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僵住了。
恭敬礼貌的开头下面，是长篇大论的……咒骂，言语有时低俗下流，弥漫着市井小民的气息，有时又夹带各种不带脏字的嘲讽攻击。
然而这样粗暴的语句，却有着优美流畅的字迹，墨水在信纸上留下雅致的弧度，如果不仔细看内容，大概会以为它是封国家间官方交流的信函吧。
梅瑞斯跳过满是闲言泼语的正文，翻到了最后一页——这种内容它写了满满三页——发现在信件的末尾，礼貌地写着寄信人的落款:“你真诚的维拉”。
梅瑞斯:“……”
艾格丝:“……”
“请问，这位维拉女神，是这种性格吗？”梅瑞斯问。
“我，我不知道……”艾格丝无力地答，然后自自言自语起来:“看到字迹的时候我就有点怀疑了，但是没想到真的是……”
梅瑞斯放下这封除了污言秽语外什么也没有的信，打开了第二封。
他有点不想看了。
第二封的主基调与第一封几乎没有区别，但在表达方式上又多了许多创新，梅瑞斯只是粗略地一扫，就觉得眼睛受到了伤害，急需让菲利用清洁咒帮他洗洗眼睛。
他把这叠信丢给了艾格丝，自己坐到菲利克斯身边休息，看这种信简直比算一晚上的公式还累人。
菲利克斯看向他:“很累？”
“还好吧。”梅瑞斯把头搁在菲利克斯的肩膀上眯起眼睛:“就是有点头疼。”
菲利克斯顶了下肩，指了指膝盖，梅瑞斯马上眉开眼笑地转移阵地，躺在了他的腿上。
菲利克斯低垂着头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两手□□了梅瑞斯的金发里，修长的手指在他头皮上按压，帮他做减轻疲劳的按摩。
梅瑞斯发出舒服地□□:“最喜欢菲利了。”
菲利克斯一言不发，手上不停，偶尔俯下.身轻吻梅瑞斯的头发，引得后者轻声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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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有差不多一半的信件都在骂人，能锲而不舍地骂这么久，不是对骂应该做不到吧……”艾格丝看着一年一封足足有几十封的信，不禁心里发颤，她整理了下思绪，强行把女神们在她心中的形象摆正，抬头道:“不过现在这几封渐渐开始有内容了，你们要……你们在干什么啊！！？”
梅瑞斯迷迷糊糊地快睡着了，被艾格丝的声音吓得一激灵，马上坐起来:“怎么了？”
“我辛辛苦苦看这种信的时候，你们居然搂搂抱抱，太过分了！”艾格丝愤怒地控诉。
“搂搂抱抱？”梅瑞斯歪头，疑惑地说:“没有呀，我只是躺在菲利的腿上而已。”
艾格丝无力:“这和搂搂抱抱有什么本质区别？算了你别说了，过来看信吧。”
梅瑞斯乖乖闭嘴，对着拿起书的菲利克斯笑着眨了眨眼，走到了艾格丝的旁边:“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吗？”
艾格丝扶着下颏:“嗯……虽然这封信主要还是在互相指责，但提到了一个令人在意的人物。”
她指着其中一段:“你也是时候该把她留给我的东西还给我了，这样珍贵的宝物留在你这样的猪猡手里除了腐烂以外再没有别的结局。”
梅瑞斯好奇地问:“这个‘她’是谁？”
“不清楚，所以我又翻了下前面的信，发现她出现过几次。”艾格丝说，把整理出来的内容一一摆开。
“你他×的以为我会忘了过去的事吗？○你×要不是因为她喜欢你，我早就把你剁成三英寸一块的废渣倒进废料场了。”
“真是叫人笑掉大牙，你知不知道她已经死了，你现在提起来是要干什么，举行复活仪式？我已经有点分不清你到底是傻瓜还是蠢货，亦或是单纯的没有脑子。”
“要是她还在的话，看到你骂我的这些肮脏粗鄙下流这些和你本人一模一样的话，一定会把你亲手人道毁灭吧，那时候我会在一边摇旗助威的。”
类似的语句还有三四句，点缀在几十封互相谩骂的信里，简直像汪洋里的珍珠，能把它们挑出来的艾格丝的眼力，实在是不容小觑。
“‘她’看起来，好像是对她们来说很重要的一个人物呢。”梅瑞斯说，他纤长的手指按着那些话语，反复阅读了几遍，最后还是放弃了:“光从这几句话中得不出更有价值的东西了，我们继续看接下来的信吧。”
