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仰头看着我,简直是好笑:“清清,耗子是会上桌的,你不知道?”
他这话一出,仿似是捧冰水从我脚底儿往上沁,沁得我心都凉透了,只觉我脚下的桌子也变得再不安稳起来,又更不知要往何处躲,急得哭都快哭出来:“耗耗耗子还能上桌啊?”
“还上树呢。”皇上捏着我指头把我手圈去他肩上,另手揽过我腿弯子便将我从桌上横抱在他怀里,“从前老六最喜欢抱猫去御花园捉耗子,耗子要躲猫,下洞钻墙都躲不掉,后来就都往树上爬,最后也一样儿被猫吃了。”
这时候下人已经闻声进来,我揪了皇上的袖子圈紧他脖子,回头要看他们捉耗子,却再看不见那耗子躲去了哪儿。
下人拿了些笤帚木杆儿满地满处地敲,直直敲到了书柜,突听吱地一声疯叫,那耗子竟忽从柜底儿猛钻出来,直直就往书桌这儿奔,吓得我连忙将头埋在皇上颈窝里,两手直直抠着他后背的衣裳叫他退退退,却但听身后几下木杆儿一齐打落,待喀嚓一声后我再抬眼儿回头去看,只见我那书桌的桌腿竟被敲裂条长缝,带着整张桌子都偏偏倒倒,而桌腿下正淌着一滩淋漓的红。
“别看了,没的夜里噩梦。”皇上偏头在我额角亲了亲,抱着我踱去了外边儿廊上,将我好好儿放在阑干坐了。
我再瞥了眼书房里头,仰头惊魂未定地看他,出口却是一句:“这下桌子坏了,总该是你赔我一张。”
这引得皇上立在我跟前儿当即笑起来:“也就你,吓成这样儿还不忘讨债。”抬手把我才疯落的鬓发挽去我耳后,他垂眸看我道:“眼下要同殊狼开战了,事儿也不少,等忙过了这阵子,我亲手选截木头赔你这桌子,好不好?”
我勉勉强强点了头,这时才想起把他袖子给松开,调眼扬了扬下巴:“行了,你回宫去吧,我好叫他们把宅子给翻一道儿清一清,省得下回再钻耗子。”
“下回是哪一回?”皇上抬指捏着我下巴摇了摇,笑道:“你这又是要卸磨杀驴了?”
我捉下他手来,起身圈了他腰背将脸埋在他胸膛蹭了蹭,到底是叹口气:“不卸。你这驴还得拉我一辈子,别想就赖得掉,那桌子还赊着账呢。”
头顶传来他闻言低笑,带得他腔中都轻震,一时他声声稳固心律隔了前襟跳进我耳朵,终是叫我心底一层层的惊躁都一层层安下来,环去他后腰的手便不禁也收紧些,头埋他胸口闭眼深吸口气儿,入鼻都是他身上庄重的水沉香味儿。
皇上抬手滑至我后颈捏了捏,落唇在我额上轻轻一印,慢慢道:“行,那就下回罢。”
第93章 山色有无
自打书房里书桌坏了,我偶逢事务便都就着别处办好再回宅,休沐时看起新出的话本儿也更窝去床上看。
徐顺儿不在,底下也没人敢扰我,以致皇上来了两次都逮着我在被窝儿里看书看得不吃正饭,一问竟连日如此无有挪移,脾气上头就把我从床上扯出来,说我再这么他就日日下旨宣我进宫用膳。于是我只好改。
但饭桌上的事儿,到底是他来我就好生对付两顿,他不来我也继续瞎耗着,终是挨到徐顺儿快从乡下回来,头夜里我想着往后当是又该没了想作甚作甚的日子,便干脆自往库房去,想找些早年的书来看个通宵痛快痛快,可许是想得太入神,是走到了库房我才想起忘拿灯,便也懒得叫人,只径直摸黑就拉开个箱子。
那箱子咯吱一声儿带出阵油纸篾条儿的陈味儿,刚开道缝儿就从边角滚出个圆圆的东西来。
那东西掉在我脚背上一弹,下刻落地便直往仓门滚,渐渐滚入门外折入的半扇月光里,上头荀兰丝线的穗子被拖在地上走,跟着那圆物一直滚到门槛儿才停下来,终见是个巧编的系带笼球儿。
我就着月色愣愣看回箱子里头,只见这满箱子竟根本装的不是杂书,而全是花花绿绿的风筝,直看得我捏着箱沿的手一抖,下瞬手心儿却被老木毛刺儿扎得一痛,猛撒开去,那箱盖砰声合上,徒留我手上一个细小的口子,叫我疼得嘶声甩了两下就渗出丝儿血来,由是也再没了兴头找什么书,直速速回屋收拾了睡下。
然睡在床上却不知外头塘子里是何处来了蛙,竟大半夜地呱呱直叫,叫得我是一宿没睡好,耳边还仿似听见有小娃娃跌倒了忽远忽近哭闹,迷蒙间只觉满眼尚是暮春时候的繁花碧树,身边儿好像有人在笑。
翌日徐顺儿从乡下老宅回来,大概是因了二哥记得我爱吃桃果,便赶着秋来让他带了庄子里摘下的最后一批熟桃儿回京。进门来他大约正要跟我说道我二哥的事儿,结果却见我挽了裤腿子立在池塘里,手里还拿根儿大竹叉子。
徐顺儿看得眉头都拧起来,把手里包袱往地上一搁,慌道:“爷……你这是做什么?入秋了水多凉,没的又风寒了!”
