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天子正在与一个红衣的女子对峙，就在前头不远处。
禁军副使待那女子转身回头的时候，这才依稀看见了那女子的样貌，心下猛然一颤，居然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
那女子……
为何与供奉上所画的太后长得如此相似？！
莫非她是太后转世不成？！
究竟她是人，还是鬼？！
天子往后退了半步，心中从未如此慌乱，握着剑的手此刻微微发颤，“你究竟是何人，为何穿着母后的红衣，为何与母后如此相像……”
红衣女子温柔地冲着天子微笑，“元恒，你可思念母后？来，到母后的怀中来，让母后仔细看看你。”
天子冷笑道，“你是人是鬼，朕是天子，不会惧怕你这种妖魔鬼怪！”
红衣女子呵呵笑着，笑声犹如猫爪挠心一般，使人心里发毛，“你觉得我是人还是鬼？当初你父皇一剑剑在剐我的肉的时候，你不是躲在了床底看着吗？见着满地的鲜血，见着我在你眼前倒下苦苦挣扎，你还不知道我究竟是活着，还是早已死了？”
天子浑身瑟瑟抖着。
往事浮上了心头，在他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当初他母后惨死在自己面前的画面。那时候的父皇正在发狂，若不是母后让自己躲在床底，怕是连自己也要遭殃。
梦靥，这便是一直以来缠绕自己的梦靥。
若她不是母后，怎会知道自己这样的心事？
毕竟除了林遥之外，未曾告诉过任何人。
这人和母后简直一模一样，不是自己的幻觉，就是母后的鬼魂回来找自己了。
“元恒，母后知道你一直都很想念我，所以我就来看你了。母后一直想要托梦给你，也知道你特地设了法事来召唤母后，如今母后就在你的眼前，你快过来，让母后看看你最近如何，快来……”
天子道，“看来母后你在地下，也未曾闲着，儿臣发生的一切，你都知道。”
“那是自然，做母亲的，自然会关心她的儿子。”
天子慢慢超前走去，虽然已经丢下了剑，但怀中还是藏了一把锋锐的匕首。他才不相信会有还魂这一说法，面前的这个人虽然与他的母后极为相似，但即便真的是他的母后又如何，已经死去的人，没有必要再回来！
可是还未曾等到走到红衣女子的面前，天子就觉得脑袋一昏，眼前陷入一片漆黑，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待到醒来的时候，却见这是宫中的摆设场景。而自己正趴在床榻底下，眼前只有一道缝隙。
“陛下，求您冷静下来，求您饶了臣妾吧！”面前，那个长相酷似自己母亲的人正跪在地上哭哭哀求着一个穿着黄袍的男子，那个男子只露出了一双靴子，以自己的角度看不见他的脸。
“朕要杀了你这个妖怪！”男子道，声音似是狂乱了，“朕……哈哈哈哈，要杀了你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你看，你还有尾巴，你是不是狐妖？你的另外的尾巴呢？是不是一根根砍断才能彻底杀死你？或许先砍了胳膊再说？脑袋放到最后怎样？”
“陛下，臣妾不是狐妖，不是妖怪啊——”跪在地上的女子苦苦哀求，背上衣裳上的凤凰图案格外刺目。
“你说你不是，朕不相信，让朕砍了你的尾巴试试——”
“啊——”
一道血迹溅落在地上，正好落在了天子所躲的床榻之前。天子想要冲出去，却浑身酸软无力。
为何眼前的场景会与小时候所见的梦靥一模一样，为何这样的事情会再在自己的眼前发生一次？
天子内心在暴吼，却喊也喊不出，走也走不出。
几声惨叫之后，听见外面的男子道，“哼，这么快便没气了。”说着便听见“哧——”地一声，那箭从女子的背后穿透而过，将她钉在了地上。
那女子趴着，浑身都是血，早已看不清具体面貌，黑发散乱，到处粘粘糊糊的都是血迹，意识也恐怕混沌不清了。
