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看出什么,不过是寻常的怀疑。”提起白羽飞,骆秋的语气不自觉就会亲昵又尖酸起来。
“哦?”陆子游捕捉到了其中细微的差别,眉眼里透出笑意,“白羽飞是冷家军的一员,且长年追随冷倾衣左右,我想,论武功和品行,他大抵是不会差的。”
骆秋回避道:“差不差,与我何干?”
说完话,他们二人出门去寻田枣。
田枣生得高大,皮肤黝黑,手里还拎着条狗,找起来并不困难。他们问了两个人就顺着指引,在一家农舍的水井旁找到了他。
“洗好了吗?”陆子游揣着手,悠闲的走到他身后。
田枣是个干实事的汉子,说要洗狗就认真洗狗!整只狗被他洗刷得如同假狗,在晴朗的天幕下,每根狗毛都迎风抖动,自带光芒!
陆子游看得热泪盈眶:“牛,非常牛!”同时竖起大拇指。
骄傲的田枣挺起胸膛,单腿踩上井沿,自信问道:“掌柜,俺牛吗?”
面无表情的骆秋,吐出一句:“看来你吃的太饱。”
吃饱撑的才有空干这么闲的事,撑到一定程度才会把这么闲的事干到极致。
田枣顿时蔫了,转而求安慰,“陆公子……”
“住嘴。”骆秋截住他,“再记不住,喊一个字扣你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四个大字,险些砸晕小伙计田枣,他拍拍胸口,倒抽一口气:“俺的亲娘哟!吓死俺了,俺宁可不说话,也不愿意被扣十两银子啊!”
然后他蹲在角落就握拳嘤嘤嘤个不停。
陆子游心情愉悦地摸着狗:“田枣,再给它剪个毛吧,回去我赏你五十两。”
“啥!”一时大悲,一时大喜,田枣面部表情复杂,不知该哭该笑。他站起来扭了扭,“俺最喜欢你了,陆……”
“十两。”骆秋掏出小本子记下。
“甄迦!我的甄迦啊啊啊啊!”田枣涕泪交加,哭着去向农舍里的老大娘借剪刀。
陆子游笑得直摇头:“骆秋,你就别逗他了。”
“子游……”骆秋脱口而出。
“二十两。”陆子游开玩笑。
骆秋终于笑了下,但这笑很快就消散在巨大的哀伤里,他情绪不明道:“你似乎很喜欢我这个伙计。”
陆子游:“……”
骆秋:“没想到,我竟比不过一个与你结识仅有几天的伙计。到底,还是我在你心里太无足轻重了罢。”
陆子游无奈:“骆秋,不要这样。”事实明明不是他说的这个样子,两个人应当都心知肚明,他实在不明白骆秋为什么要说的如此偏执。
“是因为白羽飞吗?”陆子游直截了当地问。
骆秋身子震颤了下,有些不安:“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陆子游越来越肯定,“没关系的,骆秋,你可以完全否认你我之间的兄弟情谊,如果因此你能更坦然接受白羽飞的话。”
骆秋攥住自己衣角,紧张得手心出汗。
压死骆驼,还差最后一根稻草,陆子游狠狠心道:“确实,除去兄弟之情,我对你从无他想。”
骆秋抬起眼帘,楚楚可怜的盯着他。
“从无。”陆子游加重语气,试图彻底断绝他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念想。
田枣拿着剪刀回来,来回看他们俩的脸色,“那啥……还剪吗?甄迦?掌柜?”
两个人都沉默着。
“俺剪了啊!”田枣伸出五根手指,“五十两。”
陆子游点点头。
田枣这才欢天喜地开始修剪起大黄狗的长毛。
咔嚓、咔嚓、咔嚓……
没多少工夫,大黄狗就被剪得清清爽爽,虽然显得更瘦,但特别有精神,像只苗条的猎犬。
“手艺真好。”陆子游称赞道。
田枣嘿嘿傻乐,转过身,“陆……甄迦,你吃了那什么药,说话声都变了,俺有时候听到还反应不过来呢!”
