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有无完本[古耽]—— by:书归
书归  发于:2017年0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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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人很善,家里下人都敬重她,一袋儿挂纸是下了番功夫,足有十几串儿,串串儿都不是一样儿的讲究,搞得徐顺儿带来的插枝都不够用了,沈山山还往林子里折了好些树杈来,这才都挂满了。
祭盒儿一个个摆上娘坟头的石桌,香炉坛子搁下,我先把东宫赏的高香拿来燃了祭在最前头,跟娘说道了我考学的事儿,说她幺儿子也出息了进了御史台,还指着沈山山跟她说,娘,咱当年都没猜对,这家伙差劲,都没考上状元,只得了个破探花,夜里你要是来,还得教训教训他。
沈山山笑起来,燃香跟我娘拜了拜,插上坛子的时候只叫我娘着意保佑我安康就是,就不用劳烦去看他了,他自己检讨检讨也行。
别的要说,左右也就是些大哥二哥杂七杂八的事儿,方叔和徐顺儿居然还揩着眼泪想跟我娘报大嫂理不顺中馈的事儿,被我连连喝止了:“我娘都这样儿了你们还不让她歇着,你们还是不是人啊?”
方叔和徐顺儿被我这么一说,哭着又好笑起来,赶紧把眼泪抹了给我赔不是,说这是习惯了,老毛病。
我们一道将经衣纸钱多多地给我娘烧了,临走我有些舍不得,让我娘晚上若要回来瞧瞧我就尽管来,我就不关门了,等着她。
沈山山听得有点儿瘆得慌,嘱我赶紧别说了,“你当你娘是什么啊,回魂来见你也是梦里见,你留门做什么,怪吓人的。”
还是他清醒,我脑子果真是糊的,“行吧山山,那我们走吧,我娘应该知道了。”
沈山山便把我扶着往车上走,我走着还是又回头瞧了一眼:“我娘这墓也太齐整了,跟新的似的,可怎么就三年了。”
沈山山拾起袖口给我揩眼睛,低声劝:“好人好报,善人善墓,逝者已矣,生者常惜。今儿你娘听了你说道,定是欣喜的,你心里就放下罢,往后……好生过也就是了。”
“……哎。”我应了,终于还是迈开腿脚上了车,见一早上带来的东西全祭出去,车整个又空下来,不免觉着心也跟着挺空。
沈山山坐上来挨在我旁边儿,说山里凉快些,要么附近转转吧,反正回京也是热。我想想也应了,那日便一直在山里晃到太阳下了山才回去,回府的时候我父兄三个也刚从宫里回来,个个一身朝服站在院儿里不知在说什么,见我回来也顺带问了扫墓的事儿。
我一一答了,也确实累,便说我要早些睡了,早上还要起来去东宫当职呢。
我二哥却忽道:“这事儿啊……老幺,明儿你不必去东宫了。我部院儿里头得了旨说鸿胪寺跟礼部明儿要在东宫瞧瞧堂子,太子他也得去钦天监同宗族里头议事儿,反正你也不能跟着,搁家里歇着得了。”
我累得头晕,听二哥这话更有些懵了:“太子爷好好儿的去钦天监议什么事儿?东宫又瞧什么堂子?”
我爹向我看过来,他没及说话,我大哥却抢了一步先笑道:“自然是好事儿。”
“老幺,你家太子爷要纳妃了,圣上今儿赐婚呢。”

第57章 山色有无


“……赐婚?”
我闻言立在地上全然一懵,脑子里一时山呼海啸轰然一声直如苍山崩碎,只觉大夏天里周身血都凉沁了,徒手握着袖口捏了捏,竟觉指尖都是麻的。
我真没想到这事儿能来的这么快。
原来我所想的拖几日,在老天看来是不允的。
这日迟早该来,我也知道,且无论它什么时候来,我大约都只能嫌它太快。
它也着实太快,太突然,我大哥这话陡然这么一落出来,片刻间叫我鼻子眼睛都不知该怎么放了——
大哥说了这是好事儿,那大约我就该笑罢,我便咧起嘴,而这毕竟是赐婚,大约我还是得问问指的哪家姑娘罢,我便尖了嗓子问:“指——指的哪家儿啊?模样儿好看么?”
