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啸怀在医院呆了没几天也出院了。医生主要是怕他的胃出血和肝脏有关,检查完毕没关系,就赶紧放他出院了。
这几天电视上网络上新闻雪片一样报道着他那场即将举行的隆重婚礼。听说借了人民大礼堂,听说请了所有的外交官,听说黑白二道势力齐聚一堂……
不过这些和顾家臣都没什么关系。从现在起到婚礼结束,到任啸怀离开为止,他的任务就是陪着季泽同。
六月诗华要参加高考。她从楼梯上摔下来,摔成重伤,养伤就养了一年。现在复读又耽搁了一年,考上大学她都该二十岁了。这个妹妹神经极度敏感,顾家臣也不想回家去打扰到她。索性就在季泽同这儿安了家了。
这几天的相处下来,他可算知道为什么任啸徐当初要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他,让他“稳住”季泽同了。顾家臣一直纳闷,他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怎么可能稳住季泽同呢?可是现在他发现,只要他在这儿,季泽同就要安静很多。很多很多。就连季家的新老仆人,都会主动拜托他给季泽同端茶递水喂粥劝饭什么的。
这种情况一开始真是让顾家臣受宠若惊。慢慢的他也想明白了,为什么要让他来陪着呢?因为他们同病相怜嘛!
大概在世人眼里,他也不过是任啸徐豢养的一只鸟儿。任啸徐总有一天要结婚,要生孩子,要和另一个家族结合,组建一个全新的、势力更加庞大的任家。
而这些,都没有他的事儿了。他和任啸徐在一起那么多年,任啸徐对他越来越好,两个人相处越久就越是契合。有一个这样可心的情人,任啸徐当然高兴咯。
他又不是笨蛋,当然懂得看人的脸色,当然懂得要好好伺候这尊佛爷。
为什么不好好伺候他呢?伺候好了,好日子有呢!要是伺候得不好,被任啸徐一脚踢出去……呵呵,就是任啸徐穿过的一件衣服,扔出去了,也没人敢捡起来再穿的,何况是他用过的一个人呢?
他可算知道为什么季泽同会那么瞧不起他了。他就是抱大腿,他就是攀高枝,他就是舍弃了一个男人的尊严和地位,来讨好任啸徐……他甚至为他磨灭了自己的个性,虽然他本来也没什么个性可言。
这有什么呢?多少人求还求不来,他得了这个机会了,可是他却肯不承认。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态度,得得罪多少人啊!
敢做不敢认,可不该被人瞧不起,被人唾弃嘛!大大方方地以一个情人的身份活下去有什么不好呢?规规矩矩地扮演一只金丝雀有什么不对呢?你看季泽同,当年他如果肯乖乖的听话,不要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大概也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了!
堂堂季家的小少爷,京城高官的儿子,众星捧月的小皇帝。还不是落得如今的下场!他本来以为季家在朝为宦,任家不过是一介商户,能不巴结?谁知道任家的势力竟然如此庞大,小小一个季泽同,什么要紧?
连季泽同都没什么要紧,他顾家臣又算什么?人比人,比死人。
顾家臣啊顾家臣,你可千万不要不识好歹啊,可千万不要自作孽,不可活啊!
不识好歹……这个词儿真耳熟。在哪里听过呢?对了……好像是在念书的时候。初三那年,在厕所的洗手台上,任啸徐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骂他不识好歹。
他本来以为熬了这么多年,这一切都会有改变。可事到如今这一切又有了什么改变呢?他还是那个顾家臣,是八年前那个被人家按在厕所洗手台上强暴的顾家臣罢了。
如今的生活,每一分,每一秒,不都还是强暴么?只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只不过他已经有了快感而已。
甚至于当初,因为听见任啸徐说要去娶别人的那些话,他那样的心痛,如今想起来都有几分想要嘲笑自己。你有什么资格心痛呢?你得到的难道还不够么?
顾家臣搬起指头来算,算他到底得到了什么。
是同事偶然看到任啸徐开车送他,在背地里嚼舌根子?是老北京乌烟瘴气的包厢里,看见二世祖们欺负人家姑娘,救人的时候被揍的一身伤?是在五星级酒店里偶然遇到任啸徐的妈妈,硬着头皮迎接她的看一条狗一样的眼光?还是季泽同发疯的时候,朝他扔过来的那些杯碗碟儿?
