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就带着她们找宿舍,我帮她扛被褥,她拎着一布袋的馒头,一聊天才知道是老乡。那时候国内手机还不普及,能上起大学都很不容易,我们就留下了各自的宿舍号和名字,如果要找人,就托人去叫。
“当时的大学跟现在不一样,一个年级就几个学生,老师是神,学生是宝,出门一说自己是‘大学生’,就能神气地不得了。当时的约会跟现在的小年轻也不一样,我们就说要去学习,要互相交流,然后拿上书本,就真的互相探讨学习,别的什么都不多说。”陆之义说到这儿就觉得忍俊不禁,陆上清也笑了。
“一直到大学毕业,当时都是分配工作,可我想自己经商打拼就擅自拒绝分配了,因为这事儿跟我爸闹的很僵。”陆之义看了儿子一眼,伸手轻轻摸了摸儿子惨不忍睹的屁股,继续说:“那会儿你爷爷就拿皮条抽我,抽到哪儿算哪儿,打得我去了半条命,阿信拦不住,就跑去喊来了街坊邻居,大家一起拦下了,后来你爷爷就被我气的心脏出了问题。现在想想,那会儿我也太不是东西了。”
“如果再来一次,你会怎么选?”陆上清突然问道。
陆之义就笑了:“还是经商,与其每天千篇一律的坐地等吃,还不如风来雨去地自己去闯。”
陆上清看着开玩笑似的父亲,透过那淡然的表情感受到了他当年的意气风发热血沸腾,曾经觉得高不可攀的父亲竟突然就有血有肉、可亲可爱了起来。
陆上清就揶揄道:“那就别觉得当年的自己不是东西,因为现在也挺不是的,你要是重来一次,我爷爷还能抽的你去半条命。”
陆之义就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儿子惨不忍睹的屁股,满意地看到儿子龇牙咧嘴倒抽冷气,这才笑骂道:“还敢调侃你老子?我要是跟你爷爷一样,你昨晚上就能去半条命。”
陆上清就笑了:“您这不是舍不得嘛,再说了,我也没您当年那么浑呢。”
陆之义揶揄道:“我当年要敢跟你一样,早被你爷爷打死了。”
陆上清想想自己的确瞒了不少东西,当下就觉得他老子说的挺对,于是就问道:“那您跟我妈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陆之义目光柔和了很多:“当时不兴自由恋爱,认为那是扯淡,可我跟小夏是老乡,又门当户对,就有媒人拉线,我们就在一起了。”
陆上清一笑:“挺好。”
陆之义:“那媒人是我偷偷花钱雇的。”
陆上清看着正襟危坐的父亲凝噎了半晌,终于笑道:“挺好。”
陆之义会心一笑:“我们连手都没牵过,就直接结了婚,当时还觉得挺浪漫。后来就有了你哥。”
第31章 往事云烟(二)
陆之义接着说:“生下你哥没几年,阿信就跟何静结婚了。当时小静跟她哥相依为命,家里没别人,何初又没本事,你爷爷本来不同意,说不是门当户对的不行。可有次你爷爷半路犯了心脏病,被路过的小静救了过来,就越看越喜欢,觉得她会持家人又善良,就同意了。”
陆上清突然出言问道:“何初当时是做什么的?”
陆之义笑骂道:“我叫他何初,你也叫他何初?没大没小的。你该叫他一声‘舅舅’的。”
陆上清闭上眼轻笑一声,深吸一口气重新问道:“我舅舅当时是做什么的?”
陆之义叹了口气:“能做什么?就是没工作而已。”
陆上清不再纠缠,而是续着父亲的话问道:“后来我爷爷就同意了?”
陆之义点点头:“嗯。可是过了几年,阿信家一直没孩子,实在没办法,就打算抱一个。”说到这儿,陆之义的笑就凝固了,眼神深邃起来,缓缓地说:“也是那年,你妈妈她被查出来得了癌症,本来要接受治疗,可又得知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陆之义说到这儿就沉默了下来,似乎又陷入了当年的困境,无法挣扎。半晌,他才说道:“她,很坚强。”
陆上清沉默不语。母亲当年的舍命相保,放弃治疗时的毅然决然,以及那深沉似海的母爱,他终于有所体会了。不知不觉间,泪水竟涌了上来,陆上清连忙把脸闷在枕头上,等着心情平复。
陆之义把手放在儿子后脑勺上轻轻抚摸,不知是对谁说:“她很快乐,说你是上天赐给她最好的礼物,是她生命的延续。她说不想被化疗弄成光头,那样就不美丽了。”
陆上清就极其克制地抽噎了一声,才闷声问道:“疼不疼?”