“真想知道她是谁。”艾格丝钦羡地说:“能让两位女神为她争风吃醋。如果是她的话，是不是一句话就能让她们写新书了。”
梅瑞斯笑了笑，不置可否，翻开了后面的信件，在离开了不理智的情绪后——虽然不理智的时间持续得未免太久了——她们的信件开始变得平和起来。
她们会在信里交流每天遇到的趣人趣事，感叹人类真的是很神奇的造物，同时有着丰富的情感和卓越的创造力，不知道到底是谁制作这样一个种族，当然她们讨论最多的还是炼金术上新的发现，梅瑞斯还据此得知了那位“她”留下的遗产是一堆书籍和手札，上面记录着远超当时年代水平的炼金知识，两位“女神”——梅瑞斯总觉得该称呼她们为女孩子——所做的大部分工作是对这沓资料进行整理和修正。
“这个时间内弗尔应该和维克托瑞在打仗了，为什么她们来往的书信里一点都没有提及战事啊？”艾格丝皱着眉头问。
“可能是因为住在较为避世的地方，所以对时事了解不深吧。”梅瑞斯揣测，手指翻过新的一页，看了一眼道:“哎呀，我好像猜错了。”
艾格丝凑近:“写什么了？”
维拉如此写道:“今天有个满身是血的人来找我，我帮他治好了伤，结果他特别激动地拉着我说要我为他受伤的战友赐福，说他们为都是为了我才去打仗，小内，你说好不好笑，我明明没有叫他们干任何事，最多就是骂一骂你而已，你都不会生气，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真是无聊又麻烦，那个人后来被带出去了，血把我房间的地毯都弄脏了，所以说男人就是脏兮兮的，最后还是让女仆来打扫……”
艾格丝打了一个冷噤，虽然两国交战至今，大部分原因是为了争夺土地和资源，但最开始接壤的小区域纠纷不断，起因就是为了维护各自的信仰。结果信仰们根本没把其他人的斗争放在眼里，君王为美人劳民伤财还能博得美人一笑，他们为她们械斗也只不过换来一句“无聊”。
艾格丝不禁感叹:“真惨啊。”
还好现在没有为信仰而战这种事了。
与这封事不关己的态度不同，下一封信明显感到写信之人情绪激动，连写字的力道也大了几分。
内容则，有些离奇了。
“你寄来的那块石头我试验了一下，确实有效果。只要摆在房间里面，就能抑制整个房间空气中的元素活性，我这边找来的魔法师基本上都无法使用魔法了，几个等级较高的也只能使出低级的法术。”
“我解析了这块石头，但仍不能发现是哪些物质导致了这种现象，你能告诉我是怎么制作出这种东西的吗？要是这个能得到量产的话，那让炼金术压倒魔法，不，让魔法从大陆上消失的日子指日可待了！”
梅瑞斯挑起眉毛，话尾上扬:“终于有我们需要的情报了。”
剩下的信件寥寥无几，梅瑞斯马上打开了下一封，这封信的内容完全是围绕那封魔石展开的，开头的文字就浸满失望。
“是吗……原来制作这种石头需要的原材料非常稀少呀，那看来量产后将它置满整片大陆是不可能了。我们还是先把几个重要地点控制住，只要魔法不能在最需要它的地方发挥作用，那学习和使用它的人数就会大为减少。”
再下一封:“嗯，你说得对，我考虑得不够细致。确实只在固定地方使用不了魔法的话会引起他们的怀疑，这大大加大了石头被发现的可能性，还是按你的做好了，整个大陆的元素活性都缓慢减弱的话，那只能说明魔法之神舍弃这片土地了——虽然我并不信神啦。”
再下一封就是最后一封了:“为了达成她的愿望，我们和解吧，这件事情需要我们面对面的谋划，一起回科尔岛，如何？”
只后什么也没有了，大概她们就此去了那个科尔岛，过上了不用写信就能交流的生活。
“科尔岛……有点耳熟啊。”艾格丝翻出地图，找了半天，才在一个角落找到了一个小点——它既不属于内弗尔，也不属于维克托瑞，大概是内弗罗斯帝国分裂的时候，忘了把这个远离陆地的贫瘠海岛带上了，所以它孤零零地被算在了两国夹缝中的一个小国的领土里。
“她们就在这吗？”梅瑞斯道。
“至少几百年前是约定在这里没错。”艾格丝说，她把信件按顺序整理好，心情复杂地放回了匣子里——半路被福斯特截住了。
“你们终于看完了，我也要看！”他兴奋地把信抢了过去:“女神的信，女神的信诶！”
