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有无完本[古耽]—— by:书归
书归  发于:2017年0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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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样好似还将我当做小时候,我心里自然不甘,也想着终究避不过,一回便终于抢在他前头进了讯问之中,当日一场场听下来是贼以刀杀人、吏以法亡命,因那贪墨之事中最败坏的就是收赃胡判,故其中妻离子散之事、蒙冤错断之案竟累计十数年,多得几箱子案宗都装不完,一桩桩里都是血泪,那曲折阴暗,怕是写在话本儿里都写不尽。
从小生在富贵安平中,我见过的事儿里再败坏也只能算是酒粕糟糠,可案子里却不一样,案子里天底下什么事儿都有,而天下之大,我眼睛瞧不见的地方多了去,那些地方大多又都没有富贵安平,有得是腐到了骨头里的脓疮,揭开当中只是污血。
我并非没怕过。审那杀了州官的元凶时,他说他如何如何剖尸装棺,只是为了多运些赃银出城的时候,我甚至冲出讯室去干呕,遭了刘侍御一道道的白眼。可那之后一日又一日,看多听多,大约惯了,心肠竟渐渐硬起来,偶有夜里睡不着的时候,见着沈山山带的书里有两本儿慧文录鬼,便还和他争着看,看着看着却累得沾枕头就睡了过去,于鬼神之事连噩梦都没做过一个,却全都梦见冤者跪在我脚边哭,可见恶鬼果真是不如人。
就这么挨了快一月,地方线索逐步理清,刑部与我台都有个判论,那就是如此大案,不可能上面无人作保就能瞒过这十来年去,而这作保之人能有这手笔,还当是官在高位的。
沈山山怀疑这人是三公之一的赵太保,而顺着涉案之人的姻亲,也必然是能推论到赵太保身上,然我们半分真凭实据没有,赵家盘踞京城势力也不小,轻易不是能查的。
如此我们便收整了卷宗回京。

回京时候赶上初雪过了,天儿太寒,徐顺儿却赶在这时候成了亲。
我想着他平日笨是笨了些,可待我倒实心实意,便封给他我两月的俸银并一小匣子金玉,心里还指望他能念着这好处往后灵醒些,然他灵醒起来竟哭着领媳妇儿给我磕头,我瞧着他俩勾手搭膊又更烦,便没耐心地叫他们赶紧滚回屋去洞房,自己只起了身去寻小皇叔喝酒。
酒楼厢子里小皇叔依旧流连花丛吞云吐雾,见我一脸沉闷,便还把烟杆子往我跟前儿一递:“铁血烟丝儿呢,好东西,要不你也来两口?”
我瞥他一眼接过烟,要叼之前却醒过来一回事儿:“铁血烟丝儿不是殊狼国来的么,先皇爷走之前就说要打仗,不是都禁商好几年了么?王爷这哪儿来的?”
“北洋商会那帮子人孝敬的,”小皇叔见我不抽,劈手把烟杆子抓回去看着我,有些无奈道:“哎,清爷,你这才入了班多久啊,就没从前招人爱了。你说说爷就请你抽口好烟,你哪儿来这么多屁话?真是给御史台带成个迂夫子了,下回见着爷得骂他们。”
我却只看着那烟杆子问他:“王爷,北洋商会……是不是治在九府断丞赵二爷手底下啊?”
我自然没记错,小皇叔就点头:“还是赵二亲自给我送来的,怎么了?”
我抬眼看小皇叔:“他是不是求你什么事儿?”
小皇叔手上拿着烟杆子一顿,看我问东问西不像是开玩笑,倒也正色一二:“倒也没求特定的事儿,他不过年年入冬都来王府寻常孝敬。”说着他稍稍警醒,问我:“怎么,他招了你们御史台了?”
能招上御史台的事儿都不小,未定案更不好讲,我唯独只能把小皇叔烟杆子掇进酒盏里头熄了,嘱他先撇开赵家再说,便已站起来取大氅:“王爷,酒你先喝着,我得回台里一趟。”

