断,我便给你一个了断,你可满意?”赵昀转眸,看向方池。
他说这话自然是带着深意的,这话旁人都听不懂,只有方池一个人听得懂。
方池不说话。
“十日后,武周山紫荆峰顶,我等着你。”
说完,赵昀便提剑掉头走了。
庄中高手也退去,方池一个人站在荒芜的庭院中,怔了一会儿,飞身离开。
系统说:“你猜他是何意?”
“我不想猜。”方池说。
“你们一个是名庄主人,一个是武林盟的代盟主,若是毫无理由的打起来,被指责的一定是惹事的那方,但是现在正式立下战约,那么日后无论谁生谁死,死者的亲人都不必追究,而生者也可以无忧地活在世上了。”
“从这一点说,他做得还挺正人君子的。”系统说。
“正人君子?”方池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我平生最痛恨所谓的正人君子。”
“……”系统沉默:“不过,赢的应该是你吧。”
方池说:“是。”
“你为什么有自信战胜他,如果赵昀就是于祁的话,他的武功估计深不可测,他那一闪二拆是为了不让人看出他的路数,而他当于祁时装作不会武功也很高明,天下见过他剑法的人少,从那一次你和他的交手来看,你似乎打不过他。”
“因为我要报仇,”方池沉声道:“如果在报仇的路上死了,恨意只会越来越深刻,那就不叫报仇雪恨,因此我必须赢。”
十日后,紫荆峰顶。
自霍北死后,江湖多年无剑圣。
江湖人都说,天下间秦羽、赵昀二人有实力一争剑圣之位。若这两人一决高下,赢的那位便是新的剑圣。
这话江湖人无不服气。但是让这两人打一场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两个人,一个是隐居的世外高手,一个是忠肝义胆的豪侠。他们两人几乎没有起冲突的可能性。
人们只知道在陆信挑起的事情里,赵盟主身中剧毒,在庄里养伤,然后秦羽去探望了他,这本该是同门师兄弟相见的温馨场面,谁也没想到两人会走到挥剑相向的地步。
对他们之间的纠纷,没有外人知情。虽然人们大多站在赵昀那边,但是既然战约发出,人们决定公正地看待这场比试。
比试当天,高入云霄的紫荆峰顶站着无数旁观的人士,人数比梅山之战那天只多不少。
大家都猜起谁输谁赢来,赌秦羽赢和赵昀赢的各占一半。
两人各站在一块山石上,对峙时间超过了两个时辰。
场下的人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对峙这么久,不知道他们是用这些时间感知对方的剑气,这时如果哪一方不敌对方,便是未战先败。
两人的剑气都是充盈锋利的,没有谁更胜一筹之说。
终于,他们中有人开口了,开口说话的是赵昀,他说:“我的剑叫凝君,若我败了,带走我的剑,你并不亏。”
方池说:“我带不走你的剑。”
赵昀双目一黯,说:“凝君离开我的手,世上没人配再拥有他,只有作为胜利一方的你才配……你为什么说不,难道你不是懂剑之人吗?”
方池只是重复了一遍:“我带不走你的剑。”
当他离开这个世界时,自然带不走任何东西。
赵昀似是放弃了,说:“好。”
他将剑拔出,对着方池,方池也把剑拔出,对着他,两人凝视对方,准备出招。
观战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他们看到空中闪过无数的虚影,银白的剑身相交,像是经过冰与火的淬炼般,飞溅出耀眼的火花,火花转瞬即逝,如同天边遥远的星光。
一黑一白两个影子在空中缠绕飞舞,如虹的剑气击碎了远近的山石,模糊了人们的视线,渐渐,他们看不清场中发生了什么。
过了好久,当他们能看清的时候,只见黑色的人影慢慢倒地,身体像是羽毛那样轻,他的剑高高抛出,掉下山崖,转瞬无寻。
方池费力地站在原地,用手抹抹唇边溢出的鲜血。
观战的人还懵懂地看着他,对发生了什么还没有足够的认知。
方池伫立了一会儿,接着运起轻功,从山石上跃下,人们纷纷走上前来,脸色各异地看着他。
方池什么也没说,再一次运起轻功,跃过人们的头顶,从峰顶飞下,离开。
“是你赢了。”系统说。
“嗯,这样就是……两清。”方池说。
第41章 佞臣风流1
紫荆峰之战后,赵昀落败的消息不胫而走,而秦羽也正式成了一代剑侠,备受人们景仰。
虽然逝者生前荣耀满身,受到人们尊重,但是成王败寇,这倒也是公认的道理。
没有人责问方池什么,他的成功反而在江湖中掀起一阵热潮,人人都效仿他一柄细剑、一身羽衣行走江湖的模样,一时间后生晚辈中出现无数个“秦羽”,而到静月山庄来拜师的和来请战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方池在静月山庄过着悠闲的生活,这次是真正的悠闲,蓝鸢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天下间知道蓝鸢在他手上的人本来便少,就算有人想找茬,但看他敢挑了武林盟的顶梁大柱,便也把那份心收了回去。
