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白云舒的声音穿过雷电而来，突起的霞光驱散了满天乌云。从未有过阳光的苍竭海突现了漫天彩霞，绚烂的霞光驱散了黑暗，降临在毫无生机的苍竭海，恍如神临。

第29章 第八章 天尽之海

雷鸣消，闪电退去，铺天霞光随之而散，苍竭海又恢复了原本的苍茫孤寂。
“大哥——”“二公子——”夏成墨和古丘四下找寻，只有一层厚厚的沙，巨蟒尸骨无存，白云霄也不知去处。
夏成墨僵住了，眼前的苍竭海依旧只有铺天盖地的黑，看不见一点光明。
突然，夏成墨感觉手心有些异样的跳动，茫然地抬起左手伸开手掌，掌心竟开出一朵淡紫色的花朵。花朵有些透明，香不远播，正是优昙花的模样！夏成墨心头一惊，便见黑暗中绽开一朵与掌中之花一般无二的紫色花朵，花朵散去，终于出现两个身影。
“大哥！”夏成墨跌跌撞撞地扑过去，见白云霄躺在地上，不敢伸手，只能期期艾艾地看向一旁的白云舒。
白云舒脸色煞白，双手合在胸前，她将双掌慢慢打开，再开出了一朵晶莹剔透的小花。白云舒将小花放在白云霄嘴边，小花便融入他唇间不见。
古丘伸手探了探白云霄的脉象，向夏成墨道：“二公子受了伤，需要好生调养。”又看向白云舒，“你是花妖？不可再随意开花，否则会伤及自己根基。我所备丹药足矣，不用太担心。”白云舒点头，身子微微一晃。古丘将白云霄扶起来，给他喂了药丸，又输送些灵力。
待古丘给白云霄喂了药，夏成墨终于敢颤抖着手轻轻放在兄长心口。感觉到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夏成墨猛地收回手捂住自己的脸。
古丘看夏成墨无声哭泣，并不劝阻，只给了白云舒几粒丹药让她服下。
夏成墨很快平复了心情，将白云霄接过来，向古丘和白云舒道：“这里并不安全，我们回去吧。”
古丘却道：“不可。花费如此大的力气，岂可半途而废。如今巨蟒已除，正是我们进入的好时机。”
夏成墨争辩道：“大哥如今这个样子，不能冒险！后面还不知有多少危险，我怎能让他再陷入险境？”
古丘看夏成墨一脸执拗，不想再劝，只是道：“如此，你们送二公子和云舒回去，我一人前往即可。”
夏成墨并非贪生怕死，只是顾及受伤的白云霄，想要说延后再试，却听另一人道：“你一人去做什么，这是我的家事，我怎能偷懒？”却是夏成墨怀中的白云霄。他的声音有些虚弱，但总算是醒过来了。
见白云霄清醒，夏成墨忙唤道：“大哥——”又哽咽得说不下去。
白云霄勉强笑了笑，轻轻拍拍他抱着自己的手：“做什么这样，我只是有些脱力，稍作休息就好了。”又看向白云舒，看她一张小脸苍白无色，心中感激又怜惜道，“云舒，谢谢你费尽心力救了我。”
白云舒摇摇头，冲白云霄笑了笑：“兄长没事就好。”少女说着感觉有些昏昏欲睡，“我可能暂时不能陪着兄长了……”说罢昏了过去。
“云舒！”白云霄大惊，想要起身，却牵动伤口，剧烈咳嗽起来。
夏成墨忙护好他，一边道：“大哥不要着急，云舒是灵力耗尽，好生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古丘也道：“她强行开花，多少伤了元气，睡过去还能好得快些。”
白云霄稍稍松了口气：“这样吧，古丘你带着云舒回天陷城去。”
古丘不大赞同：“二公子当前也有伤在身，我怎能离开左右？”
白云霄道：“我并无大碍，很快就能恢复。有小墨在，没有问题。”
反倒是夏成墨有些迟疑：“大哥，不如我们回转天陷城，稍作休整再出发？”
白云霄道：“万里之行，只差一步，我如何能放弃。没有了巨蟒挡路，接下来就是进入魔界了。我有种感觉，魔界有些很重要的事情等着我，我必须要去一趟。”
夏成墨有些闷闷的：“若是大哥执意前往，路途上可否慢一些？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更不希望你再做出今日引雷之事。巨蟒或许真的很难打败，但若是大哥有个闪失，将它挫骨扬灰又有何意义？”
