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鹤晟见他如此莽撞,剑不出鞘就挡,顿时激得心跳漏了一拍,只眨眼功夫,竟眼睁睁看着温酌当头打中了刺客的脑袋。
俗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偏有他运气这么好的也是难得,出招全无章法,仗着狗屎运和危急时的蛮力竟打晕了一个。
只是运气这种东西也是玄而又玄,今日有明日无的,架不住反复实践。
殷鹤晟见他毫发无伤心下稍平,□□坐骑已到了温酌身边,又使出当日马上抓人的绝世神技,一下把温酌从白隙上拖到自个儿马上,拍鞭疾驰而走。
温酌一下子被他拉下马吓得简直要吐出一口老血,只奈何被颠地说不出话来,当下只觉天旋地转。
殷鹤晟的这匹马乃是百里挑一的宝驹,马鞭一甩当即撒开四蹄驰骋起来,温酌横在马上被颠地快吐了,只怕这马发起野来把自己甩下去,偏偏无处抓手,好在殷鹤晟一边驾驭一手护着他,有惊无险,白吓出温酌一身冷汗。
一路狂奔,直至某处殷鹤晟才勒马止步翻身下了马,温酌早被吓得软了腿,此时被他抱下马来,还没站稳已吐了起来。
殷鹤晟待他吐完,默默递了帕子给他。
温酌扫了一眼,没接,自己慢慢从袖筒里掏了一方帕子出来抹嘴,又整了整衣袍,这才问:“现在怎么办?”
殷鹤晟原本见他刚才那样,只当他已然吓傻了,倒没料到他能这么问,这时见他还有精神耍性子不由失笑。
于是答道:“裴云他们能挡得一时。只是方才那些人未必就只有这一路,咱们还是要先躲躲。”
温酌这才点了头,又问:“那你的马怎么办?”
殷鹤晟赞许一笑,扬起马鞭一挥,马儿一声长嘶,又飞奔而去。
温酌不禁无语,殷鹤晟毫不在意拔剑出销往林子深处走去。
两人走了一段,倒没遇伏。
温酌脑子转个不停,猜测皇帝和他老爹要过多久才能得信派人来救,又想着不知道裴云他们武功如何,万一团灭了那岂不是连个报信的都没了?他刚才握剑打人动作甚是潇洒,这会想起来却又后怕起来,好在宝剑一直握得紧没弄丢,他剑法不过平平,也没有侠客那种人在剑在、剑即尊严的毛病,这会地势渐高,便柱在地上权当拐杖用。
殷鹤晟一面注意周围,一面探路,见温酌埋头走路不啃声,不由出言提醒。
“山中蛇虫不少,脚下小心些。”
温酌应了一声,见他不住用剑尖敲击草丛,想起打草惊蛇的典故来。
殷鹤晟风度不同常人,即便是突遇此事也是神情自若毫不在意,这时也不过面上染了些风尘罢了。温酌想到方才危急关头他居然奋不顾身来救自己也是心中感慨不已,但是面上仍做淡定,并不多言。
两人走了许久,温酌到底体力不如他,只觉地势渐陡,行走起来颇多不便,开口问道:“这是要去哪里?”
殷鹤晟回头看他,见他脸也红了,缓声道:“这里地势高猎物少一般不会有人来此处,而且树少草稀难于隐蔽不会有人埋伏在此处。咱们先躲上一躲,届时无论追兵也好,父皇他们找来也罢都能望得见。”
又见温酌面有疲色,缓声问道:“可是累了?”