大掌柜骆秋丢下“十两”两个字就飘然而去,余田枣在原地无语凝噎。
陆子游拍拍他肩膀:“没事,回去我补给你。”
风煌观主想的周到,他寻思着,冷倾衣与陆子游在一起十几年,即使闭着眼睛,光听声音都能辨认出对方。不变声,难度未免太低,难度太低,便没有意思。
于是陆子游又吃了颗变声药丸。
风煌说倘若冷倾衣能在一个月内认出陆子游,他到时会派人送恢复原声的药来,让陆子游不必太担忧。
抱起焕然一新的大黄狗,陆子游挠挠它的下巴:“二狗子,以后,你就叫二狗子了,行不行呀?”
“嘿嘿,这名好,陆……”田枣抓头,“哎,要改口,要改口!”
“怕什么,你家掌柜又不在。”陆子游抱起二狗子,边走边说。
回到茶馆,三人收拾行李堆进白羽飞准备的马车里。
白羽飞起初不同意带狗上路,“此去路途遥远,我们吃住都在马车里,再加上条狗,气味难闻,便溺不止……”
骆秋反驳:“白公子再雇一架马车,我出钱便是。”
“……其实也没什么,骆秋你想带就带吧。”再雇辆马车,被赶下去的,必然,注定,一定是白羽飞!两弊取其轻,白羽飞选择妥协。
蹲坐在陆子游腿边的二狗子,竖着尖耳朵,眨巴眨巴圆眼睛,不知自己的狗生在这三言两语之间已发生了逆转。
长安城因为冷倾衣的归来,暂时恢复了平静。
不论是控制宰相一党的赵浅昆,还是联合邻国的拓跋瑞,都心存忌惮,按兵不动,等待着冷家军的行动。
可等了许多时日,冷家军也没任何异常的举动,令人不禁怀疑起冷倾衣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赵浅昆结合星象占了一卦,卦象出现的一瞬,他碰倒了桌上的瓷瓶。
书房里哐啷一声。
拓跋瑞推门进来,见一地碎片,惊疑:“赵谋士,占到了什么?”
“冷倾衣……”赵浅昆眼神空洞,神情木然,“命不久矣。”
作者有话要说:
很快就能见面啦,表急!
第37章 你手疼不疼
听闻冷倾衣命不久矣,拓跋瑞仰天大笑:“谋士,你的卦不准!”
他掀起外袍,在一旁坐下:“他是本王看上的人,怎可能如此命薄。我漠北王的王妃之位非他莫属,他死了,谁来当我的王妃?”
赵浅昆恍若未闻,踉踉跄跄地步出书房。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拓跋瑞得知,赵浅昆命人火速撤离长安沿途约三百名杀手回城。
“姓赵的,怎么回事?你给本王交待清楚!”拓跋瑞暴躁难耐,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陆子游……陆子游是冷倾衣命中的恩星,唯有他能救冷倾衣于苦厄劫难中,唯有他能改动天象……”赵浅昆呆滞的望着头顶的天空,手中握着万年历。
拓跋瑞没完全听懂,继而他听到赵浅昆背对着他喃喃自语:“是我错了,竟瞎了整整十六年。”
“如若不是代表冷倾衣的白虎星即将陨落,我恐怕终这一生也不会知晓,原来白虎星之所以明耀非凡,乃是因为他与陆子游这颗恩星重合。一旦二者长久分离,或一方性命不保,另一颗也会随之暗淡陨落。”赵浅昆难以接受的合起眼皮,犹如万箭穿心。
生长在漠北,自小杀狼养狼,一路争权夺位的拓跋瑞,本身就不太相信他这一套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的玩意。此番白虎星和恩星的说法,他更是嗤之以鼻。
见赵浅昆大反常态,他倒注意到另一方面:“赵谋士,冷倾衣命不久矣,你该高兴才是,为何现在一副如丧考妣之状?”
“……”赵浅昆收回视线,阴恻恻地缓缓转过头来。
拓跋瑞按着腰间套着牛皮的弯刀,含怒道:“你敢觊觎本王的人?”
“大王不觉得可惜吗?”赵浅昆调整了神态,克制住感情,又开始忽悠他,“冷倾衣冷将军,乃大安百年难得一遇的文武奇才,失去他,大王难道不痛惜吗?”
