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繁不为所动,因为对他来说只有自己开心什么生活都好,而和两人在一起的日子他很开心,哪怕是去偷去抢去骗这些常人所不齿的行为他都觉得很有意思。
然而他却也感觉到,江重扇的呼吸随着韩玉的话变得沉重——他也动心了,或者说,那也是他的心声。
从这时候起,千繁就知道,他们三人已经面临着分别了。
韩玉说,在一起三年总不能什么都没留下就分手。
江重扇说,如今桃花正艳,桃园结义不是很好吗?
于是他们干了最后一票,去偷了一个屠户的钱袋,然后去买了香烛纸钱。
第二日一早,三人在桃园摆好了香烛,跪在一颗繁华的桃花树前,指天誓地说着结为兄弟侠肝义胆两肋插刀永不背叛的宣言,然后划破了手腕将血滴在一只装了半碗酒的碗里,一人一口喝了个干净。
“一块玉摔了三块也太寒碜了些,日后相见大哥我给两位弟弟换个好东西。”
“哼,今日就算了,下次再见咱俩谁高谁就是兄,谁矮谁就是弟,千繁你到时候可别耍赖。”
风吹起高高的马尾,缠上一簇桃花。
细碎的桃花瓣落了千繁一身,头上、肩上、臂弯里。
晨光中,一南一北离开的两人的背影似乎都被柔化到了模糊的地步。
再次相见,又会在多少年以后,又是何种光景呢?
千繁忽然就有些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词叫物是人非。
再聚首总会让人感慨万千的。
长大后的韩玉和江重扇又会是个什么样?
小千繁的一人流浪又会是个什么光景?
第38章 第三章 话当年
年关,小镇上下了一层薄薄的雪。
在这战火不断的时代,年关是国唯一一个禁止开战的时期,难得的和平让每个人脸上都洋溢出几分笑容。
青年收拾出来一个鼓囊囊的碎花包袱硬塞给千繁,他的老母拄着拐杖笑吟吟的在一旁望着。
“这些你拿着,里面装了一些碎银子,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阿娘蒸的白面馒头,可好吃了。”
青年名叫兮垣,同千繁一样是越太子时的门客,趁着年关回老家陪老母过年,正好千繁无去处,就叫上一起了。
千繁双手接过包袱,对兮垣点点头,然后掏出一只拇指大的鲤鱼桃木雕,郑重的交到老人手里。
“这些日子麻烦阿婆了,这只坠子就当是千繁的心意,千万不要推脱。”
老人乐呵呵的手下鲤鱼坠子,干瘦的手盖到千繁细嫩的手上面拍了拍:“说什么麻烦,垣小子第一次带友人回来,阿婆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阿娘,我这不是怕带回来的人太多让你累住了嘛~”在自家老母身边,兮垣就像个半大孩子一样,惹得老人笑完了眼。
“既然千繁你有约,那我就不留你了,记得初七前赶回来,咱们一起返回太子府知道吗?”
千繁点点头,最后再望了眼老人转身朝城门走去。
自与韩玉、江重扇两人结拜分离,如今已经过了七年。
前三年,千繁一人一剑从南走到北,见识了粱国的山明水秀富足风流,也见识了齐国的丰茂草野直爽劲干,还见识了越国传承自前朝的雍容华贵。
后来千繁遇到一个游医,游医说千繁有医者天赋带着他行走乡里,走到越国一处发了瘟疫的县城的时候,游医解了瘟疫让越太子时拜为上宾。
游医年纪大了,无力再旅途奔波就在越太子府落了脚,千繁也就跟着他进了越太子府,与府上的兮垣多次相谈后让兮垣惊为天人,推荐给太子时。
于是千繁就成了太子时的门客,在政事上、军事上、民事上帮着出谋划策,一晃四年过去了,居然还让千繁混出个鬼才军师的名头。
大年三十那晚,吃了年夜饭守岁的时候,窗外有翅膀扇动的声音,千繁出去一瞧,是一只信鹰。
那信鹰是江重扇豢养的,有两只,专门用来和千繁以及韩玉通信使用。
打开鹰爪上的信笺,俊逸刚劲的字迹写着一行字:正月初三桃花岭见。