虽是歇息也不得掉以轻心,殷鹤晟四处查探一番,才带他在一处避风的山石凹陷处坐下。
第75章 第 75 章
才坐下,温酌的肚子却咕咕叫起来。温酌脸色一红,却听殷鹤晟叹道:“早知如此,便不该勉强带你来,反倒连累了你。”
殷鹤晟何许人也,虽不爱摆架子做清高姿态,然而皇子龙孙何时向人低过头?温酌自与他相识起亦是从未见他对谁如此,今日为的自己竟是说出这么一句,也不知怎么回答,沉默一会,只得干巴巴道:“意外罢了,谁能想到会有此节。何况你方才也救了我。”
殷鹤晟注视他良久,却没有说话。
温酌走了半晌,这时坐定了又想起掏帕子出来擦脸,只是方才那一方脏了,又往前襟内侧摸索备用的。这一摸索他脸上倒露出喜色,原来他怀里竟藏了一包点心,还是一大早丫鬟乐竹给他备的,说是游猎易饿给他备来垫肚子的。那丫鬟是他院中专掌食馔端茶送水的,本来应景地给温酌包了几块花样子好看的点心,用油纸包了塞在个荷包里,不想方才马上压着一颠,不说压碎了,简直快成碎末了。温酌想了想捡出几块还成型的给殷鹤晟。他却还推辞只说自己不饿让温酌自己吃。
别说他们今日遇袭了,这一天大早上骑马折腾到现在早就饿昏头了。温酌便开玩笑道:“吃罢。我怕你不吃,一会饿极了,把我给吃了。”话音刚落,又觉着这话有了歧义怎么听怎么别扭,自己先尴尬起来,立刻把吃的塞他手里,自己默默吃起来不再说话。
殷鹤晟被他逗得一乐便不再不客气,三两口吃了点心下肚,倒是温酌因剩下些尽是碎的吃得也慢,更兼点心这东西干得很,身边也没个茶水,风一吹呛得他简直要咳出来。殷鹤晟看着他费劲一时也帮不上忙,只得帮他顺背拍了拍,好一会才缓过来,却是没了胃口。
两个人坐着等,一时也是默默无言,好在如今虽天凉了,但披了斗篷也不算太冷,温酌扒拉着一旁的野草编着草环,心里不住地胡思乱想。
两人等了许久也没听见什么动静,温酌顶着草环也是跟着不住张望,又觉得肚子又开始饿起来。殷鹤晟见他坐不住,挨过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温酌忍不住问:“你说这些人是谁派来的?”
殷鹤晟不由冷笑:“左右不是殷鸾晁就是殷鸿兆罢了。”
兄弟阋墙,怎么都不是好事,温酌轻叹一声:“这又是何必。”
他以往看的电视小说总有这样的桥段,基本已经算是经典狗血片段了,谁知道自己也会遇上,这会虽说披着斗篷坐着也禁不住有些冷,何况还要防着来人袭击他们,这时候忍不住抱怨起来。
“太子如今……,如果是他未免风险大了些罢。我自觉涵王同你还有些情谊,这皇家游猎又不同别处,护卫众多他也不至于行事如此莽撞吧?”
殷鹤晟听他说完,笑了笑,说:“既然他们都不可能,那这事便是我自导自演嫁祸手足了。”
温酌听了心里暗暗一惊,再去看殷鹤晟神情脑子飞快一转,脸色却是嘲弄:“哪有嫁祸于人还会自己招认的!何必唬我。”然而他又暗暗细想,又明白了殷鹤晟的意思,不由皱眉道:“以你的意思,这人心机如此深沉,竟是有意选这时候动手,若是陛下起疑,必能引发争端,届时连你自己也被疑心了,无论成败都能陷你于泥潭之中。”
殷鹤晟赞许地看他一眼,却又逗他道:“那若这局真是我自己布下的,又如何?”
他这是非要从温酌口中听他的答案了,温酌被他噎了这么一下,当即道:“若是如此,那我必然要失望的。我自认识你以来便觉你纵要成事也靠阳谋,并不屑鬼蜮伎俩的。”说罢又恼道:“本不是你做的,你何必非要我说这些!”
温酌以往对着殷鹤晟哪怕讥诮也要尊他一声殿下,今日却是昏了头完全忘了尊卑上下,这时对着殷鹤晟哪里还有世家公子的涵养,便如个孩子似的情绪外露。
他说此话时神情黯然,引得殷鹤晟亦有些感触,因两人之间尚有龃龉,这时倒是难得和解的机会,殷鹤晟道:“前日`你来了又去我很是担心。”
温酌没料到他忽地说起这些,也有些局促,道:“我没什么。”又觉着这话说的不对,那日他虽震撼,然而说到底也是自己做客的唐突,又改口说:“是我失礼。”可是这话说了又要想起当日的情景,他究竟是不乐,又闭了嘴。
殷鹤晟见他表情纠结,想了想道:“想来古时候的娈宠之祸也并非全无根据,若因为这事使得你我生分了,岂非得不偿失!”
温酌听他这么说,只得苦笑:“我只是原没想到殿下也喜欢娈童。”
这话倒是真的,殷鹤晟府中无龙阳之宾也是人所共知的,无怪温酌乍然看见吃那么一惊,虽说要是他抱个姬妾温酌见了也未必乐意,到底不比是个娈童那么出人意料。
殷鹤晟反倒笑起来,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不是圣人,亦不能免俗。阿酌往日不也常在南风馆里不时走动么?”
