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到这里,心中微微泛酸,拉撒尼叹了一口气,断绝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就在这时,无意中他的眼睛余光一扫,看到一个少年的身影从议事殿门口掠过——
是但以理……拉撒尼不禁疑惑,这孩子怎么不乖乖待在朝圣者之家,到处乱跑?
他好奇之下便离了诸人,悄悄跟在后面。
只见但以理一边疾行一边回头张望,颇为鬼祟的模样,拉撒尼瞧得越发古怪。
直到跟出了宫门,他看到一个外国使臣模样的男子在近旁与男孩交换了几句话,又把什么东西塞到了他的手中。男孩迅速把东西藏进了袖子,还慌张地四下环视了一番,并无发觉有人跟着自己,这才将表情松懈下来。
他们想干什么?
拉撒尼满腹狐疑,眼看着但以理若无其事地按着原路折返,他决定一探究竟。
城北,鲁迦尔吉拉。
幼发拉底河畔驼铃轻响,芦草晃荡,椰枣飘香。
黄昏,巴比伦半边的天空都是耀眼的瑰红色。
微风卷着沙砾扑在颊上,尼布甲尼撒拥着房廷乘骆驼回城途中,正是无比的惬意。
今天是春祭的第十一天了,也是他抛开俗务,恣意陪伴房廷在巴比伦四处游乐的第十一天。
这十一天里,他们一同攀过通天塔,一同在大运河里洗濯身体,一同在幼发拉底河的支流荡舟……
尼布甲尼撒从来都不知道,他那一向沉默的爱人一旦打开了话匣子,竟是如此惊人!他对什么都好奇,看到任何新奇的风物都要问个明白;十一天里说过的话,竟比他们在一起大半年说得还要多。
而且,房廷的改变还不止这些。他俩的欢爱,也变得日益生动。
晚餐后,狂王总是贪婪地向他索求,在那具肉体上一遍又一遍烙上自己的痕迹,这般纵欲,房廷却从不抗拒,只要自己渴望,他便顺遂,任由左右摆布,直到自己心满意足,方才罢休。
如今,每每醒来,太阳都爬过了日中;而狂欢,不到临晨便不会停止……
过了今晚,十一天的盛会便要终结了,作为巴比伦之王,尼布甲尼撒不可能每天都像这十一天般肆意放纵,虽然恋恋不舍,但是他不得不选择回归到原先的轨道中去。
“明年的春祭……我们还像这样过,好么?”骆驼上,尼布甲尼撒一边紧紧拥着怀里的那人,以慵懒的声音垂询,一边俯首隔着面巾亲吻他的耳朵。
“好……”没有犹豫太久,房廷这回倒很干脆地回答,博得尼布甲尼撒会心一笑。
尼布甲尼撒满怀欢喜,对房廷的话深信不疑。却不查,就在他收紧臂弯的那一瞬间,一道伤心的神色袭上房廷苍白的面孔。
“明年”……多么遥远、多么令人向往的一个词!可是,他们之间还有“明年”吗?