眉心稍松,拓跋瑞侧目:“你还真是个爱才之人。”说完,他冷哼一声,迈出前厅,走远了。
赵浅昆凝视着他的背影,瞳孔发出妖异的蓝光。他深知拓跋瑞没如此好打发,他不拆穿他这般极为牵强的说辞,是为大局考虑。日后,拓跋瑞登上皇位,要怎么杀他,岂不是一句话的事。
他闪身进了西边厢房。
厢房的所有门窗都被锁住,是宰相府里赵浅昆规定的禁地,平日里无人轻易靠近。
“好妹妹,是否依然惦念着陆子游的安危?”他挥手,令床帐旁的五六名婆子退下。
赵合桃躺在床榻上,面色红润,衣着整齐,全无了地道里那般狼狈的模样。她四肢酸软,几乎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睁开眼,迷茫好一阵,才认出眼前人是谁。
赵浅昆喂她吃下一粒续命丸,把白虎星和恩星那番话对她说了一遍。
赵合桃笑出声:“兄长,还要逆天而为吗?”
“我已撤回长安所有杀手。”赵浅昆平静道。
“兄长对冷将军果真痴心一片,杀人之箭竟还有回头的一天,叫小妹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啊!”赵合桃笑着笑着就咳嗽起来。
赵浅昆扶起她,拍抚其背部:“我何错之有?”
“你没错,错的是冷将军和陆子游。错在他们被你羡慕,被你嫉妒,再被你残害。兄长大概以为假若当初不研毒,或许也能如冷将军般名震四方,举世无双。又或,凭你的才情和相貌,远胜过陆子游,足以匹配冷倾衣……”赵合桃字字句句不留情。
“是啊。”赵浅昆毫不否认,“陆子游他当真有我好吗?他哪里比得上我?他若和我一样的丑陋不堪,冷倾衣还会喜欢他吗?”
“那你为什么还要杀他,你毁了他的容貌,不就是想知道冷倾衣还会不会喜欢他。”赵合桃为他感到悲哀,“因为你怕,因为你心底早就有了答案,你知道哪怕是连毁了容的陆子游,冷倾衣他都会要。”
赵浅昆没有说话。
“跟容貌有什么关系呢?丑陋的是你的心!”赵合桃最后一字落音,人便倒了下去,重新沉睡过去。
尽管长安沿途的杀手皆被召回,但距离长安城颇远的梁州沿途,仍埋伏着几名杀手。他们接到消息的时间比其他人都要晚一些。
马车驶离官道,进入小路。白羽飞瞧着骆秋满脸不舒服的表情,建议道:“天色已晚,不如我们停下暂歇,吃完饭再继续赶路。”
田枣头一个跳下车,嚷着:“憋死俺了,憋死俺了!”就匆匆跑进了草丛中。
“甄迦,你也下去吧。”骆秋柔声对陆子游道。
陆子游抱着二狗子,点头哈腰,“好勒,掌柜。”
待他们俩都离开,白羽飞揽过骆秋的腰,贴着他的脸道:“骆掌柜对那位姓甄的伙计,关照的很?”
骆秋恼怒地推他,骂道:“轻浮!”
“我不光轻浮,还轻薄。”白羽飞压着他,抵着车框,不容拒绝地吻上了他的唇。
“唔……”骆秋牙关紧闭,扭动头部,在他怀里使劲挣扎。直被亲得面红耳赤,眼角泛泪光,白羽飞才放过他。
啪,一声脆响。
白羽飞右脸上多了个通红的巴掌印。
气得浑身发抖的骆秋,红着眼狠狠瞪他。
然而躲在草丛里看好戏的两人,万万没想到,白羽飞,白暗卫的下一句话居然是:“你手疼不疼?”
偷窥者一号田:“……”
偷窥者二号陆:“……”
刚刚被强吻又赏人巴掌的骆秋:“……”
没出息的白羽飞小心的拉起他的手,吹了吹:“疼吧?下次想打我,你提前说声,我找鞭子给你。用鞭子打我可爽了,还不会手疼。”
田枣的下巴几乎要掉地上了。
陆子游撸着狗,心情复杂。
“……滚。”骆秋抽回手,红着两只耳朵下了马车。
草丛里的田枣和陆子游慌忙爬起来,猫着腰后退。
偷看人家打情骂俏,亲亲热热这种事,实在太不耻了,绝非君子所为!陆子游一边这样想,一边惋惜骆秋逃得太早了,好戏还没看够啊啊啊!