这话倒把温酌问住了,他心里憋闷,心道那真的温酌原先没死的时候最爱眠花宿柳了,这会倒好像成了双重标准,对殷鹤晟不公平似的。
然而他又不能同他解释自己的身份,温酌不由头疼,嘴硬辩白道:“我早改了,已不去那些地方了。何况区区在下如何能与殿下同日而语?殿下`身为皇子,自持身份理应做万民表率为是!”
殷鹤晟点头赞同,说:“此话有理。这些地方确实去不得,阿酌既不去了,我自然也不用娈童。若为了区区小事平白有了隔阂可不是一场笑话了么?”
这话有理有据,温酌也辩不得什么,虽说心里仍是有些芥蒂,嘴上却是应了。
第76章 第 76 章
两人轻声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下面一阵马蹄夹杂着人声经过,二人不由一阵紧张立刻闭口不言。
殷鹤晟慢慢站起身抽出佩剑,侧着身子往下查探。温酌坐得腿有些麻,便扶了山石一点点站起身来,又将宝剑支在身侧,他唯恐自己露了行迹,只背着山石立着看殷鹤晟的反应。
又过了一阵,下面骚动更大,隐约听人大声呼喊洛王殿下、温酌公子云云。温酌眉毛一皱尚在犹疑,殷鹤晟却已应声。
温酌背上一寒急忙拉他,道:“小心有诈!”
殷鹤晟却是一笑,指着下坡上的一人道:“是内廷禁卫。”
温酌仍不放心,嘀咕道:“先前那些刺客也是禁军打扮,谁知会不会这次打扮成禁卫。”
他这却是多疑了,这大歆的内廷禁卫须得贵族官僚出身的子弟方可入选,出身士绅门户的子弟不提说话行事与众不同,便是气质也是与旁人迥然相异,寻常人要混在禁卫中却是难上加难。
这一众内廷禁卫自领命已寻了良久,终是在这里找着人了,不由松了口气,又见两人并无大碍也是欣喜,当下迎上来接两人回营地。
温酌方才慌乱没仔细留意殷鹤晟,谁知他却是受了些伤的,乃是手肘处受了一道剑伤,所幸伤口略浅不过有些血污,得亏刃上没有涂毒否则不堪设想。温酌见了,当下一阵后怕,反倒是殷鹤晟神情自若,全不在意。
那禁卫首领同殷鹤晟有几分交情,便将情状说了一番。裴云等人虽受了些伤,到底身手不俗,与那些刺客缠斗之下倒没让他们走脱。只是刺客有备而来个个嘴里藏了毒蜡丸,可惜没留下活口。
等回到营地,众人早都守在此处,皇帝因提前得了信知道两人无事,这时见他们回来便召去问了几句,殷鸾晁同殷鸿兆都在,俱是说了些不疼不痒关切的话,温酌心下越发觉得恐怖起来。
又听了皇帝问他事件经过,他只把先前的事简单说了,事发突然温酌也不知就里不过将遇袭前后简单陈述而已,又道多亏洛王的近侍护着不然凶多吉少云云。
温士郁在一旁早心疼得不知说什么好,料想这事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只得耐着性子等皇帝发话才领了儿子回府。
温酌白受了一场惊吓,又受了大半天罪,温士郁原恐他吓出病来,却看他精神还好。因他白天饿过了头晚上却也不敢吃太饱,让厨房随便准备了些点心汤粥,父子俩难得没有食而不言,一边吃着,温士郁一边问他白天的详情。
温酌虽已在御前答过话,温士郁到底还是不放心。
这会听温酌细细说了,温酌又问他爹道:“爹,你说幕后究竟是什么人?”
温士郁良久不说话,他心里转过千万个念头,然而要对温酌说却又有些犹豫,这儿子如今虽日益聪慧,到底还是见识浅薄,只怕说多了招来祸事,于是便有些敷衍,道:“这皇家争储的事说不准的,我看近日`你也少往洛王府去,避避风头也好。”
温酌脸色略有诧色,未等开口又听温士郁道:“你阿兄的婚事近了,你在府里也好帮把手。”
温酌喝了口粥,忍不住道:“阿兄乃是理事的能手,哪里用得着我帮手。”
这话分明是抱怨了,偏偏温酌嘟囔着倒似在同温士郁撒娇,这襄阳侯最是宠溺他,笑骂:“小混蛋!爹还不是怕你在外头不安生!”
