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算什么东西?这样的身家,这样的性命,在别人眼中,恐怕还不如任啸徐的一件衣服。
空气是死一样的沉默,顾家臣的心仿佛也被拖入了深渊之中,无尽的黑暗从他身体周围蔓延开来,而寒冷则从四面八方潮水一样地向他涌来。
半晌,任啸徐的声音才清晰地在耳畔响起:“我在乎。”
第23章
回家的路好漫长。
午夜的道路只有零星的车辆,孤伶伶朝着各自的方向行驶,道路前端是那样黑,黑得仿佛没有尽头。
昏黄的路灯燃起在两边,光芒像是垂暮的老人,无精打采。路灯背后是连绵的绿化带,地毯般整齐而浓绿的草坪上,爬满了花盆组成的字眼。红红的花朵凑成的,或是广告,或是口号,字句俗气而有力,朗朗上口但又令人厌烦。
天空下起了小雨,迷迷蒙蒙,在车灯的照耀下如同飞舞的细针。在车内听不到车窗外的任何声音,只有司机和韩秘书在前排屏息而坐,目不斜视。驾驶座后面是一排短短的紫色帘子,遮住了视线。司机旁边一块小小的屏幕上显示着车后面的情况。
长夜那样深沉,保镖的黑车隐去在夜色里,顾家臣眼中只能看到一片茫然。
顾家臣躺在车上,他有些乏了,眼睛眯成一条线。快到一点的时候,任啸徐接到一个电话,是他哥哥打来的,说爸爸有事叫他们两个,让啸徐回本宅去一趟。
“都这么晚了,爸爸找我们有什么事?”
“我怎么知道?你又不是不了解爸爸那个人,他做什么事别人从来是猜不透的。”
任啸徐挂了电话,又抱过顾家臣来在他耳边说:“我们回本宅一趟。”
“你爸爸和你哥哥都在,会不会不方便?”
“没事,我爸住的地方和我们不在一起,你先去我房间等着。”
任啸徐说着微微抬头道:“韩秘书,回本宅。”
加长的车缓缓掉头驶向绕城高速。任家本宅离市区有一段距离,司机加快了速度。
雨开始下大了,绣花针变成毛衣针,打在窗户上面溅起一片片水花,有的聚成一条水痕从顶端流下来。顾家臣迷迷糊糊地看着窗户上流淌的水纹。
他突然很想把窗户打开,吹吹风,听听下雨的声音。
车里好闷,好闷……他已经闷了八年了,还要继续闷到什么时候呢?
汽车沿着公路驶进任家本宅的大门,从大门到宅邸还有十分钟左右的路程。顾家臣虽然困,但是又睡不着,只好呆呆地盯着窗外。
被玻璃和水纹模糊过,扭曲过的铁栅栏,那上面应该还雕着牡丹花……门口那一圈桂花树,再过两三个月就要开花了吧……啸徐喜欢吃酒酿糯米丸子呢,拿桂花浸了蜂蜜浇在上面最好吃了……大片的草坪边上,有一种气味很好闻的香草……他曾经采了放在衣服里,想给妹妹带回去,结果好几天他和任啸徐的身上都是那种草的香味……
对了,他们家宅子旁边还有一个湖,顾家臣一开始不知道那湖也是他们家的……从绕城高速下来,过了隧道,极目所见,就都是任家本宅的范围了,有山,还有湖,还有大片的,像高尔夫球场一样的草坪……顾家臣还想,他们家怎么这么大呢,人为什么要住这么大的房子?