他却一声也不敢吭。
他还记得年少轻狂的时候,曾经效仿鲁迅先生,在桌上用小刀刻出来鼓励自己的话。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于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忆往事的时候,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就能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事业——为解放全人类而斗争。”
整整一百零六个字,不算标点。他拿着削铅笔的小刀,一个字一个字地刻在压缩木板的桌面上。刀片那么软,那么薄,每刻一个字都必须使尽手指的全部力气。刻完之后,他的食指已经被勒出一道深深的印迹,乌红乌红的,似乎是血液生了气,堵在那儿不走了。手指仿佛要断掉了。
这一行字在当初看来是多么伟大而崇高啊,在现在看来又是多么辛酸和讽刺啊。解放全人类?呵,他根本连自己都解放不了!
季泽同的手受了伤,缠着白白的纱布。是那天他砸门的时候弄伤的。
季泽同的力气也很大,而且他学戏,有刀马旦的功夫底子。第七中学虽说是贵族学校,却也会偷工减料,给学生的桌子和其他学校一样,都是压缩木板的。那样薄薄的一层板子,季泽同一拳就能砸成两半。
可医院贵宾病房的门实在太结实了。他下死力气砸了那么多下,把指骨砸断了两根。关节全部肿起来了,丝丝往外渗着血。
洗胃之后他一直都没喝过水,喉咙干裂嘶哑,叫出的声音像是松了弦的二胡一样,浑浊而凄厉。顾家臣听得头皮发麻,心里都在淌血,耳边嗡嗡直响,整个人蒙掉了。
他不停地砸门,不停地砸,嘴里一直说:“让我看他一眼,我就看他一眼……”
四个保镖拉不住他。
可他最后自己喊得没有力气了。嗓门已经哑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像一只死去的章鱼,顺着门慢慢往下滑。眼泪夺眶而出,不断滚落在地面上,烫出一颗颗圆圆的水花。
看见他瘫倒在地上,顾家臣才被解了穴似的,走到他身边蹲下,哆哆嗦嗦从兜里掏出手机来,点开一张照片,送到季泽同面前。
照片上是纯净的蓝天白云,玻璃的琴房里站着一个背影,穿了和天空一样颜色的针织衫,米白色的裤子包裹着的双腿修长而挺拔。
季泽同看着照片,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满脸泪痕,哽咽了几声,喃喃道:“原来他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第28章
季家的花园儿真是漂亮。五月开的花儿都有。
石榴、白兰、含笑、木香、春夏鹃、紫藤、琼花、锦带花、八仙花、金雀花、芍药、百枝莲、虞美人、入蜡红、四季海棠、吊钟海、鸢尾、矮牵牛、太阳花、叶子花、朱顶红、夏鹃、天竺葵、大花天竺7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葵、倒挂金钟、令箭荷花、茼蒿菊、樱草、香豌豆、爪叶菊、蒲包花、牡丹、月季、扶桑……
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花儿都有,独独没有玫瑰。
老爷子是个老派人物,说一看到玫瑰就想起那些金发碧眼的外国佬,不舒服,好端端的花儿也糟蹋了。所以季家的花园儿里是不种玫瑰的。
那么一大堆花儿的名字,当然也不是顾家臣自己就知道的。这花园又不是学校的花园,每棵树每种花都有小牌子写着它们的名字、原产地、科属以及拉丁语名。这些名字都是这园子的老管家说与顾家臣听的。
老管家是老北京人,是旗下人。跟着季老太爷回南方来的。他说话是京腔,圆润好听。那么大的年纪了,一长串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字字清晰可闻,实在是当之无愧的“大珠小珠落玉盘”。
