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招顿时引来众人的嘲骂不休。这温酌是什么脾性,上京孰人不知啊,乃是纨绔里的先锋,这会反倒恶人先告状,真乃厚颜无耻!
不过既然告了状,自然也有人觉出疑惑,也有人道好歹是襄阳侯世子,要什么样的女子不得,这青楼妓子什么时候如此三贞九烈了,简直闻所未闻!想必定是有内情的。
这其中少不得暗里的舆论造势。
于是这一头倒的骂名被温士郁一搅合,反倒变得莫测起来,着实令京畿府尹愁白了头。在京畿府当差的无不是想当个太平官的。如今遇着这么个糟心案子,一头是工部郎中,一头是襄阳侯府,虽襄阳侯府威名显赫,工部郎中也不是那么好得罪的。
好在京畿府尹柳圆脑子活泛,过了不到半个月,案子便了结了。查掖春楼老鸨为索嫖资使人在酒中下药,致使襄阳侯世子酒后乱性,奸污歌妓。案宗交至刑部同宗正司也没什么大的毛病,遂禀奏皇帝结案。
自然,无论众人心里如何作想,好歹在民间襄阳侯府的污名算是洗清了。
不说太子听闻消息又是一场气闷,倒是二皇子洛王殷鹤晟得知在背地里很是赞了温士郁一回,直说已经泼到头上的脏水都能随手擦了抖开去,襄阳侯真乃妙人。
第11章 第 11 章
饶是皇帝听闻此事也免不了叹一句机智,只是这破事全由温酌而起,说到底也是皇亲,如此不肖实在不成体统,便让襄阳侯携子进宫觐见,也好当面教导这不肖子几句。
于是温士郁领了温酌恭恭敬敬地进宫给皇帝请安。
早在家时温酌就学了规矩,进了宫只觉铺天盖地的皇家威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哪里还有心思仔细瞧皇帝的模样。谢恩的话是温士郁叫他背下的,自然让人抓不到什么错处,再加上他如今已是翩翩少年的模样,低眉顺眼无不恭敬。
人类从来都喜欢以貌取人,凭着温酌如今的模样,别说他玷污歌女,哪怕说歌女倒贴都有人信。
皇帝瞧了几眼,原先那点斥责的念头也消了大半,反生出“人不风流枉少年”同情来。
毕竟是皇亲,说起来京畿府也还了人家清白了。温家父子行了礼,皇帝就让他们起身了,襄阳侯很有体面地得了座,温酌乖巧地站在父亲身后听这对高贵的舅甥谈话。
皇帝今年五十有九,再不多久就要过花甲寿诞,比温士郁大了不过十五。温酌的祖母佳安公主同他乃是一母同胞,加之年少时逢着宫乱,若不是因着亲姐庇护皇帝只怕凶多吉少,因而今上自来同温士郁亲近。
其后塞北蛮夷作乱,老襄阳侯请战出征三次大捷立下赫赫军功,只可惜最后一次被内贼陷害同两万精兵战死沙场。
襄阳侯一门历来人丁稀少,偏偏出了温士郁这么一个硬茬子。年少时为了替父报仇不惜顶撞母亲立誓不娶,在朝上一番努力才博得出征的机会。
佳安公主唯恐儿子无后,硬是给儿子房里塞了好几个年轻美婢,这才有了温酬。却不料出征五年,还真让这温士郁手刃仇敌报了血仇。
由此皇帝对襄阳侯一门恩宠更甚,以至于今日襄阳侯的泼天权势。
君臣两个说着话,温酌只管垂头听着。皇帝以往自然也是见过温酌的,那时依稀是感慨襄阳侯三代而衰,如今再看温酌的样貌神情竟似换了个人似的,便道:“温酌如今已经十五了吧。”
温酌冷不防差点出了冷汗,心道怎么突然留心起我来了?难不成是想给我赐婚还是怎么的?尽管内心忍不住吐槽,温酌仍是开口道:“小臣今年刚好十五。”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只见皇帝坐在一张锦榻上表情严肃地看他,连忙又垂下眼帘,皇帝见他如此反应倒也没有怪罪,对温士郁道:“如今这样貌倒是与你年轻时肖似得很,若是再有些才名,便也当得起风流才子了。”