第70章 山色有无


时日搁在年底,溏州的案子虽在地方结了,可御史台里又堆起年前待批的文书,便依旧忙。
我本就时常溜号儿,那日因徐顺儿成亲,我到点儿也没管手里事儿有多少就又从台里走了。台里众人从来当我不过是个游手纨绔,只凭着老爹才谋了一官半职,虽当面没提过,但倒是什么眼神儿都扎过我后背,于这上头大约早说尽了坏话,大半也当是实话,我不辩驳。
这些若能叫他们觉出我溜号有那么些理所应当,我便也由着他们。
再回御史台时宫门没关,却也已挺晚,可沈山山和刘侍御几个果然还在,梁大夫也在。当时我也楞,只顾上招呼沈山山一道儿跟来,便进了耳厢就径直跑到梁大夫跟前儿,说赵家大约能查了。
梁大夫自然劈头把我骂了一顿,说溏州案查到京城就搁置了,台里和刑部人人心知肚明这与赵家定有关联,然眼见着大人大手都不敢碰这烫手的芋头,我一个小侍御史竟还跳起来说查,简直狂妄自大。
我听了不大服气,说反正都是为了要赵太保谢罪,那赵家老二私通禁商搞了殊狼国的烟丝儿入关,先就着这个把人拿了查查不也好么?这事儿查出来就铁定扯上了叛国,株连到头来都是死,赵家一个都跑不了。
我以为这是变通,梁大夫听来却是歪理。他气得登时点着我脑袋就骂:“什么叫反正为了谢罪?稹三啊稹三!才查了多少案子你就想着跳捷径了?要治赵太保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罪,你就去抓赵太保的尾巴!他儿子的罪是他儿子的,就算死罪不能死两次,那赵太保要死也得死在他自个儿的罪上!——惩者应其罪,罪者应其罚,你刑律都白学了?御史台是替朝廷查人不是害人,你少把那套公子哥儿的随便心思往台里带!”
我原是专程赶回来送一大好的信儿,没成想却得了他这顿痛批,一时怄得是心眼儿起火,正气得要跟他顶嘴,沈山山赶忙把我往后拉:“稹清,老师说的也对,这事儿不能那么看。”
我瞪着他正要连他一起骂,却听他又劝梁大夫说:“老师,稹清那消息若是真的,那烟丝儿入关得过了多少双手,岂是小线?说不定顺着一查还真能牵到赵太保身上,如此若能得些贪墨案的铁证,也实在不失为一条路。”
梁大夫听完,点着沈山山冲我道:“听见没?这才是御史台里头该说的话。稹三,你万事儿做之前能不能想想清楚?赵家这案子查不好,叫赵太保还留着一口气儿怒及御史台上下,你待怎么办?我们被罢职了都靠你家养着?”
我耷拉脑袋应了,也算得个教训,之后便听梁大夫叫来台上同赵家没干系的几个人,倒没说要查赵家,只说要查查北洋商会,便写好了搜调令,抬手递出来叫我们拿去取商会的账册和案底来。
后进来那几人面面相觑一时,并不是不知道北洋商会是治在赵老二手下,便实在没有一个敢接那搜调令的。可过了会儿,他们竟一个个又看向我来,眼神里大有试探的期许,好似到了这种时候,他们才终于忘了我平日里只是个瞎溜号儿的,也终觉出我爹是个太傅有多好。
沈山山一见此况,当即就要先抬手取令,我倒把他手给按下来,撑着桌一把扯过梁大夫那搜调令就揣了怀里:“算了,我去就我去。”