“元恒——元恒——”她挣扎着想要往床榻底下爬来，却因为被贯穿了身体的剑定住，丝毫动弹不得，最后，只能朝着床榻底下艰难地伸出手，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直愣愣地瞧着天子，想够但够不着。
“元——恒——”
禁军副使就在半空中看着天子无缘无故地趴在了地上，然后，居然就朝前面爬动，抱着一根木桩嚎叫着打滚，场面既诡异又惨烈。
那红衣的女子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红衣在地上，仿佛就从未出现过这个人似地。
其他的禁军此时也找了过来，见着天子纷纷不敢靠近。
“快放我下去！”禁军副使道。
待他被放了下来，正要想着如何处理天子的时候，天子却仰头大笑了几声，他的表情之中带着疯狂、狂妄，不知怎的，叫人遍体生寒。
“母后，既然你死了，为何还纠缠着朕不放？！莫非你是想让朕来陪着你吗？”
天子大笑之后，居然就拿起了地上的剑，先是朝着地上的红衣疯狂地刺了几剑，然后站在原地愣怔着，身体佝偻，脑袋垂着怔怔地看着地面。
禁军副使突然感觉到不妙，大叫道，“不好，快去阻止陛下！”
但是此时地天子却已经双膝跪下，拿出插在地上的剑，高高举起，接着闭上眼睛毫不犹豫地、狠绝地朝着自己的腹部刺去——
禁军副使惊惧着大喊，“陛下！”
第130章 130
“林贼, 你若放弃抵抗, 我们还能留你全尸；若还冥顽不灵，休怪我们不客气。”孙王爷高声道。
林销被围在暗卫之中, 见到此情此景, 神色不改。
“你们原先难道客气过了？依照现在的动静, 相信很快就会有人闻风而来，到时候见你们刺杀我, 到了天子面前，你们百口莫辩！”
沈从卿有些胆怯, 左顾右盼地低声问询, “会不会有外人来？”
句楼侯见不惯他这般懦弱, 冷声道, “这里离天子营帐甚远, 禁卫军不会巡逻到此处。即便有其他人不小心到了这里，我们也有办法让他闭嘴。”
驸马张成玉盯着林销，此时此景, 居然觉得林销有些可怜。他本想劝解林销投降以给他个痛快死法，不像如今这般凄惨惨烈, 但见林销态度坚决, 心中也渐渐生了一股敬佩之意。
都说奸臣林销狡猾诡诈, 手段恶劣，但如今看来，也是性情中人。若不是他害死了公主，自己也不会这样痛下杀心。
“铿——”
“磁——”
“大人小心！”六卫拉过林销, 侧身闪避一枚利箭。
林销看着这个孩子，自己几乎记不住他的名字，但他们却如此真心实意地想要维护自己，也算衷心。
看起来依照《牧野秘籍》来修炼武功的法子是对的，让这些孩子各展所长，让他们作为一个团体来作战，要远远比一个人单打独斗来的强。
正如现在，他们各司其职，各站其位，就能够用他们手中的武器在无形中形成一道坚强的壁垒，将那些如暴雨一般密集的箭挡在壁垒之外。
“大人！”五卫见着有支箭从方才六卫空出的位置冲着他们后脑勺的方向射了过去，于是冲了过来，想要将朝着他们的箭挡开。
林销扭头大叫道，“不行，你不能离开你自己的位置，否则此阵会有缺口，会被破解！”
然而五卫已然走了过来，当他听到林销的警告的时候，已经太迟。
“嗖——嗖——”阵形的缺口越来越大，二卫和八卫的肩膀都被射穿，而其他人也纷纷受了伤，动作开始迟缓起来。
林销心中很清楚，虽然能够用阵型抵挡一阵，但始终抵不过他们人多，即使没有这突然出现的变故，他们也会露出漏洞，敌人的箭终究会朝着她的心□□进来的。
只是不知道此时此刻，另外的一个人的进展如何？
“林销，你的暗卫已经快不行了，我看你现在还能往哪里逃？！”孙王爷提剑骑马，仗着弓箭手的助攻冲入了暗卫之中，拿起长剑就往林销的面门上刺去。
林销踉跄往后退了半步，正在惊慌的时候，却看见一个黑影忽然就闪到了自己的跟前。“铿——”地一声尖锐的兵器碰撞声之后，孙王爷的剑便高高地弹走、飞了出去，钉入了旁边的树干之上。
林销微微诧异，虽然自己的暗卫训练有素，但不会有这样深厚的武功功法，能够将一个壮年习武的王爷的剑弹飞，且扎入了树干之中。