我指点他赶紧挽了裤子来接我的活儿:“徐顺儿,我跟你讲,这塘子里居然有蛙,昨儿吵了我一宿没睡,你赶紧给我找出来。”
徐顺儿一面挽裤腿儿一面怪道:“这都过秋了,哪儿还来的蛙啊爷。”
我听了就骂他:“怎么不能有?那天皇老子赏我的宅里还生耗子呢。算了算了,你们不信就都闪边儿站,我自个儿找,没的上回耗子这回蛙,往后再有好兴头都该败了。”
边儿上下人一一同徐顺儿讲了那打耗子的事儿,徐顺儿听了好一番哭笑不得,渐渐静下来默过一时,竟在我身后好端端道:“爷,你兴头若当真好,那耗子蛙的都奈何不了什么,便由着去也就是了,再好的宅子住着也都能来些不好的,从前国公府里还有蛇呢,怕得你成日闹着老爷搬家,后来那蛇不也让大公子给捉了么。”
他把我扔在池边儿的袍子捡起来拍了拍,叹口气儿道:“爷啊,宅子总还要再住下去的,再不济……好的也总能比不好的多,你这心……也是时候放宽些了。”
我听他说话儿,手里抓着叉子还往水底再扎了两下儿、三下儿——四五下儿,终是发觉徐顺儿他说的是对的。
天儿已到了秋收凉节,京中大宅的池塘里是不该有蛙的。
我一时觉得口干,便挥手支徐顺儿去给我倒杯茶,自个儿只立在塘里出起了神,过会儿身后再起了脚步,我当是茶来了,转身却见端茶立在池边儿的竟不是徐顺儿,而是皇上。
皇上托着茶盏的底儿,皱眉看着我似笑非笑:“你这又起的什么毛病?赶紧给我上来。”
我泄了气,先把竹叉子扔在池边儿,伸手接过茶来解了渴:“你成日里桌子不给我送来,人怎不忘了来?”
皇上慢慢在池边儿蹲下,挑眉问我:“除了桌子你还要什么?干脆列个单子给我,往后一齐给你送来。”
我气得把茶塞回他手上:“我要列了单子还不如自个儿去买,管你要什么?”这人真年纪大了愈发不懂趣味,我直道从前要他陪我去趟江南他都多时候没应,应得再好也都该是空的,且算了罢。
皇上起身来笑我作怪:“这有什么可生气?往后得空去就是了,清清你先上来,你这身子受不住寒。”
我且听着,只觉他得空了总归也会忘,便转眼只告诉他拉倒,却见皇上正落眼儿看着我腿上。
我低头顺他一瞧,见是块儿污泥正糊在我腿肚,也不知是从哪儿蹭来的,衬着显得特脏。我皱眉伸手剥了它,湿淋着脚丫往池外赤足一站,看得皇上连忙把我揽起来脚离了地,没好气儿道:“你也不怕硌了脚,鞋呢?”