艾格丝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对梅瑞斯道:“科尔岛距离这里有一定距离，不管我们是步行，骑马还是使用空间转移，今晚就现在格格华休息一下吧，我会和巴德叔叔说明，整理出几个房间的。你能睡双人房吗？”
“可以，我和菲利一间就好，不劳烦你们整理单人间。”梅瑞斯笑道，菲利克斯听到梅瑞斯提到自己的名字，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见不是叫他有事，又低下了头看书。
艾格丝心里暗暗发誓:为了眼睛着想，明天她绝对不会去敲这两人的门的！

第26章 二十六

艾格丝拖着内心受到极大打击而失去自理能力的福斯特走出房间时，没能进房的兰姆正和巴德面对面坐着，气氛沉默而尴尬。
看到他们出来的一瞬间，兰姆简直跳了起来，飞也似地奔了过去，语调欢快地像一只报喜鸟:“你们总算出来了，怎么样，有线索吗？”
艾格丝把福斯特丢给了梅瑞斯，径直走向巴德，低声同他说明情况，巴德神色微讶，两人低声讨论起来。
“是发现什么重要的东西了吗？”兰姆更急不可耐地问，他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个“敌神”的神殿了。
梅瑞斯犹豫了一下，还是禁不起兰姆的催促，开口道:“我们找到了维拉写给内尔的一些信——”
“真的吗！！！在哪！！我也要看，不，要瞻仰女神的笔墨！！！”兰姆激动地大吼，就差抓着梅瑞斯的肩膀猛晃了。
“我劝你还是不要看。”虽然觉得没什么用，但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梅瑞斯还是出言提醒了他。
“怎么，里面有什么不该让普通人知道的内容吗？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兰姆砰砰地拍着胸膛，大声发誓。
“我想里面并没有什么你希望看见的内容。”梅瑞斯说道。
“怎么会！女神写的每一个字我都愿意仔细拜读！而且反正是写给内尔的，就算全篇都在骂人我也不会介意啊。”兰姆大大咧咧地说，殊不知自己已经知晓了一半信件的内容。
梅瑞斯无言以对，还是看在早餐的兔肉上尽了最后一份同伴之谊:“信在艾格丝那里，现在大概已经被交给那位神父了，你去要的话不太方便吧。”
“知道了，我现在就去，谢谢你！”兰姆完全没听出梅瑞斯话里的意思，反而给予了真诚的道谢，仿佛梅瑞斯指出的是一条通往天堂的路一般。
梅瑞斯看着他往巴德方向去的天真的背影，默默地替他哀悼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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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在神殿内的长桌上，五个人人商讨着接下来的事宜——虽然福斯特和兰姆两个人只能瘫软在桌子上，心中遭受的打击让他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巴德作为神殿的人，率先发言:“这些信件我已经读过一遍，我认为女神大人在科尔岛的概率很大，有必要对那里进行一次探索。”
梅瑞斯则作为他们一行人的代表，说道:“我同意你的意见，探索这件事，就请交与我们吧。”
巴德马上道:“不行，此时事关重大，神殿也会派出几人作为援助，请务必允许他们与你们同行。”
援助这个词，在这个语境里大概是作“监视”的意思。
“我认为并没有这个必要。”梅瑞斯不急不躁:“探索越早完成越好，但贵神殿人员各司其职，日常工作井井有条，怕是不能马上找出能胜任此项任务的人员。”
虽然面上说的冠冕堂皇，但梅瑞斯心里想的很简单:真要有人来帮忙，那岂不是一出神殿门就要被发现他们不是炼金术师而是魔法师了吗？
而且面对一群信徒去威胁他们的神，终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嘛。
“你能为我们考虑这么多，真是非常感谢，但不劳你费心，我们神殿设有专门的突发事件处理处，成员的实力都是一等一的顶尖，绝对不会拖你们的后腿。”巴德爽朗地笑道，一副真心为他们着想的样子。