北洋商会的账册一调来,朝中就遍地皆知御史台真杠上赵家了,且打头的还是我这个钦国公府出的小侍御史,便更有人传言三公不合,说我爹要排斥异己。
案子立起来踩了赵老二的尾巴,他不走动关系是不可能。朝中关系走起来公务在刑部、人事在吏部,刑部治在我爹手下,吏部又有我二哥,由是一朝我好容易回家一趟,竟见爹和二哥都在堂上等我,进门别的都还没说,起头就问起我去北洋商会调账本的事儿,问我知不知道我给他们惹了多大的麻烦。
我在台里查账查得头晕眼花还没歇过,那时看着他们是好半晌都没醒过神来——
多时候不说一句话了,我不回家他们约摸连我是死是活都没管过,这下儿一怼上了赵家,他们倒先替国公府急上了。
这事儿搁在我家,真不新鲜。
我静了静,原也没想就这事儿吵起来,便只说台里的事儿我不能往外讲,叫他们甭问了。结果爹怒起来就抽了我一耳光,说赵家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军事国事皆治,如此大事我闹起来不知会他们,要真出了毛病是整个国公府替都能被罩下,有什么不对也得是国公府来替我擦屁股。
他指着我鼻子暴喝:“你啊你!你是老鼠的眼睛望不长路,从头到脚就没顾过国公府的脸皮!”
那一巴掌打在我脸上不止痛,直痛得发了麻。我捂着脸看了爹一眼,又看了看二哥,心底都觉出份儿好笑:“爹,您可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吧,我压根儿不是仗着国公府才敢怼上赵家的,您甭忘了您儿子断的是谁的袖子。您治着刑部,也该知道赵太保和他那儿子都死有余辜,我这都是忠君之事,真有什么事儿也是皇上替我拾掇,轮不到您呢还!”
“你个孽障!不要脸的东西!”我爹劈手就又往我头上揍,二哥一边厉声斥责我一边拉住爹,一家子是终于又为了断袖的事儿闹上了。
大嫂听见响动过来看得焦心,可一个妇道人家也不能劝,只能徒劳说着别争了,一直到大哥从外面回来拉开我们的时候,我已经又挨了几巴掌,终于跟我爹再度横了眉目不说话,冷战又认认真真地战上了。
次日皇上也召了我去尚书房觐见,大约是刚批下御史台立案的折子,问过了上司又想瞧瞧我在当中怎么处。然我顶着一张肿成了桃儿的脑袋走进去,他话还没问出来就先青了脸,落手把茶盏一镇,当场要人去衡元阁把稹太傅叫来。
“算了,多大事儿,我还不想见着我爹呢。”我宽慰他,“总得给我爹留些法子拿我出气,不然往后他多大年纪还气不过我断袖的事儿,身子怕要受不住。”
皇上拧起眉头叫人去请太医来替我瞧脸,把我拉在他旁边儿坐下,听我说话默然一会儿,问我道:“你爹这么打你,你还指望他往后能过了这道坎儿?”
我手指被他握着暖洋洋的,也就挠挠他手心儿冲他笑:“总得盼盼吧,管他能不能成呢。”
皇上低眉叹口气,替我理了头发:“罢了,赵家的事儿你们放手去查。朕原也想着这一窝子富贵起来就不是东西了,闹得政事儿上也搁不开手脚……如今要是所查属实,那他们就是蛇鼠一窝,该端掉就都一锅端掉,他们要敢找御史台的麻烦,就叫他们来找朕。”
我看着他问:“那他们要是找我的麻烦呢?”
皇上笑了笑,指头划过我脸上,亲了亲我脑门儿:“那就是朕去找他们了。”