白云霄听了夏成墨的话，感怀他的关心，笑了笑道：“再不会了。我想要去到魔界找到姑姑，岂能在半路沉沙。”
夏成墨嘟哝道：“记得就好。”
三人稍作休息，商议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古丘带着白云舒回天陷城，夏成墨和白云霄则继续往内围走前往魔界。
古丘带走白云舒后，夏成墨向白云霄道：“大哥，现下你有伤在身，不如我背负前行。”
白云霄想了想道：“也好。”
夏成墨背着白云霄朝内围一走，没有再遇上怪兽。巨蟒所在便是外围与内围的分界，杀死巨蟒后，就进入了内围。
进入内围，光线似乎比外围好了些，却更加看不见东西。天空在苍竭海内围完全塌陷，天地合拢，天界与魔界的相交处是一片混沌，再没有半点生机。
夏成墨一直走，中途又休息了两次。白云霄恢复了力气，不肯再让他背，他便握紧长剑护着白云霄前行，生怕再有差池。
二人在混沌中又走了许久，分不清昼夜。等到视线终于开阔，入目是成片的岩石。
夏成墨举目四望，高高低低全是石头，就是个乱石岗，不由向白云霄道：“大哥，如今看不到生灵，也找不到魔界入口，怎么办？”
此处较之外围更加荒凉，白云霄走近一块肩高的石头，触手冰凉，和着寒风，令人更感孤寂。不禁也有些茫然：“没有人指引，想要靠我们自己去到魔界或许真的太难了。”手指无意识又摸了摸石头，突然凑过去仔细看了看，有些惊喜道，“小墨快看，这石头上有字！”
夏成墨依言凑过去，看到确实是字，只是字迹十分潦草又被风沙吹得模糊，不太容易辨认。夏成墨想了想，快步走向另一块矮点的石头，蹲下仔细查看，也发现了字迹，却比刚才的更加潦草。夏成墨回头向白云霄道：“这块上也有字，只是比刚才的还难看清。也许这些石头上都有，我们找找，说不定能看出点什么。”说罢两人在乱石间行走穿梭，找到了一些较为清晰的字迹，更多的则是些完全不知所以的刻画。
两人看了许久，终于找到一块字迹最多的石头。
这块石头比其他石头规整得多，应是被人用利器砍切而成，看起来像一块碑。上面的字迹似用刀刻而成，笔力极深，边上还有许多划痕，大约是经过了反复刻画，连苍竭海无尽的风沙都不能将之磨灭。
夏成墨将那些字句读了出来。
余出身天界，生而为仙，不知幸也，悲也。
漫长生途，能得阿瑶为伴，喜哉乐哉。
人有俗语，只羡鸳鸯不羡仙，余以为然。
愿与阿瑶归隐，永享平安。
却逢天魔大战，天界命余出战。
然既有阿瑶，三界之事，与我何干？！
刻至此，最后一笔拖得极深又长，可以想见当时主人的愤怒。可是后面却没有了。
夏成墨摸着石头的断痕道：“后面的似乎被砍掉了，不知道写了什么。”
白云霄看了看四周：“似乎好多石头都被砍砸过，不知是谁毁坏的。如此，我们也只能知道个大概了。”又找了些石头，勉强知道了后面的故事。
那位刻字的上仙虽然想和伴侣平平安安过一生，但仙魔大战爆发后还是被强制出战。世事无常，爱侣在大战中重伤而亡，他悲痛不已，几乎堕魔。天界容不下一个有了魔心的仙，便将他流放到苍竭海。他进入苍竭海，受魔气侵蚀，更加快了入魔。他慢慢无法维持仙身，于是刻下字迹，是为了不忘记自己的爱人。
了解了大致的因果，夏成墨不禁叹道：“都说刚极易折，情深不寿。他深情至此，怕是受了不少磨难。这情之一字，果真碰不得，凡人为之肝肠寸断，神仙也为之堕落成魔。”
白云霄也叹息：“但情之一字，也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他和伴侣厮守之时，便是他最快乐的时候。只可惜光阴易逝，红颜薄命。不知这位上仙现在在何处，他在苍竭海多年，或许知道去往魔界的入口。”
夏成墨也道：“也许。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恐怕他早已经完全入魔，就算找到他，能不能问出答案还是个问题，他也许见人就打也说不定。”