陆之义轻声说:“她很快乐。”
陆上清就把脸狠狠地闷在枕头里,极克制地哭了。
陆之义抽出几张纸巾,拍拍儿子的肩头,陆上清就起来把鼻涕眼泪擦干净了,深呼吸了几次,终于平静下来。
陆之义看着儿子平静了很多,才继续说:“当时生下你,她已经体力透支了,可她看着还是个小肉团的你,就笑啊笑,怎么也不肯休息。我劝她先休息,她却让我先答应她一件事,我想都没想就说‘好’,她说‘我不能让他没有妈妈,你把他过继给阿信家吧’。当时我就懵了,还不等我说话,她就开始咳,咳的浑身直颤,然后就开始发烧。等她好一点了,就又说‘我不能让修儿没妈,你得再娶一个,不管是谁,得对修儿好,就算是为了我吧’。”
陆之义闭上眼停了好半晌,才缓上了一口气,继续说:“她逼着我答应了,才闭上眼睡了。可是她的烧怎么都退不下来,硬撑了一个多月,才去了。”
陆之义说完后两人就都沉默了下来。半晌,陆上清才说:“我爹娘对我很好,要不是后面翻见了我娘写的遗书,我都不知道我不是他们亲生的。”
“阿信”大名叫“陆之信”,是陆之义的亲弟弟,由于陆上清过继给了他,所以陆上清应该叫他“爸爸”,而叫亲生父亲陆之义为“伯父”。但造化弄人,阿信夫妻两人双双去世,陆上清这才又认回了亲生父亲。但陆之义与阿信两人都是陆上清的“爸爸”,所以为了区分,陆上清会在陆之义面前称阿信为“爹”,称何静为“娘”,而叫亲生父母为“爸妈”。
陆之义知道儿子的想法,所以就说:“你爹他是个直脾气,说话不会拐弯,但对人是真好。当年他直接过来找我,劈头盖脸地就跟我说,‘哥,我怕孩子长大了又要你,他不认我了怎么办?你在新加坡发展挺好的,那儿比国内好,你带修儿走吧,以后别联系我’。我就知道他是把你当亲儿子看了,你娘人又善良又是好脾气,我这才搬走了。没想到因为这个,就让你一个人生活了六年。有时候想想,我风来雨去的打拼这么多年,图什么了?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这不是瞎白活么。”
陆上清轻声说:“其实谁都是瞎白活。爸,既然我知道了这些事,就更不会恨谁了,您也别老挂在心上。”
陆之义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其实谁都是瞎白活。我就是觉得,挺对不住你。”
陆上清:“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没谁对不住谁。”
第32章 往事云烟(三)
就在父子二人又沉默下来时,陆上修端着满满一托盘的吃食推门进来了。
两年来,陆上清对哥哥宠溺的态度始终诚惶诚恐,一来是觉得还有个妹妹,实在太不好意思了,二来是陆上清自觉作为一个特工,就应该有男人的矜持,他哥却总把他当小孩子,这让他有些端不住,所以一见那满托盘的食物,就哭笑不得地说:“哥,我吃不了那么多。”
陆上修一边把餐盘往床头柜上放,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你能吃多少吃多少,剩下的给思思。”
陆之义终于看不下去了,笑骂道:“你这大哥当的也太偏心了,思思可来我这儿告了几次状了,你多少收敛点。”
陆上修把弟弟扶起来,又把餐桌在床上支好,这才莫名其妙地看着父亲说:“我没偏心啊。要是现在趴床上下不来的是思思,我也一样的。”
陆之义:“……”
……说的也是,可是怎么就觉得哪儿不太对呢?
