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这么说,长老们也知道轻重,立刻请来医术高明的人。
下人从方池怀里接过赵昀,把他放到床上。
方池还待看看赵昀情形,长老们就转头睨着他:“你快说,你究竟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就看你信不信了。”方池看武林盟的人不大友善,也不想久待了。
而且手上的毒不能拖延。
他最终往赵昀的方向瞄了一眼,就驾起轻功飞走,道:“倘若你们不是有眼无珠,便知道我秦羽行得正,坐得直,不做腌臜事,天下人迟早还我一个清白。”
长老等人想拦他,但方池轻功独步天下,不是他们可以拦得住的,他终是飞出了武林盟。
方池飞到武周山下的市镇上,找了个郎中,看他的手伤。
这是个不错的郎中,对着蝎毒连眼皮子也没眨一下,似乎已经见惯这样的伤势了,他很快给方池上药包扎,嘱咐方池多休息,一段时间内不要使用双手。
方池在市镇里住了几晚,听到了武林盟那边的消息,好像是于祁出面,镇压了盟主长老在宴会上集体昏迷的事,不许任何人危言耸听,然后抓出陆信,说他早有反心,暗中坑害赵昀,琴心录也在他手中。他说会严加惩治陆信,以平息众怒,在不久之后,会把结果公之于众。就这样,武林盟的乱子平息下来了。
看到于祁站出来,方池心中燃起了不少怒火。
这人本来暗中扶持陆信,看他不行了,果然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了他的身上。
想到那一夜之仇,尤其是浣尘还在他的手上,方池觉得一定要再入武林盟,和他做个了断。
方池打算夜里悄悄潜入武林盟,但他没有穿夜行衣,仍是一身白衣,飞进了武林盟。
月光映照着他的身影,矫健极了也优美极了,有个人很快发现了他,和他一同迅速掠过武林盟的上空。
方池明白过来,这个人一早等着他,因此他也不遮遮掩掩,在一栋高楼的瓦顶上立着,问:“你是谁?”
“秦庄主,”那人恭敬地拱了拱手,道:“我是季字辈第三人,名叫季秋,师兄仲秋跟我说,若看到你来了,便跟着你。”
“跟着我,”方池凉凉地向他看去:“做什么?”
“并无恶意,”季秋说:“请秦庄主到净水山庄做客。”
方池纳闷儿:“你是赵昀的手下?”
“并不,我是第一代盟主于祁的手下,仲秋师兄说,如果你肯去见赵盟主一面,便将浣尘宝剑拱手归还。”
“这是威胁?”方池问。
“这是请求,”季秋眼神恳切:“秦庄主想知道赵盟主的情况吗?”
方池目光望向别处,道:“你说他如何?”
“赵盟主中的是一种无解的奇毒,您送他回来的第二日早晨,他就醒来了,众长老本来大喜,但赵盟主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季秋顿了顿,脸色有些难看,道:“我说不出来,他说要阿娘喂饭,他心智骤降,就像几岁的孩童那般,而且一旦有人跟他大声说话,或者问他什么,他就大哭大闹,说些‘我错了’、‘不要打我’之类的话。”
方池接不上话来。
季秋又道:“虽然这事还没有传进江湖人耳里,但是我们已经从楚儿姑娘嘴里听到了一些内情,陆信找你和赵盟主报仇,想必他是故意夺去了赵盟主的智力,让他成天张口闭口说着‘我有错’,借此达到侮辱他的目的吧。”
“……浣尘呢?”方池问道。
“浣尘就在净水山庄,还请秦庄主前去取回。”季秋有礼地道。
“你带路吧,我想去看看他……”方池最终说道。
智力骤降,口中说着孩童才说的痴话?方池觉得难以置信,他捡回了一条命,结果却是这样不死不活吗。
“好,多谢秦庄主。”说着,季秋在前面带起路来。
净水山庄在武林盟的后山,是个幽静的所在,远离世俗,隔绝尘嚣,也正因此,才有“山庄”之称。
方池和季秋站在山庄外面,看到庄子的景象,方池吃了一惊。
只见庄外每隔几步,就立着一根竿子,竿子顶上立着一个灯笼,是兔子形状的灯笼,十分可爱,但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大人应该喜欢的。
季秋随着方池的目光望去,看着那些兔子灯笼,道:“这是赵盟主要求做的。那天,一个对赵盟主有敌意的长老来探望他,手里拿着市井上卖的那种糖偶,糖偶的形状是个兔子,那长老说‘赵盟主我请你吃糖’,赵盟主一点没有感觉到那人的敌意,天真地接下了糖偶,吃得一干二净,还对下人说‘我喜欢兔子,庄里的灯笼为什么不是兔子形状的’,听他这么说,净水山庄的灯笼便全部改成了这副样子。”
“胡闹,”方池甩了甩袖子:“他无知,你们也跟着瞎起劲儿么?”