我撑住他胳膊,往旁边儿草丛努努嘴:“蹬那儿了。”
皇上便也懒怠替我捡,直一路把我扛回屋里榻上坐了,才又叫下人去替我打热水来擦脚。
我看着他背影立在我跟前儿,直觉心底儿有些躁,悄悄瞥眼儿床头的四方枕头,也不知怎的就心下一横,忽叫出一声:“多打些,我……我洗个澡。”
水慢慢烧好了打来,徐顺儿给皇上放了洗好的瓜儿果子和茶水就出去了。我到屏后脱了衣裳就泡进木桶,细细洗过一会儿再游水趴在桶边儿往屏上看,只见屏上皇上的身影坐去了桌边儿,便猜他又该是要看折子,直慌慌叫他一声。
皇上一顿,问我怎么了,我却总不能说我是不想让他看折子,思来想去只好口不择言:“我……我想吃桃儿,桌上就有,你拿给我罢。”
可屏上的影子并不动,手的部位却似翻动了折页,眼见还是看着折子说:“你起来再吃,水里吃果子像什么话。”
我急得立时就把脖子梗起来赖道:“我不,我就要现在吃,就想现在吃,你不给我我就生气,今晚上也不吃饭。”
屏另边儿闻说这话,果真徐徐笑起来,只见屏上清影稍晃,下刻皇上终是捏着个桃子靠来屏边儿看我,眉眼含笑道:“你说说,你光着个身子坐在水里吃桃儿,不是存心招我?”
他把桃子递来我嘴边儿,我便就着他手咬下一口,慢慢嚼碎了咽下去,甘甜蜜汁便浸了满腔。
如此我定了定心,这才仰头叫他:“爷……”
皇上偏头挑起眉来,不语笑看着我,而我望着他,终是浮着气儿从水里伸出手,把他手里的桃子向他轻轻一推,咽沫看进他眼里道:“爷,你也吃罢……”
“这桃儿熟了,挺甜。”
皇上俯身吻住我唇时,我环着他脖子亲过他一口,他便落手把我从水里捞起身来,袖外薄纱拢在我背上沾了水,共指尖磨着我脊心来回游走,痒得我经不住地颤,更带他十指下滑揽起我腿根,将我抱出水来坐在桶沿上,一时缠吻更深我再难坐住,便只得攀拽住他衣襟盘上他腰,才可尽心索求。
……
我渐渐鼻酸眼热起来,死死咬唇忍耐一时再忍不住,到底还是哭起来叫他停,却只换来身下更急更深的冲撞、浅啜间只感后脑发紧,漫身热气似是蒸腾往头顶去,待终要冲至顶峰时,便直觉眼前昏光耀目一阵,下腹顿松,整人好似立时被抛去了高天云海里,已全然不知心神何在……
作者有话要说:
嗯
“……”是打码。
第94章 山色有无
少时再睁眼,皇上细咬着我后颈,正从后团抱了我,而他手指也浑不老实,竟在我下腹处轻轻划着圈儿。
我没好气哼哼一声拍掉他手,惹他笑起来又亲来我耳后,痒得我转身要揍他,手却被他捏了指头圈去他后背环住。
“疼么,我替你揉揉。”说着他温热手掌就往我腰腹轻轻抚弄,渐也向我身后揉按。
可他这不揉还好,一揉却像是一路揉发了我身上所有的酸疼,令我直觉浑身都疲软,便圈紧他腰身将脑袋埋去他颈窝央他:“你别弄了……”
皇上亲了亲我发际,手却没停下,“你不是疼么。”
我挣扎着抓了他手腕,抬头瞪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
“想什么?”他满目深含了笑,抽出手来掐着我腰将我拉近,唇舌又欺来锁住我口,将我舌齿都细细撩拨,“是你要分桃儿给我吃,却只自个儿吃得欢,我都还没吃到呢。”
我实在制不住他胡来,只好躺平了任他亲抚。抬目时忽见帐边半开的窗外,一树红枫伸出条枝叶在风中招摇,轻轻飘飘的,那颜色好似点染来路十一二年,引我长思短念中迷迷糊糊问皇上道:“爷,你当年……到底怎么瞧上我的?”
皇上听我这问,从我颈间抬头看向我,又在我唇上亲了一下:“我当年是瞎了眼,岂知瞧上了你要忍这么些年。”
我闭上眼睛胡乱地笑,由着他锁臂将我整个儿团紧了,听他轻叹了口气:“我从前七八岁时候,是由你爹开蒙授书的。你爹那人……你也知道他脾性严苛,那时候只把我折腾得没一天好过——”
“我从前每次闯祸还听他夸你好呢。”我咧嘴打断他,“我爹总叫我瞧瞧宫里的太子爷,说人家那么金贵都可吃苦念学,我这破落小子却不知道勉力。”
皇上哧声一笑,“且听他说罢,当着我他可从来没夸过我一句话。这么熬了六七年,我到了年纪去勤学馆,总算是不用他每日提训了,宫里排了日子替我选侍读,一沓子卷纸几十份儿,母后让我自个儿看着选——”
“你选?”我从他臂上撑起来一些,“不该是太后娘娘选的么?”