我爹还是看着我,口气平平道:“是忠奋侯安南将军的嫡女,模样儿倒没瞧见,也不是要紧的。”
二哥在旁边儿许是接着方才他们的言语小声说了句:“……那眼见上头是知天意了要提早铺排,眼下四将军摘出一个给了东宫,金銮殿里头想必——”
我爹忽而告诫地望他一眼,二哥看向我,便止了话头。我爹又唤我:“稹清,你不是说累了,累了就赶紧滚回屋里睡觉去。”
可此时我何尝还能管累不累?现下二哥说什么我是真想再听下去,然我这么瞪眼往二哥一看,却见二哥也冲我挥手:“去吧,老幺,你先好生睡一觉。”
如此再说下去他们又该疑我,我只好浑浑噩噩向他们一一告安回了自个儿小院儿,也不知几时几刻怎么由徐顺儿伺候着钻了被窝,回神躺在床上,见徐顺儿已在我床头香炉里燃了一根儿柏子香。
我愣愣问他一句:“宝蟾香用完了?”
他赶紧说不是不是,柏子气儿淡些,也可安神,同平日里点的宝蟾香也一样儿地用,只今儿赶着我娘三年故,人这末魂最轻,我若盼着我娘来入梦,那用宝蟾香就太富贵,怕我娘来了不敢进屋瞧我,故还是柏子香好些。
他把我枕头底下的香丸也给摸出来,说这也使不得,清浊气的香丸最惊魂,没得吓着夫人了。
那时我看着徐顺儿,是头回儿发觉他竟也有灵醒的时候。
他给我掖好凉被,守在我床边儿踟蹰会儿,又问我屋里的金雕玉器多了点儿,也太富贵,要不也都搬出去算了。
我终于笑他说:“那这屋里头最富贵的不是我么,你干脆将我也丢出去算了。甭搬了,这屋子东西……我得留着。你去歇了吧。”
徐顺儿叹口气,嘱我句少思多睡,便端着宝蟾香和香丸要出去。
我又叫住他,他回头问我还有什么事儿。
我道:“徐顺儿,你知道这事儿,也别就告诉我爹了,他知道了……得打死我。”
徐顺儿愁苦得短眉一撇,好在是沉沉哎了一声,“爷你放心罢。”这才带上门走了。
他出去后我规规整整地躺了,望着帐子顶上的青纱被窗风一道道地吹着摇,心知大约此时是该想着梦里若是见了娘,该同她说些什么好,可方才父兄三人的话又一句句往我脑子里滚落,直如带水的鱼皮儿往油锅里翻,呲声儿一响就卷成截儿焦黑的渣。
我惊觉,我竟正思量着那忠奋侯安南将军的嫡女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世上最怪的事儿便是去膈应一个未曾谋面之人。说真的我那时从来都没见过什么忠奋侯安南将军的嫡女,连她爹我都没见过,她品貌学问上我就更不知道究竟厉害在了什么地方,怎么就配得上能去东宫做太子妃。
但我爹也说了,那根本也就不是要紧的。
要紧的是她是个姑娘,她爹是个将军,这就齐了。
而我呢,凭我爹是太傅是国公,凭我是东宫的侍读是御史台的新晋,凭我自比潘安着衫华彩脾性倔——
可我他娘的不是个姑娘。

那夜我最终没有梦见我娘。
我根本没睡。

第二天我起来的时候父兄已去了任上,家里静悄悄的,下人忙忙碌碌不知在做什么,我在家里待着亦不知做什么。
东宫是不能去了,想出去孟浪这时日也不好,马场不开京中也没有新戏台子,若找沈山山,他学监里头又是有差事的,大半走不开。
我放着个公子的身家,竟连个玩儿处都找不着,那时我竟忽觉我这日子过得忒寒碜,也不知道平日是怎么混的。
折腾到过了午我也没寻出个去处,便披了衣裳想着随便儿出去喝点儿酒算了,结果打家门儿出去没走两步,就见着一马车停在我跟前儿,枣红的门帘儿一捞,竟是小皇叔从里头钻出个脑袋盯着我,眉开眼笑好似还是老样子:“哟,清爷!巧了,出去啊?去哪儿啊?”
城西大道上那么多官家他偏偏停了我家前头,竟还同我说巧,巧个屁。我就地给他见了礼:“王爷找我有事儿?我去喝酒。”
小皇叔招我近前几步,笑是褪下来些,望着我有些关切:“大白天儿就喝酒啊?”
我反倒挺认真地问他:“那不然,还能做什么?”