记得那湖里有一群锦鲤,其中一条鲤鱼特别大……顾家臣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那么大的鲤鱼,每次见到都很惊奇,老是要看好久……湖边有一排一排的银杏树,到了秋天,叶子黄了掉下来,任啸徐就喜欢把叶子抓一把,撕碎了,扔进湖里,逗得那些鱼纷纷来争夺……他们在岸上看着,笑得好开心……
车停了。韩秘书和司机下了车,撑着伞来开门。
斜风细雨,就是撑着伞也遮不完全,韩秘书在大堂帮任啸徐拂去身上的雨水。
“你先带他去我房间。”任啸徐对旁边一个女佣说。女佣答一声“是”,领着顾家臣往大堂左边的电梯走过去。任啸徐则是从中间宽阔的楼梯走上去,然后往右边的走廊一直走到尽头,一拐弯,看不见了,连他身后韩秘书的背影也消失不见了。
顾家臣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又有些倦了。
任父的房间在三楼。任常华平日里非常忙,但是常常抽时间和两个孩子交流,哪怕是大半夜。
任啸徐到达父亲的房间时,哥哥啸怀已经事先等在那里。他穿着家常的衣服,白袜子,浅棕色的休闲裤,衬衫外面松松地套着一件薄毛衣。任啸怀面带微笑,坐在织花椅子里,袖子挽了起来。
旁边站了一个穿制服的料理师,料理师面前是一辆餐车,推着些点心咖啡在上面,师傅把咖啡打出沫子,然后在上面划出一个个复杂度图案,手速极快。任啸怀旁边一张高脚藤桌。咖啡喝了一半。
看到任啸徐进来,他笑盈盈地打了声招呼,指着旁边的一张一模一样的织花椅子道:“啸徐,坐吧。爸爸还要一会儿才来呢。”
任啸徐一边坐了,一边苦笑着说:“大半夜了不睡觉,折腾咱们两个。爸爸的身体也不好,老是抱怨自己睡眠不足,却又不知道休息。”
站在一旁的赵秘书听了这话也笑了,道:“二公子说的是,董事长总是抱怨时间不够,那是他一直不停给自己找事情做的缘故。”
任父手下有四个秘书,最老的赵秘书是他的心腹。周秘书和唐秘书是他的左膀右臂。还有一个韩秘书,是赵秘书的徒弟,不久前派给任啸徐了,大家都认为这是任常华想让二儿子正式参与公司工作的表示。
兄弟俩低声说话,没说两句,就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任常华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进来,两兄弟纷纷起立迎接。任常华徐徐走到两兄弟面前,一屁股坐在那张织花的沙发上。
他神色欣然,但也面带疲劳。花白的头发映着灯光,显得沉稳而威严,也有一个老者的沧桑。任常华五十多岁,任氏这个巨大的商业帝国让他的头发早早的就斑白了。
他坐下之后朝身后两个秘书说:“让他们都下去吧。”
周秘书得令,朝着刚刚跟着一起进来的那两排八个人挥挥手。
等人都散尽,房间里只剩了父子三个和他们的贴身秘书。任常华才抬起头来朝着两个儿子一笑:“整天跟在人屁股后头,烦死了。”
任啸怀温柔地笑着说:“可不是,走哪儿都跟着,看久了也烦。”
“爸爸,这次找我和哥哥过来有什么事?大半夜了您也该休息。”
“怎么,当爸爸的想看看两个儿子还不行?你们要是都早点休息,我就偷偷去你们房间看你们去。谁知道大半夜了都还不回家,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
任常华的语气略有几分抱怨和嗔怪。这话从他这样位高权重的嘴里说出来,惹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也没什么大事,过不久,全球奢侈品生产厂家有个针对中国地区的会议。你们也知道,现在国人对奢侈品的购买能力增强了不少。他们大概是想整合在华代理商吧……具体的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不过我想着刚好你们两个都回来了,是时候让你们去试试身手。唐秘书——”
唐秘书拿出一个文件夹翻开来道:“目前任氏集团的股份,董事长手上的有25%,夫人手上是15%,两位公子分别占8%。任家控股总数是56%。这次的会议主要由欧洲的老牌企业主持召开,地点在上海,参与项目不仅有服装,还有珠宝、名表、家具和豪车……”
任氏集团以服装生意起家,经过两代五十多年的发展,目前已经成为非常多元化的企业王国。任氏投资重点项目包括地产、港口、通讯、酒店、零售、基建、能源七大项目。九十年代末期开始,又将触手广泛伸入全球的奢侈品行业,从单纯的金融控制渐渐转换为从生产到销售的全方位介入。
任啸徐手上有任氏8%的股份,身家自然数以亿计。
关系到任氏股份分配的部分,所有人都听得全神贯注。任常华看着凝神屏气的两个儿子少顷,有些不经意道:
“我打算从我手上拿2%出来,作为奖励,奖给在这次会议中表现得最好的人。”
第24章
此语一出,四座皆惊。任啸怀身后站着的,他的贴身秘书,已经有点按捺不住的兴奋写在脸上。
任啸徐倒是没什么反映,只是微笑。他看了看韩秘书,后者也是不动声色,暗暗朝他使了个眼神。
任啸徐鼻子里无声地哼了一哼,端起一边高脚小藤桌儿上的咖啡杯,浅浅呷了一口。
“具体的资料唐秘书会转发给你们各自的秘书,会议就在下个月,时间很紧。”
任常华说着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继续道:“你们都下去好好准备吧。积极迎战!只不过……虽然是我一时兴起出给你们出的考题,但是你们都得给我老老实实地去做,可不许玩花样。要是让我知道谁在背后搞些下流肮脏的手段,我保证他今后一辈子也别进不了任氏的门!”