“你们干嘛呢?”拨开草丛,骆秋愣了愣。
只见田枣和陆子游蹲在一块,冲二狗子露出痴汉般可怕的笑容。
骆秋:“……”
二狗子,快跑!
作者有话要说:
论冷家男人都是妻奴怎么破?
2333333!
第38章 嫁出去的兄弟
田枣:“嘿嘿嘿……”
陆子游:“吼吼吼……”
二狗子颤抖着:“嗷呜呜呜呜……”
骆秋看不下去了,“你们俩笑够了没有?”
瞧把人家狗吓的。
他俩瞬时收起痴笑,佯装严肃,齐齐面朝向骆秋。
然而二狗子没有停止叫声,越叫越惨,仿佛灵魂受到了不可磨灭,无法挽回的巨大创伤。天地之间,充斥着一条狗难以计算的心理阴影面积。
田枣和陆子游扭头无辜地盯着二狗子:“……”
“不对。”骆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田枣摸摸狗头:“二狗子好像很害怕。”
“附近有让它不安的东西……”陆子游已经意识到危险,即刻做出行动。他拽起田枣,拉着骆秋,就往草丛外面走。
没等他们走出去,十几条花蛇便如潮水般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涌来。每一条都咝咝吐着红信,三角形的尖头里盛满他们引以为傲的剧毒唾液,随时随刻准备扑咬上他们的皮肉,好吃一顿可口美味的晚餐。
三个人寒毛直竖,不自觉紧紧靠在一起。
“蛇……”田枣哆哆嗦嗦,“掌,掌柜……”
陆子游默默咽口水,点头。没错,是蛇,他们都看到了。
骆秋低声喊:“白羽飞……”
经验告诉田枣,迫在眉睫的事千万不能完全指望他人。于是他终于爆发了一个庄稼汉应有的小宇宙,表演了名为“徒手抓蛇”和“脚踢恶蛇”以及“狮吼群蛇”等精彩节目。
陆子游和骆秋,一个内力尽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眼睁睁看着田枣随地抓起五六条狂甩出去的同时,又左右两脚踹飞了七八条大蛇。最后由于蛇的数量太多,他弯腰就是一通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
众条蛇,被他嚎得大眼瞪小眼,以至于深沉的表示:“吃还是不吃?它是个问题。”
旁观的两个高级动物,思考速度比蛇快了那么一丢丢。他们卑鄙无耻地趁着蛇们思考人生的时间,或踩或砸地,弄死了它们!
“骆秋!”白羽飞捂着流血的胳膊,撞进丛中。
当他见到尸横遍野的死蛇时,那句“你们没事吧”圆润地咽回了嗓子眼里。
他黯然道:“是我多虑了,看来你们根本无需我的保护。”
“……”骆秋盯着他衣袖上的血水,动了动手指,两片微肿的红唇张开,却不知该不该吐露心意。
还是陆子游替他问出口:“白公子,你怎么受伤了?”
“有人行调虎离山之计。”白羽飞没多做解释,而是催促他们赶快离开。
赵浅昆派出去的这些杀手,自然不知陆子游会易容成何种样貌回来,他们也没有必要知道。可他们认得骆秋和白羽飞,凡是他们要带去长安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可他们料不到的是,看似朴实的汉子——田枣,其实身怀绝技并且深藏不露,关键时刻惊艳全场!
低估对手的代价是杀手们统统翘辫子,提早去投胎。
立了大功的田枣,平躺在马车里,直大喘气:“哎哟,吓死俺了,吓死了……”
陆子游拍拍他的腿:“田枣兄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瞎猫碰上死耗子,俺天生运气好!”田枣憨笑着摆手。
运气好?陆子游没再搭话,转而饶有兴趣的偷看骆秋和白羽飞之间的眉来眼去。
余下的路,走得太太平平,连多一根的人毛都看不到。
白羽飞略感惆怅:唉,上苍怎么不多给他些展现英雄本色的机会呢!人生好寂寞,媳妇好难追。
担心他伤势的骆秋,恰恰相反,直等到了长安城的城门口,才松了口气。
“董敖果然目中无人,这一路上,竟没有再派其他杀手埋伏。”白羽飞按自己的理解猜测其中的缘由。
田枣傻乎乎问:“白公子怎么晓得是董敖做的?”
“除了他,还会有谁想杀我们。”白羽飞理所当然道。
陆子游和田枣站在一边:“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