小皇叔好好儿想了想,一拍腿:“嗐,也是。那你上来,爷领你去喝。”
我自然无所谓。
上了车我坐了他边儿上,好半天儿也没听见他说话,都走了有一会儿了,他才平平慢慢起了个头:“清爷你……你也听说了罢,昨儿皇兄吃着吃着席忽然来那么一下儿,把我们都吓着了。皇——皇侄他也不好受,真不好受,你……你要想见见他,我就——”
“他说什么没有?”我就关心这么一件事儿,“他怎么想?”
小皇叔静了静,老实摇头:“领了旨他一句话都没说,席完了就回去了。他脸上从小看着也都那样儿,想什么我哪儿知道啊。”
倒也是这个理儿。我只觉喉咙像是卡了根鱼骨头,上不上下不下吞不了吐不出,憋了一阵子,好容易才接他一句呛道:“那王爷又怎么知道他不好受。这好歹也是隆恩浩荡落的赏,他说不定打心底儿高兴着呢。谁娶媳妇儿不高兴啊。”
“我啊,我娶媳妇儿的时候就不高兴。我那王妃你不是瞧见过么,长得也不怎么样,还特容易跟我急,天天儿搁王府里头就吵,生了儿子更吵吵,吵得我头疼,头疼就出门儿,越出门儿回来又越吵吵,哎……”小皇叔闲散散地靠在车壁上叹出口气,看向我问:“换了你,叫你娶个不知道长什么模样儿的姑娘你能高兴?就为了有人给你生孩子有人帮你打理中馈还成日里担心你出去喝酒喝大了没?得了吧,人姑娘还不乐意呢,这是我王妃气急了才讲出来的真话。”
这事儿听着好笑,我估摸他是想逗我乐一乐,也就同他笑了一声:“都跟王爷您似的,那还成个什么婚?”
小皇叔勾起指头把窗帘儿带起来看了一眼外头,眼睛在照入的日光下微微一眯:“岁数到了罢。”他放下帘子,低声又叹了句:“也是我皇兄他老了,放心不下了,顾念着龙椅上头的事儿交在儿子手里也不知什么情状,就总想多管管再撒手。”
我闻言看向他,忽而想起二哥头夜里说的话,不免还是提点一句:“王爷,这话你可不能同我讲,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小皇叔哼哼笑了一声,抬胳膊撞了撞我:“怎么,你还有怕的时候?说就说了罢,倒也没什么说不得。你瞧瞧朝廷里头还有谁不知道这事儿?大家心里都是门清儿。过去我父皇走之前不也藏着掖着么,一会儿把这个儿子派去监军,一会儿把那个儿子放去查案,当年几个兄弟为了在国宴上抱我一回都能争个头破血流……他娘的,幸亏我那时候还穿开裆裤跑都跑不利索,不然也能被他几个折腾死了。就这样儿底下人该动的歪脑筋也没少动过,搁现在不也一个理儿?……清爷,我这么同你讲不过是告诉你……你跟着我皇侄,昨晚上这事儿真是迟早的,往后只会更多不会少,你若要受不住,就别往东宫去了,早早儿成婚生子的好,也断了我皇侄那念头,以后上朝见了只耷拉脑袋不往御阶上瞧就是,点你讲什么你就讲什么,旁的也碍不着说道,再不济不过也就是辞官算了。你不是宫里的人,能去的地方多了,你爹还是个太傅是个国公,总能替你寻事情做着,可我皇侄他就那么一个宫,一辈子都走不开的,说到底来,他真为难不着你——”
“他也没为难过我。”我往边儿上坐了坐,同小皇叔隔开些。
小皇叔却又凑过来不置信地问:“一次都没有?”
我想了想,“还真一次都没有。”
小皇叔眼睛又眯起来,凑得更近了:“你们俩在东宫住了那么长,就没有——”
“想什么呢你,没有过。”我把他推远了,“王爷你坐好,仔细一会儿摔了。”
小皇叔脸上的神情自然是不信,他愣愣被我推回角里靠住了,也不知道想着什么,过会儿突然道:“难怪他问我那话……”
我坐直起来:“什么话?谁?太子爷问你的?”