桃花岭就是当初他们结拜时的那片桃园,那地方原先是一个小郡国的领地,两年前让越太子时拿下了,如今算是越国的领地。
辞了兮垣,千繁一路时而步行时而蹭一下顺路的牛车,在初二中午就到了桃花岭旁的三石镇,找了家客栈住下,正热饭热菜吃着,就察觉背后有人靠近,下意识的伸手一挡,正好挡住一只精瘦的手臂。
“半年未见,小千繁还是这般警惕啊。”
来人一身宝蓝色的薄袄子,身上裹着件灰狐裘,眉目英挺,冷厉的眸子如今漾出几分笑意,让整张棱角分明的脸都柔和不少。
这人,便是当初的韩玉,若不是亲眼看见,千繁简直不敢相信当初那个娇嫩的男孩居然能长得这么锐利,一般人望一眼就觉得身上发寒。
千繁紧绷的身子送了下了,也没有放下筷子只是招呼小二再添一双碗筷,一直毫无波动的眼中也多了几分暖意,这是他在这世上最先遇到的友人啊。
七年,足够一个人由街头一文不名的混混成长成气势十足的青年,财富、权势、地位,当初在荒野月夜下说出的期许韩玉如今都有了,只是他已经不再名韩玉了。
十年前齐王侧妃被指控与侍卫通奸,齐王下令处死齐王侧妃,侧妃生下的一双儿女也难逃一死。
齐王侧妃的弟弟拼死救出了自己年仅九岁的外甥薛玉寒,外甥女薛玉燕却没得及救下。
薛玉寒,去掉姓氏,将名字反过来取谐音可不就是韩玉嘛。
那个被追杀的娇嫩的小公子本该是齐王宫享尽荣华富贵的齐王子,所以他们时不时就会面临追杀,所以见识过权势富贵的韩玉不满足仅仅成为韩玉而已。
桃园结义一别,韩玉便改回了薛玉寒的名字,谋划了四年为自己的娘亲平反重新踏入齐王宫,然后步步为营从一个其貌不扬的失宠王子成长为齐太子,然后于一年前暗杀了齐王坐上了王位。
自此,血仇得报,整个齐国再也没什么能压制薛玉寒,而诸国争霸的舞台也迎来了这位年轻的铁血狠厉的新王。
韩玉……或者说薛玉寒,他大大方方的坐上桌子,也没动新上的碗筷,只是抱着胸看着身边人一口一口吃着饭菜。
他眯起眼,狭长的眼缝里透出几分调侃:“越太子少了你吃食吗?不若跟我回齐国,保管好饭好菜佳酒美酿。”
他的声音如同一片清冽的寒潭,听着就有几分沁骨的寒意,话里带着嘲讽,尾音却总是往上挑,让人心颤的同时又忍不住凝神去听。
千繁顿了顿,放下筷子,望着那棱角分明的面容认真的摇头。
“江听蝉不会许的。”
没错,当初的江重扇如今也不叫江重扇了,他的名字是江听蝉。
江听蝉的老爹是粱国的三品外官,回京述职时遭到仇家截杀,江听蝉在家仆的掩护下逃走了,隐姓埋名一路流亡,遇到千繁二人也就顺势同行。
三人分离后他便加入了粱国边关军,从一名小卒爬到如今镇国大将的地位,如今提起三国精兵猛将,谁不赞叹句粱国的银甲大将军江听蝉?
虫单蝉,照样是取了个谐音江听蝉就成了江重扇。
当初桃园结义,说着结为兄弟侠肝义胆,然而三人中却有两人都只是用的化名而已。
后来江听蝉和薛玉寒混出名头了,找到了几乎和小时候一样没什么改变的千繁,三人再聚首的时候,千繁沉默了许久,久到两人几乎都要以为千繁要跟他们绝交的时候,千繁叹了口气,终于是喝下了两人敬的酒。
对千繁来说,他相交的是人不是名字,纵?3 沟弥饺艘恢倍宰约河兴魉闹幸灿胁豢欤椿故悄芾斫舛说模暇苟运抢此担镜拿趾蜕矸菥鸵馕蹲盼蘧〉穆榉澈驮帜选?br /> 得知千繁成了越太子时的门客,江听蝉和薛玉寒也曾提起过让千繁来帮自己,只是两人分属不同国家,千繁也不好偏颇哪一位,于是就谁也不选,还是当自己的越太子门客。
“他许不许与我何干?”薛玉寒伸出手敲了敲桌子,机灵的店小二凑上来问有什么吩咐,薛玉寒让对方上一坛酒来,打赏了一块碎银子小二就眉开眼笑的下去了。
倒了一海碗酒,薛玉寒咕噜咕噜几口喝掉,大气的一抹嘴巴,朝千繁哈了口气,一股子酒味让千繁拧了拧眉。
“当初不是说好侠肝义胆两肋插刀吗?如今咱们仨一人归了一处,迟早兵戎相见,还结个什么兄弟?”