这话说是夸赞,又暗含责备,夸的是温酌的容貌,又暗指他不思上进,胸无点墨。温酌听了,心道不愧是皇帝,说起话来绵里藏针,文雅得很,其实就是想骂他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的不肖子孙。
温士郁何等机敏,听罢知道皇帝也在说自个儿养子不教,却装得听不懂,只管笑道:“皇上谬赞了,这小子哪儿能当什么风流才子。”
皇帝瞥他一眼,板起脸来教训温酌道:“掖春楼此案,虽罪不在你,然侯门弟子出入烟花之地,岂是正道!我听说你已有悔改之意,今后定当痛定思痛,才不辱没了襄阳侯的威名。”
温酌心道他爹除了老奸巨滑,哪儿来得威名,仍是跪下遵旨谢恩。这才算完了。
第12章 第 12 章
掖春楼一案虽说了结,然而温酌仍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柳圆和稀泥的本事不小,如今两不得罪,当官当成这样也是有本事。只是掖春楼一倒,这事查证起来更是难如登天。
温酌寻个机会又与老爹谈了一回,只可惜父子俩的思路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在温士郁看来,掖春楼一案已平息,襄阳侯府的名声既然已经保住,林氏眼下又被拘在他眼皮子底下,半点动静都藏不住的,犯不着再特地追查下去。只要温酌能安分在家呆着,天塌下来也有亲爹替他顶着,哪儿还需要他操这份闲心。
这话完全就是哄孩子了。陈锐毕竟不是温酌,心道温酌早被人弄死了,他怎能不多长个心眼?只是这话又不能说出来,便只能假作撒娇道:“爹,您总不能把我当成个姑娘家吧,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能由着外人这么算计咱们呀!要我说,只有把事弄清楚了,心里才有底啊!”
温士郁听他如此言说,低头吹了吹手里的猫眼石,继续借着阳光看成色,神情完全就是不当一回事。
其实温酌的这番话温士郁还是很赞同的,只是世子前科累累,襄阳侯唯恐他是拿这个当借口好溜出去撒欢。
当爹的故作姿态,着实晾了温酌半晌,才慢悠悠道:“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只是柳圆才结了案,咱们又大张旗鼓地查……”他说着睥了温酌一眼,道:“常言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不过既然你要查,且让底下的人悄悄办了就是,切不可张扬。”
这是在教导儿子处事之道了。
温酌顿时心领神会,躬身称是,心道他爹虽臭毛病不少,不过对自个儿儿子还真是不坏。
襄阳侯府养的人可不算少,清客幕僚更是举不胜举。温士郁点给他的陈双虽说貌不惊人,以前可是跟着温士郁去过边塞当过细作的,如今派给温酌简直可说得上是大材小用了。
陈双没有倚老卖老的毛病,既然世子是襄阳侯的亲儿子,哪怕是个草包,他指派的活儿也得干好。不过凭着陈双的眼力见,温酌不但不蠢,简直肖似其父。
依着温酌推测,掖春楼虽然倒了,不过拘的也就那么几个,那么大个青楼养的这么一伙人,总不至于凭空消失。妓子龟奴,无不是下三滥的营生,不见得能发展别的产业。勾栏里人多口杂,指不定他们知道些什么。
话说到这,陈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敢情好啊,打探情报还能公费宿娼,谁不乐意呢!