小皇叔点点头,“刚去晋中时候的事儿了。我那时候病下了,王妃知道了就天天儿写信问我好了没,烦都烦死了。我就跟皇侄说啊,要不是我还惦记着问问我儿子的事儿,我才不耐烦回她的信呢。结果皇侄问我一句,皇叔,你有儿子了是什么感觉。”
我眼睛都慢慢瞪大了:“他这是想抱儿子——”
“不是,你听我说完成么。”小皇叔有些心烦地看着我,接着道:“我跟他说,这儿子生出来之前我也不觉得怎么样,我还成天觉着王妃大着个肚子指使人的模样儿瞧着挺来气,儿子生下来之后也没我什么事儿,不过偶然看着往我跟前儿爬一爬乐呵乐呵,就被奶娘抱走了。但直到有一天儿啊,我正要出去喝酒,结果我儿子正在院儿里爬,见着我出去,突然张嘴,奶声奶气儿叫我一声父王——我的观世音菩萨哟,就那么一下子,像是把我打蒙了,我竟突然就觉着……好似这辈子也挺圆满似的。”
我心里悬起来问他:“那太子爷又说什么了?”
小皇叔道:“皇侄他又问我,问要是没儿子,是不是就不圆满了。我说可能是吧,他就不说话了。”
我有些懵了:“他这什么意思?”
小皇叔瞥了我一眼,“他那时候寻人给你做了把扇子,正在给你写信呢,许是念起你的事儿了罢。”
“清爷,大约……他那意思,是不想叫你不圆满。”
这话由小皇叔落下,马车恰好停了,他站起来拉着我要下车。
我袖子由着他一拉,人因着他那话都摇摇晃晃起来,只觉双目下的血都往心口流回去,明明外头是艳阳天,出了马车经天光一照,我却忽然觉得冷。
我抖着喉咙问小皇叔:“他……不想叫我不圆满是什么意思?”
小皇叔松开我袖子,往面前儿的酒楼一指:“我只能陪你喝酒,那个你得自个儿去问他。”

第58章 山色有无


小皇叔把事儿说成了这样儿,凭我这胆子还怎么敢去问皇上什么话?
我那时候是头回儿心里有了一种怕,我怕我是根本解错了那松青云皑的意思。
“前儿你不是入宫见过他么,”小皇叔把我领进了酒厢坐在桌边儿上问我,“赐婚的事儿我料不着,大家料不着,他不定料不着啊,他就没同你说些什么?”
这话叫我忽想起皇上回宫我去请安那天儿,仔细琢磨之下,他笑也笑言也言,却好似只是在同我笑言,一时当中蜜里调出的油都似被烧滚了再往我膛子里灌回来,我抬手揪了衣襟子徒劳地抓着:“……他只在听我说道罢了。”
小皇叔启眉点了头,想着,道了句:“大约他想等几日罢……”
正说着外头忽有人敲门,是把小皇叔叫的莺莺燕燕儿给送来了。折门一打开就是股风尘香气儿直往我面门上罩,好像能把我眼睛都给熏瞎了。姑娘们巧笑倩兮迎过来替我俩捏肩,指头一会儿轻一会儿重捏得我浑身更不周正,赶紧把她们全挥去小皇叔那边儿。
我这时才想起小皇叔这人从来不喝不花的酒,应了同他喝这趟,也算是我有病。
俩抱琴的生儿摇摇走入,进来的堂汉儿把几坛小酒搁了我们跟前儿倒上两盏,小皇叔坐在一堆红罗黄袖里端起他那杯子冲我一举,实实在在地劝:“清爷,来了就甭管了,先喝先喝。”
这时候琴生儿开始拨了两下弦,厢中渐有酒意,我整个人又是愣的,便听小皇叔说什么就是什么,端了酒就同他一道道喝了。
温酒下肚,好似干辣的汤,一路延烧到中腹去,喝过了不知多少杯,原是该迷糊上的时候,我却觉心中是越喝越搁不下事儿,越喝也越不平了,再看往小皇叔周遭的红罗黄袖,竟觉得那都像是一院子招摇不尽的枫,由是再喝三杯顿顿摇过头,好似酒壮怂人胆,也好似酒到了再喝不下去的时候,我突然站起来。
小皇叔脑袋支在桌上且惊且疑地看我:“清爷,你做什么?”
我冲他道:“我得去趟东宫。”
小皇叔定定抬手往我周身一指:“……这么去?”
我扯了把身上的衣裳问他:“王爷,你见过那什么忠奋侯的闺女儿没?长什么样儿啊?”
“高门贵女活在京城的哪个我没见过。”小皇叔揉了揉眼睛,“反正哪个都比我王妃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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