承诺了相守的誓言,却不能够兑现。
这一回,房廷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两人回到冬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从寝宫的露台向城中眺望,普洛采西大道到通天塔,一串绵延的灯火辉煌。
最后一日,全城欢庆。
今晚,注定又是个无眠之夜。
几杯麦酒下肚,尼布甲尼撒有些微醺,眼睛迷离地去搜寻房廷的身影,发觉他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宫室内燃的香灯火芯。
细小的火舌舐着他的指尖,烛光映红了他白净的脸庞,远远地望……少年似的容颜,图腾般地冶艳。
就是这张面孔,教人百看不厌。
明明喝了那么多酒,尼布甲尼撒却忽然变得口干舌燥,他舔了舔嘴唇,又望了望房廷,终于等不及地召唤:“过来……”
熟谙这求欢前的讯号,也没有抗拒,房廷乖乖上前。
男人坐着,他站着。
一阵沉默之后,男人捉起他的两只手,送到唇边细细亲吻。
无声的宠惜,从最初的浅尝开始……
腕、肘、腋……被亲吻一一漫过,这次尼布甲尼撒也是格外地细致。
爱抚伴着酒气吹拂,好像把两个人都醺醉了,房廷体内的温度也随着男人的动作渐渐蒸腾,接着灯灭时分,半推半就的便由露台转到了床上……
缠绵。悱恻。
置身房廷紧窒又温暖的体内,每一次律动都能引动一声羞怯的呻吟,快感一波波地接踵而至,尼布甲尼撒开始情不自禁地低吟他的真名。
“房廷……房廷……”
被呼唤之人并不答应,只是乖顺地伏在狂王身下,身子微微地战栗,直到高潮逼近,长长的叹息方才溢出喉咙,指甲也于同时无声地深陷狂王赤裸的背脊……
夜还长,情人们有足够的时间,一同体味这登峰造极的欢愉……
午夜。
听着枕边人均匀的吐息,房廷缓缓爬起身,借助射进来的微弱月光,观看狂王的睡脸。男人熟睡的时候,是那么沉静而安详,想象不出他适才还像头暴动的野兽般在自己身上驰骋……狂狷而不可一世。
看着看着,房廷出神了,有那么一会儿,他确实动摇了,可心中纵有万般的不舍,他还是必须离开。
十一天的欢乐将止于今夜……这段回忆注定被埋藏在沙漠的彼端、芦苇的尽头。
房廷不知道自己离开的选择是否正确,但除了将这段感情敛藏以外,他已别无选择。
“别了,吾王。”
房廷笑着,嘴唇轻轻贴上男人的。此时,咸涩的液体顺着面颊滑了下来,淌到了男人的脸上。
次日,朝会都过了相当长的时间,尼布甲尼撒却迟迟未醒。
直到中午,他才自一片混沌中渐渐恢复了知觉。
就算是宿醉,也从没体验过如此困顿的感受,彷佛整个身体都飘浮在云端,如此安逸又教人贪恋……好想就这样一直沉睡下去。
尼布甲尼撒慵懒地翻身,探手出来在床上摸索。原先是想把躺在那里的人拨进怀中,可是他摸索了半天,伸手触及的却是一片冰凉。
怎么回事!
猛地睁眼,发觉身边是空荡荡的,尼布甲尼撒一惊之下霍地起身,迅速在空旷的宫室内张望,可就是不见房廷的身影。虽然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形,可是今次似乎又同往次有些微妙的不同,说不出是哪里异样,但是不祥的预感已经占据了男人的心房。
“伯提沙撒去了哪里?”
抓来寝宫前巡视的卫士问询,都说没有看见,亲自跑到他最有可能去的朝圣者之家,同样毫无收获。
狂王急了,把拉撒尼唤来,在整座冬宫中不遗余力地寻人。直到傍晚,当那满头大汗的臣属气喘吁吁地近前,禀报说依旧没有房廷的下落时,一剎那,除了熊熊怒火,一股猛然从云端跌落的失落感更是充斥了他的胸臆。
“拉撒尼……关掉城门,挨家挨户地盘查……特别是外国的驿馆!如果他还在城里,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带回来!”
狂王恨恨地命令道。
就在昨夜,他还觉得要是日日如这十一天般度过,也不枉此生了,可谁知不过一觉醒来,枕边的爱人便不知所踪,教他好生懊恼。
难道,他这十一天里的唯命是从、百依百顺,全是为了教自己放松警惕么?难道他们在一起度过的每日每夜,他都在盘算着该如何离开自己么?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离开?难道他不快乐?
那十一天……每天都瞧见的他的欢颜,难道仅仅是装模作样?
尼布甲尼撒不相信,两人的朝夕相处、亲密无间……房廷竟可以没有一丝留恋的决绝而去!