第13章 第 13 章
天气渐渐暖了,温酌这段又实在乖觉,温士郁便也不再硬拘着他了。不过以陈锐宅男的性情,也不至于禁足令一放开就跑出门撒野。如今的襄阳侯世子正应了“浪子回头金不换”的老话,阖府上下提起温酌不再愁眉苦脸,无不是欣慰非常。
温酌自遣了陈双查探,自己每日安安心心地在侯府呆着。一则,襄阳侯府虽说不上铜墙铁壁,好歹是温士郁的地盘。他这谨小慎微的脾性和温酌完全不同,简直是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当成了座右铭。
二则,杨学知杨老先生自认担负起了改造温酌的重任,是以教导起来更加兢兢业业。
连书勤都暗自嘀咕,若不是世子贵为皇亲不需科举,凭这老先生的气势恐怕是要世子去考状元不可了。
因着如此,温酌每日的功课多得令人头疼,简直比他当年高考有过之而无不及。每日早晨习武,上午听讲,过了晌午便是练字看书,哪还有什么闲工夫出门。不过好处也显出来了,譬如这笔意,听起来玄乎其玄,练得多自然就有了。
陈锐如今这手正楷便很有些样子了,杨老先生纵容挑剔,奈何世子自己挺满意,还特地学人弄风雅,寻了梅影浣花笺抄了几首酸诗送给父亲哥哥与荣栎赏玩。几位至亲让他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却也很是夸赞了一番。杨学知得知此事后很是无语,然则温酌一向尊师有礼,也不能无端泼他冷水,只得板起脸叫他多练为好。
襄阳侯府一群奴才,统共才那么几个主子。
要不说襄阳侯智慧过人,治家便可见一斑,早前温酌虽然混蛋,却也当得起兄友弟恭几字。寻常人家尚有嫡庶之争,温家却是再清静不过。
温酬生母死于难产,自小便养在佳安公主膝下,后来荣氏过门,婆媳相得少不了温士郁的功劳。温酬不过稚龄又归了荣氏教养。荣氏乃大户嫡女明理贤德,人与人的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荣氏从不亏待温酬,因而温酬也并没有因为嫡子出生而心怀怨愤,相反,还继承了温家典型的护短基因,从小也学了护着弟弟。
襄阳侯算得上忠义世家,虽有俸禄架不住家用花销、人情往来,为着一大家子衣食,各家自然都有各家的产业。
襄阳侯几代经营,如今温士郁遣温酬掌庶务,一碗水端得稳稳当当,嫡子得爵位,庶子得实惠,再没有不和睦的道理。温酌以往在外花天酒地的花销,除了老爹给的便是这庶兄塞的,羡煞一众纨绔。
襄阳侯产业多,温酬亦是人面广,每日里忙不完的交际。前阵子温酌卧病,不说温酬,连温士郁都成天家里守着,如今温酌不消他们操心,父子俩又是忙得不见人影。
荣栎现今也乐得同温酌交好。只是前几日这位已去了国子监进学,吃住尽在里头,平时晚间也要苦读,一旬才能回来一次。
这几位乍然都不在家待着,温酌倒也觉得有些无聊。若说仆从婢女,到底隔了主仆身份,何况见识决定意识,温酌又不是贾宝玉,跟小厮丫头哪来什么共同语言。
“书勤,往日我可结交了什么朋友么?”
因着温酌不记事,倒把书勤练成了包打听。书勤想了想,悄声道:“少爷您从前和曹侍郎的三公子,卫尉寺少卿家的大公子交好,这几位公子平日最是鲜衣怒马,很是气派……倒也不是说他们不来看您,只是侯爷把人都挡回去了。”
温酌不由嘴角抽搐,心道照着温酌的性格,估计这几位多半是狐朋狗友,也难怪温士郁反应这么大了。
其实原先温士郁也没怎么管过他交际,只是这回闹得温酌差点丢了性命,护短如襄阳侯自然就要迁怒了。
第14章 第 14 章
许是看着温酌实在太宅,襄阳侯再怎么着也不希望好好的嫡子变成个家里蹲。转眼一旬即逝,国子监休沐,温士郁便遣了温酌去接荣栎,让他顺道街上逛逛也好散散心。不得不说,温士郁还是很懂劳逸结合的,再怎么说温酌既然改邪归正,也没有把他逼成个书呆子的道理。
因着能出门,书勤比温酌还高兴,自打跟了世子,他便身价倍涨,很受旁人的羡慕。世子如今脾气和顺,好伺候得很,只是宅得慌,跟大姑娘似的,他便只得跟着温酌一块宅,襄阳侯府虽说美轮美奂,架不住天天关在里头,简直快闷出病来了。
以往宝来惯会狐假虎威,借着世子的势头往自个儿口袋里捞好处。书勤虽看不上他那副嘴脸,不过还是很向往主仆相得的工作前景。
说起来书勤很是骄傲。