五月的花园里已经有蝴蝶翩翩起舞,入对出双。
狂随柳絮有时见,舞入梨花何处寻。蝴蝶不传千里梦,子规叫断月三更。
任啸徐的钢琴弹得很好。富贵人家的孩子似乎都要学钢琴的。任家大宅的琴房靠近游泳池,借着水声,钢琴的声音似乎也变得更加清丽雅致了。
那里面有一台紫色水晶的三角钢琴,才送来的时候任啸徐给顾家臣看过照片。顾家臣说想听听声音如何,任啸徐就回去用那架琴弹了一首曲子,录下来带给他听。弹的是一首《梁祝》,小提琴协奏曲改成钢琴的。
梁山伯和祝英台……中国古代四大民间传说之一。
梁山伯辞家攻读,途遇女扮男装的祝英台,两人一见如故,于草桥结拜为兄弟,在书院朝夕相处,感情日深。山伯到祝家求婚遭拒绝,回家后悲愤交加,一病不起,不治身亡。英台闻山伯为己而死,悲痛欲绝。英台花轿绕道至梁山伯坟前,英台执意下轿,哭拜亡灵。祭拜时,惊雷裂墓,英台入坟。梁祝化蝶双舞。
化蝶双舞……
生不同衾死同穴,化作一对翩跹蝶。
魂梦相守且相依,猩红嫁衣浓如血。
我愿意千山万水都随你去,可这一切,是多么的不容易。
高中的时候文理分科,顾家臣读了文科,任啸徐读了理科。倒不是顾家臣的理科不好,而是他这个二十班的人,连读理科的资格都没有。任啸徐是尖子,当然要分到理科班,理科尖子班。
第七中实行彻底的应试主义政策,文科班的学生是一点理科知识也不用学的。所以顾家臣就没有学习理科的机会了。他本来生物很好,初中的时候每次都能拿全班第一,虽然这个第一在其他同学眼里看来根本没什么价值,但是他还是觉得很高兴,他还担任了生物课代表。
可是高中之后他没有机会学生物了,连生物教科书都没有领到。听说有一次生物老师带着高一·一班所有的人去参观了昆虫博物馆,可他们班没机会啊,顾家臣委屈得眼泪花子都要掉出来了。任啸徐本来想带他去,顾家臣又害怕别人说闲话,咬着牙说不去了。
任啸徐也没有勉强他,参观完回来的时候,他拿手机拍了好多好多照片回来,其中有一半是很漂亮很漂亮的蝴蝶。
那时候触摸屏的手机还很昂贵,任啸徐的手机就是触摸屏的,屏幕很大而且像素很高,拍的照片异常清晰。
他一张一张地给顾家臣讲:
这是粉蝶,有白黄两种颜色,体形偏小,多群聚,喜欢十字花科;这是凤蝶,是很漂亮的蝴蝶,每一只都有通常不止一种颜色,有的还能散发金属的光泽,喜欢芸香科和樟科的植物;这是灰蝶,大部分很丑,有一种紫色的很漂亮,常常生活在森林当中,飞的特别快,有的是害虫;这是蛱蝶,是种类最多的蝴蝶;还有这是弄蝶,是蝴蝶中生活习惯最特别的一种,喜欢吸食鸟类的粪便,翅膀上有很多小眼睛……
那么多那么多的照片,那么多那么多的介绍,顾家臣却是一字不落地记下来了。
也不知道是他真的很喜欢生物呢,还是他真的很喜欢任啸徐讲解的声音。
顾家臣有时候会照着任啸徐给他说的,来分一分花园里的那些蝴蝶。
那一只树丛里面又小又丑的,灰不啦叽的,一定是他所说的灰蝶!灰蝶飞的特别快,是害虫……是害虫当然要飞得快了,不然就被人打死了!
那一只伏在香樟树的黄黄花瓣上的,蓝色的大蝴蝶,一定是凤蝶!凤蝶好漂亮,有金属光泽,喜欢樟科……
那一从聚在一起的小白蝶,不用介绍他也知道是粉蝶!这种蝴蝶在乡下很多。顾家臣很小的时候在田间玩耍,常常折一根树枝,冲到菜花里一阵乱舞,一丛丛的菜粉蝶就纷纷飞起。
他拿树枝扫一下,就打下来一两只,又扫一下,又打下来一两只……搞的最后菜花被他扫了一地,菜粉蝶也被他扫了一地。只见微红色或是淡紫色的土壤上一大片一大片的,满是零落的黄色花瓣,满是折了翅膀的白色蝴蝶……
顾家臣看着那满地的花蝶尸体,笑得好开心。
仿佛他是战场上驰骋的勇士,手里拿着的树枝是他的铁鞭,而这一地的花瓣蝴蝶,就是被他斩于马下的敌人……气吞山河,血染江山,好一副壮丽画卷!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他是多么残忍啊!