“是吗，那是我失礼了，但我还有一点小小的疑问，”梅瑞斯语气温和，“根据信件内容来看，那位名为维拉的女士大约同你们的神身在一处，如果是由贵神殿的人士出面的话，会不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巴德大幅度地摆手:“不会，我们拥护女神的一切，包括她的交友观！”
艾格丝看不下去了，□□来道:“你就别凑热闹了，那个岛离维克托瑞挺近的，你们这一群有国家官方背景的人过去，万一和隔壁的打起来怎么办，别来拖后腿了。”
“没事，最近边境有小道消息，好像快休战了。”巴德道。
艾格丝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看最近的趋势，也差不多该休战了，不过我还以为要再过几个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前了。你想要买维克托瑞特产的原材料可以趁这段时间快去。我们这里也要准备一下，免得物资不足错过了一次补充经费的机会。”巴德念叨了一堆:“不过我还以为你是得了消息放了假才有空回来的，结果你根本不知情啊。”
他沉默了几秒，反应过来，大叫道:“你居然临阵脱逃！”
艾格丝瞪起眼，恶狠狠地说:“我就逃了，你想怎么样？”
巴德立刻敌强我弱:“啊哈哈哈，看来王宫的生活太艰苦，连我们乖巧的艾格丝都待不下去了。”
艾格丝翘起腿，心里在想提前休战的原因。
但思来想去，原因都只有一个:内弗尔的宫廷魔法师与炼金术师，还有维克托瑞的晨光之子，都同时不见了踪迹，失去了重要战斗力的国家，发现对方也有休战意愿后，马上接过橄榄枝，还都以为自己占到了便宜。
艾格丝的眼神飘向了端坐着的梅瑞斯:其实，现下大陆上的最大赢家，就是这位了吧。
其实艾格丝由于信息不全，还想落了一点，维克托瑞的休战意愿不仅仅在于兰姆的失踪，还有一部分在于菲利克斯的离开，以及后者留下的顶级卷轴，居然连一个小型战线都不能攻克，由此产生的对内弗尔的畏惧感。
巴德替艾格丝辩解完，又火速把话题拉到了正轨上:“所以说我们这的人跟着去，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你们没有理由拒绝。”
“那我无理由拒绝。”艾格丝道，她翘起手指，仔仔细细地看着每根手指上的指甲油有没有缺块，连注意力都懒得分给他。
“这件事恐怕不是你一句话就能拒绝的，小艾。”巴德无奈地说:“按照规定，女神的下落必须由女神的信徒来探寻，让你们加入到探索队伍中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破格的事。”
艾格丝想了下，点头道:“也是，那也不用麻烦你破格了，我们分头行动。今天你在附近的旅店找几个房间给我们住，明天早上我们就出发。”
巴德眼神闪烁了一下，点头道:“好，那晚餐就容我自作主张，在镇上的酒馆里请你们吃一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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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用完晚餐，兰姆和福斯特还是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连艾格丝把他俩分在一个房间都没有出言反对——现在与其说他们是国家不同信仰不同职业不同的冤家对头，不如说他们是一对惺惺相惜的难兄难弟。
他们互相搀扶着，摇摇欲坠地走回了房间，也许一会就要开始比谁受的打击更大了。
虽然同样见证了自己的女神出口成脏，但一人得知自己一心想发扬光大的职业是由女神亲自打压下去的，另一人则亲眼看到女神对于信仰者不屑和厌烦的态度，并亲亲热热地和他眼里的“异端”谈天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