陆之义还没找出来哪儿不太对,就看见了躲在门外的小女儿,于是顺口就说:“说曹操,曹操到,可见背后不能说人。”
陆上修正把碗盘往餐桌上摆,偏头一看,就对陆思思招了招手:“过来一起吃点。”
陆思思就神色凝重地进了房间,看着勉强靠在床头的二哥嘟着小嘴不说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愣是不肯掉下来。
经此一役,陆上清短时间内都不想见到类似陆思思的生物了,更别说是面对陆思思本尊。所以陆上清一见她委屈至极的样子,当下就头皮一麻,生怕这货口无遮拦童言无忌地说出什么,于是赶紧笑着哄道:“思思啊,快来,我们一起吃。”
没想到陆思思用袖子把眼泪一抹,用力抽了抽鼻子,张口就说:“哥,对不起。”然后还用力地鞠了一躬。
屋里三个大男人同时愣了,表情都是:看,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
陆上清愣了片刻,忙摆着手说:“别别别,不不不不不,我没有,没没没事,你别激动别激动……”
也不知道是谁比较激动。
陆之义最先缓过神来,就问道:“思思,你为什么要跟哥哥道歉啊?”
陆思思低下头抿着嘴,好半天才小声说道:“我跟美儿怀疑哥哥是特工,调查了好久,可是哥哥救了美儿。”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感情这小家伙还挺会自我反思,还好还好,没疯。
陆上清就松了口气,哄着说:“哥没生你的气,不要紧。”
陆上修就把妹妹抱着放到床上,摸摸她的小脑袋笑道:“我们思思还会反省自己,真不错。跟你二哥一起吃饭吧。”
陆思思却摇摇头,目光坚定地说:“我不跟哥哥抢食吃。”
陆上清:“……”
……没事,童言无忌,可以谅解。
陆之义和陆上修被逗的笑不拢嘴,好半晌才缓过了一口气,陆上修就笑道:“没事,他不护食,你们一起吃。”
陆上清:“……”
陆之义又是一阵大笑。
第33章 路遇不平(一)
养伤的日子就是吃饱混天黑,无聊的很。家人都去工作,陆思思要上学,家里就只剩下了芹姨和陆上清。
陆上清正百无聊赖地拿他哥买来的新手机玩单机游戏,手机就这么在手里响起来了。
陆上清那带着小篮球的黑色翻盖手机是组织给的标配,防水防窃听防追踪,耐摔耐磨耐高温,电力还持久,市面上根本买不到,但为了掩人耳目,还给印上了个咬了一口的苹果,下面标着一行“iPhoue”的英文字幕,看起来愣是像山寨的不能更山寨的山寨货,陆上清只用它来联系组织。
手里这部真iPhone是陆上修买来的,可能是看着那“iPhoue”太寒碜了吧,就也是一部黑色的。陆上清用它联系家人和同学。
眼下手机上显示的是个陌生号码,陆上清按下接听键,谨慎地没有先说话。
“喂,听得到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童稚的声音。
陆上清就直接挂断了。
手机就又响了起来,陆上清紧了紧拳头,没把手机直接砸了,耐着性子又按下了接听键。
“干嘛挂我电话?我还得打两次!话费就算两次的了!”那边的童音咆哮道。
陆上清咬紧了牙关,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问:“找我干嘛?”
原来电话那头的是李美儿。
李美儿:“怎么样,东西收到了吗?这可是为了感谢你救我,我骗我爸给你的报酬。”
陆上清额上青筋暴起,冷笑道:“是,我看也是报仇。”
李美儿:“思思刚跟我说你挨揍了,为什么?”
陆上清:“……”
……为你四舅姥爷。
李美儿:“我还特意跟我爸说是你给我要的酒呢!”
陆上清:“……为什么?”
李美儿:“换做是我爸,要知道那酒是我专门跟别人交易下的,就算不是百年陈酿的,他都能高兴疯。你爸干嘛打你啊?”
陆上清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不是所有的人都跟你们父女俩一样。”
李美儿:“得,买卖不成仁义在,你就说,我这人情还给你没有?”