大概是因为那个时候杀死了太多的蝴蝶,老天爷才会给他这样的命运,当作是他的报应吧!
这一切都是他的报应。
季泽同的房间里有一个很古老很古老的木质梳妆台。顾家臣觉得很稀奇,明明女孩子的绣房里才会有梳妆台这种东西。
季泽同那时候正拿着顾家臣的手机在手上。那天顾家臣给季泽同看了他偷拍的任啸怀的照片之后,季泽同就不愿意把手机还给他了。他把顾家臣的手机卡抽出来给他,让老管家去买一个新手机来。
顾家臣原来那个烂手机,季泽同当宝一样天天捧在手里。手机屏幕上永远都是任啸怀的背影。
季泽同自己反正是不用手机了。他的所有通讯工具都被没收,每一通电话都有人帮他过滤把关。顾家臣觉得自己应该不在过滤的黑名单上,因为上次他打季泽同的电话,是季泽同本人接的。
那天他大概是心情比较好,就跟顾家臣说,那个梳妆台是奶奶的,他说的奶奶不是他真正的奶奶,是他爷爷的二房。那个奶奶是当时的名伶,唱昆曲唱得很好。那时候的伶人一般都会兼学,他这个奶奶就是兼学皮黄的,也就是后来的京剧。
爷爷很喜欢那个奶奶,可惜奶奶死得很早。季泽同也没来得及见她一面。
梳妆台,是奶奶唱戏的时候用的,酸枝木,古董。
后来季泽同学唱戏,爷爷说他唱的很好,唱得很像奶奶,就把这个梳妆台给他了。里面有一张奶奶穿旗袍的照片,是个朱唇榴齿的美人。还有一张扮上的,和季泽同小时候一模一样。
爷爷一直记着这个奶奶,一直记着,我小时候还看过爷爷对着这梳妆台,对着这些照片流眼泪。那时候爷爷有奶奶好多好多照片,在故宫里的,在天坛的,在什刹海边儿的,在后台的,在台上的……
可现在只剩这两张了。
奶奶那么年轻就死了……死的时候只有二十多岁,服砒霜自杀的。
服砒霜……自杀……这几个字掷地有声。传到顾家臣耳朵里的时候,他正细细看着那两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明眸皓齿的年轻女子的影像,突然变得那样的触目惊心。
第29章
VeraWang设计的婚纱,穿在身上总是让人觉得像仙女。
陶与悦从小在美国长大,英文名字是Lillye(莉耶)。她身材匀称,骨架宽阔,个子高挑,头发黑长浓密,烫着人鱼公主一样的大波浪。她穿衣打扮有很浓的美国风味,喜欢化淡淡的烟熏妆。
新上身的这一件婚纱,是目前为止样式最简单的一款。上半身是干干净净的抹胸,没有一点花朵,只点缀了零星的珍珠;下半身的长裙是软网拖尾的蕾丝,轻如烟罗,长长的下摆如雾气般飘洒开来,像极了舞台上弥漫的干冰。
陶与悦对着落地镜左看右看,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款婚纱的效果确实很好,穿在身上让人觉得轻飘飘像天女一样。可是中国人讲究浓墨重彩,讲究锦上添花,讲究工艺繁琐。
大婚这样隆重的场合,穿这个会不会太素了?
倒是有一件白纱上绣了大朵粉红色牡丹的,看起来很是喜庆,可她又觉得俗气了。
要不然,多用点锥花点缀?要不然多加点蕾丝?要不把抹胸的部分再添上些钻石,这样更华丽了……
陶与悦一边转过来转过去地照镜子,一边把自己对于婚纱的想法告诉了任啸怀。
可镜子里的任啸怀,虽说坐在沙发上,眼睛却一直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看,根本无暇帮着未婚妻参谋婚纱的问题。
陶与悦知道他是在忙下个月会议的事情,会议在六月九号正式召开,他们兄弟两个五号左右就要飞上海了。
可是当务之急是自己的婚礼不是吗?婚礼要在那么大的人民大礼堂举行,各界要人齐聚一堂,言谈举止、礼数招待,根本容不得错一丁点儿。陶与悦从来没有接触过正统的中式教育,一直是美式那种大大咧咧的个性,本来婚礼她也不想怎么大办,想和任啸怀两个人去环游世界度蜜月呢!她哪里操过这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