“世事难料。”千繁重新拿起筷子夹了口菜,放进嘴里就皱起眉头,干脆放下筷子伸手去够酒坛。
薛玉寒笑了笑,浅浅勾起的嘴角笑得薄凉极了,他拎着酒坛挪了挪没让千繁碰到,眯着眼说:“那你是想日后用你的剑来戳我的心窝?”
千繁伸出的手顿住了,他抿抿唇站起来,侧过身朝楼上房间走去。
“我不会。”
我在乎的只有你二人,哪怕日后战场相见,我宁肯拂了太子时的意也不会与你二人为敌。
饭桌上,薛玉寒望着甩袖离去的人,闭上眼掩住眼里的寒光,嘴角那凉薄的笑却多了几分温度。
第二日,千繁两人像是没发生过昨天的事一般和和乐乐的去买了一架骡车,车上放满了采购的美酒和食材和一些锅碗瓢盆等物,两人一左一右坐在骡车上,慢悠悠的往桃花岭赶。
到了地,大片的桃花树如今还光秃秃的,着实荒凉,出了还未化完的薄雪,什么景色也没有。
千繁熟练的把厚实的毛毡往地上一铺,给两个火炉燃上炭,温上酒,在桃枝上收集了几捧雪放到小锅里煮上,再将食材一样样摆出来。
薛玉寒啧了声,从怀里掏出匕首,将食材削削切切一股脑的丢尽锅里。
千繁:“……”
薛玉寒挑眉:“有本事你来。”
千繁:“……”
在锅里的水沸腾前,薛玉寒和千繁对视一眼将食材捞上来放在感觉的盘子里。
千繁木着脸说:“等江听蝉来了煮吧。”
薛玉寒点头赞同:“咱们先喝酒就好。”
时至午上,千繁两人喝着酒偶尔聊聊天,酒坛已经空了四五坛了,桃花岭外终于出现一人骑着马疾驰而来。
高大的白马上,清俊的男子眉眼含笑。到了两人跟前扯住缰绳,马蹄扬起嘶鸣了一声。男子翻身下马,目光掠过薛玉寒,定格在千繁身上。
“我来了。”
犹如幽谷的一支兰,山岗的一轮月,清寂孤冷,并不难以接近却让人不忍接近。
千繁的眼睛亮了亮,站起来指了指一旁晾了许久的食材,“等着你呢。”
没有久别重逢的陌生,仿佛一直和对方在一起,此时不过是随口的一句家常。
江听蝉无奈的笑笑,认命的栓了马,抓了把雪擦擦手去挑拣食材。
“谁把这鱼给切段的?割成片才好下锅烫熟啊。”
薛玉寒搁下酒碗扭头哼了一声。
厨艺这东西还是需要天赋的,比如江听蝉,不过一刻钟,锅里沸腾起来之后,将肥肉和一些作料下了锅,没多久就是一阵扑鼻的香气。千繁动动鼻子,将一颗小白菜丢进锅里。
“我们的大将军总算有点用处。”自从两人身份对立了之后薛玉寒就看江听蝉不顺眼了,三人的聚会两人从来是针尖对麦芒,不挤兑一句不行。
江听蝉瞥了眼薛玉寒,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那包含深意的一眼让对方黑了脸。他涮了片鱼肉夹给千繁,还嘱咐了一句慢慢吃。
七年前是齐越梁三足鼎立,不过大大小小的郡国还是挺多的。七年后的现在除了齐梁越三国,剩下的郡国不是被打散了就是归顺三方了。
这个年或许是最后一个安宁的年关了,等到十五一过,战争打响,那时候也就是三国正式开战的时候了。
在千繁心里,这一次也许就是三人最后一次相聚了。再之后,薛玉寒和江听蝉恐怕就是不死不休——纵使一个冷厉一个温雅,在战场上两人确实同样的毫不留情。
他千繁可以在面临和两人对立的场面时不管不顾临阵脱逃,他们俩却不会。
等到带来的各种食材吃完酒喝完,天色已经昏暗了,三人也是微醺,千繁酒量差点,感觉自己都有些站不稳了。
见薛玉寒笑着来拉自己,千繁踉踉跄跄的站起来,身子一歪就靠在对方身上。薛玉寒嗤笑一声,任由千繁靠着,挑着眉道:“当年结拜的时候,咱俩没排大小,说好了日后按照身高来算。之前你清醒着就爱掂着脚作弊,现在半醉了正好咱们来比比,让大将军做个见证。”