季秋很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道:“秦庄主,如果不这样做,赵盟主闹得很厉害,给庄子换灯笼之前,他拽着小丫鬟的袖子喊了几百声‘我错了’,虽然说着自己错了,但是却在请求别人,他这样……怕是不行了。”
方池不说话了,他一个跃步,跃到庄子的墙垣上,望着庄子里的情形。
窗户没有关,远远的,他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在房间里跑来跑去,那袭黑衣那么熟悉,夜明珠也在腰间发出耀眼的光,确是赵昀不错。
方池看见他跑来跑去,追逐着一个绣球,绣球是丫鬟赶制出来的,不是很圆润,看去很丑陋,五颜六色的丝线看着也很凌乱,但是他玩得很开心,不知疲倦。
方池看到这副情形,心里是凉的,他从墙上踢下了一个兔子灯笼,灯笼坠到墙下,灯熄了,兔子的头和身体也分离了。
他感到一股莫名的悲哀,对季秋道:“我不必看他了,还看什么呢。”
季秋一愣:“秦庄主,这样真的好吗?您和赵盟主曾为同门师兄弟,而且仲秋师兄说你们私交不错。”
“说了不必就是不必,”方池因受忤逆双颊微红,道:“浣尘交出来。”
“这……”季秋脸上犹豫。
“要我硬取?你确定你打得过我?”方池不耐烦地道。
季秋终于妥协,道:“好的,我知道了,如果秦庄主实在不想见赵盟主的话。”
季秋走进庄门,到里面去取浣尘,方池则在墙上站着,风吹得衣服猎猎作响,方池感到那些涂上粉色的兔子很刺眼,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一个一个踢着,将兔子灯笼踢倒在地。
净水山庄里有个大荷塘,现在荷花没开,显得水面静极了也冷冽极了。
方池绕着墙垣走,将灯笼全部踢落水里,在他正忙的时候,从庄里忽然传出一声响亮的喊叫。
“啊——”
成年人的声音,却带着青涩和稚气,方池心想,智力低了,声音难道也跟着变?
赵昀看到方池在踢灯笼,从庄里跑了出来,看向方池的方向,双手大幅度挥舞着,看他意思,好像在谴责方池弄烂了他的东西。
方池觉得可笑,继续踢灯笼下水,并不看他。
“为什么?!”赵昀的声音好像很生气,他像个小孩一样叉着腰,道:“它们那么漂亮,为什么要欺负它们?”
方池皮笑肉不笑,朝他看去,道:“你这么喜欢啊?那送你一盏好了。”
说着,踢出一个灯笼,朝赵昀的额头飞去,正正击中他的额头,他像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一样,一下子身子就歪斜了,竟被区区一盏灯笼撞得前仰后翻,最后还趴在地上,模样滑稽。
方池看着他愣了半晌,最终摇摇头,他将最后两个灯笼踢进水里,然后便想离开这里。
赵昀从地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说着:“送我?”他看看地上碎成两瓣的灯笼,道:“对不起,你送的礼物被我摔坏了。”
方池淡淡地看着他。
兔子灯笼全在水面上,还有几盏尚未熄灭,看去亮晶晶的,映在水上的倒影也很好看。
“那我也送你一个礼物!”