岁月悠悠,过了一段时间方池便感到无趣了。
刘晓在他的指导下,武功有了长足的进步,一个人自保不成问题,方池将静月山庄外的几处田产变卖了银子,凑成一大笔现钱,交给刘晓,然后劝他出庄,自己闯荡。
至于他自己,则决定离开这个世界去下一个世界做任务。
他向刘晓说明自己的决意的时候,刘晓很困扰,说:“秦大哥走了,我以后岂不是没了靠山。”
“……如果你只是想有个人给你当靠山的话,”方池看着他说:“你可以选择去洛云川那里。”
“呃,”刘晓缩了缩脖子:“还是算了。”
自从他知道在梅山和方池决战的是蓝鸢的师傅之后,对洛云川便有一股子歉意和惧意,他是怕提到他的。
“我只是说说,”方池说:“其实我想告诉你世上没有谁能一直做谁的靠山,你还是学会自立自强来得好些。”
“嗯,我知道了,但是我舍不得秦大哥。”刘晓说。
“我把浣尘交给你,希望有一天你可以将这柄剑用好,你实在想我,就拿着这柄剑睹物思人吧。”方池戏谑地笑道。
刘晓耷拉了头,说:“……秦大哥真的要走啊。”
“真的,”说着说着方池也感到有些伤感,他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相信你以后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你也要相信自己。”
“嗯。”刘晓郑重地点头。
“最后我还有一句话要告诉你,”方池说:“这里虽然是刀光剑影的世界,但很多时候真刀真枪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而心乱的时候尤其戒用刀剑解决问题,因为——心若乱了,剑法必乱。”
“心若乱,剑法必乱?”刘晓重复一遍,说:“我好像在哪儿听过这句话……这确实是一句在理的话。”
“嗯,这是一句在理的话,”方池说:“这话是一个人告诉我的,告诉我的人,最终自己却犯了忌讳。我现在把这句话告诉你,希望你不要步他的后尘。”
刘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其实方池还有一句话没告诉他,有的时候,情况不容人保持理智,有的时候,即使剑乱了,也不得不去追逐一个结果。
不过,刘晓现在还没有必要知道这些。
“秦大哥,那么你什么时候走?”不再纠结方池要走之后,刘晓开始问他日子。
方池说:“清明节后。”
“清明?”刘晓有些疑惑。
“上坟扫墓,是清明节的习俗吧。”方池轻轻叹了口气。
清明节,青草微润,梨花带雨的时节,一座绿水环抱的孤山里,有一座孤零零的墓碑。
这是一座新墓,然而处在大山之中,荒芜得还是略快一些,墓碑上已经长了青苔,伸手去触摸的时候,有些粗糙,平滑的石面已经不复存在了。
今天来墓前探问的人该有很多,但是在这平明时刻,千家万户还没睡醒的时候,墓前还是空无一人的。
有一个白衣人来过,在墓前饮下一杯浊酒,接着又将一杯酒酹在墓土上。
他来过,然后又离开了。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连绵群山中。
从此江湖再无秦羽。
……
这个世界七分天下,北强南弱,北方有两个大国,名为幽、秦,南方只有一个大国——楚,楚国年庚太长,国力在走下坡路,虽然在明面上和幽、秦并肩,但实际上不得不向它们低头。
楚国的国君姓楚,大历三年,楚国和秦国结好,派太子楚清出使秦国,到秦国为人质。秦国也派太子来楚,做人质。
把要继承大统的太子送到结好的国家去,以示对两国关系的尊重和绝不侵犯的决心,这是当时的普遍做法。
当时楚清十五岁。
两国刚结好时,秦国还很重视和楚的关系,但是渐渐的,秦国和幽国关系越来越好,并开始侵占南边小国的土地,楚国几次劝说,秦国不听,最终,楚国和秦国的关系陷入比较尴尬的名存实亡的境地。
七年后的永历元年,楚国国君楚盛向秦国国君传信,要求接回太子,秦国国君先是说要修缮和楚国的关系,要楚盛不要这么急接回太子,但是总是没有实际行动。
终于,楚盛对表里不一的秦国失去信任,铁了心接回太子,永历二年,他命右大臣屈良筠到楚、秦两国边境迎接太子回国。
秦国看不得不归还太子了,顾及面子,给楚清安排了极其夸张的排场,好生送走他。它们用了一辆秦国太子才有资格使用的礼车,命禁军骑马护送,一路上敲锣打鼓,把楚清风风光光送到了两国的国界漯河。
楚清到达漯河时是三月初六,是暮春时节,漯河附近一群水鸟饮水,花鹿呦呦鸣叫,景色优美的不似人间。午后的日光淡淡地洒在漯河上,给水面披上一层金纱。这时如果打个小盹儿的话,醒来就算看到仙人在河面行走恐怕也不会觉得不可思议吧。