这名暗卫仍旧挡在林销的跟前，林销扫视一圈，忽然发现情况不对。
明明只带了十一名暗卫，为何会有多出来的一个？
他是谁？
可是林销没有时间多想，这名神秘的暗卫也没有时间多说，便见到骁骑将军也提了剑来攻。他有沙场的血性，见到孙王爷落败，心中顿生了斗勇比拼胜负之心，他不相信林销身边的暗卫有能耐能赢得了他！
其他人见骁骑将军去了，焦灼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林贼，此番有骁骑将军出手，你必死无疑！
一旁的密林之中，玉王远远看着这头的动静，虽然看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能够依稀辨认出林销的人还好端端站着。
“圣玄，林销身边的十二卫真的就有这么厉害吗，这么多人都杀不死他？”
金圣玄道，“虽然林销身边的暗卫前后换了几批，但是这次的人与往日的不同，往日的都是从禁军挑选出来的，对林销未必衷心；这次的都是林销自己从各个武馆里选取，亲自训练的，如今看来，武功、阵法都要比禁军组成的十二卫还要强。”
玉王道，“本王觉得在林销的身上还有一些秘密，还猜测江湖的武功秘籍，会不会就在他的身上？”
金圣玄心头一顿，惊诧道，“江湖有言，林氏牧野，原本我们都以为是在前相爷林随的身上，难道其实这个林，指的是林销？但林销毕竟太过年轻，除非，林销和林随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那么在林随死后，牧野秘籍落在了林销的手上的可能还是存在的。”
玉王百思不得其解，皱眉道，“林随何等的心高气傲，刚正不阿，是人人所称赞的贤相；但你看林销，欺男霸女，为人阴险狡诈，哪一点能被林随看上将这样重要的秘籍相托？本王怎么想，都不像。”
“那么就有一种可能，”金圣玄道，“那就是林销其实是从林随的府中找到这本被掩藏的秘籍的，因为林销的宅邸，就是当年林随的宅邸。”
玉王颔首道，“的确有此可能。”忽然间，他的目色一变，肃然道，“那个暗卫居然能在一招之内打败了堂堂骁骑将军！”
金圣玄也往那边去看，但见骁骑将军剑已失，人也从马上跌落，就那么单膝跪在了林销的面前，就像是一个投降了的战俘一般。
怎么会？！
何人有如此大的本事，能让一个获得赫赫战功的武将在一瞬间弄的如此狼狈？！
林销看着暗卫，伸手按着她的肩，无奈道，“希希，你太胡来了。”
原来这暗卫居然就是阮希希，只听她云淡风轻地回，“若我不胡来，你这会儿怕是要死了，若你死了，我一个人无论逃到哪里都会无聊。”
林销眉梢挑起，“仅仅无聊？”
阮希希淡淡道，“我会替你报仇的。”
“如今我没有死，所以你也不必咬着牙说替我报仇，”林销与她并肩看着这群敌人，“你也不必和他们硬碰硬了，先带着我走，我们逃离此地，没了我这个累赘，十二卫们自会想办法脱身。”
张成玉大喊道，“不好，他们像逃！”
大理寺卿谢导自信道，“我们有这么多弓箭，即使他们是鸟，也无法飞走！”
阮希希却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对着林销道，“他们哪里来的自信？”
林销笑着看着她道，“你又哪里来的自信能够从这天罗地网中带我全身而退？”
阮希希傲然道，“我自然有这种本事，否则也不会无端就进来留在你的身边。”
林销道，“我估摸着时间，我们安排的人估计已经得手，暂且稍待片刻，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到时候便是最好的契机脱身。”
阮希希点头，“听你的。”
谢卿感觉到形势仿佛对自己这方越来越不妙，于是着急出手拿下林销。在刚要扬手下令的时候，却听见从主营帐的方向传来浑厚低沉的号角声。
这声音意思是！