赵昀忽然说道,转身跳进了水塘里。
方池愣住了,足足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赵昀在水中扑腾着水花,往水塘中心的灯笼游去。他动作越来越僵滞,看去实在不像是善于游泳的样子。
方池只是看着,看他在水里扑腾,虽然缓慢,但是确实离灯笼越来越近,又有几盏灯笼熄灭了光芒,最后只剩一盏了,赵昀就坚定地朝那最后一盏灯笼探出了手。
方池看到他把灯笼收进了怀里,但是不知是不是得意忘形的缘故,他完全忘记了划水,这使得他整个人猛地往下沉去。
赵昀露出吃惊的表情,嘴里哇哇叫着,挣扎起来,但是这不能阻止他的身体下沉。紧接着他的肩膀、下巴沉进了水里,但他却把灯笼举得高高的,举过了头顶。
在他头已经沉到水面以下的时候,灯笼还亮着光,他笔直的伸出水面的双手像在保护什么珍贵的东西一样,这让方池感到十分不解。
方池终于看够他滑稽的表演了,他几乎是一瞬间就移动到了赵昀的身边,拽着他的手腕,将他拉出了水塘,空中溅出一道长长的水线,方池将他安然放到地面。
方池身上滴水不沾,而赵昀恰恰相反,从头发丝儿到脚尖湿了个遍。
赵昀举起灯笼,方池冷眼瞧着他,看他想干什么,只见他把灯笼递到他的面前,说:“我把这盏灯笼送给你做礼物。”
方池先是不解,后来才明白,原来他突然跳进水里是为了这个。
单纯的以为他在发疯,但实际上他却比想象中来得有条理。
来而不往非礼也,送他礼物是吗。方池轻轻地哼了一声,瞧着他。
“你是第二个送我礼物的人,大胡子是第一个,不过大胡子好凶,你是第二个,但你人很好。”赵昀说。
“你住下来吧,我想和你住在一起。”他又接着道。
说什么疯话,方池暗想着,拂了拂衣袖,他看到季秋走出来,便从他手里接过浣尘,转身朝外走去。
“季秋,你把他留下来陪我。”赵昀在后面说道。
“不行的,少爷……”
得,称呼还成了少爷了,方池走得愈发决绝。
“我错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震天动地的哭声,方池还没回身,身后的衣服便被人拽住,他转过头来,只见赵昀牵着他的衣角,泪光闪闪地看着他。
“我错了,我错了。”赵昀摇着他的衣摆,眼中湿濡的光像条可怜的小狗。
遇到自己不想看到的情形,就哭,说自己错了,这就是小孩的特权?
方池甩了甩衣服,赵昀像牛皮糖一样紧紧黏着,高高低低一连说了十来声“我错了”。
季秋在一边说:“秦庄主你就留下吧,陪他一天也是好的。”
方池看着手里的灯笼,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目光有时深沉有时清浅,最后叹了口气。
第38章 孤狼剑侠17
“我错了,你不要走!我错了!……”
当方池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想走的时候,迎接他的就是赵昀哭丧一般的喊叫。
季秋曾说过他为了要兔子灯笼对着小丫鬟喊了几百句我错了,原本方池嗤之以鼻,但是现在他不得不相信了。
因为赵昀现在喊的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声。
“你错了?你知道你错在哪里?”方池逼近赵昀,用危险的目光看着他。
赵昀被唬得后退了一步,但仍旧拽着他的衣角,道:“错在……我……我不够可爱,你不想跟我玩。”
看他说得委屈不已,方池简直想笑,他咳嗽了一声,道:“原来你知道你不够可爱?你知道我喜欢可爱的小朋友?”
“嗯、嗯。”赵昀点头如捣蒜。
“那你努力一下,不变成画上那副样子,就不够可爱,我就走了。”方池指着房间里一幅美人像道。
美人粉面鹅腮,颔首低眉,模样风流,饶是智慧不足的赵昀,也知道自己的模样和画里的美人相差甚远,他委屈地揉了揉眼睛,说:“不……不可能啊。”
方池盯着他说:“你这么无用,这也不能那也不能,成天只会说‘我错了’、‘我错了’,有谁愿意陪你玩?我有事情要做,不想陪你胡混,你赶快让开吧。”
赵昀虽然不是很能理解他每句话,但是听到之后脸还是变得煞白,眼眶湿润。
方池又说:“你看看你,和我一样大了,还成天要人陪你玩,你当我和你一样傻,成天没事干吗?”