白云霄道：“也是。既然没有头绪，我们只有再想办法了。”说着围着石碑看了一圈，没有看出异常，伸手摸了摸，也没有什么反应，似乎真的只是块普通的石头。
夏成墨却想着想着笑了道：“话说那位上仙好歹也是天界的人，身怀绝技不说，肯定还有不少好东西。找不到他，找到他的东西也许对寻找魔界入口也有帮助。他是被流放到苍竭海的，那些宝贝应该就在苍竭海，说不定就在这石头底下。”说着玩笑地拍了拍石碑，却忽然定住了。
“小墨？”白云霄见夏成墨突然噤声，有些奇怪，却见夏成墨收了笑，一脸警觉地看着石碑，准确地说，是看着自己按在石碑上的手。
白云霄也看过去，却见从夏成墨的手掌下不断有蓝色光纹散开，仿佛和石碑产生了某种奇特的呼应。而后周遭的暗色开始涌动起来，四面八方地向自己二人倾轧过来。
白云霄握紧了剑，想要挡在夏成墨身前，夏成墨却拦住他，收回手将他护在身后。
四周渐渐起了雾色，黑暗中，有什么人踏尘而来。来人的脚步极重，不是让地面震动的重，而是仿佛步步踏在人的心上，让呼吸都开始困难。
伴随而来的还有铃铛的声音，很轻，和着来人的脚步，又奇异地安抚了紧张的心。
夏成墨紧紧地盯着前方的暗色，反手扣住长剑，不会再让出一步。
铃声渐渐近了，黑暗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终于显现出来。

第30章 第九章 无主之墓

那是一个十分高大的人，手提一把长刀，背上斜背着一个长条形的布包。长发散乱，浑身散发着黑气，看起来十分落拓。腰间挂着两只铃铛，行动间铃铛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夏成墨握紧剑，警惕地盯着来人。来人却突然停下了，再没有动作。
白云霄也在观察那人，见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的黑气也淡了许多，仿佛一个迷途的旅人。想了想，示意夏成墨将手按在石碑上。
夏成墨再慢慢将手按上石碑，果然来人蓦地周身黑气暴涨，提刀直朝夏成墨和白云霄杀过来。
两人连忙避开，来人杀到石碑前，挥刀间将石碑削去一块，却没有追击，而是停在了石碑前。
夏成墨慢慢走到白云霄一处，低声向他道：“大哥，他好像看不到我们？”
白云霄谨慎道：“不一定，也许只是比起我们，他更在意那块石头。”说时看过去，那人肃然捉刀立在石碑前，宛如杀神。
夏成墨道：“难道他就是那个被贬谪的仙人？看来这一地的乱石都是他砍出来的，力气还真不小。”
白云霄道：“他这样子，怕早已经入魔，如今只能称为魔仙了吧。看来是没法儿通过他了解关于魔界入口了。”
夏成墨道：“我们要不跟着他，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白云霄道：“也不失为一个方法。”
二人等了许久，魔仙只是站在石碑前，没有动作，直到混沌中出现一抹光。
天穹塌陷的苍竭海突然出现了光，在混沌中显得尤为圣洁而引人注目。夏成墨和白云霄举目望去，远处的光由下而上，微微照亮了一小片黑暗。
魔仙分明背对着光，却在光出现后，没有丝毫迟疑，立即朝着那道光走去。
夏成墨和白云霄连忙跟上，一起朝着光走。走到光的附近，终于看到光的原貌。
那是一株花，长在石墓前。高不过一尺，发光也很微弱，却奇异地点亮了一片黑暗。
魔仙朝着花走过去，却在距离花一丈外停下了。夏成墨二人有些不解，便看到魔仙直直地站在那里，看着花，然后抬起手向前伸出，听到“嗞——”地一声，他指尖出现了火焰，将手指烧得焦黑，只能慢慢地垂了下去。
夏成墨不由低低“咦”地惊呼一声，向白云霄道：“大哥，有结界，我们小心些。”
白云霄道：“嗯，这样看来那石墓定有古怪。”
两人从旁边悄悄靠过去，夏成墨估摸着距离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并没有受到阻碍，再往前试了试，确定无误，便和白云霄径直走到墓前。