千繁身子一僵就要挣扎着坐下不和他比,可对方削瘦的胳膊力道却大得很,怎么都挣不开,千繁瞪了他一眼,脚下不由自主的踮起来,然而就喝的多了身子发软,老实站着还好,一踮脚就站不稳了,晃了晃又是一头栽进薛玉寒怀里。
“哈哈哈,就该喂你酒喝,灌醉了就老实了。”薛玉寒将手中的半碗酒硬凑到千繁嘴边给他灌下去,看对方呛了酒咳了几声,双眼迷蒙脸颊通红,不禁眯起眼,嘴角的笑愈发狂肆。
“够了。”江听蝉重重磕下酒碗,一双清俊的眸子里少见的迸发出一缕冷意。
作者有话要说:
小时候。
千繁:我比你高,肯定比你大,我是哥哥。
韩玉:我快九岁了,就是长得慢了些,你这样子按理来说八岁估计都没有。
千繁(瞪)。
韩玉:好吧,那现在先不排,下次见面谁高谁就是哥哥?
千繁:好。
长大后。
薛玉寒:小千繁,来比高高~
千繁(默默踮脚)。
薛玉寒:不许踮脚!
千繁(瞪)。
江听蝉:……幸好我最高也最大确定无疑。
第39章 第四章 战事
“不够!”薛玉寒摔了酒碗狠狠扭头望向江听蝉,眯起的眼无端多了几分狠辣。
忽然他像是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什么,揽着千繁向他走了一步,见对方捏起的拳头紧到发颤,忽然一愣,爆发更大的狂笑。
“江听蝉啊江听蝉,原来你……”原来什么薛玉寒没有说出来,到了嘴边的字眼又被他吞进去了。
他哼了一声,忽然将怀里的人朝江听蝉推过去,站不稳的千繁直直摔倒江听蝉身上,额头砸到对方硬邦邦的胸膛让他不由的闷哼了一声。
薛玉寒忽然就觉得自己又不高兴了,却也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于是就冷哼一声,指着千繁问道:“你说说看,我和他哪个高?”
千繁这时也回过神了,听到这话挣扎着抬起头去看江听蝉,江听蝉也回望他,动动唇似乎打算开口,千繁心中一动,伸手捂住对方的嘴。
江听蝉:“……”
“你捂着他做什么?让他说!”薛玉寒蹲下来冷哼一声将千繁的手抓下来握着,顺便将另一只手也抓住,不让他使坏。
本来打算偷偷掐一把江听蝉让他“好好”说话的千繁:“……”
江听蝉忽然笑了,清风霁月般,再没了丝毫之前的冷意,他伸手拍了拍千繁的脑袋,淡淡的瞟了眼薛玉寒,道:“小千繁高上几厘。”
千繁和薛玉寒的排名最终还是没有定下来,薛玉寒死都不承认江听蝉的论断,于是关于排名这个又是不了了之了。
回到三石镇的时候夜色已深,一觉睡过去醒来后,薛玉寒和江听蝉已经没了踪影,千繁知道,他们已经走了。
离开桃花岭他们一个是齐国年轻的铁血新王,一个是粱国的不败战神银甲大将军,而他则是越太子门下的鬼才军师,再次相见,水火不容。
碎银有多,千繁直接买了匹驴车返程,走走停停在第三日夜里就赶到了兮垣家里,兮垣的老母对千繁的到来表示了极大的热情,炖了一只肥美的老母鸡。
初七一早,千繁和兮垣道别了老母,乘着马车前往越国京都。
正月十二,太子时的门客差不多全回来了,太子府也较年关时热闹许多,是从来来往往开始布置元宵宴。
门客间相互往来也很频繁,尤其是太子时的第一门客有鬼才军师之称的千繁,一回到越京就收到了各方门客的邀请,花会诗会辩会酒会茶会,什么都有。千繁推了一些,和兮垣同行也参加了一些,倒是忙碌的不行。