虽外头瞧着我这二世祖成日摆出副天地不怕的模样,然查案的事儿落在手里,我抽丝剥茧的精细活儿都没天分,还全赖沈山山一样样料理。
沈山山从小钻着泥缝蹲一天都能给我捉蛐蛐儿,耐心岂是寻常人能比的?历时两三月,他还真查出赵老二在北洋商会滥用职权,辗转从边境的和伦托那些地方辟了一条路子,一手换一手地转运殊狼国产贩来关内,所进之银百万计数,人证物证都被押送回京了,我台终于把赵老二关进了班房吃牢饭。
御史台的牢饭不是大锅饭,进来的人只有隔绝监禁的份儿,班房小窗一合上,里头就是一片漆黑,任凭赵老二多能耐,他那能耐也没人说去。
梁大夫教我们:“晾他三天,憋他一憋,不审。”
三天后赵老二被带出来,果真憋得连谎都扯不圆了,大约只能盼着他爹来捞他,有两分儿抵死挣扎的心,便闭了嘴怎么都不再言语。
这时梁大夫又徐徐教我们,“察人形色,攻人隐恻,不急。”
沈山山听教,想着三公都在衡元阁做事儿,他就叫我去我爹部院儿逛一遭,先散散口风就说赵老二招了,于是我也就苦呵呵提着猴魁假装去瞧瞧我爹。
我这一去就被我爹打了两耳刮子,但好歹吵起来也闹得到处都信了赵老二招了,赵太保果然动作。
然赵太保这人很精明,儿子又多,赵老二虽有用却也不是不能弃。他原想先给台里施压叫这案子扯不上株连的刑罚,再装懵同老二断绝关系也就是了,结果沈山山觉摸出味儿来在讯室里跟赵老二淡淡一学,说你家老爹不要你了,这终于把赵老二那千里之堤给溃了,当即狗急跳墙地招了真供:“都是我爹指使的!都是为了洗他那贪来的赃银!”
大案立时得破,全台震声欢呼,却被梁大夫一声怒吼给镇了。
他再教我们:“得供则慎,结案则稳,不乱。”
这又将我们沦入无尽似的文书里头,一字一句都不得差池,终于在春二月里把赵家的案子送到皇上手边儿,皇上御笔批下,赵家满门秋后问斩。
自古最叫好的戏码儿除了百年好合就是明辨忠奸,案子落下后,风光显赫几十年的赵家被御史台拉下了马,京城里处处都喜闻乐见,有段日子我和台里出去吃饭,店家还不收钱。
台里功劳记下来,沈山山非要推给我,我赶紧同梁大夫说:“老师,我屁事儿没干,就跑跑腿,当不得。”
梁大夫瞥我一眼,说我人傻,但自知之明还有,就真把全部功劳都记给沈山山了,又说那时候御史大夫快要致仕,来年台里人事要是变动起来,他会举荐沈山山做御史丞,说沈山山是这块儿料,要勉力。
我是真替沈山山高兴,见着皇上都还说道这事儿,让皇上往后别惜着俸禄不肯批。
皇上数落我道:“也没见着你替自己升迁操过心,为了他倒脚趾头都是劲。”他抬指掐着我脸皮子轻轻摇,暗暗咬牙问:“这个沈山山就那么要紧?”
我把他手给掰下来笑:“好歹一道长大的,我跟沈山山比跟我哥哥都亲。我自个儿是不好了,但要是瞧着他一直都能好,我心里就高兴。”
然皇上并不说话,眼见是还在意着,我便把御史台的笑话儿跟他学了一遍逗他,他好歹没能绷到最后,一见他稍稍放出些笑意,我就央他留下我在宫里吃饭。
许多时候,只要还能一起坐下吃顿饭,那便哪一页都能揭得过去。
原是日子过得顺顺当当了,好似也挺快活,然进了三月,台里开年头一次收各地巡按的文折,却有一个折子递到我手里,说是查出四年前地方贡院儿有一场舞弊,当时在职官员的名字便全都列上了名簿待查。
这名簿看到底,最尾写着我二哥的名字。

第71章 山色有无


名簿上的人虽只是待查,并不一定就有罪,可二哥的名字在里头,最要紧偏还不是他有罪无罪,而只是那待查二字。
赵家前车之鉴方起,算作百年经营始有辉煌,却不过因为一截烟丝儿被我这喽啰撞上,竟就引火烧作了焦黑堃土——当中私通禁商、贪墨祸民全都抖落,一百四五十口人秋后就要满门问斩,偌大家厦瞬时倾覆,这领头抽落第一根儿梁木的人,就是我。
可我怎么就没想起过,这叛国背朝之事,试问我钦国公府又能好得到哪儿去?
我是高兴得太早了,把赵家送上断头台的时候,倒没想过我自个儿家里还包藏了天大的祸患。
二哥名字被写进了舞弊的单子,御史台如若落下手段一一细查,就当真查不出我家在做什么好事儿?赵老二落狱之前在朝中不一贯人模狗样、能说会道么,比我二哥能差多远?他在讯室尚且那样囫囵,我二哥若也被晾晒三日憋上一憋击中恻隐,经审岂能就平安无事?
一旦台里抽丝剥茧顺藤摸瓜,我爹真要反的事儿一败露,报到皇上跟前儿,皇上会怎么看我?
他大约觉着我这多少年都是在骗他。
一时名簿一纸握在我手里像是张催命的符,我直觉全身提血手脚冰凉,眼见梁大夫走过来,几乎是本能将之往案上账本儿下一压。
“贡院儿舞弊的名簿谁拿了?”梁大夫四周转看着悠悠问。
对面儿沈山山从桌案里支起身来,摇头,梁大夫便看向我。
我连忙道:“……我这儿我这儿,才得的。”
“给我瞧瞧。”梁大夫突然向我伸出手来,那刻我几乎神魂出窍,然下瞬他又忽而放下手,想了想:“算了,你径直去礼部找来当年统录对照对照,把上头对得上的人名儿理出来再给我看。”
“好……成。”我大气儿先松下一口,连忙应了他。
梁大夫还好没再理我,又晃去看刘侍御理出的文书了,可沈山山却一直盯着我这儿,远远儿冲我扬了扬头,口型儿问我怎么了,又抬手圈了圈脸,像是说我面色犹如吃糠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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