失魂落魄地回到寝宫,尼布甲尼撒颓然倒在床上,宫内熏香燃燃,此时的味道也与昨日的不同,怎么闻来都好似多了一份凄凉与寂寞。
午后还特意吩咐过女侍们不必进入清理,因为被衾上尚留存房廷的体味。翻了一个身,尼布甲尼撒把头埋进凌乱的枕间使劲吸气,味道确实还在,可是已经失去原来的温度。
“房廷……”
喃喃低呼昨夜欢好时唤过无数次的名字,尼布甲尼撒摸索着,居然还在床上拾到了几根房廷的黑发,它们和自己的金发纠葛在一起,解也解不开,这教他越发怀念那十一天来的种种……
回忆如走马灯般在眼前盘旋,良久良久,挥之不去……
忽然,手指碰到一个冰凉之物。
尼布甲尼撒跟着心里一凉,抓过它,蓦然发觉这正是房廷的耳轮,上面镌有的王家纹章,则是自己亲手对房廷加诸的烙印和束缚……
当时给他戴这个,是希望他能留在自己身边、永不背离,可现在……房廷居然连这小东西也摘下了,那是不是表明……他们之间,已经再无羁绊?
念及此,尼布甲尼撒一阵头晕目眩,使劲把金轮握进掌中——第一次,他体验了何谓“心如刀绞”!
第六章
七日后。
从巴比伦尼亚出发到尼尼微的途中,人们视线所及皆是一望无垠的戈壁。
烈日当空,黄沙滚滚。奔腾的幼发拉底河渐离旅人们的视线,再过不到一天的路程,他们就能抵达底格里斯支流——上、下扎布河的河域,傍晚,便可进驻札格罗斯山下的那座旧日皇城了。
这七天里,随着商队北上的房廷,时隔大半年再度感受到泛滥季时,美索不达米亚严苛的气候——白天酷热难当,可到了夜里,气温骤降,寒风彻骨,晚间沙漠还有剧毒的角@出没,若是被牠咬上一口,定会一命呜呼。
这次出行又因为是私逃,仓卒间也没有太多准备,房廷只得随众风餐露宿,十分辛苦。
这种时候他方才体会到,自己久居深宫,生活安定——原本只想逃离狂王的身边,却几乎忘记了外面世界的艰辛残酷。而此时,想要在这广阔的小亚土地上找到回到现代的方法,更是难上加难。
“来,喝水。”
希曼把水盛在钵里递给房廷,房廷接过,抬头望了望此番同行、一路照应的来人,道了声谢,语毕重又把头低了下去。
“你……好像没什么精神嘛。”看到房廷总是愁眉不展,希曼颇为担心地询问。
他还记得半个多月前,春祭的次日,眼前这个异族男人叫但以理捎来口信,说想跟王子去波斯,并请求他按照承诺,协助他逃离巴比伦。
近侍之中,诸人皆知王子对于伯提沙撒的钟情,得到他愿意跟随的消息自然是喜出望外,所以当时几乎是没有细想便立即答应了。
十一天的祭典结束后,王子依照约定派自己在鲁迦尔吉拉城门接人,又为了躲避迦勒底人的搜捕,连夜出城,这般刚好遇上从腓尼基前往尼尼微的波斯商队,便随队一同北进。
如今,都快穿越巴比伦的边境,期间也十分幸运地没有遭遇巴比伦方面的追兵,伯提沙撒却仍不见喜色,希曼有点怀疑了,此人当初那么迫切地向自己的主人求助逃离,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我没事,阁下不必操心。”饮水后,房廷拭了拭嘴角,淡淡地说。
对方用如此露骨的怀疑视线看他,他如何不知?只不过,自己确实没有侍奉居鲁士的意思,可为了出城,他只得暂时借用一下少年的力量,以便达成逃亡的目的。
出走之前,房廷已经认真看过地图。这次的中转站,废都尼尼微,是巴比伦上溯西北的门户,向东行,跨过札格罗斯山脉的东翼,不消几天就能到达爱克巴坦那;若向西行逆走,沿幼发拉底河去辛贾尔,不日就能进入叙利亚境内。
而今次,他的目标便是叙利亚。
如果想要找到回到现代的方法,势必要从最初的线索开始查起。房廷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降临到这个时代,是在迦南——距离圣城耶路撒冷约一天马程,望得见地中海的地方。
一路上,房廷听得同行的商贾们几度提起过:叙利亚是美索去迦南的必经之路。它虽是巴比伦的行省,却是自由多过管制的地区。又因为土地广阔、驻军零星,时常发生暴乱,特别是北方,强盗横行,瘟疫肆虐,过去商队没有改道之前,便深受其害。
去迦南,就不得不穿越叙利亚,而且无论路途有多艰辛遥远,他也一定要去那里。
不过在这之前,房廷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尽早摆脱希曼,不然若是到了札格罗斯山界再想逃跑,那一切就太迟了。
晚上,到了尼尼微……就行动吧。