温酌领会他的好意,只得略吐了一回舌头,不说话了。
温士郁的话却没说完,又道:“转天就是你的生辰,眨眼就十六了,古人言成家立业,你如今都有了儿子,也该给你娶媳妇了。”
此话一出把可温酌嘴里的汤都快喷出来了,他急道:“我不要这么早成亲!”
“婚姻大事历来奉父母之命,哪有你愿不愿意的!”温士郁吹胡子瞪眼。
温酌是不怕他的,却也要寻个由头,一转眼珠,忙道:“我也没说不娶。爹,你看阿兄也不过是如今才娶,我尚且没行冠礼,用不着这么早娶妻。”温酌连忙辩解。
说起温酬的婚事更让温士郁添几分忧色,道:“阿酬那是没法子,若不是秦家女早夭,你早做得叔叔了。”
这话倒给温酌提了醒,“兔哥儿如今才多大?只怕好人家的姑娘哪有肯做这现成的嫡母的?”
这话却是说到了温士郁的心坎里。温酌如今好得很,他自是在物色合适的人家,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自然是要讲门当户对的,温酌这一句恰问在了点子上温士郁一时而是难以回答,嘴上却说:“正因着兔哥儿年纪小不记事,等你媳妇嫁过来抱去养了也一般亲。左右也不急于一两日功夫,此事总是要门户相当的才妥当。”
温酌见他说得模糊,知道自己是混过去了,心道能拖得一时是一时,总好过被他爹随便点了鸳鸯谱,弄个不认识的姑娘摆在屋里大家都尴尬。
温士郁见他一脸庆幸心下却是多了几分不安,这儿子先前因着女色险遭不测,如今忽然就变得不近女色起来,着实令他费解。
先前甚至还想着要不要寻个郎中来给他瞧瞧,如今再看倒是被他瞧出了些端倪。
殷鹤晟乃是当之无愧的人中龙凤,奈何温酌哪里是他的对手,今日游猎洛王去而复返同温酌说话的神情都在他眼里,遇险时又是舍身救人,温士郁想到此处不由一阵头疼。
虽说大歆朝不禁男风,甚至有些地方还成了风气,只是这洛王殿下再好,又不能娶来做世子夫人,倘若让温酌给殷鹤晟做王妃,岂不是白瞎了好好的世子,温士郁亦是不乐。
可叹温士郁这会头疼,温酌却全然无感,难以体会他这一番慈父的苦心。
第77章 第 77 章
这世上有如温士郁这样的爹,亦有皇帝这样的父亲。对于自己的这几个鸟儿子,皇帝的感情十分复杂。
皇帝讳沛隆,按皇室族谱,他的子辈应是玉字辈,孰料从太子到四皇子一溜起了鸟名字。
宗室摸不透皇帝的心思,单以为皇帝爱鸟,想着百鸟朝凤也是吉祥之兆。
皇帝这位子怕是天底下最招人觊觎的,坐上去却不甚舒服。皇帝登基可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争是个死,争上了就是万万人之上。这天子却也不能随心所欲,殷氏一族可能有痴情的遗传基因,皇帝登基十余年独宠霜君一人,未留一个皇子,闹得前朝后宫不宁,终是害了霜君的性命,是以皇帝对自己子嗣的情感也深不起来。
皇帝的纠结在于既希望儿子们野心勃勃富有才能,又不希望手足加害自相残杀。这两者往往是相互矛盾的,一个野心勃勃有能力的皇子如果不能把阻碍自己夺取皇位的障碍去除,很可能自己就会成为皇座下的一抔黄土。
皇家游猎上洛王遇袭之事简直就像当面打了皇帝的脸一样,当着做父亲的面谋害自己的兄弟,放在哪户人家家里都是大事,何况是皇族。
由此,皇帝对几个儿子更不顺眼。
一干刺客虽死了,落下的证据却蹊跷。皇家游猎乃是大事,怎么竟放了刺客进来,虽说禁军统领少不了落了个玩忽职守置皇子于险境的罪责,这里头要没他这些鸟儿子们的手段殷沛隆却是不信的。
先不说自尽服毒用的药乃是宫里流出去的,便是用的兵器也明晃晃地在柄首处盖了东宫的印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