所有人在这一瞬间仿佛都被凝住了，一动不动，各个面色吃惊诧异，仿佛得到了什么破天怪的消息。
林销道，“这号角声在战时是表示战败撤退的信号。”
阮希希问，“那么在此时呢？”
林销闭了闭眼睛，沉声道，“是表示天子薨毙了。”
阮希希拉住她的手，道，“所以，我们派去的人行刺成功了。那个孩子那样像天子的生母，又经过你的训练成为暗卫之中最会行刺的刺客，经过我在宫内屡次假扮太后让天子心智失常作为铺垫，等到了郊外之后，再让这孩子穿着往日的红衣来演出一场戏，进一步刺激天子，所以天子在这种情况下彻彻底底发狂致死，是必然的结果。”
林销看着她的眼睛，“你的仇，已然报了。”
阮希希伸手抚摸林销的脸庞，眼神里有微波在波动，“你的心魔，也可以放下了。”
说着，就将手环绕过林销的腰间，运气带着林销腾空飞到了密林间，他们站在树枝之上，低头俯视谢卿、张成玉等一群人，又遥遥看着密林深处，玉王和金圣玄那一群人，觉得繁华俗世，功名利禄，的确是能够随时随地侵入人的心扉，让一个人为之狂为之乱为之沉迷而执迷不悟的。
这些人都是权势的奴隶，最后的下场，都将万劫不复。
“走，我们的路都已经安排好了。”林销道，“这号角声有些蹊跷，那个人或许在最后弥留之际还给我们留了一些圈套，等这些人听着声音回去了，就都落入了那个人的圈套了。”
阮希希道，“莫非还没有死？”
林销道，“若真的死了，只怕不是这样的动静。天子心机深不可测，我们不可以因为这一声哀鸣的号角就随意地回去看，至少从崔胜那里我还未得到更加确切的消息。无论如何，天子此刻即使还没死，也是将死之人了，我们无需替这些急匆匆赶回去看他死了没有的人担心，因为这些都是因为他们太过贪心所造成的后果，既然如此，就该由他们自己承担。”
阮希希望着前方茫茫密林，问，“所以如今我们该往何处去？”
林销搂过她的腰身，贴近她的耳朵道，“放心，我早已安排妥当。”
第131章 131
玉王首先来到了天子帐, 帐外已经挂起了用来缅怀的白条旗, 守在外面的禁军也在铠甲之外套上了白衣。妃嫔和宫女们跪了一地，惨烈的哭叫声此起彼伏。
按照大晋祖制, 她们都要为天子陪葬。所以她们此刻刚侥幸逃过了狩猎, 但还是逃不过天子突然亡故的不幸, 已然被人当成了死人看待。
金圣玄一直跟到帐外的大道，站在众人之前, 他的心脏逐渐加剧了跳动。这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天子死了, 玉王有足够的把握登上帝王宝座。这本是天大的好事, 可是却为何感觉到如此不安？
他抬头看着飘扬的白帆。
天子发狂、魔怔已经多日, 突然死去也不是完全没有预兆。所以, 玉王应该是能够登上帝王宝座了。
“咔嚓——”清脆的一声响。
金圣玄看着玉王, 玉王低头看着地面，那儿有一块碎玉，而他的腰上还悬挂着半块玉佩。
玉碎……
金圣玄的眉心一跳。
不详——
“殿下——”他几步走了上去, 对着玉王道，“您的封号就是玉, 如今贴身的宝玉却碎了, 还是尽早离开此地, 免得招惹是非。”
玉王捏住碎玉，一把扯下，道，“只是恰好撞碎了而已, 本王不信邪。”
“殿下！”
玉王却已经进入了帝王的营帐。
金圣玄看着在自己面前落下来的帐幕，怔怔了一瞬，然后捏紧了手，没有随着玉王进去一探究竟，而是转身大步朝着外头走去。
总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他不能随随便便跟着利欲熏心的玉王冒然进去，一步错，就可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玉王前期做的很好，隐忍而耐心，可是如今却操之过急了，即便要确认天子的死讯，也不该他首先进去确认，这样显得他太过急切，不能成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