从前温酌纨绔的名声遍传上京,宝来便是鞍前马后,旁人见了即便碍着侯府的威名嘴上不说,那眼神却是骗不得人的,自来都是不屑。
这回却是十分不同。
常言道:一白遮百丑,一瘦解千愁。
此言不虚,然而说的只是外在皮相,须知人生在世除却一副皮囊,尚有精气神韵,是以即便双生子尚且有三分不同,不过是应了气质二字各自相异而已。
便说温酌如今不但皮相不俗,便是气韵也显得格外出众了。
要不怎么说“腹有诗书气自华”,这读书人自是与常人不同,再者温酌日日习武,虽学的不过些许花架子,到底皮肉筋骨时常锻炼,更有些别样的神采。
只见他身姿挺拔,一张瓜子脸衬着桃花眼,不笑已含三分春,望之令人可亲,穿戴又俱是上等钱塘绸,更别说额上、颈项、腰间的名贵配饰,一看便知是豪门子弟,真真当得起“玉树临风”四字。
书勤陪在温酌身侧,见自家世子仪表不凡,自豪油然而生,只觉倍有面子,简直喜不自胜,活脱脱就是个狗腿子德行。
温酌完全没注意到书勤的丢人模样。严格来说,他这会心境跟实地考察没什么两样,面上不显,心里也是兴奋得很。寻常市井的模样,亲眼所见和通读史书的观感是全然不同的。温酌一边慢吞吞地走着,一边打量两旁的街市,有时还要上前摆弄摊子上的玩意,问价买些物什。
他这举动原也寻常,不过就是有钱公子哥到外头来瞧新鲜罢了。只是偏偏他身后跟着两个孔武有力的护院,高塔一般将人护住,自个儿又着实生得俊俏,这路上的行人见了便不由自主便要瞧上几眼,揣测他的身份,倒是没有一个能认出来的。
洛王殷鹤晟此时恰坐在茶楼临街雅座,见温酌走过,亦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他身边伺候的心腹裴云见了,便道:“王爷,那是襄阳侯世子。”
“……温酌?”
殷鹤晟很有点意外,免不了又看了几眼。他消息灵通,自然知道温酌受了掖春楼的教训已经收敛不少,只是不过才几个月而已,也不至于判若两人罢。无怪二皇子以貌取人,任谁见着温酌如今的样子都要吃一惊。
温酌自然不知楼上藏了这么一号人物。
这条玉带街是书勤特地带他来的,地上铺着青石板,干净敞亮,乃是先帝皇姐碧霖公主出资修筑的,道路绵延直至玉带桥,因而有玉带街的美称。此地算的上是上京最热闹的所在,这让他想起以前看过的清明上河图。
大歆朝承古传今,虽说亦是重农抑商,不过对商人倒不比前朝严苛,加之上京繁华街面上店铺小摊鳞次栉比,吆喝叫卖不绝于耳,看得温酌眼花缭乱。
书勤为了讨主子欢心自然不会催他,只是乐颠颠地跟在温酌身畔啰嗦。
第15章 第 15 章
等走到国子监,监生们早出来了。所幸荣栎让赵博士绊住了出来得晚,否则两人必然错过。
国子监门前开阔没有什么遮挡,荣栎这厢出来,老远就看到温酌几人。
两人见了礼,荣栎见他身后的两个高壮护院提了好些东西不由好奇,问:“买了些什么?”
温酌被他一问,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买了不少,心道说是来接人,差点因为逛街误了事,面上便有些讪讪,道:“不过看了新鲜随便买的罢了。”
荣栎见他手上拿的折扇,心下一动,接过来展开看了看,不禁摇头:“这扇子哪儿买的?不说画工如何,扇骨用的也不过是寻常白竹,做工毛躁。拿在手中实在不相称!”
这倒不是荣栎挑毛病,他们这等人家出身的子弟,不说举止行为有仪范要求,衣食同样都有严苛的标准,既不能僭越,当然也不能自降身份落了下乘。
好在温酌知道官宦人家确实有这些讲究,并不因为荣栎挑刺就闹脾气,便随手把扇子给了书勤,笑道:“我哪儿还记得这些,不过觉得有趣才买的。幸亏你提醒,不然回头拿回家去,说不定要被念一通。”
这话说得还算有些水平,荣栎知道他原先很有些小心眼的秉性,能如此说已是意外,不由开怀道:“可巧前阵子我收了几把上好的扇骨,等我画了扇面配成装裱了送你,强胜这等东西。不若给你画个美人图?”
荣栎颇擅丹青,亦有些声名。
温酌不会拂了他的好意,便对他一揖作谢,嘴上却还跟他开玩笑:“可不敢如此,色是刮骨钢刀。叫我说不若画个钟馗,威风不说还能辟邪,拿在手里方显得不拘一格。”
荣栎见他说得促狭,知道是玩笑,道:“这还用画什么扇面,我只管给你画在脸上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