漯河的景色美到让人怀疑有神仙拿它当洞府。
楚清连日赶路劳累,再加上终于离开秦国,即刻返回祖国,因此心中踏实,在轿中打了个盹儿。
他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屈良筠在漯河对岸呼唤他。
他或许就是漯河的神仙,有一瞬楚清这样坚信。
屈良筠穿着紫色文鹤大袍,项上黑石念珠被他带出璎珞的感觉,而腰上的官玉也被他带出玲珑美玉的感觉,他是国家的右大臣,是尊荣高贵之人,但是他看去像个初出茅庐的贵公子,风流不羁,玉树临风,楚清一眼看去,险些看岔了眼。
他整个人闪亮发光,亮得楚清挪开了眼睛,不敢多看他一眼。
“太子爷,臣屈良筠,接您回国来了,您慢些,臣这就涉水,过去接您……”
他声音极好听,楚清听着听着眼圈就有些红了,他几乎以为这是慈母迎他归国。在异国独处的日日夜夜,他何尝不希望有一个人这样呼唤他,孤独的日子那么长,他几乎都不抱希望了,但……
终于有人来了,屈良筠,他人来了。
楚清感到欣慰。
屈良筠坐在船上过了河,走到楚清身边,单膝跪地说:“臣有错,臣以为太子爷仪仗在前方三里处的紫菱口,因此走错路了,害太子爷在这里久等。”
“不怪你,”怎么会怪,楚清喜还来不及,他看着右大臣年轻的面孔,优美的仪容,心想,以后就是和这人同朝议事吗,想必不会无趣,他握着屈良筠的手说:“多谢右大臣前来迎接,我心甚慰。”
两人执手相望,楚清看了屈良筠的眼睛之后,发现那是一双太复杂的眼睛,眼中的心事简直无人看得清,而且他看着他没有一丝的敬畏或是讨好,也没有轻视,甚至连接驾晚了的惭愧也没有。
楚清一惊,后退一步,松开了屈良筠的手。
这时秦国的人低声笑起来,小声交谈,说:“楚国的太子在大臣面前自称‘我’啊……”
还有人说:“楚国的右大臣连迎接太子都能来迟,他怕不是故意的吧。”
秦国国君乃是小气之人,他虽然摆下大排场送走楚清,但是最后却想羞辱楚国一番,所以故意让国人在这君臣二人面前说些刺耳话。
楚清恼怒,但不动声色,严厉的凤目向后方秦国官员扫去,希望能让他们闭嘴。
忽然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
在场之人无不愕然,转头向发笑那人看去,那人正是屈良筠。
屈良筠颇为放浪地笑着,看向秦国人,说:“国史记载,‘漯河水口,紫菱第一’,因为贵国文书上说让下臣在‘漯河大水口’迎接太子回国,因此下臣便跑到紫菱口了,谁知是让下臣到这水漫金山的津口来……当然这也不怪你们,毕竟漯河多年前是我们楚国的,而秦国人都是漯河打渔的渔夫,没看过国史很正常。”
他这话一出,秦国官员脸上如同被抽了一巴掌,各个目瞪口呆。
屈良筠没有说错,秦国开国国君的族人本是漯河的渔夫,他那句“都是渔夫,没看过国史很正常”杀伤力太大,他们连反抗也不知说什么,各个沉默无话,只是异常愤怒地瞪着他。
楚清也很吃惊,原来他口才竟然这样好?
向屈良筠看去,屈良筠已经没有剑拔弩张的态度,好像刚才唇枪舌剑的不是他,他莞尔而笑:“都是小事嘛,好好的写‘津口’不就你知我知,没有误会了?这话还请传达给贵国文书官知道,其实下臣本没有冒犯之意。”
他抽一记鞭子之后又发一颗甜枣,秦国人对他无可奈何,最终只能木讷地点头。
“太子,来,您过来,牵着下臣的手,船上晃荡,当心您摔倒了。”屈良筠打发走秦国人后,转过头来,好意地对楚清说道。
楚清看他一双眼睛,太过清澄无物,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有点凉,出口的竟是拒绝的话:“……不必了,本殿可以自己过河,不用劳烦右大臣,右大臣才是,沿途劳累,要注意身体。”
“谢太子爷挂念。”屈良筠说道。
楚清顺利回了国,在他心里,屈良筠是个不简单的人物,虽然有点不可捉摸,但是却是个难得的人才,定然是国中的栋梁。
但事实和他所想的偏离得太远了,他问过的十个人里面,有九个说屈良筠是个奸佞,另外一个,说他放浪形骸,不配入朝为官。
第42章 佞臣风流2
在楚国当官的人,多数都觉得屈良筠是个佞臣、奸臣,放任他下去,有朝一日他终会成为一个乱臣贼子。
像他这样大逆不道之臣怎么能坐上右大臣的位子?这背后有一段故事。
屈良筠的母亲是蒲阳夫人,蒲阳夫人亲姊明仪夫人是陈国国君之女,嫁到楚国的时候,蒲阳夫人做的陪嫁。
姊妹共侍一夫,在当时也很平常。
明仪、蒲阳两夫人都是艳色无双,然而,当时的楚国国君,也即楚盛的父亲,先入为主,喜欢上了明仪夫人,夫妻举案齐眉,他们中间根本容不得别人,因此蒲阳夫人被冷落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