这话说得在场的人都是一震,赶紧低下了头。
任常华回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又恢复了笑容道:“不过,我相信你们也不会玩那些,任氏的家训——家和万事兴。兄弟相残是最忌讳的。好了,你们都回房去吧,我要休息了。”
任啸徐和任啸怀赶紧站起来跟爸爸说晚安,然后带着各自的秘书纷纷退出房间。
顾家臣等在偌大的起居室里。任啸徐的起居室一定要有落地窗,这点似乎是跟他爸爸一样。
只不过牡丹城的房子在市区,落地窗外面能看到万家灯火。而本宅,是独自在郊区,方圆十里只有这一处宅邸。放眼望去,除了青山绿水,碧树红花,一点人间烟火也看不到,风景好归好,难免有点冷清孤寂。
顾家臣的眼光落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这套沙发是织花的,红白相间的丝线做底色,上面满是大朵大朵的姹紫嫣红,真是花团锦簇。
墙上是贝壳色的流光,印着蜷曲而复杂的花纹,像是云纹,又像是什么别的花。起居室和卧室之间是两片雕花玻璃隔开,玻璃的边框和这屋子里的柜子,以及沙发扶手的边角上,都涂着清一色的金漆。
顾家臣闲得无聊,就问旁边的女佣道:“你们家二少爷不喜欢这种繁杂的图案,这里的家具都是谁选的?”
那女佣站着也无聊,顾家臣又不吃东西,她端了蛋糕和咖啡来,顾家臣一点也没动。听见他说话了,就回答:“这里的家具都是夫人亲自选的。二少爷没说过喜不喜欢,一直也没换。”
顾家臣答了一声“哦”。心想,她说的夫人就是那个脸小小的,梳着高高的盘发,戴着硕大的珍珠耳环的女人吧?那天他曾看到过她的背影和侧脸,心中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后来顾家臣在电视上也见到过任啸徐的母亲,似乎是个活跃在商界和慈善界的女人。
任啸徐的母亲是沈氏集团的千金,从小就是出了名的天才,而且也喝过洋墨水。
沈氏集团是西南老字号的茶叶商,几乎控制了整个西南的茶叶市场,名头很大。沈玉妆,是任啸徐母亲的名字。碧玉妆成一树高。她本人和她的名字一样,是个极致的美人。
只是那张常常出现在电视上的脸,永远给人一种清冷的感觉。她似乎从来不笑,哪怕是冷笑,也没看见过。顾家臣和沈氏只碰过一次面,是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里。那时候她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只狗。
这个女人,用冰山来形容她,好像不是很贴切,顾家臣觉得,她更像是一台机器。
沈玉妆是出了名的铁娘子,工作起来一丝不苟。听说她工作的时候,每件事的时间必须精确到秒。在她手下工作的人,都需要长期和心理医生保持联系,否则很容易就辞职了。而就算能忍住不辞职的,也常常被她以一些外人看来实在是微不足道的理由辞退。
任啸徐有这样的妈妈,很是让人为他捏一把汗。
好在这个女人是一个工作狂,根本没时间去管儿子们。她嫁到任家之后,也并没有丢下娘家的职务,一直帮着她哥哥打理沈氏的生意。现在她手中还持有任氏15%的股份,地位根本不可小觑,一直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旁人根本不敢忤逆她分毫。
关于这个女人的传闻还有很多。
听说她年轻的时候,父母给她订了一门亲。
因为男方的家世不如她,所以她并不满意父母的安排。可她没有跟其他的子女一样,直接向父母提出不满,而是假装接受了这一门亲事。