不动声色的,房廷暗自下了决心。
底格里斯河畔,尼尼微。
依傍着札格罗斯山脉建立的亚述遗都,得天独厚。可是经过了数十年前的那场三日大火,旧时的辉煌早已付之一炬,仅留下断壁残垣,供人凭吊。
“每次经过尼尼微都觉得不可思议!当时明明什么都烧掉了,可唯有这对人面牛身鹰翼兽至今还保存完好,据说现在巴比伦的伊斯塔尔大门——门前的那对瑞兽就是按这形制所建的。”
人面牛身鹰翼兽……
听到人们谈及它,房廷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右耳,可是一触之下却只摸到自己冰凉的耳垂。
房廷愣了一愣,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自己临走之前业已将金轮摘了下来,当时考虑出走的话带上那个实在招摇,况且,自己也不想把太多的牵挂留在身边。只是没有想到,越是如此,反而越发在意呢。
心里患得患失的,脚下都变得虚浮。跟着诸人亦步亦趋地进入一家驿馆,休息了一会儿,平复了少许。
就在这时,希曼说要暂时离开去购置食物和水,让房廷留在馆中等候。他才刚出去,房廷霍地起身,溜至后门。
希曼应该不会立刻折返,这段时间内他就可以趁机去找旅途中约定过要一同前往叙利亚的商人,如果顺利的话,明天黎明便能出发去辛贾尔了。
不消半刻,动身时间、集合地点已经商榷完毕,钱物和护身武器也准备好了,现在只等天亮,房廷就得甩掉跟踪的男子,踏上旅途。
眼看天色渐渐黯淡,重返驿馆的时候,里面都已经点上了灯烛,房廷朝门内偷偷望了望,发觉随行的男子还没有回来,松了一口气。想着自己的计划并非万无一失,尤其要在那警觉的武夫眼皮底下做这种手脚,实在需要十分谨慎。
房廷回到馆中,感觉肚子有点饿了。
不知为何,希曼迟迟未归。房廷一方面希望他就这样不要回来了,一方面又有点担心此人的安危,心里颇为矛盾地等待着。
七天的车马劳顿,房廷的身体早已不堪重负,他很想好好休息,可若是没有踏出巴比伦的领土,始终无法安心。
四下人声渐止。视线里,马儿打着响鼻,商队的骆驼悠闲地嚼着草料。
百无聊赖的时刻,房廷盯着这番稀松平常的景致默默出神。
周遭并没有太大的动静,他的内心却惴惴不安,因为自从离开”神之门”之后,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唤着自己,可是当他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时,却只听到暴躁的风于耳畔呼啸而过——这是一个梦,一个总也醒不过来的梦。
梦里,他的心遗失在了河之彼端,那座有着无数传说的富庶城市里。
闭上眼,无限风光身临其境,自己和他……点点滴滴历历在目,可睁开眼,昔日美景顿时烟消云散……连带着,连那人的音容都变得模糊。
什么时候才能将那一切都遗忘?
房廷心潮难平。就在梦境与现实中徘徊,除了绵绵心痛,早就感受不了其它……
“王子,他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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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掩的欣喜表情此时挂在少年的脸上,他不顾什么礼数,箭步上前便大力拥住房廷。
“我还以为……已经追不上了。”
居鲁士气息未平地低语,款款深情溢于言表。
“殿下……”
从来没有设想过,居鲁士会在此时出现!猛然间,房廷的眼前一黑,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贴在少年的胸前,房廷清晰地听到那里鼓噪的心跳声,伴随着飘进鼻腔里尘土的味道,可以想见他是马不停蹄赶至尼尼微来的。
没有想到,原来在这未来的波斯王眼中,自己竟有此等教他奔波的价值。
若是再早半年,房廷说不定真会受宠若惊。可毕竟时过境迁,到如今,房廷心灰意懒,丧失了最初为之感动的心情——决定要独自离开的时候,再度遭遇居鲁士,只会教他觉得不合时宜,尴尬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