石墓前有碑，但无字，让人依旧注意到那株花，一株没有叶只有花蕾的花。花孤零零只有一支，光秃秃的花茎上结着一朵金色的花蕾，整株花散出一种柔和的金光，不耀眼，却能照亮很远。
夏成墨看了看花道：“只有花没有叶子，有些像忽地笑，但只有一朵而不是一簇又不像了。”
白云霄想了想道：“我倒是从大哥的轶事录中看到过一种和它相似的花。传闻上古后已绝迹，名为三生，是一种念力凝成的花。花中有种花者留下的神思，传说可以招魂。”
夏成墨有些诧异道：“招魂？招的谁的魂？”
白云霄道：“种花之人的魂。一般凝出三生花的人都是因为即将离世，留下花是为了抚慰生者，而生者，使用秘法可以利用三生花对逝者进行招魂。以秘法种下的三生花，如果花开了，魂魄就会归来。”
夏成墨道：“这样岂不是扰乱了世间秩序？生老病死，万物皆有一遭。可以防止疾病或救治伤痛，但如果已经逝去，就应该归于轮回。若世人都随意招魂，这世道将如何？”
白云霄叹道：“理是这个理，但若失去的是自己的亲者爱人，怕连神仙也会乱了心绪。”
夏成墨楞了一下依旧道：“情如此，但理不能违。若我爱之人寿元耗尽，我不会强留。但若是丧于非命，我必竭力报仇，必不让祸首逍遥法外。”
白云霄笑了道：“才发现你虽然平日吊儿郎当，但有的时候又十分遵守法理规则。不过你说得对，六道轮回自有天道掌管，若逆天而行，也将招致天谴。”
夏成墨却又摇摇头道：“这不一样。天道所赋之天命，是可以更改的。但轮回是自然之力，不能破坏。”
白云霄奇道：“天道与自然又有何不同？都是掌管万事万物。天道其实就是自然，自然也就是天道。”
夏成墨依旧摇头：“不同。天道——”突然顿住，不再说下去，自嘲一声道，“哎我这是在做什么，天道也好，自然也罢，关我何事？怎么就发疯了，大哥也不拦着点。”
白云霄笑道：“我哪拦得住你。”
夏成墨咳嗽两声，揭过这一茬道：“大哥你看，这墓中大约就是魔仙的伴侣，如果这三生花是真的，就是为了给她招魂。可又是谁设下结界阻止魔仙进来？”
白云霄叹息道：“或许是他自己。被贬苍竭海，他应该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会入魔，害怕入魔之后会忘记当初的事情而伤害到三生花和这座墓，所以设下了结界。”
夏成墨不解道：“那为何这结界只是阻止他一人？若有其他人来了不一样可能破坏花和石墓吗？”
白云霄却是有些悲凉地笑了：“若是已经入魔，没有了神智，还如何管得了其他人。只能让自己不要伤害到它，不要做出后悔之事，已经够了。”
夏成墨也叹了声道：“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①情情爱爱果然劳神伤心，难怪世人都要去做无情无欲的神仙，毕竟不曾得到，就不会有失去的痛苦。”
白云霄笑笑道：“不曾体会其中乐趣，自然就不解其中苦楚。但人也总说世间最美不过情爱，若是没有体会过，不是白在世上走了一遭？”
夏成墨哈哈一笑道：“大哥，妖族是不是比人更加执着于情爱？好多话本里的妖娘子做人都是因为找到了如意郎君。”
白云霄道：“或许吧。这世间最精彩的莫过于人世，妖族不是生而为人，所以也更向往人间繁复。我虽还未体会过，但若能得一人，白首不离，想来也是美事。”想想自己修成人身多年，却并没有遇上心仪之人，不由无奈笑笑。
夏成墨看白云霄在笑，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是看他笑得温柔，猜测大约是想起了自己中意的女子。忽然想起若是兄长成亲，就再不能这般常常把臂同游了，不禁有些失落，并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微微叹道：“大哥他日喜得良缘，别忘了叫我喝杯喜酒。我生来就修道，虽然不热衷于此，但恐怕也会一直走下去，如此一来，大约会孤身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