然后她就以未婚妻的身份,仗着自己的家世比男方好,不?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险勰ツ歉瞿腥恕W詈蟊频媚悄腥撕透改复蟪骋患堋:罄从植恢涝趺戳耍悄腥思依锞统隽耸拢负跫移迫送觥U庾槭乱菜嬷萏懒恕?br /> 那之后她才遇到了现在的丈夫,并且结婚生子。
这段婚姻一开始并不顺利。因为任氏是比沈氏大很多的企业,沈玉妆失去了身份的优势。任常华年轻的时候是出名的花花公子,听说他们两个也是奉子成婚。婚后任常华在外面有人。
可是沈氏是一个非常要强的女人,并且有严重的强迫症,不允许自己的男人被别的女人共有。
后来,听说那个小三被车撞死了。当时的传闻都说是沈玉妆下的手,可是司机肇事逃逸,消失的无影无踪,警方一点证据也没有。小三死后,任常华就再没有在外面养过女人了。
当然,这些也只是传闻,是二十多年前的旧八卦。顾家臣此时闲的没事,听到女佣提起“夫人”两个字来,就联想了这许多。
联想得差不多的时候,任啸徐回来了,他打发了女佣出去,把衣服脱下来扔在床上,嘴角挂着微笑,一脸的高兴。
“你爸爸找你们谈什么了?”顾家臣看见他这么高兴,就好奇地问。
“谈了一个奖品,很大的奖品!”任啸徐伸出两个手指头比了比,“奖品是2%的股份。”
“是生意上的任务?”
“是啊,一个会议——先不说这个。”生意上的问题任啸徐向来是点到即止,此时他已经宽衣完毕,拉着顾家臣往床边走去。
本宅的装饰风格一色的华丽,连被子也不是轻薄柔软的蚕丝被,而是厚重的织花锦被。五彩闪光的丝线在床单被子上绣着大多大多的牡丹花,床垫又厚又软,躺上去就是一个深深的窝。
任啸徐压着他,一边解他的衬衫扣子一边说:“你这制服要穿到什么时候?你没穿腻我都看腻了!”
他说着把脱下来的衣服一口气扔出去好远。
顾家臣躺在床上,吊顶上的灯饰映在他眼里,如同星海般璀璨,异常夺目。灯光照在流光溢彩的织锦被面上,照在大床金色的镶边上,照在卧室门口华丽的五彩玻璃上,照在四周贝壳般华丽润泽的墙面上……
任啸徐甜甜的汗香从身体上方传来,顾家臣身上是他熟悉的触摸的温度……两腿间是他熟悉的有力的律动……耳边是他熟悉的浓重的喘息……还有那贯穿全身的,让顾家臣如腾云驾雾一般的,任啸徐给的,熟悉的快感……
这种感觉真是奇妙啊,被包围在那样华丽的空间里,被包围在那样灼热的温度里,就好像身在梦境中一样。
听说唐朝的时候有一个姓卢的书生,和天下众生一样渴望荣华富贵。
一个道士开解他不成,就让他睡在自己的枕头上,书生在梦中经历了大起大跌。他梦见自己回到家乡,娶了一个十分漂亮有钱的女子为妻,不久之后又中了进士,然后经过层层提拔,当上了节度使,大破戎虏之兵,然后升为宰相,做了十年余。他梦见自己生了五个儿子,个个都做了官,然后又有了十几个孙子,成为天下一大家族,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后来他在八十岁的时候死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他做了这样一个长长的梦,而店主连一锅黄米饭都没有煮熟。
顾家臣躺在床上,一边觉得自己飘飘欲仙,一边想着,会不会,这一切,也只是黄粱一梦呢?
梦醒之后,是不是,是不是不会再有压在自己身上的这个男人,不会有让人眼花缭乱的房间,不会有季泽同的寻死,不会有让人心生畏惧的任啸徐的妈妈……是不是,是不是也不会有父亲每日期盼的目光,不会再有母亲终日劳碌的身影,不会再有诗华和爸爸吵了架,摔门而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