赵昀闻言,嚎得震天响,悲痛欲绝地转身跑开了。
季秋用谴责的目光看着方池,方池摸了摸鼻尖,挑了挑眉。
他想着要不要趁此机会走人,待走到庄门口,却看见赵昀环着双膝坐在一把凳子上,背影看去怪可怜见的。
方池不知说他聪明还是说他傻,聪明的是,他虽然看上去和他闹别扭,不想见他,但是却知道堵着门不让他走;但是也够傻,若方池真的想走,岂是他堵在庄口就拦得了的。
但是将他的依赖看在眼里,方池倒真的无法狠下心来离开。
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方池已在净水山庄住了半个月。
赵昀心智确实不成熟,但是很多生活习惯并没有消退,虽然情绪有些冲动易变,还会忽然提出很幼稚的要求,但是倒是不用手把手教他如何过日子。
有一天傍晚,赵昀坐在房间外走廊上发呆,方池从他身边经过时,忽然被他拽住了袖子。
方池带着薄怒看着他,问:“又做什么。”
他最怕赵昀又说出什么不经脑子的话来,而且是不按照他的意思来,他就耍赖的那种,那就有的受了。
未料赵昀十分安静,说:“我想阿娘了。”
赵昀在他面前多次说起过母亲,但从来没听他提起过父亲。在方池心里,他的母亲是温柔可亲的,而父亲估计待他不大好吧。
方池说:“想就想呗,她就在你的心里。”
赵昀听不懂他的话,抽了抽鼻子,带着辛酸和苦楚看着方池,道:“你骗我,她在土里。”
方池静静地看着他。
赵昀继续说:“她在土里,我亲眼看到的,她被别人送进土里,就再也出不来了。”
方池说:“这有什么好伤心的,你以后会去陪她的,等你进了土里,就能和她见上面了。”
方池毫无表情地说着残忍的话,赵昀似乎不大懂,眨着眼睛:“真的吗?”
“真的。”方池说,想揭过这个话题。
没想到赵昀猛的扑进他的怀里,他明明身材和他差不多,这一扑让方池连退两步才站稳。
“你身上,有和阿娘一样的味道。”
听到他的话,方池忍不住皱起眉头,他狠狠地敲了赵昀脑门儿两下,道:“你再胡说,当心我敲烂你的脑壳。”
“我没胡说,你像我阿娘,我晚上想抱着你一起睡觉。”赵昀目光清澈又闪亮地看着他。
方池:“……滚。”
他一把推开赵昀,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方池第二天醒来,吃过早饭之后,在院子里练了会儿武——日子过得有些无聊,逼他不得不重新拾起旧日的习惯。练完武后,去澡房沐浴。下午和季秋说了半天闲话,晚上到了。
这天没怎么看到赵昀的身影,方池只记得他在跟季秋说闲话的时候,赵昀站在不远处的柱子旁边,直勾勾地看着他们的方向。
就这样平静地度过了一天,晚上方池回到房里,只见……他的床被砸碎了,木头架子零散得到处都是。
方池搞不清楚状况,往房外走去,就见季秋从另一个方向走来,脸上也有些迷茫。
方池说:“床被砸了,怎么回事?”
季秋说他的也是。
两人沿路推开了几间客室,只见所有房间的床都被砸得粉碎。
方池二话不说,转身走进赵昀的房里,便见他正背对着门口,呆呆站着。
方池问:“是你做的吗?”
赵昀并没转过头来,说:“庄子里所有的床都没了,这样你就必须和我住一个房间了。”
“幼稚,”方池道:“你这样做,是逼我走。”
方池往外走去,赵昀从后拽住他的手,说:“你不要走。”
方池甩开他的手,说:“你这么任性,没人受得了。”
赵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从后抱住他的双腿,说:“不,不要走。”
方池转头看他。
“我错了。”赵昀说。
“你知错?”方池睨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