皇上摇了摇头,看向我道:“母后那时早存了涉政的心思,放给我的那些卷纸里已拣走了军权在身的功勋之后,剩的都是文官的娃娃。”说着他抬指点点我鼻头,“你就在当中。母后此举叫我自是心中不快,看着剩下的卷纸也都闷闷沉沉,正待随手捉一个好的就算了,结果却瞧见一份儿鬼画符似的卷。”
“我的?”我趴去他胸上盯着他看,直觉这十来年前的事儿也确然有意思,“哎哎,我写的什么呀,我都忘了。”
皇上闭上眼没好气儿地笑了声,“人家娃娃都好好儿作文写题,就你默了两句儿大鼓书,什么诸国乱纷纷、出了些贤士与能人,还满篇错字儿,那字儿丑得简直——”
“哎好了好了,甭说了。”我没劲地重新躺回他肩上,只觉这人真没意思,过去多少年的事儿了也不知道哄我两句开心开心,“总之你没看上就是了。”
皇上竟还真说:“是,不止没看上,爷还提着那卷问礼部的,说这娃娃是不是冒名来捣蛋的,京中高门之子怎可能写出那么丑的字儿?……结果礼部说——太子爷,这是稹太傅家的三公子。”
我捂着脸就跟他一齐笑出来,渐渐笑止了叹出口气:“我爹那时候肯定不在,不然我那天就真该挨打了。”
“当时还好你爹去先皇那儿禀事儿了,不然我也该要被他恨。”皇上笑着起指拨开我额前一缕发,继续道,“这还没完。我想着你爹数落我那么多年,他自己养个儿子又能怎么样,便问左右当日选考哪一个是稹清。这时候,旁边儿太监支了一声儿,说——太子爷,稹三就是方才蹲您跟前儿捡银子的。”
这下我是当真大笑起来,皇上捞着我后背给我顺气儿,轻轻道:“我原知道你是个没出息的,选了你来做侍读就是一心要折腾了你来气你爹,岂知也不消我折腾你,你自个儿都能把你爹气得够呛。选考时候没瞧见你正脸,我原以为你这么个娃娃总该是个尖嘴猴腮的捣蛋鬼,结果你来了东宫里一看……”
“还真是个捣蛋鬼。”我笑接道。
皇上却勾着我下巴将我带过去亲了一口:“是个捣蛋鬼不假,可样貌却跟个小菩萨似的。”他再亲了亲我眼睛,退开一些深深看着我,拇指从我颊边滑至下巴:“慈眉善目,像观音边儿上的童生,说话却又笨又气人。”
我闻言,不避忌地看进他眼里笑:“那就是又没瞧上。”
皇上摇头,挽起嘴角来:“没有。宫里美人多了,若单看面貌就能瞧上,那我得瞧上多少人?”
他悠然叹了口气,转头瞥我一眼,“清清,你知我此生没什么事儿是一朝一夕就成的,太子位、皇位、父母兄弟间,包括你也都要再三思量,故到我渐觉你在东宫的时候比你不在的时候有意思多了,那已是你入宫数月后的事儿了。那时你不是每日都来,我就总想多出些书来背,换你能在宫里多住些时候……可那时候却又知道,这稹家老三的心可不在爷身上,也自然为瞧上个男娃娃捶胸顿足过一阵儿时候——你却都不知这些,每日还是跟着我念学蹴鞠,还在我身边儿跑前跑后,一直到我第一回架不住心性跟着你出宫玩儿,妒忌的心起了,这才知道我应是一脚踏进个泥沼地,可能这辈子都再挣不出来,甚至陷下去也没个果……但少年时候还是忍不住,只想把你留在身边儿就好,要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他说着手就又滑到我腰间轻轻地捏,引我眯眼儿呻了两下儿,懒懒笑道:“你还是小时候好,后来做了皇帝就老推我去娶姑娘,前几年把我烦也烦死了……”我偏头往他脖子上咬,“你知不知道,我从前一心只想和你做这事儿……我总怕我家哪天真造了反我也活不了,到那境地什么果子都等不到了,还吃什么吃?”
“还咬……”皇上捏着我下巴恨恨压来我身上,见我睨着他笑,却同我一道儿笑着笑着渐渐平静下来,凝眉看向我徐徐说了句:“清清,我要讲个故事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