陆上清就想了想,其实也还真是这么回事,毕竟是百年陈酿的女儿红啊,上哪儿弄去呀,银狐都抠门成那样,更何况人还是骗自己亲爹搞来的,一送就是二十坛,于是他也就平静了,心安理得地哼了一声:“嗯,还行吧。”
李美儿:“行,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要不我可就亏大发了。记住了啊,我们两清了,以后你有什么麻烦,可得给我好处我才能帮你。还有,我可跟所有的人都说我醒来的时候身边就没人,是我自己挣脱绳子跑了的,这你得谢谢我吧,没让你跟‘红领巾’干的好事暴露出来。”
陆上清磨牙霍霍,心里寻思这李美儿真乃神人也,一来跟大家吹嘘了自己的神通广大见机行事,说不定还能在新闻上接个专访来个头条,二来还能在自己这儿落下个“人情”,一举两得一箭双雕,真是出手的买卖不亏本,牙缝里都能抠出来金疙瘩,长大了绝对是女承父业的一把好手。
于是陆上清就揶揄道:“是,我可得谢谢您了,二十坛好酒,还有捎着的一顿利息,都承您惦记着了。”
李美儿:“嘿,那利息可真是我没想到的啊,你这不能乱给人安名头啊。”
陆上清:“行吧,那我谢谢您的好酒了。”
李美儿:“这才对嘛。行,我上课去了,你慢慢养。”
陆上清:“呦,您还用上课啊?”
李美儿:“你傻呀,学费都交了,我不上课不亏死了?!”
陆上清:“怎么不跳级呢?”
李美儿:“申请着呢,行了行了,上课了,我挂了。”
陆上清听着挂断后的忙音,心里暗搓搓地想:“王八蛋。”然后就给这陌生号码存了档,命名为“小狐狸”。
第34章 路遇不平(二)
板子打出来的伤都在肉里,陆上清头两天连床也下不了,着实领教了陆家家法的厉害,更把他哥定义成了“沉睡的猛狮”。直到第三天,陆上清才能慢悠悠地爬起来,还不敢坐凳子,在陆思思关切的注视下,陆上清就甭提有多憋屈了。
这是养伤的第五天了,家里依旧只有陆上清和芹姨两个人。虽然陆上清能下床走动,可人一旦懒起来就收不住了,所以目前他还在床上打游戏。苏云舸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要说人总是对“走后门”的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对于爬窗进来的人就恨不能直接扔出去了。眼下陆上清就有深刻的体会。
苏云舸这货不知道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专挑小道,明摆着堂堂正正的门不进,跟贼似的跑来翻窗户,陆上清一看见他,就砸了个枕头过去,愣是把窗户上卡着的人直接砸出去了。
“嘶……”苏云舸一个不留神就被夹着劲风的不明物体砸出了窗外,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直嘶气,仔细一看,这导弹似的不明物体竟然是个软绵绵的枕头,顿时就无语凝噎了。委委屈屈地起来把身上的土拍干净,契而不舍地又爬窗户翻了进去。
陆上清此时已经穿戴齐整地坐在床头了,看着苏云舸第二次翻窗户进来,才好整以暇地问道:“你来干嘛?”
苏云舸把枕头放在床上,一脸淫(hexie)笑地说:“听说清哥哥被打屁屁了,我来给你揉一揉。”
陆上清低头扶了扶眼镜,面不改色:“你听谁说的?”
苏云舸笑得十分欠扁:“我侦探团的副团长陆思思同志。我们说过要情报共享的。”
陆上清又扶了扶眼镜,深吸一口气,言简意赅:“滚。”
苏云舸就笑得更灿烂了:“好多同学跟我打听你呢,何敏都急得哭过了,我跟他们说的是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了。”
陆上清凝噎了一会儿,木然道:“你想干什么?”
苏云舸过去坐在陆上清身边,笑着说:“我帮你揉一揉。”
陆上清压下想把人碎尸万段的冲动,冷笑道:“威胁我?”
苏云舸大惊失色:“我哪有啊!我只是想替大家照顾你,如果看到你没事,我就不用跟大家说了呀!”
陆上清深吸一口气:“你想怎么样?”
苏云舸就认真地说:“清哥哥,让我看看你的伤,我帮你揉一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